魏以铭下意识将她搂住,并同时示意武海下车查看。
武海心里虽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心里闪亮着作为人民警察的红星,于是按捺住内心的恐惧,开门出去,冒着雨绕到另一侧。
是个老头,佝偻着身子,个子大概只有一米三一米四的样子,没什么头发,满脸沟壑,穿着蓝背心黑裤子,踩着双全是洞的黑布鞋。
看见是这么个人,武海顿时也就不怕了,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干什么的!这是警察的车你乱拍什么!”
老头听见声音,笨拙地转过身子来,长得倒是挺慈祥的,被武海凶了这么一顿倒也不怎么害怕,乐呵呵地说:“小伙子,我就是想问问,里头那姑娘嫁人没。”
“你问这做什么!”
“要是没嫁人,就来俺家,俺家儿子今年三十六了,俺准备给他找个媳妇儿,你们这姑娘俺瞧着挺水嫩的,来俺家正好。要是俺儿子看上了,就这几天把酒席办了,明年俺就能抱上孙子了。”
武海简直无语,这拦路做媒还是第一次见。
“我说大爷,我们是警察,来查案子的,你乱想什么呢!”
“这俺无所谓,虽然姑娘家总是抛头露面的不好,不过只要能生孙子就成。但是等嫁进我们老吴家之后就必须留下来,别想再在外面吊男人。”
武海觉得自己一瞬间回到旧社会,本来想跟他老人家好好理论两句,但是魏以铭摇下窗户对他喊道:“别浪费时间了,快上车!”
武海应了一声,赶紧上车去了,刚关上车门,小亮就猛地踩了一脚油门。
老头好像不甘心,追着车子蹒跚了好几步路,最终消失在视线里。
裴娅琪缓过神来,把魏以铭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拿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魏,刚刚谢谢你了。”
魏以铭说:“没吓到你吧,这里偏,什么人都有,你别放在心上。”
武海在旁边揉着自己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吃着狗粮,心里不太舒服。毕竟下车淋雨的是自己,怎么就没人来关心一下他?
经过刚刚这件事,裴娅琪又有一个新的想法。
“我表姐大学的时候去过四川的贫困县做支教,听她说女孩子去山里特别危险,经常半夜会有人撬她们的宿舍门锁,洗澡的时候也总是有人偷看。最恐怖的是跟她一起的一个女孩子,有一天放学一个人回家,就被人蒙住眼睛拖进田地里强|奸了,村长知道后,居然建议那个女孩留下来,嫁给村子里的男人。小魏,你说于珍会不会也是遇到了这种事?”
魏以铭说:“她是律师,不太会主动来山里做支教。”
“不一定是来支教,有可能是来旅行的,或者被骗过来的。”
“所以你觉得凶手是吴家村的人?”
“不是没有可能。”
魏以铭思考了一下,说:“于珍的尸体出现在通往吴家村的县道上,自然吴家村人最有嫌疑,我原本也是把调查重点放在这个村子上的,可是我观察了一下,这个村子里确实像何警察所说的,已经没有什么青壮年了,都是像刚刚那样的年老体衰,要杀一个年轻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裴娅琪摇了摇头说:“可别忘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每个人只要砍上一刀也就足够了。”
三个孩子, 并排坐在椅子上。
从左到右,依次是七岁的谷妹,九岁的虫子和十岁的蚯蚓, 谷妹是女孩,其他两个是男孩。
“乡下娃起个贱名好养活。”何警察说。
彭盖狱点点头:“我明白,我小时候也有贱名。”他转头对林萍萍说, “你去把那个女娃娃带到隔壁, 我来问这两个男娃娃。”
林萍萍问:“这两个男娃娃不需要分开吗?”
“先不急, 我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林萍萍虽然不解其意, 不过还是照做了,毕竟她只是一个实习生。
她招呼谷妹过来,但是小女孩好像很害怕, 钉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连头也不敢抬一下。林萍萍无奈,过去牵住她的手说:“跟姐姐过来,姐姐问你点事情。”
谷妹原本已经准备起来了,但听见旁边的虫子咳嗽了一声, 就立刻把手抽出来,拼命摇头, 并且把身子往虫子那边挪。
林萍萍察觉这一瞬间的变化, 皱眉看了一眼虫子, 问谷妹:“怎么了?你在怕什么?”
不等谷妹开口说话, 虫子就恶狠狠地瞪着她说:“谷妹是俺媳妇儿, 你们别想带走她!”
林萍萍完全不当回事, 以为只是小孩子间的玩笑, 于是笑道:“你才多大年纪, 就有媳妇儿啦!”
“你他妈知道个屁!”虫子抬手就推了她一把, 林萍萍没想到这么个小小人力气这么大,居然踉跄了两步,险些跌倒。
何警察见状赶紧过去把气势汹汹的虫子按回椅子上,对林萍萍赔笑道:“乡下的孩子,野得很,你别放心上啊!”
林萍萍抽抽嘴角,虽然心里委屈得很,但也觉得自己不该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也就忍住了。
最大的孩子蚯蚓冷冷看着这一切,缓缓说:“谷妹是虫子的媳妇儿,我劝你们最好别动她。”他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体坐得直直的,眼睛转向前方,面无表情。
林萍萍说:“我不会欺负她的,你们放心好了。”见没人搭理她这句话,她又嘻嘻补充了一句,“谷妹,你看两个哥哥对你多好!”
谷妹摇摇头,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看林萍萍,又看看彭盖狱,小声说:“我不跟你走。”
林萍萍有些无措的看了看彭盖狱,只见他做了一个静止的手势。他把三个孩子的行为看在眼里,心里有了一个大概。
这三个孩子,以蚯蚓为领导者,以虫子为实施者,谷妹只是一个可怜的被逼无奈的小跟班。从谷妹的反应看来,他们三个人,在报警前一定与受害人有过交集,而这个交集,间接或直接地导致了于珍的死亡。
彭盖狱问:“是谁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是我。”蚯蚓说,“我个子最高,所以看得最远,老远就看见那个女人趴在马路上。我当时不知道她已经死了,所以就招呼虫子和谷妹一起去看看,如果有要帮忙的我们就准备搭把手。”
彭盖狱又问:“那是几点时候的事情?”
蚯蚓面无表情地说:“下午两点。”
彭盖狱低头看了看记录,上面明确标出,他们当日的说辞是在中午十二点发现的尸体。
“发现尸体之后就赶紧来报案了吗?”
“是的。”
“从县道X291到警察局,需要走一个小时吗?”
“……”
蚯蚓愣住了,虫子立刻接上话:“不是走了一个小时,是跑了一个小时,我们哪认得警察局在哪里,所以一开始走反了,后来问了人才知道的路。”
“你们是几点发现的尸体?”
“中午……哦不,下午两点。”
“确定?”
“确定!”
彭盖狱又把视线转向谷妹,问:“昨天中午吃的什么?”
谷妹眨巴着眼睛说:“奶奶给煮了面条。”
“好吃吗?”
“不好吃,奶奶天天给我吃面条。我没吃完,趁奶奶不注意就溜了。”
“溜去哪里了?”
“溜到后面的草堆里去了,因为奶奶在门口晒玉米,我只好从后门出去。”
“出去之后呢?遇见了什么人吗?”
“遇见了蚯蚓哥哥和虫子哥哥,他们在那边挖蚂蚁洞。”
“后来他们带你一起玩?”
谷妹点了点头。
“带你玩了什么?”
谷妹不做声,低下头玩手。
虫子又暴怒起来:“臭老头问这么多干什么,我们发现了尸体,报了警,就应该给我们奖赏!要不是为了奖赏我们才懒得来报警呢!”
彭盖狱说:“谁跟你们说报警有奖赏的?”
“村子里扫茅房的锅子吴老头!不信你们问他去!”
彭盖狱看向何警察,何警察解释说:“他们说的是老吴,前些年死了老婆,身体又残了,没收入,就安排他去扫厕所了,其实就是找个由头给他点钱。”
“没钱可以申请低保啊。”林萍萍说。
“低保他也申不了,他有个儿子,三十多岁没娶亲,在沛县县城做瓦匠,能挣钱。”
彭盖狱说:“带我去见见他。这三个娃娃让他们回家吧。”
三个娃走后,彭盖狱对林萍萍说:“等会儿你就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了,你去找机会把那个小女孩带出来,找个没人的地方问问她,昨天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三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萍萍说:“要是带不出来呢?我看那两个男娃娃把她盯得挺紧的。”
“那就去找她奶奶,总能问出点猫腻来。”
周金平那边,有点麻烦。
应该说更麻烦。
停尸房的负责人说前几天停电了,所以尸体可能有点腐烂。
周金平没有意识到“有点腐败”的意思,还笑笑说:“没事没事,什么样的腐尸我都见过。”
负责人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让人去把于珍的尸体取出来,自己跟周金平坐在解剖室里等着。
负责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姓严,人家喊他严大爷。穿着掉了色的工装,挺健谈的。可能一直没人跟他聊工作上的事,所以他看见周金平就像看见了知己,聊得眉飞色舞。
严大爷说:“俺们农村不兴火葬,都喜欢土葬,后来政府发通知,禁止土葬,你晓得俺们村儿那些老头老太太啊,知道后一个个都赶着死,趁着能土葬的那点时间,跳河的跳河,喝药的喝药。可惜呢,最后还不是被儿子拉来让我一把火给烧成灰了。”
周金平问:“土葬有污染风险,年轻人的思想比较先进,他们做得对。”
“啊对个屁啊!他们懂个屁风险,就是嫌麻烦。俺们这儿土葬要准备好久,儿子女婿要守七天,等头七魂走了之后才能下葬,这中间要请上门吊唁的人吃饭吧,这是一笔开销,下葬的时候要请人吹吹打打吧,这又是一笔开销,埋土里了,大哭一场,总不能就这样回家吧,还得请姑娘跳几天舞,冲冲晦气,这不又是一大笔开销?那些混蛋小子,哪舍得给死了的老爹老娘花银子,就直接拉我这里,人放下就不管了。”
虽然周金平很着急想要看看于珍的尸体,但是看样子还要等一会儿,而且严大爷正说在兴头上,他也不好打断。
“有一次,拉来的一个老太太,还有气,嘴里哼哼唧唧地叫疼,俺说这人没死,赶紧拉医院去,你晓得那个混蛋儿子干了啥?”
“干了啥?”周金平问。
“直接抄起椅子就砸老太太头上去了,当场把老太太眼珠子都给砸掉下来了!诺诺,就是你坐的这把椅子。”
周金平吓了一跳,立刻跳了起来。
虽然他是法医,肯定是不怕这些的,但是严大爷说的这事儿简直不是人能干出来的,未免心里一咯噔。
严大爷喝了口茶,又说:“俺当时就说,三子啊,你把你老娘亲都杀了你不怕遭雷劈啊!那三子说,俺做的亏心事多了去了,害怕这个?俺有啥办法,只好把老太太烧了,跟她说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周金平不知道接什么话,解剖室里陷入一阵沉默。
忽然,好像有一股腐肉的味道飘了过来,是人体组织分解后特有的臭味,一阵一阵的,一开始还是淡淡的,后来慢慢变浓。
周金平只在凶案现场闻到过这种味道。
去凶案现场的时候,他是带着防毒面具的,因为尸体腐败的味道有害人体。而去解剖室,是不用带面具的。
于是尸臭直往鼻子里钻,直冲天灵盖。
周金平捂着鼻子问:“这是什么味道。”其实问了句废话,他心里知道,这就是于珍的尸体。
严大爷倒是淡定的很,呵呵笑道:“周同志,这点味道都受不了啦。俺们这儿放到头七的尸体,要是正逢梅雨天蛆在肉里头筑了巢,不比这个恶心。”
周金平不跟他计较这些,掏了张纸巾出来揪成球堵住两个鼻孔,才稍微好点。
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用手推车把于珍的尸体推了过来。
周金平还是头一次面对尸体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这推车上的,与其说是一具尸体,不如说就是一滩腐肉。菜场的肉摊上,那种被苍蝇环绕住的发酸发臭的烂肉,都比这个要美许多。
完全找不到脑袋。因为人在死后,头发还是会继续生长的,所以整个头部都被脏兮兮的头发盖住,血污将头发凝成几块,从缝隙里,可以看见一只没有眼球的眼睛。
里面住满了蛆,密密麻麻,在眼眶里蠕动着。
只剩上半身的身体,被大雨浸泡过之后,整个没有血色,表皮与肌肉组织分离,浮泡起来,像是渗水的墙上的墙皮。又因为保存不当,尸体已经开始渗出尸油,明黄色的尸油浓厚地覆盖在推车上,里面同样爬满了蛆,奋力地扭着身体,想回到腐肉巢里去。
严大爷摩拳擦掌:“周同志,要俺做什么你尽管说,甭客气!”
周金平尴尬地笑笑:“不客气不客气。”
他现在觉得武海的话说得挺有道理的了,这样的尸体还有啥尸检的必要。
第32章 左脚脚印
周金平让于珍的半截尸体尽量平躺在解剖台上, 清洗完所有的蛆,开始分析尸体状况。
头部,左右眼球缺失, 是被人为剜去的,眼眶骨上留有刀痕,初步判断是剔骨刀一类的利刃造成的。鼻、嘴、耳完整。
两耳打有耳洞, 无疑议。
口腔内, 有28颗牙, 全部为烤瓷牙。
躯体部分, 胸骨完整,内脏中,肺, 心脏, 膈完整,由此推测,在缺失了下半截身体后,于珍很有可能还活着。
第十对肋骨只剩五分之一, 第十一第十二根肋骨完全消失,肝只剩一点组织, 脾、胃全部呈肉糜状, 混淆在一起。
左胳膊被从上臂中间处砍断, 手掌缺失, 是从手腕处砍断, 从伤口的肌肉收缩情况来看, 是在于珍活着的时候发生的。
右胳膊从手肘处缺失, 伤口处成肉糜状, 推测受重压形成。
左腿被从大腿根部砍断, 缺失不见。
右腿从大腿中部被碾压,分离。右脚穿着黑布鞋,外形看属于男士款,但码数只有36码。脚趾涂有红色指甲油。
综上所述,周金平推测,于珍在生前曾遭人袭击,无奈逃跑到县道之上,不巧遇见急行的大卡车,被撞倒碾压致死。
“眼球是生前就被挖了还是死后被挖这一点我从尸体上看不出来,因为腐烂太严重,眼部的肌肉组织已经完全被破坏。”
“实在是太惨了,何警察把她拉过来的时候,俺都不知道怎么处理。漂漂亮亮的一个女娃娃,怎么变成了这样?”严大爷不住地感叹着。
周金平觉得有点奇怪,问:“你见过她?”
“俺这不是正在看着她吗?”
“不,我是说,在她活着的时候,你见过她?”
“没见过!”他当即否认。
周金平说:“你既然没见过,为什么说她是漂漂亮亮的女娃娃?都这样了,还漂漂亮亮?”
“俺觉得吧,她不是村子里的,肯定漂亮。”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村子里的?”
“村子里的人俺都认识啊,没见过她!”
“哦。”周金平把于珍的尸体拿布盖上,说,“严同志,如果有什么隐瞒,被发现了也是要被处罚的。”
严大爷一个看尸体的,偏偏胆儿小又怕惹事儿,听周金平这样说,一愣,伸手挠了挠鼻子说:“其实……也、也不能说见过,应该是她,但俺也没看清,不知道是不是她。”
据严大爷说,他有一天半夜去上茅厕,看见扫茅厕的老吴跟狗三儿家媳妇儿在茅厕后面说话,旁边还站着一个女的,一看就不是本村人,打扮的特别时髦,三个人好像在争执什么。他本来想凑过去听,但是拉稀拉得厉害,没个停,等出来的时候三个人就已经不见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案发前一天晚上,7月……我想想,22号吧,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我正好看了一下我办公室的钟。”
“你说的狗三儿家媳妇儿,是不是你们这儿最大的那家餐馆的老板娘?”
“可不就是她!”严大爷神神秘秘地跟周金平说,“我早就觉得狗三媳妇儿不对劲儿了,挺标志一人儿,怎么就嫁给了狗三儿那人不人狗不狗的东西。而且狗三媳妇儿总是不出来见人,村子里什么活动她都不参加,平时也就算了,可逢年过节啊,走亲戚啊她也不去,就狗三儿一个人拄着拐杖,哎哟,那个可怜哟!”
周金平跟着感慨几句,就准备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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