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璎珞,三朝皆为妃惑乱江山,花无烨,首席假宦官大权在握。
他对她,从饶有兴致到此情不渝,不惜舍却一身荣华,赌上锦绣前程。
镇山河耗尽心力,他阎罗为名万骨枯;唯恐脏了她手。
弃浮夸辗转流离,他不顾苍生恶名扬;深怕负了她情。
她本不愿再入红尘,却累得他背上欺世骂名。
世人问何苦,他只笑说——她若以颜悦我,以音唤我,以身亲我,嗔我怨我,是愿行邪道,不见如来。
“小姐!小姐……”
福禄寺后院清幽的竹林间蓦地一道浅白色身影划过,气喘吁吁地叫声由远及近,最后在看到竹影婆娑间那道窈窕背影的时候才霍地停下,银月舒了口气才嘟嘴道:“小姐最爱吓唬奴婢了,怎么不吱一声就没了影子啊?”
伫立在竹林间的女子一身浅绿色的齐胸襦裙,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模样,一头如缎黑发随意披散下来,发顶挽了个落花髻,只叉了件孔雀含珠流苏坠子,裙摆边缘层层叠叠的马蹄莲被风吹起一层层波澜,如同迎风绽开的花瓣,煞是惊艳。
“急急慌慌地做什么?”女子转过头来,惊鸿一瞥间眉宇翩跹,一双精致的丹凤眸子中含着袅袅水色,白皙透明的肤色被领口宝相花缠绕的蟒青色衬得格外晶莹剔透,一点朱唇唇峰姣好而诱人。
“哎呦小姐,奴婢这不是怕你再出什么意外嘛!”
看着面前的小丫鬟急得跺脚,苏璎珞叹口气,纤细手指覆上喉咙方寸间的一抹灼痛,思绪有些涣散。
这世界上因为庆祝心理学博士毕业而喝醉,穿越到莫名其妙的朝代,刚睁眼就发现被悬在梁下呼吸困难,好不容易被救下来就被当家主母收拾了一顿的人,八成就只有她了。
江南大儒苏家一个小小的庶女,要地位没地位,要背景没背景,早早死了姨娘没了依靠,好不容易捱到了待嫁的年龄,却因为一纸黄文不得不代替家中嫡长姐入宫待选。
听说这个叫大夏的朝代在位的隆兴帝已经缠绵病榻多年,但是三年选秀的事情却并没有停止,想想上面的深意,饶是苏璎珞两世为人也有些胆寒。
“前院刚刚乱了阵子,说是来了歹人,结果奴婢转眼一看就发现小姐不见了,这可把奴婢给吓得!”银月瞪圆了眼睛,拍着心口上下打量着自己小姐,发现她果真没什么不妥才露出苦笑:“小姐呦,咱们快点回前面去吧,过会儿大小姐不见了小姐,又要借机发作了。”
璎珞眉心轻轻一皱,颔首的动作还没做完,就听见竹林间倏忽传出一声暴躁的马鸣,还夹杂着男人的喝止声,竟是朝着两人站着的方向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响!
“小姐!”银月惊了一跳,转过身看向苏璎珞身后的眼神猛地惊骇欲绝,抢步上前想要拉住她已经是来不及,只眼睁睁地看着那好像是突然间从竹林中窜出来的高头大马,猛然在苏璎珞身后扬起了前蹄,下一刻就要狠狠踏下!
这一蹄子若是挨实了,怕是她这张还算绝色的脸就得毁了。
璎珞也反应过来,只听得耳边呼啸风声,心脏咚咚咚地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下意识地就想要向旁边闪躲,却突然之间被揽入一双臂膀,冰冷的丝绸料子蹭在她后脖子上,让她条件反射地微微一噤,随即被人翻转过来捂入怀中,只闻得幽幽冷梅香气,似乎腾云驾雾一样再落地已然安定。
晕乎乎地被人摆正了身子,想着两世为人也不曾体验过这般飞天遁地的感觉,这次还真是一下子回了本,璎珞恍惚想着,就听得头上有清泠嗓音淡声跟旁人道:“没伤到爷真是万幸,这疯马交给监里处理了便是。”
“该死的,马也被人动了手脚,看来我们的行踪被有心人掌控了,不过……这姑娘似乎有些像……”从那已经瘫倒在地的疯马背上飞下来一道赤金色人影,鎏银羽冠将长发束起,腰间鸾带绣三火,却是常人绝不敢用的打扮。
他面容俊朗深邃,神情并不轻佻,仔细打量着璎珞,眼神克制,没有让人觉得反感,说话的语气有些迟疑。
璎珞却并没有在意他,而是垂眸瞅着身后人的藏蓝曳撒袖子上密匝匝的云纹,只觉得阵阵冷梅香从四肢百骸涌进来,竟让她觉得舒适放松。
他虚扶着她的手臂语调平缓:“爷,马的事回去查查便知,这姑娘该是来福禄寺的香客……姑娘你还好么?”
这一声问却叫璎珞醒转过来,立马挣扎着推开了那搀扶着的手臂,退后几步扯了扯袖口才轻声道:“无碍了。”
银月这时候也惊醒过来,连忙过来搀着璎珞,却是自始至终没敢抬头,面前这两人身上的气势都太强,银月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那清泠嗓音似乎顿了一下,然后才转身背对着璎珞,跟另一人道:“爷,我们先离开此地为妙。”
“可是,这姑娘……”金衣男子似乎对璎珞格外关心,迟疑半步,最后还是不动声色地抬脚离开了。
只是璎珞在原地还是隐隐听到一句。
“真像啊……”
她再抬眼,两人已经走远,她鼻尖凝着冷梅香,竟一时有些怔愣。
“苏璎珞,你这小蹄子又瞎跑?难不成这次还想离家出走?”苏璎兰从远处赶了过来,只见得苏璎珞呆呆站在那,不由撇嘴叫道:“银月,还不赶紧把你家小姐扶过来?前面乱糟糟地也就罢了,还在这里给母亲添乱!”
银月忍不住就想反唇相讥,刚才那一幕着实吓到她了!她家小姐可是差一点就要命丧马蹄下了!这个大小姐还在这里大小声真是太过分了!
璎珞轻轻一拽,眼眸眯了眯,将银月刚要出口的话堵了回去,这才搭着手缓步走来,那姿态比起苏璎兰这个苏家的嫡长女不知道优雅了多少倍:“劳烦姐姐担心了,前院太乱妹妹心中有些怕了,这才寻了个清净的地儿缓缓神,没成想竟然让母亲劳了神。”
苏璎兰翘唇切了一声才道:“行了,别跟本小姐假惺惺的,赶紧走吧,母亲还等着你呢。”
璎珞眼眸中快速划过一抹晦暗,却是没有多言。
多些天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她这人一向比较懒,跟这么个未成年少女计较起来还是太无趣了啊……
只是刚才那抹冷梅香,还有那道赤金色人影,该不会就是宫中之人吧……
第002章 入宫
隆兴二十八年初冬,约莫二十多天不曾露头的太阳终于挣出云层,烘烤着水汽腾腾的京都,阖宫上下却浸泡在一种惶惶不安的气氛中,高卧龙床的皇帝病势每况愈下,也牵着前朝后宫人人自危。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如火如荼举行着的选秀一事。
璎珞关了窗棱子,给桌上两个青白玉茶杯满了茶,这才施施然坐在榻上,抱着暖手炉缩了缩:“莹姐姐,你倒是喝口热的,这么熬着也不是个事儿,既然入了宫想要出去就难了,要生要死也不过是上面的一句话罢了。”
端坐在对面梨花木椅子上的女子长了张清秀可人的脸盘,打眼一看不觉得惊艳,却越看越舒服,最主要的是性格绵软逆来顺受,不会有什么坏心眼,这才入了璎珞的眼,在这乾西四所里相依为命。
这时辰,那些个想挣位分的早就收拾打扮了起来,璎珞这屋子里倒是连个绫罗绸缎都见不着,她本人更是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只眉宇间点了一抹朱砂,倒给她盈盈秋水的眸子增了些许妖异。
袅袅茶气蒸腾起模糊了她柔美的面容,跟外面的喧嚣相比,显出一份难得的平静,徐莹莹不禁奇怪道:“璎珞妹妹这样的出身,难道就不想挣个脸面么?”
璎珞耸肩,对着单纯的徐莹莹倒是不怎么忌讳:“圣上都那样了,就算是挣上了又能如何?”
徐莹莹一噎,竟无言以对,苦笑着叹了声道:“何必想得这么通透呢,到头来也是身不由己,明白不如糊涂容易熬,等下上了殿就跟鱼肉上了砧板……”
“主子们,起咯。”
话未说完,乾西四所外响起了太监特有的尖细腔调,拉了长声听起来倒有些像吊丧,璎珞在心底默默地吐槽,脚下就有些磨蹭,出了屋门只缀在了队伍末尾。
冗长复杂的回廊绵延向着巨大的宫殿群深处,璎珞身上穿着跟众人一样的海棠色交领长裙,垂首跟在队伍最后面,转过弯却见到一大池子盛放的荷花!
初冬季节仍旧开得那般娇艳,着实让璎珞眼前一亮,忍不住便顿住了脚步弯下腰试了下水,果真是温的!
璎珞眯着眼眸看了良久,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了大事,竟然就这么蹲在这里看了好久的什么荷花,连选秀这等大事都忘到了脑后,慌张站起来一看周围还哪里有什么人呢?!
赶忙提起裙摆拔腿就追,脚下的绣鞋却有些硌脚,璎珞脸上微微扭曲了一下,转过一个拐角眼瞅着已经看到了前面逶迤的队伍了,却突然撞到了人身上!
“哎呦!”
“啊小心点啊!”
“怎么回事啊!”
“哎呦娘娘!您没事吧?!”
一连串的声响,璎珞的脖子僵硬了片刻,这才缓缓转头,却见拐角另外一半,跟自己撞到一起的是个打扇的小丫鬟,此刻她整个人歪倒在地上,揉着腰似乎伤的不轻,而在她侧面一连串都是东倒西歪的丫鬟,最前面端着汤蛊的青衣丫鬟更是将一盘子汤汤水水倒在了一身锦衣华服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挽着复杂的盘发,描了艳红的唇,一双杏核眼睁大,狠狠地看着身后一群东倒西歪的奴仆,尖声叫道:“你们这群笨手笨脚的奴才,怎么做事的?!那可是我给圣上熬来补身子的药汤,你们的贱命都不够赔的!”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是啊是啊,突然有大力推奴婢啊。”
“啊!是她,就是她突然撞过来的!”那打扇的丫鬟突然指着璎珞大叫道,前面的丫鬟们闻言快速让开,将璎珞直接暴露在了前面那位娘娘的视线之中。
璎珞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见那居中盛装女子穿了件遍地撒金缂丝对襟长褙子,下身配着绯红色百褶裙,着实有些姿色,而她身边那青衣丫鬟,几步跨到了自己面前,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拍了下来,同时响起的还有厉声的呵斥:“知不知道娘娘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冲撞?!”
看着面前人的打扮,璎珞倒真是猜不出是什么身份,按理说这牡丹可不是等闲人能穿的起来的,如今大夏后位空悬十余年,最得势的要属膝下养着太子的安贵妃,其次是生下了昭王和昭婴公主的叶淑妃,而这两个人的排场都绝对要比面前这位娘娘的大多了。
不过这阖宫上下也乱的差不多了,皇帝的病情好一日坏一日,听说就连安贵妃都免了每日的早起问安,想来就算是哪宫的娘娘穿了越矩的服饰,也没人能注意到吧。
璎珞内心盘算着,面子上却柔顺异常:“参加娘娘,民女无意冲撞,只是不小心脚下才碰了这宫女一下,还望娘娘勿怪。”俯身行礼的档口,已经不着痕迹地闪开了青衣丫鬟闪过来的巴掌。
开玩笑,两世为人都没被人扇过耳光,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让人欺负到头上来。
“娘娘,您看这小小的秀女竟然敢躲奴婢的巴掌!”那青衣丫鬟心中也是惶恐异常,要知道刚才那药汤可是她给弄洒的,就算是知道有别人的冲撞,到时候她也免不了一顿苛责,由此对这个贸贸然的秀女更加痛恨起来!
锦衣华服的女人慢慢踱步过来,然后在青衣丫鬟诚惶诚恐地上来搀扶住时才开口,声音异常严厉:“抬起头来。”
璎珞闻言缓慢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面前这娘娘的容貌,却见她一双描画着绯红晕色的双眼瞬间震惊地大睁,看着璎珞的脸竟然产生一种类似于惶恐的神色,这让璎珞心中产生一丝古怪,刚要开口就被厉声打断:“你是今年入宫的秀女?!你叫什么名字?”
“苏璎珞。”璎珞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入宫的秀女都是有名册画像的,到时候就算是自己随便敷衍过去,过后一查也要露馅,不如实话实说。
“苏……”景嫔默默咀嚼着这个字,好像要从中品出些什么来,她那双向来盛气凌人的眸子也多了些忌讳,打量着面前少女的眼神更加凌厉:“京城苏家?”
第003章 解围
“不是的,民女家父江南织造苏总督。”璎珞从善如流回答道,丝毫没有忽略对方突然变得迟疑起来的口气,而是快速垂下眸子恭谨道。
或许是出于多年研究心理学的直觉,她总觉的面前这娘娘看她的眼神不太对,似乎是惊恐又像是探究,但是到底没有再直接扇个巴掌上来。
景嫔眼中厉芒一闪,随即扬声道:“来人,给我把这个鲁莽冲撞的贱婢发配到六局。”
尚宫六局?!
璎珞心底暗暗叫苦,那地方可都是低级宫女讨生活的地方唉,天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一辈子都熬不出头来,也不知道这娘娘是犯了什么抽风病,竟然上来就要将自己给发配了!
璎珞知道现在要是还忍着,就真的要玩完了,霍然抬起头来道:“娘娘且慢,民女虽然身份卑贱,但是并不是娘娘宫中的奴婢,娘娘恐怕没有资格发配民女吧?”
“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在娘娘面前大放厥词?!”青衣丫鬟忙着表忠心,尖厉的声音震得璎珞耳朵都疼,好像是声音越大就越能代表她向着娘娘一样。
璎珞斜眼觑她,微扯了下嘴角道:“娘娘都还没发话,你一个丫鬟插什么嘴,叫旁人看了去还道娘娘连个丫鬟都压不住呢。”
景嫔闻言也是面色一黑,狠狠瞪了一眼身边不知轻重的青衣丫鬟,转向苏璎珞的眼神更多了丝丝忌惮,声音阴冷道:“本宫想发配一个没有封号在身的宫人,还是有资格的。”
璎珞抿了抿干涩的唇瓣,深深觉得这些古代宫廷里的女人真特么麻烦,好像天天闲的没事干,怎么总喜欢管别人家的闲事儿,自己不过就是不小心撞了个宫女,是一帮丫鬟们自己乱成一团才出了事儿,结果到头来倒霉的却是自己。
心中暗暗懊悔不该驻足看什么荷花,但是面上却还是一副温和的模样,张嘴刚要说什么,却忽然被人打断。
“原来景嫔娘娘在这里,臣可算是寻见您了。”
月白色中衣只露出个交合的领子,藏蓝色的缎面曳撒被藏金色鸾带束出修长的腰线,膝上的双绣金蟒卧在打马面褶子两边,暗金色的蟒纹在日光倾斜的映照下若隐若现。
一双潋滟凤眸深深浅浅蕴着一汪春水,瞧着清浅却勾人心神,鼻梁高挺额头饱满,轮廓比常人要深一些,唇角惯性上扬着,唇峰优美,一头乌发束在乌纱描金帽中倒透出几分英气,更显他容色逼人。
景嫔见来人也是语气一顿,才缓缓露出点笑意,颔首道:“花厂臣。”
璎珞仔细打量着这人,见他腰间特制的玉色牙牌端正地镌刻着‘乌衣厂’三个字,再看这身行头,原来是乌衣厂那位行走大内无人不知的掌印大太监花无烨。
即便她才进宫仅仅几日,也是知道这位鼎鼎大名的乌衣厂厂公、阖宫十二监的掌印大太监,传闻他最是冷漠无情,年纪轻轻就被隆兴帝提拔起来做了乌衣厂提督,叫朝廷上下人人自危,谁若是落了乌衣厂手里,剥皮抽筋管教你后悔来世上一趟。
而现在那传闻中青面獠牙的大人物,站在抄手回廊尽头的垂花门下,瑟瑟微风吹动他身上藏蓝色的缎面袍子,竟是生生透出儒雅清贵的锋芒,虽是拱手行礼却不卑不亢:“娘娘的处置恐怕不太妥当,这乾西四所出来的秀女要等到了殿选后,才算是宫人,还望娘娘别让臣难做。”
景嫔站在原地只觉得背后一层冷汗,对面花无烨那双清浅的凤眸之中迸射出来的压迫,是她在日渐老迈的隆兴帝身上差不多快要遗忘的恐惧,而现在,在这个掌印大太监的身上,她再次惊觉心中那种莫名其妙的胆怯。
璎珞却着实有点吃惊,花无烨这话说得大面看起来没什么毛病,深究起来却是在给她开脱了。
此时他身后远远跟着的乌衣厂一行人也缓缓站定,一个个头戴乌纱绣金帽,身着葵花团领衫,那份气势如山的排场,倒真叫人望而生怯。
花无烨脸上依旧带着温温的笑意,似乎在等着景嫔拿主意。
景嫔缩在袖中的手指狠狠扭了下,这才僵着一张笑脸沉声道:“既然花厂臣开了口,今儿的事就作罢了,我们走吧。”
“娘娘慢走,前殿那边还等着娘娘呢。”花无烨再度提醒道。
今日是殿选之日,乾西四所的秀女们排着队上殿,安贵妃、叶淑妃以及几位主宫的娘娘们都得列席,独独缺了最该有话语权的圣上,倒是让太子夏洵宇代替。
花无烨这边送走了景嫔,才转过头来意味不明地看着呆呆站在原地,似乎是吓得不轻的少女,眼神从她那线条优美的脸庞上划过,才放缓了清泠声音道:“主子跟着臣来吧。”
璎珞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按理说花无烨这样的身份,叫自己一声主子是真的抬举了,但现下自己貌似是迷了路,他身后那群乌衣厂的番役们也个个都是面瘫,实在是无法推脱,只得叹了口气答道:“多谢花厂臣了。”
花无烨面上似是略过一抹笑意,随即敛入一双流光溢彩的凤眸,回身打了手势,十几个番役悄无声息地各自散去,只留了他孑然一身顿在垂花门下,那副等待的姿态,不知怎么的轻轻撩到了璎珞的心底。
微冷的空气中似乎带着丝丝缕缕冷梅香,璎珞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花无烨,他倒是走得不快,似乎是在特别照顾她那不大合脚的鞋子。
直到西和殿的偏门转角,才顿住步子偏头道:“进去以后便是待选的院子了,主子别误了时辰。”
璎珞低声道谢,拾了裙子想要迈过门槛,就觉得手心一凉,却是他不知何时伸手扶在她臂下,清幽的梅香瞬间涌入鼻腔!
“花厂臣……”璎珞瞬间回身紧紧盯住他那双氤氲流光的凤眸,带着些许防备和不解,唇瓣蠕动了下想说什么,却被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花无烨扶着她迈过了门槛,这才快速收回了手臂,好像刚才那样的动作已经做过了千次万次,再寻常不过。
第004章 太子
看着少女有些愕然的表情,花无烨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在唇边比了一下,低缓的声音不经意带了些许喑哑:“主子若是有幸留了牌子,可别忘了臣。”
那语气,是十足十地笃定,莫名地让璎珞觉得一阵心慌。
“璎珞妹妹?”这时候从刚才就在寻找她的徐莹莹倒是先出了声,一把拉住璎珞的手腕子便噼里啪啦说道:“哎呦你真是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啊?”
璎珞下意识地偏头瞥了眼偏门外,那道藏蓝色身影早就没了踪迹。
徐莹莹看着璎珞脸色并不好,拉着她有些担心道:“你在看谁呢?”
“没什么,刚刚走得慢了些掉了队,好在遇到宫人好心把我送了过来。”璎珞定了定心神才柔声安抚道:“我们快过去吧。”
那边八人一组地上殿,眼看着就没剩几个人了,走进院子的时候刚好赶上管事太监不耐烦地询问两人的去向,看到匆匆赶过来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挥了挥手就让人带了进去候着。
到了这个时候璎珞才真正有点紧张,古代的殿选啊,秀女们的命运就在这一刻有了不一样的走向,幸运的留了牌子大大小小有个封号,剩下的给皇室子弟挑一挑,再下来的就只有被发配原籍,而那些被遣返的女子多半都命运多舛,说不上好人家的。
徐莹莹比起璎珞来说更加不如,连面子上的淡定都保持不住,葱白的手指搅在一起,不断地折着腰间的如意盘扣。
“别紧张。”璎珞轻声安慰道。
徐莹莹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她的话真起了作用还是怎么的,看着她那双温和的眸子便真的平静了下来。
日光透过大殿四周的斜飞窗棱投射进来,刚好在她头顶漏下一束,她未施粉黛的脸盘在日光映照下,就连细微的毛孔都能看得清晰,白皙通透的皮肤白玉无瑕,眉间一点朱砂如同火焰一样,直接烫进了人心底里去。
原本是同众人身上一样的海棠色交领襦裙,穿在她身上却觉得格外服帖,海棠花伸展的枝条盘绕着她柔软的腰肢,月白色的撒金褙子被日光一晃多了份贵气天成,连带着少女有些稚嫩的身条也显得平白纤长了几分。
主殿上原本端坐在中央的人,却猛然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扣,一双精心描画的眸子罕见低流露出震惊。
她一身琥珀底子绣金花卉纹样,浅粉灵纹镶边缎面对襟披风,浅金色柔软的交领绸缎中衣,下身赤金撒花缎面姜黄底子马面裙,端坐在上殿中间,正是十年来执掌中馈的安贵妃。
而在她右手边则是垂眸静心的杨德妃,穿了件颇为低调,甚至可以说是过分简单的藕荷色如意云纹妆花褙子,月华水纹裙拢在身下,发髻上叉了三根单股凤羽点翠流苏步摇,虽不及安贵妃富丽贵气,倒是颇有一份沉稳端庄,不怪乎被人称为后宫的常青树,从王府跟到皇宫中一直稳居四妃之位,就连安贵妃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这时候突然殿门大开,一行浩浩荡荡二十多个宫女,簇拥着一位华裙丽人款款拾阶而上,那目中无人的气势,即便是主位上的安贵妃都不经意轻皱了下眉头,却在经过璎珞面前的时候倏然停下。
月季红缠枝莲纹立领袄子,水袖红色织锦流云百褶裙,一袭遍地撒金鹅黄色披风,上挑的桃花眸子再看向璎珞的时候,也带着一抹触目惊心的惊异,但却转瞬就抿嘴笑笑,看向主位上的安贵妃:“安姐姐,看来这届的秀女倒是真有几个周正的呢。”
安贵妃虚扶着圈椅把手,沉声道:“叶妹妹此言甚是,姐姐也是挑花了眼呢。”
这人便是宠冠后宫的叶淑妃。
璎珞被这几人捉摸不透的行为搞得极为诧异,这时候才看到刚刚才跟自己见过面的景嫔,此刻换了身衣裳,也跟在叶淑妃身后,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丝丝狠毒,心中凉意便又坠了几分。
“苏璎珞?”殿上突然有人点到了她的名字,璎珞下意识抬头去看,却望进一双雪般冰冷墨黑的眸子中。
男人一身金黄色长袍宽大飘逸,袖口绣着紫色的盘龙纹,上好的绸缎,如同流水从他修长挺拔的身体上划过,一头乌黑长发用赤金色冠子竖起,衬得他面如冠玉双眸如星,站在重华凝厚的高殿之上,像破开黑暗的一道流光,散发着灼目容光。
当朝太子夏洵宇,生就一副珠光遮月的俊逸容貌,不需要任何动作便能吸引众人眼光。
比起入宫独守空闺,恐怕在场的秀女们更愿意入东宫,毕竟这位可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爷啊,要是攀附上了,以后说不得就飞黄腾达了。
而被他含在唇齿之间轻声念侬的名字,理所当然成了众矢之的。
璎珞几乎是苦笑着躺枪,眼眸一转却碰上他身侧,那道让自己印象深刻的藏蓝色身影,花无烨的清俊身影即使是站在太子爷身边,也丝毫不见弱势,不容忽视。
旁边的徐莹莹见璎珞被叫了名字也没反应,反而愣头愣脑地出神,不由隐蔽地撞了下她的胳膊肘,这才让她陡然惊醒过来,暗恼自己竟然看个太监看出了神,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秀女苏璎珞,给太子殿下请安。”璎珞整理好情绪,上前一步微微俯首行了一礼,等着夏洵宇的下文。
这个时候,殿上的气氛已经可以说是诡异万分了,从安贵妃到杨德妃再到叶淑妃和景嫔,都是伺候过圣上的,而他们在乾清宫龙床边画像上见到那女人的容貌,自然是记忆犹新,毕竟是皇帝寝宫,等闲人是不可能挂在那里的。
而当画像上那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这些个在后宫浮沉多年的女人,都不由觉得一阵心悸,脑海中反复出现的想法便是,千万不能让隆兴帝见到这苏璎珞……
夏洵宇只是愣愣地看着苏璎珞那张娇美年轻的面容,思绪不能控制地飘向童年时候那温暖的记忆,那时候他的生母,当朝隆兴帝的原配苏皇后还在世……
安贵妃这时候稳住心神,一眼看到夏洵宇那种明显魂游天外的表情,心中就是一跳,顿时有一种大事不好的预感,咬了咬唇,出其不意地偏头看向花无烨:“这苏璎珞看起来倒是个好的,厂臣知道她身家么?”
花无烨闻言,薄削的淡色唇瓣稍微抿了下,凤眸中晕上清浅雾气,似乎带着些许无奈和温存,却不真切,轻声回应道:“江南织造总督苏家的女子,自是身家清白的。”
“留牌子吧。”安贵妃点头,听了花无烨的话连犹豫都没有,直接拍板定下了。
倒是夏洵宇听闻两人对话,豁然盯住花无烨那波澜不惊的面容,似是要在他脸上盯出个洞来。
后者却无所察觉的样子,垂了眸子沉思片刻,恍然想起了少女方才驻足在荷花池畔,那副欣喜的模样,不知怎的心中竟生出一丝柔软,俯身轻声在安贵妃耳侧道:“聚荷宫那边风景不错,也是江南小桥流水的建筑,想来也是个好去处。”
安贵妃眼神中划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绪,那聚荷宫她自然是心里有数,虽然是宫中为数不多的暖宫,地下有一眼温泉,夏凉冬暖颇为舒适,但却是最远离乾清宫的地方,基本上可以说是没有面圣的机会,遂满意地扯了唇道:“封才人,居聚荷宫。”
宫中只有才人以上的封号才能得了一个主殿,这安贵妃为了把苏璎珞控制在自己手心里,又不能让她见到皇上,也是不惜下了血本啊……
璎珞是躺着也中枪,不明所以地在秀女们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被宫女带到了偏殿。
坐在梨木圈椅魂宗捶着腿,吊了整整一上午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刚抬手想给自己倒杯茶,就听着屋门被人推开。
她以为是宫女去而复返,抬头看过去,却见是一身藏蓝的花无烨不动声色地站在门口。
“花厂臣?”璎珞猜不透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而他逆光站在门扉后,一双凤眸中晕染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他眼底的情绪,只有他肩头上的花枝子纠缠着金丝绒线,在日头下显出几分温色。
“苏主子安好,臣是来接主子往聚荷宫去的。”花无烨神色寡淡,那双向来雾气蒙蒙的双眸,显出一丝璀璨的光亮,在看着苏璎珞那圆润姣好的面容时轻微一闪,随即垂下浓密的眼睫道:“可是扰了主子歇息?”
璎珞砸吧了一下嘴,只觉得这宫里一等一的大太监来给自己带路,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但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遂站起身来抿出一丝柔软的笑意:“有劳厂臣了。”
一路行来,璎珞算是真正见识了花无烨在宫中的权势,究竟高到怎样一种离谱的程度。
阖宫上下的宫人,不论是不是十二监所辖,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唤一声督主,这不是敬他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而是敬他乌衣厂提督的权柄。
璎珞自然是知晓乌衣厂,大抵是跟历史书上写的东厂差不多的机构,因此在花无烨身后跟着,也就愈发不敢乱瞟,只闷着头赶路。
“苏主子,到了。”花无烨偏头看看身后绷紧着脸闷头走路的少女,不由觉得好笑,站定在朱漆门前出言提醒道。
“啊!”璎珞这才抬头快速看了眼面前的院落,倒是出乎想象的开阔,这一路走过来路途颇为遥远,周围也显得有些空旷,想来以后定是能避过很多宫中的麻烦,这倒是让她舒了口气。
推门而入,清清冷冷的宫墙之内放眼望去却是一片绿,饶是此时已经初冬,这聚荷宫中却不减暖意,让璎珞惊喜不小,看那一池子的荷叶浮萍,却也没因为不见荷花而逊色分毫。
看出璎珞眼眸中的喜色,花无烨唇边轻轻一抿,不知怎的也觉出一丝欣慰:“苏主子看起来很喜欢。”
璎珞点点头,这才将脸上的表情收了收:“多谢厂臣带路。”
“苏主子不必如此,臣为主子着想是臣的本份。”花无烨旋身时衣带翩翩,自有一种清贵气质,即便此刻有意收敛了身上的气势,也不经意显露出一份矜洁,丝毫没有宫人那种谄媚巴结。
抬头看了眼日头,花无烨款款拂了袍袖拱手道:“丫鬟小厮都给主子备好了在宫里,这聚荷宫里没有其他的主位宫妃,一切旦凭主子吩咐便是,臣这就告退了。”
璎珞被他一双晕了潋滟波光的凤眸那样认真地望着,竟觉得有些不自在,遂垂了眸子送人出去:“有劳厂臣了。”
在殿里东摸摸西摸摸等得不耐烦的银月,终于想起来要去院子里,看看自家主子怎的还不进来。
刚出门就看到那袅袅婷婷倚在宫门口的纤细背影,眼眸一亮道:“哎呦我的小姐啊,您这是在等谁呢?还不快点进来啊。”
“该改口了。”璎珞这才收回了目送花无烨的眼神,看着咋咋呼呼的银月浅笑着提醒道。
“啊对了!现在小姐已经是苏才人,可以唤作主子啦!”银月蓦地捂住自己的嘴,随即笑眯了眼睛上前扶住自家主子,声音如同悦耳银铃:“就知道主子最厉害了,果然之前我都是白担心了呢,还道主子在乾西四所一点也不注意打扮,原来是早就有准备的啊,听说跟主子谈得来的那位徐小姐也封了个美人呢,还有……”
银月边啰嗦边扶着璎珞走进了殿中,背影消失在了镂花格楞门扉后。
时间一晃去了二十多天,久久不曾露头的太阳终于挣出云层,烘烤着湿气腾腾的京都。
阖宫上下却浸泡在一种惶惶不安的气氛中,高卧龙床的皇帝病势每况愈下,也牵着前朝后宫人人自危,自前几日起,就连协理后宫的安贵妃,也推了琐事,专心侍奉于丹陛。
聚荷宫中却是暖意融融,璎珞挽了秋千的绳子慢悠悠荡着,遣了银月去惜薪司取每月的例煤。
“喂,你是谁啊?”一道清脆的声音惊醒了思绪中的璎珞,抬头看去,却见一个绯色衣裙的小女孩坐在聚荷宫的宫墙上,明眸皓齿呲着牙看她,那双杏眸中快速划过一抹不符合年龄的戏谑。
女孩手腕纤细手指修长干净,修葺整洁的指甲盖每个都晕着珍珠粉的色泽,身上的绯红色衣裙边缘处是明黄色的绣线勾勒。
璎珞暗自将一切收入眼底后有了数,知道这小女孩万万不能得罪,心中迅速揣测这女孩的来历,但面子上已经端出了谦顺恭和的笑意,起身拢着袖子福了下身道:“聚荷宫,苏才人。”
第006章 想不开
“本……我问你,你身下那荡来荡去的椅子是哪儿来的?我瞧着倒是挺有趣。”女孩利索地从宫墙上蹦了下来,虽说有点踉跄,但是好在没有摔跤,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地看着璎珞身下那秋千,似乎颇为好奇。
璎珞手指蜷曲了下,维持着一张笑脸道:“这是臣妾自己改制的一种玩物,不知……”
“叫我芷婴好了。”女孩摆了摆手,靠近些瞅着那怪模怪样的秋千,用手指头戳了戳才抬头道:“你也不用那么客气,臣妾臣妾的听着就烦。”
璎珞暗暗翻了个白眼,仔细回想了一下也没有想起来面前这人究竟是谁,不过看着女孩并非恶意,索性不去理会。
谁曾想那女孩也不见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秋千上,但是一双小短腿却够不到地面,哪里能像刚刚璎珞那样荡起来,不慢地嘟嘴道:“你,推我下,让我荡起来。”
璎珞不喜欢很多人围在身边,所以这聚荷宫中,原本就没几个的宫女太监,都被赶到了后院去,只留了银月在身边伺候。
这时候前院中就只有璎珞一人,这推秋千的事儿也就只能她来做了。
无奈地叹口气,璎珞还是尽职尽责地叮嘱道:“芷婴要记得握好绳子,不要摔下来。”
“快点快点,真是啰嗦。”芷婴一双大眼睛中带着兴奋,跃跃欲试地看着璎珞。
璎珞额角抽搐了一下,还是认命地轻轻推了一把。
秋千绕着亭子下的横梁开始旋转,芷婴身上绯红色的裙摆,因为那轻微的荡漾而掀起一圈圈涟漪。
“高一点,再高一点!”芷婴清脆的笑声落在氤氲着暖雾的院落,煞是动听,而她荡得高了,终于看到了掩映在树影间的一汪暖泉,那随风摇曳的荷叶青翠欲滴,在初冬渐冷的空气中,更有一种披霜挂雪的晶莹剔透。
“啊!那边竟然有暖泉唉!”芷婴在下落的时候,蓦地抬手指着那汪池子,回头惊喜地瞅向璎珞,却见后者倏然刷白的脸色:“芷婴!你怎么松手了!”
璎珞咬紧牙,猛然抱住芷婴随着秋千落下来的身体,芷婴止住了去势,但是那巨大的惯性,却将璎珞狠狠推了出去!
风声瞬间淹没了芷婴惊慌的尖叫声,天旋地转之间,璎珞猛然被大力拽进一双坚实的臂膀间,幽幽冷梅香气钻入心扉激得她豁然清醒了过来,紧接着就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地上,头顶传来清泠的声音,因为压低嗓音而衍生出一丝喑哑:“当心。”
“公主殿下!您这是要吓死奴婢么?!”
芷婴刚刚从秋千上跑下来,就被一个穿着百合色对襟高等宫女服侍的姑姑拽住,上下看着生怕伤到了似的!
“我……本宫没事。”芷婴那双灵动的眸子瞬间变冷,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肃着一张小脸看过来:“花厂臣,你可来得真快。”
芷婴刚说了一句,就被一旁急眼的玉姑姑按住,瞪眼道:“殿下才真是急死人了,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娘娘发了好大的火呢!”
不待她说什么,璎珞就听头顶那声音轻轻浅浅道:“殿下还请快回云雀宫罢,臣打淑妃娘娘那儿来寻您,可是耗了不少时间,怕是娘娘真等急了。”
璎珞默默地看着芷婴闻言噤声,乖顺跟着姑姑离去,这才恍惚想到,宫里这般年纪的女孩,就只有叶淑妃膝下的昭婴公主了。
而花无烨自放开她后,便没有挪动步子,如此之近的距离,就连他那身藏蓝色官服上的寒气,都能清晰感觉到,让璎珞平生出一丝尴尬。
“公主给苏主子添麻烦了,臣在这里代她陪个不是。”等昭婴公主走的不见人影,璎珞才听得他清淡的嗓音响起。
抬头瞅他,却见那双精致凤眸也正瞅着她,鹿茸一样柔软纤长的睫毛笼着暖暖的光泽,墨黑的眼底悄然流露出一抹悲天悯人的温柔,让她瞬间生出心跳如雷的触动。
“无碍的。”璎珞瞬间心脏漏跳了一拍,快速避开了那眼神,嘴角抽了抽,暗自懊恼自己真是白活了两世,每次见了这分外绝丽的花无烨,都控制不住地魂不守舍,垂眸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今日是雪国使臣来访,昭王殿下急着召昭婴公主去,便托了淑妃娘娘来寻,若是叫人知道公主在苏主子这怕是不妥,遂臣就自作主张给苏主子瞒下了,日后若是有人问起,苏主子也不要露了口风才是。”花无烨依旧不紧不慢地嘱咐,虽说的话周全详尽,却是一副疏离的模样,除了开始那惊鸿一瞥般的讶然,似乎并没有丝毫不妥。
璎珞从善如流地拂了拂手道:“那便多谢花厂臣了。”
他眼里有满意之色,嘴上却道:“苏主子不必客气,给主子们分忧乃臣的本分,此间事了,臣也告退了。”
璎珞只觉得他身上那淡淡的冷梅香实在折磨人,巴不得他赶紧走掉,于是客客气气地将人让了出去。
倚着垂花门,瞅着花无烨一身藏蓝融入到皑皑雪色之中,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落寞。
花无烨在宫里行走,大多是身后跟了一堆,今儿个八成是半路被叶淑妃差遣,这孑然一身没了那人捧人哄抬出来的声势,竟也显出几分绝艳出尘。
“主子,您怎么站这儿来了?又为哪般想不开呦?”打断璎珞沉思的,是从南边偏门绕过来的银月,因着自小跟自己最贴心,虽挨了不少的打骂,但从没对她生出二心,在离家上京的时候璎珞才带上了她,平时向来宠爱,现下说话才这般没大小。
刚刚从惜薪司领了例煤,银月手脚麻利地进屋给炉里添了少许,这才闷声道:“廿四衙门那些个阉坚真是欺负人,这大冬天的一月才给这么点煤渣子,好在咱们聚荷宫是个暖宫,不然可怎么熬呢。”
“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后宫的女人们。”璎珞也不奇怪,抄手进了院子,逶迤上了殿前丹陛才驻足道:“银月,你说若是圣上哪天真的……我们这些人怕是更没好日子过了吧?”
第007章 莫公子
“主子可真是的,这种话以后可莫得说,若是被乌衣厂探了去,怕是不用等到那时候,咱们主仆二人就要提前上路了。”银月白了一眼呆呆站在殿外的苏璎珞,倒出手来净了下才探出身子将她拉了进殿:“奴婢也不知劝了主子多少回,主子你好歹也是这大夏宫里独独一份儿的荣宠,奴婢就没瞧见别的家,有以才人之名占了个暖宫的,更何况主子还有了封号呢。”
“那又有什么用,圣上缠绵病榻,就算我有这个宠也是不顶事的。”璎珞始终不能释怀在殿选那日,堂上那些个人的眼神,她两世为人自是对人心更敏感些。
那日在殿上安贵妃和夏洵宇之间的一番神情,她都不动声色地尽收眼底,自是觉察到某种不妥,只是这种不安她无处宣泄,只得压在心底。
“哎呦,奴婢哪里是说那个啊。”银月跟璎珞自小关系就好,也不太有主仆的观念,一副孺子不可教也地看着璎珞道:“昨儿奴婢不还跟主子说,那个跟主子关系不错的徐美人,前些日子到底跟了司礼监的秉笔薛子玉,早被捞出了宫啦。”
璎珞听得乱七八糟,银月却还在喋喋不休:“眼下上头那位病势汹汹,有门道的早就活动开了,主子咱们也靠不上苏家,这时候还不想个逃命的法儿,等到诏书下来可什么都晚了。”
内廷宫女原本可选的路不多,能在主子面前挣出个脸面的好说能当个姑姑,或者去了尚宫六局也是个好出路,这些中就有好些跟太监形成了一种畸形的‘对食’关系。
一些个有权有势的太监,甚至不满足于这些低级的宫女,将触手伸向了有品阶的低等宫妃,眼下圣上已经是有心无力,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夏宫里的规矩,皇帝晏驾的档口,是要将宫中无子女、妃位以下的宫妃们都拉去殉葬的,美其名曰到了极乐世界好伴驾,但是人死如灯灭,到底是谁都不愿的。
而这种情况下,掌管着名册的司礼监,无疑成了宫中女人们趋之若鹜的盼头,掌印、秉笔太监也分外抢手起来,徐美人能傍上薛秉笔,想来还费了些心思呢。
“主子啊,不是我说您,徐美人当时跟主子也是同时进宫,这封号还都不如主子呢,人家搭上了司礼监的二把手,这一下子就免了忧心啦。”银月一边给璎珞沏了茶,一边苦口婆心道:“主子怎么说也比她强那么一星半点,要奴婢说啊,怎么还不得跟了那花掌印嘛,阖宫里可就那么一位九千岁,这要是搭上了,可就什么都好说了。”
璎珞心中默默吐槽,嘴上却叹口气道:“你这是要我去找花无烨自荐枕席?这时候谁人不是各寻门路,找上他的人,恐怕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呢,人家定然也看不上我一个小小的才人。”
“主子这皮相还是没问题的,只不过是放不下身段罢了。”银月也知道璎珞的坚持,遂不再言语,递了温热的巾栉后扣着手上的胰子轻声道:“只是主子也该想想这过冬的例煤可怎么办,这么着肯定是熬不过的……”
璎珞叹了口气,也知道摆在面前的难题是先熬过这个初冬,别要上面那位还喘着气,她们就因为没有煤烧而活活冻死了。
“主子,外面来了位莫公子,说是有事要找主子。”这时候进来一个低眉顺眼的端茶丫鬟禀报。
莫公子?听这个称呼就知道并不是宫里的太监,而能够行走大内的除了太监和皇族之人外,也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种人,宫廷乐师、武师以及太子监的那帮老头。
璎珞有些疑惑,但好在聚荷宫本就偏僻,应该也不会引起他人的瞩目。
这才吩咐了银月将前院的宫人们再度驱散,起身到了前厅,刚刚坐定,就见银月将门外之人请了进来,却是面上带了些许古怪,一个劲儿地给璎珞打眼色。
见到来人,璎珞也是怔了一下,瞳孔深处一阵紧缩,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豁然站起。
男人腰间青色鸾带上挂着一柄玉箫,长发只松松束住发尾,穿着乐坊乐师的玉色交襟曳撒,领口处勾勒出的骨骼清俊,全然不似普通乐师般羸弱,一双远山眉目含着袅袅水色,破开氤氲流光,直直看进人心底里来。
“莫公子……你怎么到了宫里?”璎珞心中不能不震惊,因为面前这人,正是苏璎珞这身子原主的青梅竹马,苏家管事的大儿子。
他多年前便外出云游,而在璎珞复生过来以后,也没来得及见过这位曾经很是‘情投意合’的年少玩伴,便匆忙入了宫,本以为这辈子没缘分再见了,却没想到这人竟活生生地站在了眼前。
那张记忆中还带着少年稚嫩的清俊容貌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岁月洗礼后,展露出更加清傲的风姿。
“璎珞,你果真还记得我。”莫轻寒一双墨瞳深深看着面前的少女,似有万语千言要诉说,但是看了看旁边的银月,又觉得有些为难。
璎珞抿了抿唇吩咐道:“银月,守在门口。”
她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刚才那样下意识的举动,或许是这个身体的潜藏记忆在作怪,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
但是她心理却清清楚楚,面前这个男人的到来,未必就一定是好事,这样公然地进入聚荷宫,即便是这边偏僻无人,也绝对不是万全之法,一旦被有心人看到,那便是跳了黄河也洗不清的罪名。
所以她才叫银月守在门口,不能离开让此处变成两人空间,同时也能防止外面的人进来窥探。
莫轻寒见她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瞳孔深处溢出一抹明显的心疼,伸了伸手似乎觉出不妥,这才哑声开口道:“璎珞,我回家去才知道你被送进了宫,便急急忙忙来寻你,到底还是没赶上……”
璎珞轻轻皱眉,微叹口气道:“莫公子切莫如此说,璎珞自知皇命难违,是心甘情愿入宫来的。”
“什么心甘情愿!分明是那苏璎兰骄奢跋扈,竟然让你代替她来入宫参选!”莫轻寒眉宇间凝聚出一抹狠戾,声音陡然提高:“她这事要是爆出来,那就是欺君之罪!”
第008章 寒祭
“没错,是欺君之罪,不过到时候满门抄斩,我也逃不脱便是了。”璎珞语气沉沉道。
虽然这身体的原主对莫轻寒很是依赖,但是在她看来,面前这个男人还不够可靠,至少这么贸贸然地进入聚荷宫,就不见得是很明智的举动,遂眉宇间颇多出一份疏冷。
莫轻寒眸光暗沉下来,也知道自己一时口不择言说了错话,拧着眉头咬牙低声道:“今日我是随了迎接雪国使者的乐团才进来的,偶然听闻在合欢殿那边有出宫的密道,但是我白日里来实在是不方便……”
说到此,莫轻寒抬头紧紧盯着璎珞的眸子中盈满了担忧:“今日全程都是昭王殿下在接待使者,圣上连露面都未曾,怕是已经病卧高床了,你……”
璎珞知道他言下之意,是要她抓紧时间逃出宫去,不然一个小小的才人又没什么背景,圣上若是哪天出了事,她是铁定要被拉去殉葬的。
“你说的密道,我会找机会去看看的。”璎珞抿了唇,紧绷的神情这才稍微缓和下来,似乎也觉得自己对待莫轻寒太过紧张了,不自在地伸手抚了下耳边落下的碎发,轻声道:“莫公子在大内行走多有不便,一定要多加小心。”
莫轻寒颔首,乌黑如叠云的长发上那攒金发冠,随着他动作微微一闪,落在眼底蔓延出密密匝匝的细密情绪,声音中带了些许低哑:“好在圣上龙体欠安,应是不会召幸后宫了……”
璎珞抿抿唇,也觉得皇帝病倒了这件事情,恐怕唯一的好处就是自己不用被拉去侍寝。
她可是知道这皇上怎么说都有五十多岁,都可以当她爹了:“你快些回去吧,消失太久恐怕乐府那边也不好交代,我若是有了确切的消息,会想办法通知你的。”
莫轻寒也知道这件事情急不得,索性皇帝现在虽然是久卧病榻,但是还未真正的病重不愈,太医院也在倾尽全力地吊着他的一口气,想来璎珞暂时还是很安全的,这才在银月复杂的眼神中,被送出了聚荷宫。
“主子……”银月担心地看着璎珞沉在半明半暗的日光下,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璎珞这才抬头,心不在焉地扯了下唇角:“怎么?”
“主子是不是对莫公子还……”银月犹豫了一下才咬着牙轻声道。
“没有。”璎珞没等银月把话说完,摆了摆手干脆道,站起身来拂了下水袖上精致的花纹心不在焉道:“在宫里,有些话是连说都不能说的,懂么?”
银月立刻噤声,下意识地觉察到璎珞带着一种悲凉的语气中,似乎真的连一丝感情都没有,心中这才放了下,殷勤地递了个暖炉过去,才小心滴觑着璎珞的神色道:“不过莫公子说的道儿会不会有危险啊,还不如……”
璎珞白了神神叨叨的银月一眼,这才捂紧了手中的暖炉,似乎在竭力寻求那丝丝缕缕的暖意:“总比去跟太监自荐枕席来得强,过几日便是寒祭,届时宫中一定会相对热闹起来,也比较好得空去查探一番。”
银月见璎珞一双眸子恍若晕了沉沉水色,知道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了。
寒祭可以说是大夏冬季年前最重要的节日,这一天大夏帝后会举办大型的祭祀活动,而祭祀对象则是先祖和节气之神,后宫中人和满朝文武都要进行祭祀,祈祷下一年能够风调雨顺,到了晚上就是庆祝一年之内成果的丰收晚宴,君臣同乐。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眼,在寒祭之前,久卧病榻的隆兴帝竟然神奇般地一日日好了起来,甚至于已经可以起来上早朝了,这让已经忙着开始站队拥立皇子的大臣们很是忐忑。
而隆兴帝上朝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根据乌衣厂递交上去的资料,狠狠惩处了几个在他卧病期间,蹦跶地尤其嚣张的大臣,这其中就包括了原本极为受宠的景嫔的父亲景尚书。
前朝可谓是风云迭起,后宫倒是依旧萧条,隆兴帝似乎并未完全病愈,也没有临幸后宫。
当然这些事情璎珞都是不关心的,她担忧的只是,这个月从惜薪司那领来的例煤,是越发少了,那分量根本就不够用,即便是只有夜间点着,再加上聚荷宫这天然温泉的暖意,也让她这原本在江南土生土长的身子有些受不住。
璎珞捂着手炉懒懒地倚靠在圈椅中,周身裹着狐狸毛毯子,仍是缩着脖子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看得银月有些心疼。
“主子,今儿的寒祭八成是要站一整天,咱要穿的厚实点才好。”银月扯了扯摊在榻上的宝蓝色礼服忧心忡忡道。
“这都是按照定制的规矩来,无碍的。”璎珞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懒懒地起身,在银月的服侍下换上了才人规制的礼服。
宝蓝色彩绣牡丹织金锦的狐狸毛褙子,月青色织锦祥云纹天香绢石榴裙,浅荷色的交襟中衣露出个绣了宝相花枝蔓的领子,再披了雪色的披帛。
头上挽了流云髻,带了套素银红珊瑚头面,在清淡中又透露出一份暖洋洋的喜色,让人望而生出亲近的好感。
璎珞扶了扶耳垂上的滴血红珊瑚珠串,在铜镜中照着转了转头,这才满意地起身,重新捧过了暖手炉,扬了扬下巴道:“走吧。”
银月嗳了一声连忙跟上,身上穿了水蓝色白色翻绒毛边的短褙子,显得异常精神,上前扶了璎珞的手臂,缓缓步出了聚荷宫。
这还是璎珞入宫两个月以来,首次走出聚荷宫,看着路上未化的积雪皱了皱眉头,抓紧了银月的手臂,将脖子又向着银白色的獭兔毛围领里埋了埋,吸着鼻子道:“快些走吧。”
“呦,这不是苏才人么?这么行色匆匆地是做什么,寒祭可还早着呢。”陡然出来的尖细声音让璎珞的脚步一顿,余光扫到蜿蜒小径转过去,便是掩映在挂霜树枝间的水榭凉亭。
景嫔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亭子中,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见到璎珞过来,眼眸之中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失望,随即便转化成凉薄的讥讽。
第009章 不高兴
她一席水红色的翻领褙子,里穿莲白缎裙上锈水纹无名花色,边角缀着柔软的雪狸绒毛,腰间束着洋红色的苏绣腰封,琳琅玉饰压住裙褶,在日头下反射着明晃晃的光泽。
位高一级压死人,璎珞掩下了眼底晦暗的情绪,恭顺地行了一礼,没等景嫔吱声,就已经直起了身子。
这让景嫔眼底漫上一层怒火,不由冷嗤道:“苏妹妹真是好大的架子,入宫以来也不曾到我净月宫一叙,旁的人还道是咱们姐妹俩生了什么间隙呢。”
璎珞带着一抹苦笑,微微扬起下巴,圆润的脸庞到优美脖颈之间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带着些许委屈道:“姐姐这可就是错怪了,妹妹自入宫不小心得了风寒,便没出过聚荷宫了,唯恐过了病气给各位姐姐,待妹妹身体好些,自是会上门叨扰姐姐,还望姐姐不要不耐烦。”
银月在一旁垂首,听着自家主子夹枪带棍的反唇相讥,一时竟觉得深感欣慰。
要知道在聚荷宫中,璎珞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也没见她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原本聚荷宫就地处偏僻,鲜少有人来这边走动,璎珞再这样闭门不出,几乎是接触不到任何人的,银月一度以为她是患了幽闭症,不愿意见人。
而现在面对着咄咄逼人的景嫔,璎珞却在恭顺应答的同时,舌枪唇战地跟她拼了个势均力敌,这说明璎珞在碰到对手的时候,才不是什么软包子被人家随便欺负了去,在宫中往后的日子里,看来也不会那么难过吧,银月放下了心。
“倒是景姐姐这大冷的天,在亭子里待久了不怕着凉么?还是说,景姐姐其实是在等什么人呢?”璎珞歪了歪头,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双眸带着奇异的光彩看着景嫔,唇边微微弯出一个小巧的弧度。
景嫔只觉得面前少女那双含水柔情的星眸陡然变深,墨色瞳仁带着奇妙的韵律微微收缩,引得人受不住得想要栽进去,甚至就连她的呼吸都不自觉得被对方影响,不易人察觉地缓慢了下来。
景嫔身边的婢女似乎觉察到一丝不对劲,还没等想方法提醒自家主子,就听得悉悉索索地枯枝断裂的声音,从另一边的小路传来靴底踩在路面上的咯吱声,随即有温凉清冷的嗓音响起:“景主子,苏主子吉祥。”
呼……景嫔瞬间从那目光之中逃脱出来,后背竟然润湿了一层冷汗,看向璎珞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惊恐,面色苍白地避了开去,朝着向这边走来的一行人看去,眼眸瞬间一亮,笑容柔婉道:“昭王殿下,花厂臣。”
璎珞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无声地收回了眼神,这才转头看向那一行人。
墨色如檀的缎面对襟长衫,领口绣着精致而繁复的盘龙纹样,肩头盖着鎏金肩甲向下延伸到肋侧,流云广袖边缘浅金色双秀飞针格外惹眼,腰间束着肃穆端庄的古铜色腰封,衬出他修长挺拔的腰线。
昭王夏鸣宇,当今隆兴帝的三儿子,母妃是最得圣宠的叶淑妃,昭婴公主芷婴的亲哥哥。
而跟在他身侧落后半步,一身光华却丝毫不逊色于皇子龙孙的藏蓝色身影,正是掌印大太监花无烨。
昭王的视线直接从袅袅婷婷起身来的景嫔,滑向了一旁微微垂首的璎珞,那双细长的鹰眼透出一种冰天雪地中炽热雷暴的冲击感,即便璎珞并没有抬头跟他对视,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凝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苏才人?京都苏家?”昭王凉薄的眼神,落在璎珞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上,稍微顿了下,才轻皱了眉开口道。
“江南苏家。”璎珞心中虽有疑惑,在昭王面前还是从善如流地屈膝回应道。
昭王不知可否地扬了扬眉,甩了甩袍袖道:“走吧。”
景嫔愤愤的眼神在璎珞身上一瞪,随即抬脚跟了上去,璎珞抬手按了按沉下的眉心,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看起来景嫔方才在等的人竟然是昭王殿下?
从之前皇帝病重却让昭王代替太子接见雪国使者,到现在皇帝重新上朝后,更是将大部分事情名正言顺地交给了昭王来办,虽然前朝还没有流露出任何换太子的传言,但是这种毫不避讳的倚重,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璎珞奇怪的是,作为太子母妃的安贵妃,为何能这般沉得住气,她是真的无能为力还是说另有图谋呢……
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殿选那日,高殿之上神色莫名复杂地看着她的夏洵宇,璎珞心里弥漫着一种无所适从的失落感,好像是有什么线索被她落下了,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那日昭婴公主跑来自己的院子,还是花无烨来找她的,这是否能说明这位名声赫赫的大内总管,如今是站在叶淑妃那边的呢?
而且在这之前,福禄寺祈福的时候,花无烨跟着的那位明显也是皇室中人,却并不是太子和昭王之间的任意一个……璎珞轻皱眉头冥思苦想,却始终不得要领,抬眼看过去,却刚好迎上一双波光潋滟的狭眸。
亦步亦趋跟在昭王和景嫔身后,花无烨也正在偏头看她。
此时日光微熹落在他如墨长发上,淡金色的光芒打在他侧脸,勾勒出线条优美的挺拔鼻梁,让这张倾城绝色的脸庞显得刚毅了很多。
璎珞眨了眨眼,微微垂眸避开了那让人窒息的容色。
花无烨的美,是带着强烈侵略性的无差别攻击,如同一堆琳琅满目的宝物中最耀眼的钻石,总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到,轻易地让人沉迷,如果他是个女人,八成这宫中没什么人能出其左右,与之抗衡。
可此时他眸子中带了些许清冷的打量,似乎对她跟景嫔在一起的事情有些怀疑,那种迫人气势,璎珞可以轻易地看出他在不高兴。
不高兴什么呢?难道是不高兴自己跟景嫔在一起?
没道理啊……璎珞默默吐槽着,索性不去在意那恍若实质的眼神,提了裙裾在众人身后慢悠悠晃着。
第010章 祭祀之舞
拔地而起的皇宫群,在天际微微蒙亮的光芒中显得愈加庄重肃穆,金色的琉璃瓦闪烁着耀眼的光泽,层层叠叠的宫殿,从远处望去如同碧波荡漾的海潮,只能看到偶然飞翘而起的屋檐,和蹲在檐角上造型精致的神兽。
小径两边奇花异草越走越是茂盛繁荣,虽然是冬季却一点也没有显出凋零衰败,反而欣欣向荣,远处的太液池在熙光照耀下,如同碧蓝色水晶波光粼粼闪烁着碎光。
皇庙中早在隆兴帝上朝后就开始打扫,由宫中八字为福的宫女太监们,将所有里里外外都收拾得一尘不染,白色的经幡上绣着密密麻麻的梵文,迎风摇摆。
编钟的肃穆之声在风中悠悠传来,辰时正点,朝廷官员分列皇庙两侧,后宫妃嫔则从中间缓缓走过。
而在皇庙的台阶之上,隆兴帝身着明黄色九龙绸袍,用大红色绒线绣着江山海水纹,象征着大夏气蕴山河,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但是直直地站在那里确有一种久居高位的至尊之气,睥睨山河令人敬畏。
左手边是含笑而立的安贵妃,身着大袖紫金百鸟朝服,铺展开的裙尾可以做成贴近凤凰尾羽般华丽的线条,腰间佩戴的浅金色环佩压住裙裾,姿态端庄宁和,倒是颇有一种母仪天下的风范。
右手边是妆容精致的叶淑妃,绯红色的修身长裙上用真红色珠串珍珠的孔雀翠文勾勒出缠枝宝相花的缠绵,密密匝匝的金线穿着各色水晶珠,形成一幅云飞青鸾图纹,一看便知造价不菲。
璎珞跟身边的妃嫔们并不是很熟,只是沉默地站在边上,在众人慢慢低下去的声音中敏锐地捕捉到了景嫔那印象深刻的声音。
“殿下,这祭祀之舞……”
“本王会帮你争取的。”
“多谢殿下!”
祭祀之舞?
璎珞犹疑不定地想着,记忆中确实是有这么回事,据说是由皇帝下旨令,在场女眷中选出最适宜的女子,为丰收之神献上一曲舞蹈,来祈祷明年能够风调雨顺。
而这个人选必然会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不仅仅会从此拥有寒祭之女的名头,更是代表着皇帝的荣宠。
叶淑妃就是在多年前的寒祭上一舞成名,到如今整个京都都还流传着她绝美舞姿的传说,叶淑妃也因此盛宠不衰,直到如今都深受帝宠。
看来景嫔和昭王的关系果然不一般呢……璎珞心里默默想着。
长长的汉白玉道上,皇帝带着两位后宫中分位最高的女人,一步步走上祭坛,这时候整个皇庙之中所有声音都消失灭迹,安静的掉针可闻。
三人从祭祀手中拿过皇香,在礼部祭祀官员唱读祭文的同时,完成了向天三叩首,这才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慢慢起身。
皇庙之中,烟火缭绕,龙纹火盆之中烧着的是方才度过的祭文,氤氲的烟气之中恍若仙境。
隆兴帝站在祭坛之上,看着下方无数女眷期盼的眼神,却在看向璎珞的时候眼神蓦地一顿,随即竟然失控地上前了一步,唇瓣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有不少人都看出了皇帝的不妥,顺着视线看过去,却见只是个衣着低调的小小才人,不由纷纷疑惑不解,只有一些朝廷中的老人在看到璎珞的时候,跟隆兴帝露出了同样的眼神。
那种恍若见了鬼的眼神。
“陛下?”安贵妃将这一切都收在眼底,不动声色地上前扶了一把隆兴帝,这才轻声道:“那是今年才入宫来的苏才人。”
“苏……才人。”隆兴帝艰难地吐出这么一个词,随即挣脱了安贵妃的扶持,直接伸手指着璎珞,似乎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
一旁的叶淑妃连忙给夏鸣宇打眼色,结果还没等夏鸣宇说出点什么,隆兴帝已经直接开口指道:“苏才人,朕命你来替大夏祈福。”
四面八方的眼神落在了璎珞身上,而她本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这隆兴帝是闹哪样啊,不是说会选择最受宠的妃嫔么,自己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怎么就中枪了啊!
虽说她前世也是有舞蹈功底的,但是这古代的长袖舞什么的,根本就不懂的好么?!这不是要当着后宫乃至朝廷上下的人,丢了脸面么?!
璎珞抿了抿干涩的唇瓣,一抬头就对上叶淑妃那杀人般的眼神,还有来自一旁景嫔愤恨的目光,不由觉得后背上的汗毛立了起来,行了一个大礼才道:“蒙陛下厚爱,臣妾……”
“祭祀之舞,不可推卸。”突然一旁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嗓音,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边的花无烨。
璎珞连忙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不知怎么的心中就觉得花无烨的话还是听了为妙,毕竟在宫中他也算是个老人,多听老人言肯定是没坏处的,脸上却是更加恭敬道:“请容许臣妾去换身适合的服装。”
隆兴帝依旧眼神复杂,在璎珞身上流连了很久,直到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被花无烨领了出去,才轻声道:“是你么,是你转世回来了么……”
一旁的叶淑妃听罢只是咬了咬牙,恨恨地瞪了一眼安贵妃,好像是责怪都是安贵妃当初给苏璎珞留了牌子,不然到现在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隆兴帝竟然当着后宫众人和朝廷上下的面,对着一个小小的才人,露出那种露骨直白的表情,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而安贵妃却并没有在意叶淑妃的眼神,只是眼眸微微转动,将目光落在了站在下首首位的太子夏洵宇身上。
他神情怔忪,似乎也一副失了魂的样子,见到此情此景安贵妃也不由得皱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庙之前是气氛诡异,众人都看出隆兴帝对待这么个小小的才人不一般,难道下一个宠冠后宫的,将会是这个江南苏家的小女子?
而赶到东庑房更换衣裙的璎珞,却是一脸为难地看着跟进来的花无烨,语气光棍道:“反正我是不会跳什么舞蹈的,厂臣不要我推辞,是有什么办法么?”
花无烨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本以为江南女子大多擅长歌舞,所以刚才才出言提醒她不可推辞,毕竟祭祀之礼有太多忌讳,璎珞冒冒失失地拒绝,很有可能会引来更多方面的不满和迫害。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出乎了他的预料,面前这无辜中带着一丝可爱的少女,竟然说自己不会舞蹈?!
开什么玩笑!
第011章 掌中舞
此刻在祭台之上,隆兴帝请来了久居宫中佛堂的慧静大师,在众人的注视下毫不顾忌地请他在一旁,不知道问了些什么,高台之上的安贵妃和叶淑妃两人脸色同时变得非常糟糕。
众人不明所以,两个女人却是同仇敌忾。
隆兴帝眼神中带着凝重和谨慎,偏头问安贵妃:“苏才人今年芳龄多少?”
“十六。”安贵妃咬了咬后槽牙,不禁觉得一阵气闷,那时光想着反正隆兴帝也是时日无多,与其撂了牌子,让夏洵宇找个由头弄到府里跟自己离心离德,不如直接放到皇宫中掌控在自己手底下。
谁曾想,隆兴帝竟然神奇般地好了,造成今天这样一种情况,在回答年龄的时候,安贵妃敏锐地注意到了问题所在。
苏皇后逝世至今刚刚好是十六年。
看着隆兴帝瞬间明亮的眼神,叶淑妃也是连连苦笑,紧锁在袖子中的拳头狠狠握起,长指甲都扎进了手心里,努力维持着脸上得体的笑容,试图继续劝解道:“陛下,苏才人虽说模样清秀,但怎么说来入宫时日尚短,是不是有些不妥?”
隆兴帝摆摆手,满不在乎道:“无碍,朕当年点了你的时候,不也仅仅是第二年寒祭。”
“陛下您还记得?”叶淑妃声音中带着刻意的讨好,慢慢走进了一步道:“但是陛下,那苏才人才进宫了两个月不足,恐怕叫她来献舞,让后宫中其他的姐妹不服气啊。”
安贵妃冷笑了一下,看着叶淑妃娇柔做作地语气小心翼翼地劝解,索性站在一边不再言语。
隆兴帝倏然转过头去,那张因为病痛折磨,而显得微微消瘦的脸庞,依旧有着俊美的轮廓,但是在看向叶淑妃的时候眼神中,却带着毫不掩饰的阴冷,骇得叶淑妃没有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就连一旁的夏鸣宇也面沉如水,不着痕迹地瞪了叶淑妃一眼。
祭台上一时之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慧静大师手中的经卷一收,身上的灰色袈裟在白色烟气中显出一分卓然出尘,白净的面容上带着些许超然物外的从容:“凤穿牡丹龙飞天,浮屠有女异域来。”
此话一出,就连安贵妃也是震惊地看向慧静大师,这位得道高僧在整个大夏都非常有名气,甚至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
他不仅仅被上一任帝王认命主持宫中佛塔,而且一直到隆兴帝以来,面容还保持着青年的模样,仿佛是无病无灾不老不死的神人一样。
而现在他说的显然是苏璎珞,而且正应验了当年苏皇后去世时,慧静大师给隆兴帝的批文,说苏皇后元魂未消,只待有朝一日转世投生凤凰还朝,而如今同样是苏氏后人,江南苏家正应验了异域二字。
就在此时,已经换好了一套华丽舞服的苏璎珞已经款款步上祭坛。
淡红色绣着层层叠叠金色牡丹花的宽摆裙,浅银色和大红色的秀锦滚边,最特殊的是她脚上一双极其特殊的圆头软鞋,竟是没几个人能认得出来,而那些认得出来的人,无不捂着嘴瞪大了眼睛,唯恐惊呼出来。
那双圆头舞鞋唯一适用的舞蹈,便是多年前苏皇后曾经演绎过的掌中舞,那曾经名动京都的绝色舞姿,就连后来极受宠爱的叶淑妃,都是因为模仿了苏皇后的舞姿才被隆兴帝看重,而如今看苏璎珞这一身打扮,竟是也打算模仿苏皇后作掌中舞?!
随着苏璎珞的还有花无烨和乐府几人,她面上看起来平静心中却着实忐忑:“真的没问题?”
花无烨嘴角抽了抽,扶着苏璎珞的手臂紧了下才压低声音道:“主子放心,臣不会糊弄主子的。”
璎珞微不可查地颔首,随即步上祭台中央由白色绸布盖住的圆形鼓面台子,朝着上方的隆兴帝盈盈一拜,然后才偏头看向身后的一行乐府乐师。
其中一人身着青衫手执长萧,一头墨发高高束在脑后,清俊面容上带着些许寒霜,远远望之便引人注目,正是莫轻寒。
他在乐府众人的首列,对上璎珞充满担忧的眼神点了点头,紧抿着唇似乎还有些不乐意,但是却不得不在这样的场合选择忍耐。
璎珞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回忆着前世学过很多年的芭蕾舞。
这个身体原本的柔韧性相当惊人,刚刚在东庑房内实在没辙,便由花无烨指导着做了几个动作,却是顺畅无比。
再加上她这个身体的原主记忆中,却是有一段关于她亲娘当年跳这曲掌中舞的片段,所以无可奈何地做下了这样艰难的决定。
文武百官后宫妃嫔都看着高台上那纤细柔软的身条,等待着今年的祭祀之舞。
他们虽然内心的考虑不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对苏璎珞的怀疑!对她能否将这曲跳下来的怀疑!
掌中舞是当年苏皇后原创的一支难度颇高的舞,需要舞蹈着腰肢轻盈,舞蹈功底扎实,身段柔韧性远超普通人,且平衡能力要格外出众才行。
在起舞的瞬间,单腿脚尖点地,另一只腿为辅助,自由伸展依靠着旋转的力量,让宽大的裙摆如同牡丹花开一样层层叠叠翩跹而出,至少要连续不断的旋转上二八圈数才算是达到完美。
转的圈数越是多,就代表舞蹈者的技艺越是高超。
当年叶淑妃的那一曲掌中舞便是练到了二六圈数,已经算是继苏皇后之后,最厉害的了。
尤其是在这祭台之上的圆鼓台,脚尖点上去更是会有震慑心神的鼓声响起,远远看去像是在人掌心起舞,若是跳得好便能一舞成名,但若是不小心失手,旋转不成便会损伤身体,所以才很少有人敢去尝试。
璎珞心中唯一的信心来源,便是前世八年芭蕾舞学习的功底,加上这具身体超乎寻常想象的柔韧性,以及微薄记忆中曾见过的那段舞蹈的神韵。
但愿能将面前这关先糊弄过去,自古皇帝不容违背,既然皇旨意下璎珞便是推拖不得,到了这步田地,也只能背水一搏,一切全凭天意了。
第012章 玉嫔
随着莫轻寒一声箫音清亮,璎珞足尖猛然立起,另一条腿在身侧打了个勾便翩然旋转起来。
两臂柔软如同柳枝,纤细的小腿宛若俏丽的花蕊在牡丹花翻飞的裙裾之间,长发和裙角在百花中不断穿梭,随着古琴和琵琶等等乐器的加入,曲调从一开始古意的禅境,转为高昂的庆祝。
她的身躯在慢慢的向后侧弯曲,右腿抬高,仿若在花丛中嬉戏的蝴蝶,不断转斗的同时宽大的裙摆也随着动作摇曳生姿,细碎的舞步旋风般急转,舞出连绵不绝的牡丹盛放图景。
乐声再一度拔升,璎珞的动作却丝毫不显得勉强。
层层叠叠的裙裾仿佛要将整个人都淹没在花丛之中,众人只能看到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姿为中心,翩然翻飞的舞衣如同真正的牡丹花一样怒放,甚至有人在旁边开始计算璎珞究竟转了多少圈,众人都不自觉地被那仿佛超凡脱俗的舞蹈吸引。
每一下都踩在箫音的点上,足下的鼓面发出厚重的隆隆声。
在众人赞叹的眼神中,那快到极致的旋转终于让裙摆边缘的金色图纹翻飞起来,在祭台之上白色烟尘之中,逐渐升上正中的日头照耀在金色图纹之上,反映出明晃晃的光泽。
随着她的步调,竟然如同牡丹花中飞出一条金光闪闪的巨龙一样,腾云驾雾好不壮观!
正正应了净慧大师方才说的那句‘凤穿牡丹龙飞天’!
隆兴帝看着苏璎珞的眼神瞬间不一样了,甚至整个人都激动地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将舞台上那道纤细的身影抓下来。
安贵妃在一旁看得气闷,咬着牙轻声提醒道:“陛下,苏才人的舞还没结束呢。”
隆兴帝恍然清醒过来,脚步顿住的同时,看向璎珞的眼神也愈发深邃。
只见高台上的少女,如同飞天一般猛然单脚点地跳跃而起,裙摆如同盛开的花朵在空中飞扬。
而她清丽的容颜隐在繁花之间愈发显得娇艳欲滴,脚底轻搓,借着旋转的力道一下子就将白色绸布捻了起来。
脚尖轻踏将白绸踢到了半空中,仰身让绸布从自己身上飞过,双手一直拢着的水袖在此刻豁然甩了出去,沾染上了一旁早已备好的墨汁,在众人惊叹的眼神中,于白绸之上快速低点染上了无数墨迹。
墨迹渐渐连成密密匝匝的符文,同时墨汁在那有着暗纹刺绣的白绸上,逐渐氤氲出了一副江山渲染的画面,那巍峨的群山连绵起伏,一条长河一路向北奔腾而去。
璎珞猛然收势,点眉心朱砂狠狠按在白绸之上,一轮红日跃然从那墨迹山河中迢遥而出!
可谓点睛之笔!
“好!”隆兴帝朗然大笑出声,那苍白的容貌都因为喜气而显得好看了很多,看向苏璎珞的表情瞬间温柔缱绻,但在璎珞眼中,却明显能够分辨出来那种缅怀多过欢喜的神情。
他八成是在想着苏皇后。
就在刚刚,花无烨终于告诉了她,关于她入宫以来所遭受各种差异目光的原因,都是这张脸,这张像极了隆兴帝元后苏皇后的脸。
选择苏皇后曾经一舞闻名的掌中舞纯属无奈之举,由此可能会让隆兴帝另眼相看,却是璎珞比较担忧的事情。
听着周围喧嚣尘上的赞扬,花无烨清冷的视线终于缓缓从璎珞身上移开,心内却轻轻叹了口气。
她好像并不高兴,对于这样轰动的结果。
璎珞盈盈拜倒在隆兴帝的面前,而出乎众人预料的是,隆兴帝什么东西都没有赏赐下来,而是让人大吃一惊的一句话。
“苏才人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嫔,封号玉。”
看来要赶紧逃出去才好了……
璎珞脑子里面来来回回盘旋的都是这句话。
虽然隆兴帝自知身体欠妥,所以并没有立刻安排她这个新晋的玉嫔侍寝,不过这就等于是一把剑悬在她头上,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这对原本抱着在宫中混吃等死,做个透明人的璎珞来说,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儿。
隆兴帝都可以做她父亲了好么?!跟这样的男人睡觉?开什么国际玩笑!
祭祀大礼上一舞成名的璎珞,现在是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索性提前了一会儿悄然离开了皇庙。
现在这个时候,都是皇帝接见臣子臣妇以及邦国使者的时候。
像是璎珞这种小人物,就算是离开了也不会有人发现的……这么想着,璎珞换过了一身水蓝青色夹袄打发了兴奋的银月,脚步已经自动自发地,向着莫轻寒曾经提到过一次的合欢殿密道而去。
今日宫中侍卫大多安排到了皇庙附近,其他地方的守卫一定没有那么严格了,璎珞抿了抿唇转过小径,慢慢走入整个宫殿群最偏僻的那一方角落。
合欢殿正殿狭长幽深,夕阳从另一头的窗棱子射进来,投在青砖地面上拖出一道浓墨的影子,殿内房梁比别处的宫殿都要粗壮些许,纵横挂着巨大的黑色帷幔。
初冬风大,吹过房檐的瓦楞一扫,顿时响起呜咽的低吟,叫人毛骨悚然。
这儿已是荒废许久了,据说是隆兴帝跟那位过世已久的皇后定情之地,因着盛宠不息而再没有宫妃住进来过,隆兴帝病倒后这里便彻底荒芜了起来,再没人来洒扫打理。
就在璎珞专心致志地确认路线的时候,却听得合欢殿那层层叠叠的黑色帷幔后传来轻声的谈话,惊得璎珞瞬间僵住了身体,生怕发出声响。
“殿下,您到底何时才能将臣妾捞出去嘛,要是上头那位哪天没撑过去就这么断了气儿,臣妾可怎么办嘛。”娇滴滴的女声带着些许喘息,似乎正在承受着冲击。
“本王自会给你安排好的,不过在捞你出去之前,你还是要老老实实当你的景嫔。”紧接着响起的男声伴着沉重的呼吸,似乎没有因为情事而有任何波动,语气冷漠道。
“臣妾以后可就要依着昭王殿下了,殿下可会怜惜臣妾么?”女声破碎不堪地呢喃道。
男人没有回应,规律的冲撞声不断冲击着璎珞的耳膜,让她木在原地的身体慢慢地恢复了知觉,然后谨慎地向后慢慢退去。
原来之前景嫔在那个亭子里等着的人,果然就是三皇子?!
阖宫之内竟然能发生这样的事情,自己一旦被两人发现,这条小命怕是要搭进去了……
“咔!”就在璎珞心中胡乱想着的时候,却不留心踩到了枯木树枝,那高盆底儿的鞋就是一崴,轻微的响声中璎珞面色大变,眼见得就要跌倒,轻呼声抑制不住就要脱口。
身旁假山后猛然晃出一道人影,将她快速拉了进去,冰冷细腻的掌心按在她唇上,将她的声音堵在了口腔中。
璎珞只觉得吊在嗓子眼儿的一颗心,在闻到那熟悉的冷梅香气时,悠悠落在了实处。
他身上依旧穿着那身藏蓝色曳撒,团领口的菩提枝子密密缠绕,那股子冷梅幽香似乎是天生的体香,璎珞被他按在胸口,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抑制不住地产生一丝怮动。
花无烨眼波流转看向那宫墙的缺口,似是留意到怀中少女微微紧张的神情,怡然轻笑,足下一顿两人已是轻飘飘出了院落,落在后花园深处的角庭,这才快速放开手退后几步。
“事急从权,唐突主……娘娘了。”他微微一躬身,不过大抵是因为一向强势惯了,身上自有一种威严,即便是看似谦逊地行礼作揖,也不显得卑微,而他特意的改口却带着一些别扭,太监宫女对嫔位以上的宫妃都是要叫一声娘娘的。
此时太阳正高,树影婆娑间起了薄薄一层光晕,偶有岚风拂过,他袍角翩跹,容颜精致,直身立在抄手回廊幽暗的光影边缘,那副向来不动声色的姿态,因为先前偶觑深宫之中的糜乱场景些微动摇,更多了一份难得的人情味。
“花厂臣,你……”璎珞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知道有那条密道,犹豫地咬了咬唇,斟酌着该怎样开口问。
面对这位司礼监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印,璎珞深刻察觉到自己前世,作为心理学高材生学的那些个从表情动作探查人心的本事,全都失了效,怎样掩藏自己的内心都成了无比困难的事情。
“娘娘有什么吩咐,放心说与臣便是。”花无烨的神情拢在树影斑驳阴影之中,看不真切:“祭祀期间,乌衣厂的番役三不五时就会巡视,只是对宫内皇族的私事还无权干涉,所以刚刚才没有及时提醒娘娘。”
这话乍听来没什么,细细一品便知,花无烨怕是早就看透了三皇子和景嫔的关系,刚才若不是怕她惊呼出口,也不会就这么将她拽到一边。
同时也明明白白表达了,他对璎珞只身来到此处的怀疑,心中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想要探查那密道的目的是达不成了。
璎珞咬紧下唇,枯着眉头沉默了半晌,才涩声道:“花厂臣多虑了,不过是这合欢殿颇多妙趣,才引得我来此观赏,没曾想竟然撞破这等秘事,也怪我莽撞。”
“娘娘可曾想过,若是三殿下知晓了今日之事,苏主子要如何脱身?”看着面前凄惶惶的一张煞白俏脸,花无烨心中微微一动,竟是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璎珞瞪大了眼睛,被唬得惊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觑着花无烨的脸色,似乎并没有真要为难她的意思,遂大着胆子道:“厂臣这般神通广大,想来这些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既然沉默至今为何不一如既往呢?”
花无烨似乎在阴影中轻巧掀了掀唇,像是想笑,又忍了回去,只划出一道浅浅的弧度,声音中却透着比初冬还冷的凉薄,转开了话题:“臣倒是想起,娘娘当日殿选还是托了太子殿下的情,过几日太子殿下西巡回京,想来娘娘定会去叙叙旧情罢。”
璎珞有些不明所以,自己跟夏洵宇有什么交情,恐怕唯一一次见面就是那日他在殿上叫了她的名字,如果这也算交情的话,那她大概跟面前这位花厂臣,上辈子也是有段孽缘的。遂干巴巴道:“我这般身份,去见太子殿下的话,怕是不妥了。”
看花无烨扬了眉角似是不信,璎珞垂了双肩道:“厂臣莫用这般言语打趣我了,若是真有那般交情,也不至于连初冬的例煤都被人克扣了去。”
花无烨一怔,似乎没料到璎珞会避重就轻,眼底流露出一抹激赏。
他其实第一眼就认出了面前这少女的,那日他随皇眷到福禄寺,这少女贸贸然闯入了疯马蹄下,若不是自己回护,怕早已毁了容颜。
等他身体自动自发地上去将她护下,才暗自惊恼这古怪的条件反射。
他自诩并不是什么好人,掌了乌衣厂后更是坏事做尽,早已是恶名在外,这般主动去保护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若不是他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是在梦游,怕也是不信的。
不过这少女端的是命运多舛,长了一副这样的容貌入得宫来,怕是已经成了那些贵人们的眼中钉,若不是圣上久卧病榻才好了些,恐怕更要生出无数是非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对她高看了那么一眼,想着面前那少女仿若浮萍般没在这深宫,竟生出陌生的心疼。
心中微动,花无烨已经自动自发地上前一步,想扶住璎珞的胳膊肘儿:“今儿时辰不早了,臣扶娘娘回去罢,那例煤的事儿臣记下了,等问了惜薪司的差事儿,自会给娘娘一个交代。”
璎珞这时已经从刚刚那惊吓中缓过了神,如此近距离的靠着花无烨,顿时就僵硬了一下,极其不习惯地蜷了蜷手指避让开来,涩声道:“我这位分,怎敢让厂臣伺候,还是自己来吧。”
谁知他腕子一转,就托在了她的臂下,他体温似乎低于常人,指尖蹭过她皓腕内侧只觉得凉煞煞的。
那寒意让璎珞轻微地打了个颤,刚想抬高声音却见花无烨另一只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清雅声音流淌过耳畔:“娘娘也不想叫里边的殿下,听到咱们的响动吧?”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如同上等的羊脂白玉,抵在她娇艳红唇上竟有一丝禁忌的美,令他一向清明的眼底微微一暗。
第014章 汀兰水榭
见璎珞果然瞬间瞪大了眼睛后没再挣扎,这才慢条斯理地那开了手,状似无意道:“娘娘今日在祭坛上一曲掌中舞,已是惹得宫中波澜,这几日还是莫要与淑妃娘娘碰面地好。”
毕竟今日璎珞从苏才人晋升为玉嫔,几乎就是当年叶淑妃荣获盛宠的翻版,同样的风光无限,璎珞更添了江山日升图的惊才绝艳,想来叶淑妃此刻心底对璎珞的恼意,已经不能用一星半点来形容了吧……
两人一路无话,只听得花无烨那双粉底靴,踩在下了场冬雪还有些湿滑的砖面上,发出一种让人牙酸的拧声,听得璎珞好几次都忍不住抖了眉头。
待到将璎珞送进聚荷宫的时候,璎珞瞅着石化在门口的银月,才勉强丢下句‘厂臣走好’奔回了屋内,回身就捅了银月肋下一记,恨声道:“刚见我被人挟着,怎不来扶我?”
“哎呦,奴婢该不是眼花了吧,那位可不是咱们花掌印嘛?”银月眼睛瞪得提溜圆,简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主子。
璎珞喘了口气,这才慢条斯理将褙子脱掉,银月一旁瞅着看不出喜怒,忙不迭递上了已经温热的手炉。
璎珞抱着手炉窝进了圈椅中,掀了掀眼皮子瞅见银月一脸好奇到死的表情,不由好笑,伸指头戳了戳银月拱到面前的额头道:“是了,阖宫里还有哪个花厂臣。”
银月依旧是不能置信的样子,站直了身子上下打量着璎珞,细声道:“主子,啊不对,现在该是娘娘呦,您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奴婢想着那徐美人能攀上薛秉笔已经是了不得的本事,没料到主子竟然将那花掌印都一举拿下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拿下了啊?”璎珞掖了掖手,这才耸着肩没好气道:“只是提了提例煤的事儿,省得你这丫头埋怨我这做主子的没能耐。”
“连例煤这事儿都成了?”银月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伸手在璎珞额上探了探:“这也没受了寒怎生就性格大变呢?该不是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吧?”
作为一个纯种的唯物主义者,璎珞只能无奈地呲牙堵道:“不管怎么着,好歹是不会冻死了。”
“不过说起来,这宫里的太监看得多了去,一个个拱肩塌背,想来是下面挨刀时怕疼不敢抻腿,才留的后遗症,却是从没见过花掌印这般身姿挺拔的。”银月拽着身上褂子的穗角儿苦思冥想,恍然想起一出猛然蹦了起来道:“瞧奴婢这记性,莫公子刚还到宫里寻主子来着,坐着枯等了会儿,说是等娘娘回来后叫奴婢给带句话,就在娘娘回来前脚走的呢。”
璎珞沉默了下,想也知道莫轻寒定是有很多话想跟自己说的。
今日她在寒祭上也算是崭露头角,入了隆兴帝的眼,恐怕是逃不出这个皇宫了,形势所迫也让她别无选择,在祭台上他看着她为帝王起舞,心中怕也不好受。
银月觑着璎珞怔忪的神色,抿了抿唇才轻声道:“娘娘,有句话奴婢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璎珞抬了抬手中的暖炉,睫毛轻轻颤了颤。
“娘娘现在已经是玉嫔了,再跟莫公子过从甚密。恐怕……”银月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到璎珞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的神色后,才继续说道:“莫公子虽说是宫廷乐师,但是怎么说来都是外男,娘娘现在又是新宠,宫里宫外地都盯着娘娘看呢,跟莫公子接触,恐怕会被有心人给瞧了去,到时候……”
原本还想着圣上若是身体不好,那便逃出宫去,现在可好,封了嫔位,那就是入了宫妃名册的人,死也只能死在这一方皇土上。
现在看着隆兴帝身子还算安康,但是指不定哪天有了什么意外,他们这些没子嗣的,还是要殉葬。
这身体的原主,在家里自缢换了个现代魂,到头来入了宫,左右逃不过还要吊上去当腊肉,只不过是换了个地儿。
想到这璎珞也是唏嘘地叹了口气,摆手道:“你先说说莫公子交代了什么。”
“他说上次跟您说的事儿有了眉目,今儿晚上要在汀兰水榭见一面。”银月有些担忧地凝视着璎珞的脸色:“娘娘不会真打算去吧?”
闻言璎珞挑了挑眉头:“为什么不去?”
“娘娘!”银月急得跺了跺脚,压低声音急促道:“娘娘难道真的对莫公子还……”
“银月。”璎珞陡然眼眸一戾,虽然身体还是懒懒地靠在圈椅中,但神色中却带着一种让人心惊的严厉,声音仿佛是蛊惑却又杳无痕迹:“不要将莫公子这几个字挂在嘴边,我做的决定跟他无关。”
她不想侍寝,想起来要跟隆兴帝滚床单她就浑身汗毛直立,但是这一切,即便是对着银月她也是不能说出口的。
还是要想法子逃出去啊……即便花无烨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已经在提醒她,不要痴心妄想。
但是对于一个三观正常的现代人来说,这么束手就擒地爬一个大叔的床,还是太有心理障碍了……
入夜,璎珞掀了鲤鱼锦缎大被下了地来,在银月的帮助下套了件水青色褙子,又加了件颇为厚实的银莲花缎面夹袄才罢休。
遣了银月在聚荷宫里候着,璎珞自个儿走在青砖路上,绕过拢月门上了汀兰水榭旁吊脚的亭子,她心里是闹不清,自己知道或许有机会逃出去的时候,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有种危机感,又有着抓心挠肝的急迫,迫着她即便觉得不妙依旧是来了。
背着她站在水榭栏边的男人,听见声响转过身来,远山眉目含着袅袅月色,破开湖中水汽直直看进人心底里来。
璎珞脚步一顿,唇角吊了吊才轻声道:“莫公子怎的留在了宫里,会引人怀疑的。”
男人腰间青色鸾带上挂着一柄玉箫,亭中石桌上还放着一把木色古琴,长发只松松束住发尾,玉色交合领口处印着的骨骼出奇清俊。
第015章 抓个正着
他迎着璎珞担忧的视线看过去,轻抿着唇道:“自那日我跟你提过密道的事儿,我便寻了机会去查探,终于得到了确实的消息。”
莫轻寒看着面前乘着月色而来的少女,虽然未施粉黛,却自有一种羞涩娇艳的脸庞,沉眸道:“今日祭祀之后我借故留下,就是想告诉你这事,璎珞,你要跟我走么?”
璎珞避开他灼灼目光,唇角牵拉了下,掖着手道:“莫公子,乌衣厂那边这几日抓得紧,就算往那边去,也不过是自投罗网罢。”
如今正是宫内外风声鹤唳之时,若是搁在前些日子,随便跑了个小小的才人,圣上不留心也不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但现在璎珞升了玉嫔,更是得了皇帝的眼,又是寒祭之时宫中戒备森严,想要逃出去可不容易。
莫轻寒神情一顿,只觉得心肺具寒,他当然知道隆兴帝晋了她的位份后,下一步肯定是隆恩宠幸:“不管怎样,我总要护你出去的……”
“一个宫廷乐师又能如何呢?”璎珞阖了眼眸轻轻打断,声音若没了依凭的云烟,夜风一吹就散了去,她虽然想要逃出去,但并不是这样随便跟了个人,莽莽撞撞地往外闯:“你便是保全了自己,我自会想法子的。”
“璎珞,我怎么能放心……是谁在那里?!”莫轻寒似乎有些激动,伸手抓住璎珞的手腕还待说什么,却突然高声喝问道。
倒是璎珞恍然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想起了花无烨,一转头就对上那双略微上挑的凤眸,陡然打了个突。
“掌灯。”他自抄手回廊瓦檐下的阴影中走出,身上罩了件鸦青色的罩衫,举手投足间多出一丝杀伐决断。
身后的一队宫人得令,将手中的灯笼全燃了起来,瞬时间空旷寂静的汀兰水榭倒如同入了戏般热闹起来。
璎珞心头大惊,下意识退了半步,脸上却小心地控制着表情,觑着这一队人鞋底子都扎了葛布,显然是早埋伏好了等着自投罗网的雀儿,心不由得又坠了坠。
“原来竟是玉娘娘,臣可没料到竟能在这儿碰见您。”花无烨那不急不缓的调子,落在夜色中格外清冷,斜斜的一缕视线飘摇过来,兀地让人心头响起炸雷:“难不成这时辰了,汀兰水榭这儿还有戏么?”
莫轻寒脸色一白,自是认出了面前正是司礼监那位提督大人,喉结上下动了动才抑着声气儿道:“提督大人,今夜这事儿怕是误会……”
“误会不误会的,本座面前,也断然没有一个小小乐师说话的份儿。”花无烨一张盛极的容颜拢在影影绰绰的火光之中,自有一番威势,挥手道:“押下去。”
璎珞心头一紧,也没顾得上莫轻寒的手被人生生拽下来,扯得自己腕子上也红了一片。
想着银月曾给她讲的那些乌衣厂的手段,突然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方才真真实实体会到,她脚下踏着的确是吃人的宫闱,权高一筹压死人。
想要求情的话哽在喉咙口,噎得她涨红了一张脸,张着嘴喘了几口气刚要出声,却被花无烨截住了话头:“玉娘娘既然有这兴致,臣自当陪着。”
他再次挥手,侍立一旁的宫人们井然有序地退出了角庭,独留下两人。
璎珞手指轻轻抚弄着手腕上红了一片的肌肤,沉了心思不无讽刺道:“花厂臣还真是神通广大,这阖宫上下怕是丢了一只叭儿狗,您都能立刻知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臣也就这点儿能耐了。”花无烨难得谦虚一回,没了前呼后拥的围簇倒多了份风流况味,倚在庭柱细细打量着璎珞的神情:“臣以为,玉娘娘会为那乐师求情的。”
璎珞却是知晓,若是现在求情怕只会害了莫轻寒,遂叹了口气道:“我知厂臣是不忍让人拿了我去厂里,我自跟着厂臣去便是了。”
她这小小才人在乌衣厂提督的眼里着实算不得什么人物,不过明面上算是个主子罢了,璎珞也不拿乔,掖着手福了福身子示意来路。
花无烨幽深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唇角一勾拂了藏蓝曳撒当先迈步,却也不矫情。
两人一前一后从东庑门出去,拐却并没去乌衣厂,而是进了司礼监。
这大半夜的宫门都落了钥,也着实不宜兴师动众,璎珞这一路上做了无数心理建设,终于在进了司礼监大门的时候平复下慌乱的心绪。
迎门进去就见堂屋中端端正正跪了两个人影,一旁迎上来个粉面团衫的太监,却是司礼监的二把手秉笔薛子玉。
却见他丝毫不敢怠慢,给花无烨端端正正施了一礼,才用拂尘柄敲了敲地上的两人禀道:“奴才瞅着白日里督主忙着雪国使者的事儿,就没去叨扰,想着让这两个糊了眼的奴才跪着就是了。”
花无烨觑了璎珞一眼,这才迈步上前坐了主座道:“起来回话。”
两个太监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双膝因为跪的太久早就没了力气,但在花无烨那仿若没有温度的眼神下却硬挺着戳在那里。
“自省得如何?”花无烨自然地接过薛子玉奉上来的茶,盖子捏在两指之间拂了拂茶沫,才送入口中。
“奴才们实在是罪该万死,竟少了聚荷宫的例煤,恭请督主发落。”这时候璎珞才反应过来,感情这两人是惜薪司的管事,因着白日里自己那句话才被提了来。
花无烨似乎不甚关心,只抬了抬脚尖道:“下去领罚吧,记得给玉娘娘补上。”
两个太监似乎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活着走出去,互相搀扶着跪倒在地感恩戴德,而后才猫着腰麻溜退了出去。
璎珞目送两人走远,才转回头看向花无烨,那人将茶盏在桌面上磕了磕才抬眼道:“把刚刚那乐师拎上来罢。”
眼波流转凝注在璎珞那张隐隐紧绷的脸上,花无烨眸色幽幽深然道:“臣便给玉娘娘讲讲,夜半私会这事儿,又待如何说。”
第016章 交易
璎珞早就预料到花无烨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这件事,这一日再三碰到,也扰得她有些心累,遂紧抿着唇不出声,只迎着莫轻寒担忧的眼神扬了下巴点点,示意无碍。
莫轻寒这才放下心来,也怪自己不小心,竟是没察觉到司礼监的动向,此刻直愣愣被人按在堂中却也不卑不亢,梗着脖子道:“提督大人有什么盘算,冲着莫某来便是,娘娘是宫里的矜贵人,受不得这司礼监的排头。”
“倒是个硬骨头。”花无烨站起身来缓缓走下青砖丹陛,长身立在莫轻寒身前,冷淡的眸光居高临下扫过来,更多了一份薄凉寒意:“只是有勇无谋罢,自以为用情至深可赴汤蹈火,怕是没那份能耐将人拉出火坑,却反倒害人。”
莫轻寒狠狠拧眉,自是听出他话语间的讥讽,不过是说他在宫中也不过草介子一样的人,根本没什么能耐将璎珞带出去,这样上赶子的撺掇,反倒会给璎珞带来麻烦,眼下这情景可不就应了花无烨这句话。
堂内只掌了两盏灯,昏暗的光亮从他背后斜斜地打过来,拉出长长的影子。
花无烨抬手,随堂们在薛子玉的示意下快速退了出去,只留了两个押住莫轻寒的长随。
而后薛子玉才用拂尘轻轻扑了下莫轻寒的后颈道:“督主说得尚且留几分颜面,要叫咱家说,一个宫廷乐师还有胆子将圣上从心过的宫人偷出去,这叫不知天高地厚。”
薛子玉声音尖细,不知是不是随了花无烨,话语间却并没多少奴颜谄媚,反多了些许肃杀。
璎珞咬了咬下唇,这才抬头望入那一大片阴影,轻声叹道:“厂臣这般大费周章,到了此时还遮遮掩掩,怕是无趣了。”
“哦?”花无烨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头,凤眸之中快速略过深意,抿唇道:“娘娘这句话可叫臣不懂了。”
璎珞觉得憋屈,但还是逼着自己涩声出口:“厂臣那是下大棋盘的人,又何必为难我一枚小小的棋子呢?”
花无烨闻言,将要抬脚又收了回去,默不作声地打量那灯下站着面色不虞的小女人几眼,这才拂了拂衣袖吩咐道:“好生押着。”
两个长随下意识用了手劲,莫轻寒脸色白了白。
烛火摇摇曳曳拉出一丝薄凉,璎珞缩了缩肩心底生出些寒意,愈发谨慎地看向转身过来的人。
“娘娘这话倒叫臣为难了,臣何时当娘娘是个棋子?”花无烨古井无波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脚尖在地面搓了搓转向璎珞,掖着手道:“娘娘不妨明示,也好叫臣听个明白。”
“厂臣怕是早就认出了我罢,福禄寺那事还要多谢厂臣,却不知是我哪里得罪了厂臣,竟让厂臣这般惦念着我,若非刻意关照,怎么连逛个后花园,或夜游汀兰水榭,都能遇见厂臣呢……”璎珞只觉得他目光深沉,瞅得她一颗心落到了谷底,自顾说着却截然没了声响,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不知何时,掐住自己脖颈的手臂。
花无烨一张绝艳的面容缓慢凑近璎珞,手指在她修长优美的脖颈上下滑动,艳红唇峰轻轻一掀哑声道:“臣一向将心思藏得深,倒是最不自在这般被人窥勘。”
璎珞闻言噎了噎,只觉得心跳如擂鼓,恍然抬起一双乌黑的眸子凝视着他,眼底悄无声息地溢出嗜人的波光,轻启朱唇呢喃道:“厂臣到底所为何事,不妨直说?”
冒险使出催眠术的璎珞掌心津出些汗渍,却见那双凤眸只黯淡了一瞬,便陡然清明过来。
“……你暗算我?”
两人双眸相接,确如瞬间撕破伪装的野兽顶角比量,璎珞那双妖异的眸子终于坚持不住地缓缓化作乌墨,只觉得搁在她咽喉的手指倏然收紧。
胸口透不过气来,她却不甘示弱地瞪大眼睛,狠狠瞅着花无烨靠得极近的幽深眸子,僵直的唇角划过一抹嘲讽:“你不装了?”
薛子玉在一旁看的却是心惊胆战,两人之间几乎没什么缝隙,虽说花无烨从根本上来讲只能算半个男人,但这般不顾场合的亲近宫人,还真是头回见……
“你快放开璎珞!”莫轻寒瞬间红了眼,猛然跳起踹开两个长随,手中玉箫就要点上花无烨脊背。
电火石光之间,花无烨却不紧不慢眯了凤眸,似乎有些苦恼似的紧了紧捏在那白腻皮肤上的手指,借着昏暗烛光看她,柔艳的红唇衬着丝丝的糯米银牙,他突然有了一种破冰似的情愫自心头蔓延开来,像领口的菩提枝子,勾绕缠绵叫人心悸,激得他豁然收手退开几步。
玉箫挟着劲风猛然侵近,藏蓝色曳撒底边的坠子轻轻一摆,花无烨已然举重若轻地抬手握住那头,手腕微沉便卸了玉箫,脚步微晃已侧身敲在莫轻寒颈侧。
“啊!”璎珞掩唇轻呼。
后者猝不及防下只晃了晃,便昏昏然倒地,薛子玉打了个眼连忙着人拖了出去,自己则退立一旁。
花无烨拍了拍手将玉箫随手搁在桌上,这才调了眼光看她。
他素来为人忌惮,恶名在外下鲜少有人敢这般直白地洞穿他心思,只是璎珞平日里看着是个良善糯软的白兔子,不想惹急了竟也似装了钢牙。
那奇异的眸光倒真是他生平仅见,不知是什么异术,一时不察竟叫他也差点中招,乖乖应了她的话,肚子里那点私心也叫她看了去。
他温热的吐息似乎犹在,璎珞大气不敢喘,饶是她心理素质过硬,在这掌印的威名下也不太够看,更何况还有个夜半私会的把柄被他握着。
“前头儿臣提了一嘴太子殿下,苏主子怕是没在意,倒是今夜这事压在臣这里总是不妥当,主子要想从这泥滩子里脱身,少不得还要跟殿下那头走走关系。”花无烨深吸了口气,语气又恢复了之前那般毫无诚意的恭谨,反身负手在地心挫了两步,倒是不提夜里这茬,说起了白日里的话题。
这一打岔,倒是缓和了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闹不清花无烨的意思,他如此三番提起太子的事儿,无非要她去套个关系做做通风报信的耳领,只是不知他莫名其妙的信心从何而来,怎知她就能得了太子的眼儿。
不过转念回来,现下说得事儿,搞不好就是跟三殿下和景嫔那关系差不了多少,若是搁在别人嘴里讲出来,璎珞倒是浑不在意。
如今从花无烨嘴里吐出,却莫名叫璎珞觉着难堪。
第017章 另眼相看
璎珞眉目恹恹的,说不上胸口的烦躁是出于何种缘由,也懒得计较,刚才那不动声色的唇枪舌战,早就耗去了她最后的心力,只留下满腔凉意兜兜转转的都是银月那些荒唐言语。
瞅瞅面前精光熠熠的花无烨,璎珞终是想起坊间传闻,掌印太监花无烨媚于侍主,凭着隆兴帝宠信设昭狱害忠良,不要说攀什么交情了,只怕是同他打交道,都要耗尽心神。
思及此,璎珞颇觉面对着吃人不吐骨头的督主,自己这般针锋相对,还能这么囫囵个儿戳在这已是大幸,索性对方提的要求并不太过分,那日蒙了太子的出手扶持,若是能当面道谢倒也不会失了礼数,未必就会发展成不可预知的关系。
璎珞嗟叹一声,拢袖道:“若得了机会,我自会与殿下道谢,只怕我这等身份,没那般容易成行罢。”
花无烨瞅着她看似认命的模样,竟不觉的开心,手底下的棋子突然让自己觉着不舍,莫名其妙的情绪让他蹩了眉头。
薛子玉早已悄然退出,殿内没了旁人,花无烨行止便也从心。
修长手指夹住她纤巧的下巴,强硬抬起道:“娘娘是还不知道您这幅样子,待在这宫里意味着什么,不过不急,娘娘早晚会知道的。”
“娘娘从进宫开始就全没退路了,只能在这漩涡中紧紧抓着浮木,等个出头之日。”花无烨只觉得心中奇异地悸动,手指不可抑制地轻轻拂动,话说到一半竟是心猿意马起来。
“厂臣刚也说了圣上对我从心过,我虽不能明悟,倒也有自觉。”璎珞自然觉得这姿势不太合规矩,但在司礼监,他掌印大太监就是规矩,璎珞自是无法置喙,只得掖着唇角勉强道。
花无烨被她话惊醒,颇觉怅惘地松开手指,眼神幽寂道:“娘娘若是得空,不妨多听听苏皇后的事儿,也不枉臣给您筹谋一场。”
这话璎珞记在心里,却没应着。
璎珞最后是被薛子玉恭恭敬敬送出来的,原排了两个随堂跟着,被她谢了,一个人悠悠转过抄手回廊,不经心瞧着夜半起的浓雾,往聚荷宫走。
这庞大的千疮百孔的大夏王朝,落到谁的手里都是个无法转回的死局,从开国到如今二百余年中,也出过明君,开疆拓土迁都京师,令八方来朝四海称臣。
然而国运转回,当初如何意气风发,如今也是拖着臃肿身子垂垂老矣,只不过隆兴帝一日还躺在龙榻上,这下面的人心中就一日不得安宁,个个都像有挠子在骚动。
人说一朝君子一朝臣,花无烨这样权倾朝野的权宦,自是会早早找好退路,现如今朝堂之上为太子还是三皇子继任大统争论不休,他却最是沉默。
想着今日他所提之事,璎珞心中倒有了些许计较,花无烨这般谨慎行事,断不会将宝押在她这个并不知根知底的玉嫔身上,只不过是自己的容貌让他起了心思罢了。
苏皇后……苏……璎珞肚子中转了个圈的词儿,缓缓坠入思绪深处,叹口气紧了夹袄,逶迤消失在拢月门后。
东庑房内花无烨接了薛子玉递上的账目细细翻看,余光觑着他在案前踟蹰,食指按了下眉心道:“讲吧。”
“督主,今儿惜薪司的事儿咱家有点没瞧明白,督主对那玉娘娘……”薛子玉颠倒着词儿,倒是头一次不知该如何拿捏。
花无烨凉凉的眼波定在薛子玉身上,半晌才重新看向手中账目道:“现如今圣上龙体欠安,正是需要我们十二监拎着脑袋仔细着的时候,一个不慎就要被人钻了空子,先前传出‘立皇帝’暂且不追究你的责,这点子宫门里的事儿也要我亲自督着么?”
“这内阁的票拟都已经送上来了,依督主看,批红的事儿……”薛子玉心中一凛,想着是不是有听闻了什么风声,就连原本没打算询问的事儿也一并拿出来兜扯。
“先搁着。”花无烨提了提眉心:“那苏才人自是个能用得上的,你也叫人看护着点,送了去太子那探探口风也是好的。”
“这些年来,咱乌衣厂无往不利,单单这太子东宫插不进人,搁在平日也就算了,现如今这场面,总觉着心里头不踏实。”花无烨兀自挑了灯芯,拎着账目在案上敲了敲:“前朝那些个言官,凭舌头就能压死人,赶着圣上醒着的时候给送去,咱可不能动这一笔。”
江山迟早是要换人来坐的,隆兴帝的病拖着也不少时候,怕是好不了了,这话不好说出口,彼此都心照不宣。
花无烨重新翻开账目,冲着薛子玉摆了摆手:“旁的不多说了,你也是个拎得清的,这当口蠢蠢欲动的人多,不拿几个作筏子,乌衣厂在他们眼里怕要成了吃白饭。”
薛子玉再次顿了顿,这才掖着手道:“这个咱自是省得,前儿这朝天女的名册子咱就给玉娘娘划了,省的到时候麻烦。”
“面上做得漂亮些。”花无烨微微颔首,提笔蘸了些墨。
他说办的漂亮,自是指这些个开了后门的至少面上要干净,这头缺了几个人头,留了名额也要搪塞上几个不该死的人,两边匀一匀才算得上完事。
薛子玉诺诺称是:“督主这是要保太子?”
花无烨手中笔尖一停,在竹简上落下一滴浓墨,抬头觑了他一眼,眼波如阳春白雪又冷冽入骨,瞅着叫人发憷。
他忽而抿唇一笑:“保太子?那都是顾命大臣要琢磨的事儿,兴许能给我洗刷名声,只可惜我早早恶名在外,这辈子是当不成好人了。”
正在薛子玉搞不清意思而沉默的档口,花无烨再度提笔:“合欢殿那边的缺口也有时日了,排人给弄好罢。”
薛子玉福身领命,默默退了出去,屋内再度陷入沉寂,花无烨盯着那烛火良久。
璎珞……他放在唇齿间斟酌,像含了蜜糖,又不舍得吞下,只弥了满口馨香,有点点凉意慢慢渗入胸口。
次日,聚荷宫。
银月瞅着昨日还给她端脸子看的惜薪司太监,鼻青脸肿地跪在宫门口,着实吓了一跳,觑着璎珞却像是早有预料。
“东西放下,人走吧。”璎珞端着茶盏坐在地屏宝座,扬了扬下巴浅声道。
借着薄薄熙光,银月才瞧见璎珞下巴乌青了一块,不由讶然叫了一声。
璎珞眼神轻飘飘扫过来,银月噤了声,板了张脸看向那期期艾艾的太监道:“梁大人今儿赶早来是为哪般啊?”
惜薪司的掌事太监姓梁,扎着手垂首端端正正跪在璎珞脚下,听了银月的揶揄也不敢辩驳,只膝行了几步伏在丹陛前叩首道:“奴才是来给娘娘请罪的,都怪奴才御下不严,这才耽搁了娘娘的例煤,奴才这就给亲自送来了,还望娘娘莫怪!”
璎珞瞧着这卑躬屈膝的劲儿,觉着这才是个阉坚该有的态度,像是花无烨那厮纯属异类,有了这种对比后顿时心底宽了不少,绣鞋点了点道:“起来回话吧。”
梁太监嗳了一声,利索爬起身来,腆着张脸笑得见牙不见眼,好话说了一箩筐,最后就连银月都绷不住脸,忍不住将他撵了出去,这才得了清净。
银月一边推上宫门,一边抱怨道:“没成想这阉坚还是个啰嗦的,说了这么一阵子耳朵都痛了。”
“想把话说的周全,自是要面面俱到一些的。”璎珞掀了掀眼皮子,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搁了茶盏刚想跟银月说些体己话,却见聚荷宫的宫门陡然被人从外面撞开,惊得银月一下子窜到了院中,才看清来人是莫轻寒。
璎珞眉心一皱,摆手让银月外面候着,然后才看向风尘仆仆的莫轻寒,似在疑问。
“那提督邪门的很,我不放心你才来看看,你可千万别应了他什么要求……”莫轻寒看到端坐在那儿的璎珞先是舒了口气,才接上起来唠叨。
“莫公子这么无所顾忌地冲进聚荷宫,才真真是给我寻了麻烦。”璎珞不甚高兴地拧眉,虽然对莫轻寒的心思感怀,但这般不知深浅的人也同样不好应付。
昨夜的心惊胆战,这阵子一股脑涌出火气来,劈头便叱道:“你是要害死我才满意么?”
莫轻寒闻言一顿,面上有些难堪,觑着璎珞板着一张脸孔似乎并非在说笑,这才焉了声咕哝道:“璎珞若是没被留牌子,现下也不会这般窘迫了。”
璎珞暗自叹口气,这才稍缓了语气:“若是没被留下,遣返了乡回去更是不能要好日子过,受着主母的气儿这么些年,泥菩萨也该有点性儿了。”
璎珞刚穿到这身子的时候就闹明白一件事,在苏家压根没有她一个小小庶女的立足之地,因了姨娘早逝,璎珞便养在嫡母膝下,没少受气,能活这么大也不知拜了哪路菩萨,最后到底因被嫡姐推去代选而送了性命,便宜了她这个后来者。
若说落选回乡要对着什么景儿,璎珞用头发丝儿都能想的出嫡母嫡姐的嘴脸,不提也罢。
莫轻寒似也想到这层,眼眸中含着心疼幽幽凝着她孑然单薄的身子,满心满眼的难受:“先前确是鲁莽了,提督那边……”
璎珞本不欲跟莫轻寒多说花无烨,但人主动提起,心下计较便也淡声解释:“花厂臣仁厚,不予计较,只要我不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莫轻寒面色一变,下意识抬手想要抓住璎珞肩膀。
少女眉目冷淡含着朦胧疏冷,眼波幽幽流转而过,像是从心上豁开个口子灌注其中的泉流,透彻心扉的冷,分明站在身前却像画卷不似真实的存在,叫莫轻寒莫名心慌。
璎珞蹩眉错开一步,将将躲开男人的手臂,语调骤冷:“莫公子请自重。”
莫轻寒心中一痛,倒也知道自己方才动作出格,抿唇立在那眉间却有些委屈,只低声言道:“璎珞可是怨我来迟了?”
璎珞在心底淡淡吐气,只想将这到现在还闹不清楚状况的人赶走,如今大内哪里不是花无烨的耳目,越是看上去太平,其下越是暗潮汹涌,莫轻寒再如何多智也不过出身江湖,哪里闹得清这宫中龌龊,若不是花无烨意外的宽待,就凭昨夜私会之事,便能叫两人失了性命。
偏这莫轻寒仍是拎不清,璎珞不欲再提着心,葱白玉指猛地点在檀木桌角,微微前倾冷然道:“莫公子若还想我好生活着,从今时起切莫才来寻我,皆因你无端生事,已是叫我不得不委曲才求得花厂臣帮持,再来一次莫不是要我以命抵命?”
莫轻寒万没料到璎珞言辞如此犀利,被这话中信息震在当场,良久没回过神,却被璎珞抢了话头:“莫公子若是真想助我,便多与太子殿下亲近,日后说不准还能救我一命。”
提到夏洵宇,璎珞不由想到选秀那日立在台阶上的男人,生了副淡泊红尘的面容,却不知心中是否另有沟壑,端是看着那张寡淡的脸,便知不好攀附,花无烨交代下来的事着实不易,因了水榭的由头,璎珞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了。
“璎珞如何与东宫牵扯上了?”莫轻寒听罢却心中一凉,只看璎珞讳莫如深的眉眼实在心焦,茫茫然问出口。
璎珞避而不答,只道:“莫公子切莫忘了身份,闺名万不可挂在嘴边了。”
莫轻寒心尖抖了抖,一片冰冷荒凉,颇为自嘲地压下唇角苦笑,抿着唇退出聚荷宫,回身看璎珞长身玉立在殿门边,玉色鹤穿青莲的交襟广袖牵起一角,端的是翩翩欲乘风,衬得巴掌大的小脸上清矜寡冷的眉目,愈加惹人心伤。
待人走的看不见影儿,璎珞挺直的脊背才松软下来,银月扶了她回宫坐下,沏了热茶捧在手心,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银月撇撇嘴,守在宫外倒也听不真切,却实实在在听了璎珞发脾气,眼见莫轻寒走时垂头丧气,以为自家娘娘终于撂下狠话,这才神情不顺:“那莫公子瞧着是个聪明人,怎的这般不知趣,娘娘这边也敢来的这般大张旗鼓,当真不知道大内的规矩不成?”
第019章 国宴
“这几日雪国的迎亲队伍来夏,想来不会有人将眼光放在这聚荷宫吧。”璎珞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经过莫轻寒这一搅合,本就虚浮的心更是乱作一团,抿了两口茶堵在胸口,眼前一时有些发黑。
扶着桌角晃了晃,银月惊慌地看着璎珞半阖着眸子半晌,才清醒过来,语调有些发虚:“原想着找点门路,不论是攀着谁从册子上摘了,或是干脆趁乱逃出去都好,现下却像是蝶子被钉了翅膀,抬了名分进了宗册,也只能活活困在这宫里了。“
银月抹了抹眼角,总觉得璎珞这话带了些绝望,听着叫人心中涩然,主仆两个面面相觑了会儿,听得外殿有太监尖着嗓子通传,璎珞忙拽了裙角迎出去。
来传旨的太监一身藏蓝色直襟褂子,上了年纪而起褶子,垂眸持着拂尘,抿着唇看面前迎出来的少女。
璎珞还未招幸,依旧作少女打扮,显得那张白嫩嫩的小脸年纪更轻了几分,她见来人后只迟疑了半秒,便抿出一丝浅笑上前柔声道:“梁大人怎的亲自来了,银月快给梁大人沏杯茶。”
璎珞的记性一向不错,面前这瘦高太监正是御前大太监梁生,在玉乾宫伺候了多年,圣上用来很是贴心,这些年已经鲜少在宫中走动,这趟来聚荷宫也不知引得多少人瞩目。
“玉娘娘不必客气,奴才将圣上旨意带到这便回去。”梁生鞠了下,拂尘卸下挂在臂弯,语调意外地平易近人,看着璎珞的眼神却叫后者有些毛骨悚然:“圣上给娘娘带了口谕,今儿千龙湖上设宴接待来访使臣,请娘娘提前些过去,圣上在潜龙阁歇着。”
璎珞惊了下,看看天色,依着梁生的意思是收拾下就上路,聚荷宫离着千龙湖较远,路上也得行上半个时辰,璎珞可没胆子让皇帝等久了。
梁生见着璎珞有眼色,倒也放下两分心,这玉嫔的脸着实叫宫中老人心思各异,庆典上当众赏了封号抬了位分,却仍是丢在这偏僻的聚荷宫,半月以来不闻不问,便是梁生这回也有些捉摸不透圣上的心思。
一番折腾,璎珞才被银月扶了出来。
毕竟是国宴,璎珞费心思挽了规矩的双把,香妃色如意云头的袖斓随着动作步步翩跹,衬得肩背纤纤,柳腰盈盈,广袖微微上扬便露出一截如凝脂般白皙皓腕,带了小巧精致的碧玺珠串,一圈圈缠绕着反倒让那腕子看着更加不堪一握。
梁生眼前一亮,倒也不得不承认这玉嫔当得起圣上厚爱,大内美人扎堆也能显出她一份真绝色,叫人看着移不开眼去。
璎珞收拾妥当,上了梁生随性而来的朱蓬轿子,大内妃位以上才能乘轿而行,璎珞却在梁生授意下,只得无奈顺从,临到了千龙湖才下轿,银月想上前扶,却被人抢了先。
“花厂臣?”璎珞抬眼一看,差点从轿子上翻下去,那人目光淡淡地加重了手上力道,稳当当将人扶下来,这才垂眸语调从容道:“臣惊到了娘娘?真是罪过。”
嘴上说着罪过,抓着璎珞皓腕的手却一点都不含糊,冰凉修长的手指在腕子上微微用力了些,璎珞吃痛地拧眉,低下嗓音:“厂臣这是做什么?”
璎珞话中的戒备倒叫人愣了下,花无烨仔细端详着璎珞皱眉戒备的模样,不由失笑地抿了唇角,向来寡淡面容多出些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清冷嗓音都染了一层因笑意生出的无端温雅:“娘娘不必如此紧张,是圣上叫臣来迎人,圣上在潜龙阁等着娘娘呢。”
璎珞这才注意到花无烨身上的朱红曳撒,头上描金翼善冠束住黑发,扶着她的手腕蹭在一起,扑了层蜡的迦南木珠子串着佛头塔,倒叫璎珞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在这大内实在算不上需要避讳。
只是潜意识里,璎珞到底没将花无烨当做太监来看,才对身体接触敏锐了些。
梁生在旁瞧着,实在不好回话,璎珞垂眸盯着脚下,任由花无烨将她领进了潜龙阁。
千龙湖畔潜龙阁,雕龙飞檐下挂着苏绣薄幔子,挡了些湖面潮气,皇帝似是精神不济,正靠在软榻上合着眸子,也不知是睡是醒,一旁打扇的宫女得了梁生的令才出去,皇帝却也睁眼撑起了身子。
梁生赶紧两步上前去将人托住,璎珞用余光扫着皇帝动作,心中微微发憷。
“陛下,玉娘娘来了。”花无烨的语调低沉和缓,如微风过境听着叫人舒心,皇帝在梁生的扶持下在软榻上坐正,眼神自然落在了微微发慌的璎珞身上,闻言颔首道:“过来。”
花无烨轻轻推了璎珞一把,让还没反应过来的少女不至于惹怒了帝王,璎珞敛了眉目小碎步挪上去,被皇帝握住了手腕的时候,不知怎的却想到刚才花无烨握着自己时那冰凉滑润的触感。
抬头迎上皇帝端详的火炽目光,璎珞心下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蹭着软榻边坐下,不敢放全了力道,撑着腿儿怎么都有点难受。
花无烨垂首靠在软塌后,隔着道屏风也看得到璎珞那别扭的坐法,少女柔软的衣角从缝隙一闪而过,莫名牵着他心中微动:“梁公公,先前雪国进贡的蔬果,何不拿来给圣上和娘娘品尝一下?”
他压低了声音,更显得声线温润,梁生没想旁的,依言进了果盘,璎珞趁着给圣上剥皮的空坐在一旁脚蹬,虽矮了些,却无疑解了她的急。
皇帝并不以为意,眼神依旧专注地凝在璎珞脸上,璎珞只在庆典上远远地见过皇帝一面,被个陌生人这样盯着颇有些不自在,只能勉力忍着才没乱动,剥了水瓜的皮主动迎上去软声道:“陛下,吃点果子吧。”
夏禄阳为帝日久,早已没人对他这般亲近,恍惚望着坐在自己脚边仰着小脸看过来的少女,喉头梗了梗才倾身,以口含住。
第020章 臣在
璎珞只觉得指尖温热,惊了一跳,差点将果子丢出去,尴尬地涨红了脸颊,忙不迭地垂下眸子不敢再去看,皇帝见她这模样起了兴致,伸手将少女的脸掰回来,好在这时候潜龙阁内只有两人,动作再孟浪也只道情趣,璎珞万不敢甩开那在自己下巴上肆虐的手,只能生受了,心中却忍不住万般不愿。
早在入宫前就有了这般觉悟,但璎珞到底是换了异世灵魂,这般动作实在挑战了底线,凭着气忍耐的璎珞丝毫不知屏风后有另一人,这刻心情也是难掩复杂。
花无烨身份特殊,等闲宫人都不敢抬头去看他,他立在屏风后听着内里动静,似有所感,身上寒气一凝,搓了搓脚尖想出潜龙阁,到底忧着里面的少女,耐着性子候下去,直听得内里传来一声脆响,花无烨豁然提步冲了进去,步伐快速却不显仓促。
屏风内的情况惊了花无烨一跳,璎珞显然是吓到了,瞪着双琉璃般剔透的眸子,慌神地看着皇帝满脸阴郁,方才立在桌上的琉璃盏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陛下的手流血了。”花无烨脑子中正急速转着如何打圆场,璎珞已然上前,拿着小意殷切的眼神望着皇帝,从袖口拽出的帕子纯白柔软,不由分说就按在了夏禄阳拇指上。
不论是花无烨还是夏禄阳,都没料到璎珞会有这般大胆的行为,璎珞垂眸看似认真的给皇帝擦拭着伤口,心中却砰砰直跳,刚才那一刹耳膜中都子啊回荡着剧烈的心跳声,璎珞差点以为自己要眼前一黑晕过去,反而花无烨冲进来惊醒了她。
刚才不过皇帝心猿意马拇指揩拭了下少女柔嫩的脖子,璎珞一时不查猛然站起躲了开去,皇帝岂容拒绝,当即便动了怒,吓得醒过神来的璎珞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她这一步上的恰是时候,任由着帝王生气只会酿成惨祸,凭着这张脸璎珞要想混得好,无疑是有了屏障,却也得小心着不能做出忤逆的事,璎珞温软手指附在皇帝伤口,低声温婉:“陛下方才真是吓到臣妾了呢。”
花无烨脚步顿了下,目光沉沉落在立于丹陛上的单薄背影,倚在帝王肩上看着弱不禁风,低喃撒娇的软语却叫皇帝刚升起的愤怒,当头浇灭,只剩下一湾柔情如水,困着脾气由了璎珞糊弄过去。
梁生对着花无烨前后脚进来,悄悄抹了把额头的汗,低声提醒道:“陛下,咱们该起驾了。”
夏禄阳看了看自己被包裹着紧密的手指,手指收拢,安抚性地握了握那冰凉的纤纤玉指,站起身来。
璎珞心下松了口气,知道这关算是过了,皇帝没有恼了她已是幸事。
“娘娘日后还需多些忍耐。“待着梁生跟从皇帝走远,花无烨才落在后边,低声提道。
他不问缘由,也没有用大内的规矩教训,只瞅着少女乌黑的发顶温声提醒,璎珞仰头看过去时候,眼中已没了潮意,苍白着脸勉强笑道:“多谢厂臣提醒。”
花无烨没来由地心口一揪,一时也闹不清自己这莫名情绪从何而起,清冷嗓音刻意压低生了些沙哑:“娘娘还需多稳重些,圣上对娘娘的心思,娘娘应当早拎清了才对。”
被训斥了,璎珞心中安定不下来的情绪,却神奇般的落下来,偏头看去,花无烨站在背光里,凤眸微微眯着似是在掩饰着什么,到底没有猜测中那般凶神恶煞,璎珞便没心没肺地敛起强装的笑意,垮下嘴角幽幽叹气:“承蒙厂臣看得起,只刚才就叫我吓得不轻,又如何能帮厂臣在太子殿下身前讨得好?”
花无烨不言,只认真捏了那染血的帕子塞在袖口,抬了璎珞胳膊示意她该追上渐行渐远的帝王。
行至半路,花无烨才似酝酿好了言辞:“臣言娘娘能得殿下青睐,自有臣的道理,娘娘能否在劫难之前给自己找好救命稻草,端看娘娘自己的本事。”
这话不假,可其中意味却叫璎珞心中发颤。
花无烨这是叫她暗中跟太子勾缠,届时即便帝王驾崩,也有新皇护佑,话没对错,但是这份心思就叫璎珞生出些酸涩抵触,垂了眸子不搭腔,觉出他借着搀扶姿态细细研磨她拇指,才压了压喉口哽咽装得若无其事:“厂臣不必再三言说,我自有分寸的。”
他是行走大内人人畏惧的乌衣厂提督,却有双温柔缱绻的双眼,盯着人的时候只叫人心头乱撞,悲天悯人的眼波无端生出些唏嘘的情愫,到底也没将担忧的话语宣之于口,只携了少女赶上帝王的脚步,同进千龙湖的水上殿宇。
气势恢宏的宫殿坐落于湖心已是颇为壮观,一路走去却只一条拱桥起伏的路,璎珞敛眉跟在帝王身后,只觉得各色眼神从四面八方戳在自己身上,生生受了把‘万众瞩目’的待遇,无意识间捏紧了花无烨手指,似是想寻求些安稳。
这时璎珞似又忘了花无烨是怎样的角色,这种无视倒让后者生出些密密匝匝的柔软情绪,冷硬内心太久不曾感受到无声依赖,竟也久远地破开些缝隙,足以叫花无烨在这大内对璎珞独独一份地看顾。
“玉嫔妹妹这是跟了圣上同来?”到了跟前璎珞松了花无烨的手,被安贵妃主动拉到了手边,状似亲热地温声问道。
璎珞无意于在这种事上说谎,点头露出个忐忑不安的表情,正欲解释一二,帝王却在主座坐定,叫了她上前伺候。
安贵妃眼底神情一暗,面上倒也宽容大度,拍了拍愕然的璎珞:“陛下唤妹妹呢,还不快去。”
璎珞有些局促地起身,脚尖绊了桌角,指尖发凉。
恍神间便落入温凉掌心,冷梅香气暖暖裹上来,那把清冷嗓音近在咫尺地低语,璎珞只觉得耳根一热,微不可查地起了一层酥栗。
待她稳下心神余光再去看,人已松开她手臂,规矩地退到主座旁,只那双凤眸仍灼灼望过来,叫人莫名定下心神。
璎珞脑子中萦绕着方才那句细语,丝丝缕缕化为缠丝盘绕在心底。
“娘娘安心,有臣在。”
第021章 献舞
雪国二次出使是为了迎亲,昭婴公主盛装坐在皇帝身旁,另外一边却被璎珞一个小小玉嫔占了去,陪坐的妃嫔们看过去的眼神登时就多了微妙。
璎珞僵着脸坐在榻边,迎着众人各异眼神到底不能定心,一双杏眸兜兜转转到了昭婴公主身上,却刚好对上这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玉嫔看着当真面善,难怪父皇喜欢。”芷婴见璎珞的眼神终于落在自己身上,这才笑眯眯地说道。
芷婴声音压得很小,也只有上首三个人听得到,璎珞顿了下才悄然扫了眼帝王的面色,谨慎地回应道:“承蒙陛下厚爱,是臣妾的福分。”
璎珞实在拿不准夏禄阳的心思,帝王已经太久没有招幸后宫,虽然自庆典后身体状况逐渐好转,但却也未踏足后宫,璎珞是独独一份没有承宠却晋了嫔位的,自然众人都盯着她。
连璎珞自己都不知道,帝王会如何待她。
“玉嫔家里是江南的?”芷婴好奇地看着面前谨慎小心的璎珞,其实两人年龄着实差不多,上次见面时候还作同龄人,短短半个月身份却已有别,只能冷淡地以名分相称。
“家母乃京中人,流离至江南才嫁给家父。”璎珞搜刮了下记忆中的信息,小心地试探道。
“你娘亲也姓苏么?”芷婴忍不住倾身问道,璎珞敏感地察觉到帝王也对这个问题上了心,屏息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璎珞更加慎重地抿了唇,保守地回应道:“娘亲只唤作雪芝,不知姓氏。”
“玉嫔有机会可以好好调查一下。”芷婴止了话头,没再问下去,转头唤了其他几位公主小意说话,倒是夏禄阳凝视着璎珞的眼神没松下,叫璎珞始终绷着心神。
即便是前世面对着博士面试也不曾这般紧张,璎珞当真觉得帝王威仪不是玩笑,到底是等级社会难以用理智来衡量对错,即便璎珞内心再强大也只能委屈求全。
“玉嫔从何处习得那掌中之舞?”帝王抿了口酒,口气淡淡地问道。
“自幼见过娘亲跳过,却只习得些皮毛。”璎珞垂下眸子,尽量不暴露太多情绪,心中却想着果然被问起,看来这身体那早死的姨娘八成跟前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自己又入了大内,这关系一时没搞清,就会多一分危险,想到这璎珞内心便揪的更紧。
“玉嫔很怕朕?”夏禄阳对着璎珞,总有种恍惚感,这小丫头自然不像曾跟自己举案齐眉的苏皇后那般温柔贤淑,璎珞是青涩的,像是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带着朦胧的疏远,即便是被帝王抬举了,也不会主动攀附,这半月来只更加深居简出,到了自己手中的情报简直一片空白。
即便是帝王,也有被冷落的错觉,夏禄阳并不年迈,只病痛掏空了身体,力不从心,身边倚着年轻绝美的温软身子,再瞧那张跟亡妻像了九分的脸蛋,心中便已酥了一半。
“臣妾怎么可能会怕呢,陛下待臣妾这般好……”如果抬封号算好的话,璎珞在心底默默补充一句,面上却仍绷着,生怕流露出什么让皇帝生疑。
“玉嫔可曾听闻朕的苏皇后?”上首没了芷婴在旁,就只剩帝王和璎珞两人,这对话放在旁的场合定叫人心生寒意,璎珞心中却早已对苏皇后百般好奇,帝王愿意主动提起,显然在她面前并不避讳,遂点了头:“臣妾入宫以来才听闻,先前只从些传言知道苏皇后仁善慈悲。”
璎珞生就一副清清冷冷的容颜,说着仰慕的话儿也不显得谄媚,自苏皇后病逝后,这话题就成了帝王的禁忌,不知怎的,对着璎珞却愿意提起,国师在庆典上的一席话,已叫帝王信了璎珞便是苏皇后的转世,只是璎珞忘了前世,与帝王的青梅竹马之情。
夏禄阳捏了个香瓜,在众目睽睽之下递给璎珞,面上带着浅笑,在璎珞看来却透着一股子迷蒙的疏远。
帝王这笑不是给她,而是给透过她能看到的那人:“雪贶最爱这香瓜,宫中直到现在还都一直必备着,玉嫔若喜欢,叫梁生每日给你送去。”
夏禄阳声音低沉醇厚,沉下嗓音慢条斯理地说话,没了威严多了温和,倒不是先前那般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派头,更平易了些。
“会不会太麻烦了……”璎珞有些惶恐,只觉得帝王之爱更像是负担,还没找到妥当的应对方式,已经要被迫面对由此而来的后宫纷争,璎珞只觉得心中发苦,全然没有受宠的自觉。
“无妨。”帝王自不会考虑有多麻烦,只由着心思,璎珞心中微叹口气,只道盛了这份情,怕是再难平静地窝在聚荷宫。
这时候下首响起一阵喧哗,璎珞偏头看去也赶紧起身:“参见太子殿下。”
“起吧。”夏洵宇一身玄色修龙暗纹长袍,腰上金蟒盘云宽封束着,多了些潇洒恣意的干练,跟夏禄阳像极了的薄唇寡淡地抿着,大踏步上了台阶,目光掠过温婉俯身的璎珞时轻轻一顿,转向帝王:“父皇安康。”
“坐。”夏禄阳对夏洵宇淡淡的,璎珞都看得出这位帝王似乎更中意那位在堂下跟雪国来使谈笑风生的三皇子夏鸣宇,倒是夏洵宇似已习惯帝王厚此薄彼的态度,不以为杵地坐到芷婴身旁,冲着几位雪国使臣遥遥敬酒,算全了礼节。
芷婴被使臣邀着弹了首曲子,夏鸣宇给亲妹鼓了掌,俊美面容带着笑容,冲几位使臣低语几句,璎珞明显觉察到有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不由莫名地垂眸看下去。
夏鸣宇犀利眸光中带着审视,迎上璎珞茫茫然没有焦距的眼神,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却也不恼,只弯唇任由身边使臣提出要请一舞成名的玉嫔献舞一曲。
璎珞敏感地察觉到这是夏鸣宇出的主意,惶惶然偏头看向身边的帝王,但让璎珞失望的是,夏禄阳并没有借口推辞,反而轻描淡写地应了。
璎珞心下拿不定主意,下意识去找立于丹陛下的花无烨,却见他凤眸深邃示意了下一旁端坐的夏洵宇,在璎珞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后者竟当真施施然站起身来,拱了下手语调漫不经心。
“父皇可容儿臣给玉嫔伴奏,近日新得一柄洞箫,刚巧合用。”
第022章 画舞
璎珞从来没有自觉,穿到这莫名朝代,最大的特长竟是舞蹈,夏鸣宇摆明了是因了那日在庆典上,璎珞挡了景嫔的道儿,这才怂恿了雪国使臣,提出这般要求。
只是到底身为后宫妃嫔,却要如同舞姬一般下场献舞,面子上谁都不好看,璎珞也是心下尴尬,不知该不该起身应下。
倒是没想到,夏洵宇会出来截了这个话头。
夏禄阳大掌落在璎珞手背上拍了拍,璎珞懂了帝王的意思,起身朝着雪国使臣微微俯身行了一礼,细声细气地解释道:“今日赴宴却是没有备下舞服,便给使臣大人们表演点特别的。”
璎珞立在丹陛之上,磊落一身竟是不怯场,到底是异界的灵魂,不是面对帝王之威便无所畏惧,绝色丽姝本就惹人侧目,这番话一落夏鸣宇的脸色就难看了。
本想借此对这位新晋的玉嫔冷嘲热讽几句的宫妃,在夏洵宇起身的瞬间,偃旗息鼓下去,坐在下首的景嫔恨恨地咬住下唇,却不敢有所动作。
璎珞侧身看向神情淡漠的夏洵宇,后者倒似没有注意到璎珞的为难,从腰间解下一柄白玉色洞箫,夹在修长的手指间,看上去当真名贵华丽,透着森森寒气,夏洵宇掀了下眼角,薄唇吐出的字眼却比方才对着帝王时候温和了几分:“平湖秋月可好?”
没想到会被征询意见,璎珞舌尖绊了下赶紧应下,她今日穿了正装,自然不能跳些激烈的舞蹈,吩咐侍女去准备了高达一人的长卷轴立在侧角,两指粗的毛笔握在手里丝毫不觉得吃力。
若说舞蹈,璎珞当真只会个皮毛,上次庆典侥幸蒙混过关,却是在服装创意上让人太过意外,这次距离这般近,再拿出来献丑显然不适合,好在她虽不会什么弹琴跳舞,倒是擅长书法,简单的舞动两下重点在字,璎珞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玉嫔妹妹可千万要给咱们大夏争个面子,别在雪国使者面前丢了份儿,姐姐眼拙倒是没看出来,妹妹拿了个卷轴这是要作何打算呢?”景嫔见殿上来来去去宫人们大动干戈地准备道具,红艳艳的唇角抿出个讥诮的弧度。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立在卷轴一旁调整着毛笔的璎珞听到。
璎珞微微眯了眸子,偏头毫不避让地看过去,绝色容颜染了些朗炽笑意:“是妹妹献丑了,景嫔若不放心妹妹,大可以代我献舞,左右都是给大夏长脸,妹妹自是不会介意的。”
我愿意让你代劳,但不管是雪国使臣或者端坐上方的皇帝,都不曾将景嫔放在眼里,璎珞这话说的坦荡荡,却也气人得很,景嫔知道自己乜有这个机会,也没有这个能耐,被璎珞堵了一句完全是自己找的,当下面色青红交杂半晌,终只能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夏洵宇一身玄衣立在殿上,眉宇清淡瞧不出喜怒,眼神却兜兜转转跟着璎珞转,洞箫搁在唇边吹出个清冷的前调,璎珞踩音而动,香妃色衣袂翩跹,手中毛笔如游龙,在卷轴上肆意泼墨。
璎珞虽然舞步不甚特别,倒也说得过去,天生了柔软撩人的腰肢,一挥手一垂眸都带了缱绻温柔,笔下更是卓见真章,到底二十几年书法没有白学,放在璎珞这小小少女的身子里,笔走龙蛇之中显出一丝大气磅礴,当真唬人。
“好字。”花无烨隐在皇帝宝座后的阴影中,作为乌衣厂提督,又是皇帝心腹,这个隐藏在暗处的位置便是他已习惯了,这时听夏禄阳低声的赞叹,也不由上前一步想将那卷轴上的字体看得更清晰些。
璎珞写了首贺词,赠大夏和雪国联姻,转了转脑筋将芷婴两字嵌了进去,倒也算心思精巧,大内的美人在闺阁中多是学了女工琴舞,哪有人会钻研书法,能写成璎珞这般的,不仅是大夏后宫,便是放眼天下也没几个女子能做到,只雪国前朝出了名的女宰相,才有几分可相比。
雪国使者看得啧啧称奇,小声交谈之中全然没有了先前的戏谑蔑视。
夏禄阳看得眼中异彩涟涟,花无烨本是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步,但大多数目光都聚焦在那殿上翩跹起舞的绝色佳人身上,倒没引起什么关注,心神归位后抿唇退了一步,垂眸掩藏了心中的波动。
花无烨确认自己除了跟璎珞在白马寺曾有一面之缘,却是未曾有过其他交集,至多看在那张脸蛋的份儿上,多了些关照,却不料不经意时就勾动了心底柔软的弦。
以袖掩饰着抹了把脸,花无烨再抬眼却见璎珞已经停下舞步,喘息的模样意料中的撩人,微微起伏的胸膛在修身的香妃色绸缎下,更是惹得人喉口发紧。
璎珞有些发虚,这些日子本就身体欠妥,这画舞不仅耗费体力,更是考验脑力,璎珞全神贯注这一停下,眼前止不住地发黑,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下。
却在这时,玄黑色衣袍一闪,太子已从丹陛上快速走下,大踏步上前将娇弱没人揽在了怀中,璎珞一张煞白的小脸茫茫然地仰头看去,柔软如水的身子陷在高大挺阔的男人臂弯,在场众人不由纷纷噤声。
夏洵宇却像没感觉到帝王瞬间冷凝的眼神,将璎珞扶着站稳,才松开手臂退后一步低声道:“玉嫔当心。”
太子唤后妃却没那么多讲究,听闻这夏洵宇东宫中至今连个侍女都不曾有,清一色的小厮,关于他有龙阳之好的传闻日久,夏洵宇自己都懒得辩驳,任由世人传说,可现在看来,这太子分明是个温柔谦和之人,各家便活络开了心思。
夏洵宇可不管别人如何想,璎珞皱着眉头躲闪开来的动作叫他心中微妙地不悦,但光天化日之下不好动作,也便顺势放开。
璎珞拂了身本想找地方歇下,雪国使臣团却起身一人,执了酒杯敬道:“玉娘娘果真舞姿非凡,这一手字更是令人叫绝,在下方才冒犯,还望玉娘娘包涵。”
第023章 母后
璎珞虚虚眯着眸子,看这使臣虽然面色从容,但是眼神躲闪,从她多年研究心理的结果分析,定然是被人撺掇起来回话,心中忐忑,八成是个背锅的。
想通其中关节,璎珞便也不放心上,只简单敷衍几句,但是这酒却还是要回敬的。
早有太监端着酒水过去,虽装的是极低度数的清酒,一旁看着的花无烨却仍忍不住担心那立在殿上的少女,想要出声拦着,但夏禄阳未动声色,他也不能动作。
璎珞这身体还未曾碰过酒精,也不清楚限度在哪,捏了酒杯小心翼翼倒了个底儿,挪步上前端着温婉笑意抬手:“使臣太过客气,刚才献丑了。”
这一杯酒还没有递到唇边,一旁景嫔却又出声:“玉嫔妹妹这杯酒可万万喝不得,圣上还在上头看着呢,怎的轮到玉嫔妹妹自作主张呢?”
璎珞微微挑眉,余光扫过帝王面上无悲无喜的平淡面容,显然是任凭着无关紧要的小打小闹,当下也安了心反唇相讥:“有劳姐姐忧心,只是使臣情真意切,两国更是结了秦晋之好,只不知姐姐这般阻拦是何用意了?”
这话实在诛心,景嫔面色瞬间煞白,一旁夏鸣宇心口涌出一股怒气,景嫔如此不经事儿显然让他气恼,再看璎珞一舞之后带着些潮红的脸蛋儿更加清丽出尘,勾得他心中发痒,偏生佳人不卑不亢跟自己对垒,应了自己怂恿的提议,且给大夏长了脸,倒显得他这方落了下乘,心中自然有气。
“玉嫔妹妹这般猜测实在是伤了姐姐的心……”景嫔被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当时就慌了,夏鸣宇看着她哆嗦着手怕出差错,本想着出言拦下,结果却先出了事。
景嫔桌上小巧酒杯本就轻巧,她手心哆嗦哪里握得住,这样一碰就摔了出去,清澄酒水划过一道弧线,竟是朝着璎珞洒了过去。
璎珞气息还未喘匀,瞪圆了杏核眸子看着面前这突发情况,下意识地错开步子往后退,却忘了身后便是上殿丹陛,登时毫不含糊地萎顿在地,脚踝以令人触目惊心的方式歪折,疼得璎珞痛呼一声,差点晕厥过去。
花无烨面色微变,狭长凤眸瞳孔深处一片风暴,而面上的云淡风轻也似乎随时都会龟裂,他抿唇看向夏禄阳低声道:“千龙湖畔便是如意宫,暂且将玉娘娘安置在那边,叫太医来看看才好再做挪动。”
帝王也微微动容,颔首让花无烨自行安排,璎珞被扶起的时候紧咬着下唇眉眼堪堪凝着潮气,唇边溢出的些许嘤咛搅得花无烨心绪不宁,只道她疼极了神情恍惚,既得了帝王恩准便也不再顾忌,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便出了殿上。
璎珞只觉得左边脚踝要断掉了,生生疼的她出了一身冷汗,掌心的濡湿被纳入宽厚干燥的大掌时,整个人都还是迷糊的,若不是若有似无的冷梅香气窜入鼻息,璎珞下意识就想要将人推开,却神奇地软了下来,任由人抱着没再挣扎。
“蛮力倒不小……”花无烨看着纤瘦,却结结实实能打得过宫中二品侍卫,刚才一时没注意却差点叫个柔弱小女子挣开了手臂,垂眸看着她不慎安稳的痛苦眉眼,轻舒了口气。
如意宫早有宫女给布置好了暖阁,花无烨小心地将人抱了进去放下,弯腰时候蹭过少女鼓鼓的前胸,呼吸微不可查地紊乱了几分,娇艳红唇失了血色只剩下胭脂妖娆的着色,当真叫人看着便心猿意马起来。
花无烨手臂从少女头颈下抽出,忽悠转到那红艳艳的娇唇上,隔着半寸缓缓划过,猛然听得暖阁外响起问安声音,眼底闪过一丝狼狈,快速直起身子立在榻边,错开半步侧身看向门口进来的人。
夏洵宇大大方方地踏进暖阁,丝毫没有避讳人的意思,身后跟着两个太医署的老人儿,觑着太子爷的神色,无不是对榻上之人用尽心思,快速给出了诊断结果后,便是叫人煎药上药。
花无烨深吸口气,单看夏洵宇凝视着璎珞的眼神,就知这趟无需他再做安排,璎珞早已引起了太子的注意,只是走到了这步,花无烨却有些后悔。
“厂臣先出去吧。”夏洵宇语调仍是淡淡的,摆手叫房间里的人都出去。
花无烨深深看了榻上迷糊未醒的少女一眼,恭谨地抄手退了出去。
璎珞再清醒的时候,睁眼对上的就是夏洵宇那双深邃幽静的眼眸,清澄蒙着的一层烟雾缭绕的寒潭,那眼神看着叫人心中一凉,倒叫璎珞彻底醒转过来,挣扎着要起身:“殿下……”
下一刻就被男人强硬地按回了榻上,夏洵宇似乎毫不在意面对的少女是他父皇的小夫人,是这大内的玉嫔,破冰而出的灼炽情绪叫璎珞看着却生出无边寒意,抿抿唇糯糯道:“这是哪里,殿下怎的在这?”
“你在如意宫。”夏洵宇直接无视了后面一个问题,倒也爽快,璎珞下意识往里面挪了下,空出的位置他毫不客气坐了,两人挨得更近,太子身上调制得清雅的龙延香一丝一缕渗入胸腔,却叫璎珞想起昏迷前那幽幽冷梅香气。
璎珞面上捏出些惶恐来,但太子靠的太近,让她完全没办法坐直起来,璎珞抿着唇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当真进退两难,气氛一时之间颇为尴尬。
但夏洵宇似乎并未觉得有不妥之处,只倾身更加压低了些,凝视着璎珞面皮的眼神恍若剔骨刀般细细划过,无端叫人生出些心虚胆寒,毕竟是龙子招惹不起,璎珞先小了气儿:“殿下还是先起身吧……”
“母后。”但令璎珞震惊的是,夏洵宇分明眼神清明,却看住她年轻绝美的脸庞叫出了声。
璎珞悚然,不由缩了缩肩膀,私心里很像摇着太子殿下的肩膀叫他睁开眼睛端看清楚,却被仅存理智拉回笼,小心翼翼地想解释,唇上却多了手指按压住,不容她辩驳,夏洵宇俯首,似是贪恋地在少女脖颈处轻嗅,本生得英挺俊逸的面容多了叫人看不真切的魔障:“是母后回来看儿臣了对么?儿臣便知……母后舍不下儿臣的,到底还是回来看儿臣了,这些年,儿臣很想您,母后……别再抛下儿臣了……”
璎珞只觉得脖颈上汗毛统立了起来,夏洵宇那超乎寻常的倾慕缠恋的姿态,叫人心中发憷。
颤着声儿勉力道:“殿下请自重。”
第024章 斗胆
夏洵宇生了副好相貌,暖阁内闭了门窗,烛台上两者暖融融的火光,迟重的金色拢在他侧脸上,更衬得眉眼无俦,可如今那般凝注着人,其中意味却叫人有些受不住。
璎珞被简单粗暴地压下,夏洵宇似乎陷入奇妙的幻境,只一味敛起满目哀伤怨道:“母后那般早就丢下儿臣,现如今回来了也不想再理儿臣了么?”
难道花无烨所说的跟太子亲近,便是当个借尸还魂的‘母后’?璎珞在心底哀叹一声,到底也不敢将面前这位得罪,只压了压嗓子谨慎地应道:“殿下是不是听信了那些个不着调的传言?臣妾乃江南苏家之女,侥幸入宫得见龙颜罢,当不起殿下如此称呼。”
“你……你为何要反驳?”夏洵宇面上显出一丝疑惑,随即吐出的话却叫璎珞震惊:“老师都已经下了断言,母后何必否认?”
凤穿牡丹龙飞天,浮屠有女异域来。
当日慧静大师在高台上的一句,不知怎的流入大内,璎珞能蹿升到嫔位,却安生地度过了半月有余,当真是拖了这两句的福,可璎珞本人却不想太子会一本正经地将无稽之谈奉为真理,这才想起夏洵宇自幼丧母后便拜入慧静大师门下,确实在宫中修行道法,如今十六年有余,听信慧静大师几句自有道理。
只苦了璎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指着心口笃定道:“殿下为何不信?这轮回转生之事向来隐秘,我亦颇感兴趣,殿下何不与我详细说说?”
这般因势利导,夏洵宇见她不抵触,绷紧的心思倒缓了些,扶着璎珞手臂起来些,语调依旧透着濡慕之意,却也能收拾心绪将慧静大师的道法详细道来。
璎珞听得叹为观止,先前是转开话题不得已而为之,后却当真认可了这慧静大师的某些观点,说到底穿越这般事情都发生在身上,璎珞对这般玄学的接受度相当之高,超乎了夏洵宇的想象。
两人自午后谈至日落,却是无意间完成了花无烨那边的交代,璎珞内心微微叹息,借着夏洵宇扶持起身,才礼貌地收回了手臂矜持道:“殿下,您的理论臣妾深感佩服,只如今身份,殿下实在不该做出些方才那样的举动,切莫叫圣上多了心,对殿下实在不利。”
宫中风向早已不是秘密,帝王颇为喜爱叶淑妃生养的二皇子夏鸣宇,虽然夏洵宇乃前皇后所生嫡子,但因多年求道不问世事,却被二弟牢牢压在下风,徒然占了个东宫的位置,外人端看得出岌岌可危。
夏洵宇却道璎珞是在关切,抿抿唇没作声,眼眸中那层薄雾散去露出湿漉漉的情愫,叫人看着都有些难为情起来,璎珞对他早有断言,这类‘恋母’倾向之人该如何拿捏,璎珞能在脑海中模拟出两位数的方法,只待跟花无烨商量后再做定论。
毕竟……夏洵宇看起来对皇位完全无意,是在自己面前刻意伪装还是果真如此,还要求证后再做打算。
颇觉心累的璎珞幽幽叹息,夏洵宇居东宫,到底不宜在如意宫盘连过久,匆匆而去。
银月早被叫来候在外间,璎珞扶了她手臂挪出去,抬头迎面便遇上了心中正盘算的人,花无烨立在如意宫巍峨华贵的主殿门外,正从袖口摸了帕子揩拭着手指,拧着眉头的模样有些冷肃。
璎珞凝眸看去,那帕子竟是直接先前用来捂着帝王手指的那方,没成想这人竟默默据为己有。
再说花无烨方才从暖阁出来,正恍惚想着里面那两人相处,才发觉飘了细雨,微叹一声提步拿了太监手中纸伞,走回千龙湖畔迎着。
帝王回了玉乾宫后宴席便散了,安贵妃正着人挑灯送各路回宫,抬眼见了伶伶汀汀立在阶下的人,一身朱红曳撒在蒙蒙细雨中蒙了层迷离光泽,身后没了气涌如山的阵仗,更显得清俊单薄。
“花厂臣。”安贵妃加他一声,只觉得心尖发颤。
他闻声抬起眉目,手中纸伞往前递了下,迎着安贵妃走出亭子,撑伞的手仔细把她圈住,冷梅香沉淀下来着实令人喟叹疏懒:“娘娘受累了,回头臣替您捏捏筋骨,睡个好觉罢。”
回如意宫的时候天色已晚,花无烨看了眼仍旧亮着烛火的东暖阁,心下晃神,随着安贵妃步入正宫后,心不在焉地瞧着宫内侍立的人退了个干净,这几年来只要有花无烨在,安贵妃身边便用不着人伺候,早就形成了规矩。
安贵妃坐在梳妆台前抬手拆着头上的发簪,花无烨沉下眉目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朝阳孔雀串珠,取了象牙梳篦,动作温柔地梳散一头秀发,皇帝长久冷淡下亏欠的温存,从这眉目如画的人儿身上寻了回来,虽仍是不足,却尚算慰藉。
花无烨手指在她肩头轻轻拂过,倾身语调低柔了些:“娘娘可是在烦恼圣上的身体?”
安贵妃捏着帕子的手指僵了一瞬,花无烨的手指虚虚按压在她肩头,似是不敢落实,却被她附在手背,用力握了下:“你瞧着圣上的身体如何?”
花无烨生了双清泉潋滟的凤眸,此时垂眸看过来,产出刚睫毛交织起来,什么情愫都掩在眸底看不真切,隔了一会儿才道:“娘娘既开口问了,臣便斗胆说与娘娘一个人儿听,圣上瞧着好转起来,却是慧静大师使了大功,左不过小半月的光景,全为了储君的事儿。”
安贵妃虽然早知道慧静大师的能耐,却也惊了一跳,捏着花无烨的手指发抖,被人反过来握在掌心:“娘娘且放宽心,有臣在,定然保得娘娘安然无虞。只是圣上心思难测,臣猜不透,娘娘若想着太子可要早做打算才好。”
安贵妃从凳子上扭过身,看花无烨拢在烛火中半明半暗的神色从容温润,心下先松了三分:“嫡子承继天经地义,太子若一心问道,大不了多点几位顾命大臣,权利好歹不会旁落到叶淑妃那贱人手里,只不过要如何料理那贱人?她要是活着,也要遵着个名分,再拿捏怕是不容易了。”
第025章 立皇帝
许是昭王夏鸣宇压着太子时日太久,安贵妃心中始终忐忑着叶淑妃一朝得势,后宫中的女人到了这个位置,多半心心念念的都不是皇位上的那个人,拿捏争锋的都是些刚入宫的小丫头,如今帝王已然寿数将尽,安贵妃自是不能再任由昭王做大。
花无烨眼底情绪晦暗不明,嘴上依着安贵妃道:“娘娘忘了臣是做什么的了?这样的事儿还要叫娘娘费心思,臣罪该万死。”
“好好的说着话儿呢,怎么就该死,你这张嘴呦。”安贵妃吃吃笑起来,身子松软下来偎进他怀里:”你倒是有什么法儿?”
“娘娘莫问,臣自有法子,娘娘只安心等着做太后便是。”花无烨这话若是搁在外面,是掉脑袋的罪名,可在这如意宫中,却只有男女两人,他扶她起身卧在踏上,斗了这些年安贵妃对帝王早也没了心思,好在还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候着,心中阴霾散了去,勾手笑靥如花:“那本宫就静候厂臣的好消息了。”
花无烨五官生得极其漂亮,但大多时候都抿着薄唇,多少显得凉薄,此时微微上挑了眉目,眼角眉梢便多了些独特的况味,即便是不言不语那样望着人,专注的眼神也叫人看出悲悯温柔的错觉。
如意宫外细雨连绵,昏暗光线下更觉得空虚,一面憎恶沦陷,又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到底掩不住权力带来的孤寂,等天色彻底暗了花无烨才被放出来,还是干净的模样,长发梳在头顶没有乱一丝,目光清冷冷掠过候在门外的人,看的人迅速低下头避开目光。
他在主子面前是奴才,在宫中奴才们面前,却顶半个主子,出了二进门便有一队人候着,撑了伞恭恭敬敬迎上。
只是他一抬眸,看到东暖阁门口立着的纤细人影,脚步顿了下,摆手叫旁边撑伞的小太监下去,自己拿过了伞柄信步走过去。
“花厂臣原来还在。”璎珞用了低婉柔顺的口气,到底带了些虚弱,轻易叫花无烨看出了端倪。
花无烨直接伸手挽过了少女柔软的手臂,将人护在了自己伞下,垂眸吩咐银月:“跟着。”
伞下两人靠得极近,近得璎珞闻得到对方身上的冷梅香,沾染了浓郁的胭脂香气,藤萝蔓紫霞,宫中也只有安贵妃惯用这种香,璎珞心尖抽了下,嘴边吞吐的话语已脱口而出:“厂臣在如意宫盘亘这般久?我还道厂臣早已回去了。”丢下她在暖阁,单独面对那奇怪的太子殿下,璎珞理智回笼,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花无烨没答话,只携了人往司礼监走,等到了堂口便叫银月停步,只让璎珞跟着。
短短半月内这是她第二次来这了,倒也不怯:“厂臣还与我有事?”
进了堂内才松开手臂,苦着眉头把手放在准备好的热汤盆里,皂胰子打了一遍又一遍,修长白皙的手指生生挫出了红痕,才作罢。待他擦了手,薛子玉才呈了六部誊本来,觑了眼一旁软软靠在桌边,站姿不甚规整的璎珞,迟疑不定地没作声。
花无烨放下帕子,脸色仍是不好,口气冰凉透着不耐道:“说吧。”
这意思便是不避讳着璎珞,徐子玉内心有了计较,对璎珞便高看了几分,恭谨地低声道:“内阁票拟上来了,先前圣上病得厉害,这披红的折子一直往咱们这儿送,如今这情形督主看着该如何办?”
“送上去。”花无烨捏了捏眉心:“那些个言官光动舌头便能压死人,这当口少惹事的好。圣上如今虽仍不理政,但这会儿谁敢动那一笔,都落不着好下场。”
几个随堂秉笔都被花无烨这份小心震了下,心中凛然,徐子玉趋身问道:“督主这般说,可是上头有了什么变数?”
花无烨已半阖着眸子靠坐在高椅上,手里捻着蜜蜡佛珠慢慢数,也不看堂下人神色各异的模样,这帮人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这下被冷不丁泼盆冷水八成还瞧不准情况,想起先前自己那‘立皇帝’的名头,花无烨不禁反思自己是否太过宽仁:“多事之秋,都警醒点,宫中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别自乱了阵脚。”
花无烨没把话说的太清楚,只摆手让薛子玉将奏本都拿走,送去玉乾宫,璎珞在旁看着心惊胆战,秉着呼吸待得堂中终于只剩下花无烨,才幽幽出口气,不知怎的对着禁中人人敬畏的阎罗王花无烨,却无甚惊惧:“花厂臣这是要勤王?”
薛子玉等人或许这阵子还迷糊着,闹不清花无烨的意思,但璎珞到底看了诸多宫廷剧,对这点儿心思却敏锐得很,方才薛子玉话语中分明说了,这批红之事在帝王病重期间,没有给太子或者昭王一点沾手机会,倒落在了花无烨手上,这时候完璧归赵已是后话,先前那段子时间想起来,花无烨的权柄辉赫令人后怕,若说没什么小心思,璎珞还当真不信。
而此刻他一手挑着佛珠串子手臂半伏在高椅把手上,微微侧头看过来,昏黄烛火照亮他似阳春白雪沁了冰雪的凤眸,朱红曳撒下摆有一圈潮湿的痕迹,蔓延上方才在纸伞另一侧的肩膀,晕湿得不成样子,换做旁人定然狼狈不已,但花无烨却似没有察觉,弹了弹肩头金线绣制的狰狞蟒首,哂然一笑:“这主意是不错,只可惜我名声已坏到透顶,无甚洗刷的必要,这辈子是无望做好人了。”
他语调阑珊透着些孤冷寂寞,听得璎珞心头竟是忍不住发酸,花无烨坐着高位,想来是不曾跟旁的人说过心中所想,在这细雨连绵的冷夜,却不知怎的,很想靠近面前这尚在状况之外的少女,或者只是单纯吓吓她,也能聊以慰藉:“娘娘不妨先担心自己,妃位以下无子女的宫人,可难逃恶命。”
这话提醒了璎珞,方才在暖阁中跟夏洵宇相处已叫她精疲力尽,这时懒得绕圈子,拧着眉头不甚走心道:“既如此,不如厂臣帮我与太子讨个人情,说不得以后还能帮着厂臣继续做事。”
第026章 特异
璎珞这话实在赌气,埋怨花无烨先前将她丢在暖阁,让她毫无防备地单独面对夏洵宇,虽是上次被拿捏住了把柄不得已才应下的差事,到底心中有种念想,总觉得花无烨对她是特别的,不像外界传言那般冷酷无情。
事实打醒了她。
这大内哪有毫无缘由的袒护,花无烨看重她这张脸,必然会利用彻底,若是手下留情的人,也坐不到这个位置,踩着累累白骨偶尔流露的一丝温情,八成是为了勾引如她这般性情单纯的人为之所用,现下认清了残酷事实,璎珞瞧着那张自始至终从容矜贵的面容,生出了一肚子怨怼。
他只薄唇轻抿说出句话,却叫旁的人以命相付,不过是掌了权柄,乌衣厂在大夏根基早已渗入朝堂大内各个角落,正如上次水榭的夜里,璎珞评下的那句,阖宫上下丢了只狗儿,花无烨这儿都是知晓的,这宫里多少见不得光的人情往来,八成都落在这人眼中,只是他不甚在意罢。
“娘娘这般能想得开倒是好事,臣这边活动一下,说不得要保下娘娘的。”花无烨听出她话中的小心思,也不揭穿,只当做不知,语调依旧温文尔雅。
璎珞气闷,偏眼看向一旁跳跃的火烛,只不看他。
许是不想把少女逼急了,花无烨缓下语气,起身时曳撒边缘划过弧线撩动了朱红色料子,多了些氤氲暧昧气氛,烛火因气息更暗。
花无烨虽然骨骼修长纤瘦,肩膀却挺阔,比照着宫中太监钩肩榻背的模样更显的挺拔,若说是个宦官,也只脸色苍白了些,衬得一双凤眸时而垂眸时候显得柔顺,冷起脸来便是前朝大臣们见了,也下意识矮上三分。
这人善下得一手好棋,地位卑微时被人戳着脊梁骂一句攻心钻营,等真做了高位,权柄在手,那些个被他狠狠整治过的血淋淋的例子,登时就能叫那些个背后乱嚼舌根子的人没了声音。
只对着面前少女,软了心肠,乐意解释一二:“娘娘尽可安心,太子殿下虽情真意切得有些过,倒也不是毫无顾忌之人,断然不会叫娘娘难做。”
这算勉强安了璎珞的心,在暖阁中那场景,璎珞当真怕太子仗势欺人,便将她生生欺负了去,她一个小小的嫔也不敢声张,到时候吃了哑巴亏,也把自己赔进去,现在想想都后怕。
“你这话说与几个人听过?”璎珞幽幽地抬起眼眸,好看的浅色瞳孔倒映着跳跃火光,年轻绝美的面庞染了一层叫人看不真切的疏冷,花无烨心底微微一怔,随即迈步走过去,直截了当地抬起少女柔软手臂,掌心炽热地贴着她柔滑衣料,透过去的热度也足以叫璎珞脸上神情暂缓。
她是质疑他没错,心底有毫无缘由的怨怼,她对他来说不过一枚棋子,花无烨自有太多选择,大内人心惶惶日久,璎珞不信没人找上过这位权柄辉赫的督主,可他还在自己面前拿乔,便让璎珞心中委屈了。
璎珞若是这身体原装的灵魂,说不准早已任由其搓圆捏扁,只可惜她有满腹理论,第一个碰上的对手却是阖宫最善于心计的督主,折了戟挫了锐气,只剩小女儿的任性。
花无烨失笑,头次见璎珞这撒娇的模样,冷硬的心脏不争气地跳了又跳,不受控制地软成一团,到底是不想叫她难过,抬手指腹捻在她手心,细细按压着轻声道:“娘娘只要知晓,臣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安排,都是为了娘娘好,便行了。”
璎珞微叹口气,直到花无烨已经破例,理智归拢不再流露更多情绪,眼眸从花无烨脸上扫过,趁着他情绪波动时倒读出些特别的信息。
他眼神中有怜惜,是在怜惜她方才被单独丢在暖阁,还是怜惜她接下来要面对的命运?
“娘娘回去好生歇息罢,太子那边臣会想办法保娘娘周全的。”花无烨见薛子玉去而复返,眉宇间笼罩着阴翳,眉眼冷峻下来。
璎珞依言出了司礼监,深呼吸口气,搭了银月手回宫,坐在聚荷宫中沉默良久,吓坏了银月。
“娘娘唉,您倒是说个话儿,这是被谁欺负了去啊?怎么就无端扭伤了脚踝?”银月不能入千龙湖宴会,等着消息说自家娘娘又出了会风头,没想着转瞬就听闻扭伤了脚踝被宋金如意宫看顾,等追过去见到自家娘娘的时候,却是见夏洵宇从暖阁内出来,吓得她差点软在门外。
这没会儿功夫,璎珞又被花无烨挟持到了司礼监,一出连着一出,银月当真以为自家娘娘给吓傻了,坐着半天没动静,连用帕子给她摸脸都一动不动,只顾拧着眉头,目光直愣愣盯着前方。
“娘娘?您可别吓奴婢啊!”银月斗胆上手推了下,终于叫璎珞慢悠悠回了神,不知是不是银月错觉,总觉得刚才自家娘娘低头那一瞬,有精光从瞳孔深处掠过,来不及捕捉就隐没入深处晦暗中。
银月眨眨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除了幻觉,半跪在璎珞手边给她擦了手,这才看到她白皙手背上有个明显的佛头塔痕迹,似是长久地按压才会造成的凹痕:“娘娘,您手上这是怎么了?”
“恩?”璎珞目光落在自己手背,表情陡然复杂起来,眼神闪烁几次才压下声音:“不小心压到的,不碍事。”
璎珞皮肤很敏感,平日里白皙剔透的模样看着可人,只要轻轻按压就会红肿一片很是骇人,此刻手背上的痕迹定是在司礼监被花无烨控在掌中时无意造成的,只想到了那时场景,璎珞胸口更闷,索性冷哼一声起身往阁内走。
方才她脑中突然针扎一样疼痛,本以为就要这般死过去了,却意外得到了些好处。
或许是前世修习心理学入了魔障,待到莫名穿越还魂还带着那些记忆,而且更加清晰,让她能在大内安然活下去,不过方才不知是不是被连番刺激,脑海深处竟浮出模糊的感觉,这感觉惊世骇俗,甚至璎珞都觉得不安。
她脑海中的声音告诉她,每个月都能有一次机会,她可以用心理暗示深度干扰,甚至可以……模拟出某些幻境。
第027章 以身试教
璎珞这晚睡的颇不踏实,一度陷入噩梦之中不能挣脱,恍恍惚惚两世场景从脑海中呼啸而过,带着让人望尘莫及的急速,即便是想伸手抓住都不能够,眩晕感带着她坠入更深的梦境,猛然惊醒时从床榻上豁然起身,一身淋漓香汗,粗喘着气不能自制。
银月在外间榻上歇着,听到声响赶紧进来,见璎珞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亦吓了一跳,捏着巾栉给她擦脸,温声劝慰道:“娘娘可是被梦魇住了?没事了,没事了,只是个梦而已,娘娘别再回想便是了。”
“我没事……”璎珞有些虚弱地推开银月的手,将巾栉接过来自己擦了下冷汗密布的额头,长吁口气调整了下面部表情,才略显疲惫地靠回到床头:“你出去吧。”
银月依言退了出去,璎珞脸上的从容慢慢褪去,弥漫上恍然和迷茫。
从来到这个世界,便没有认真想过自己身上发生的传奇,璎珞一度不愿去过多测想,既来之则安之,然而这新发现的秘密却叫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她如今拥有的能力。
虽然仍有时间上的限制,但是到底超脱于俗世规则,璎珞是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其他拥有特别能力之人的,那位宫中的慧静大师能稳坐国师位置二十余年,且容颜不老仍是青年模样,自然也是道中之人。
便是因此,璎珞才担心自己身上的能力,会给她引来杀身之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旦叫旁的人知晓了自己这般能力,说不得要拿捏着她吐出其中辛秘,只是璎珞自己都云里雾里,哪里能说出个所以然,真到那般地步也只有咬定了不松口。
“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璎珞幽幽叹气,只觉得心中乏累,脑子浑浑噩噩的,不知不觉竟是又睡了过去,这回再醒时候已经是午后,银月不知怎的也没有进来叫醒。
璎珞缓缓从床上爬起来,丝绸被子划过柔软身体的触感让她露出个舒适欢愉的浅笑,但下一秒她就猛然僵在榻上,迅速翻身用被子捂住胸口,眼底快速掠过惊慌无措,戒备地看向悄无声息地靠坐在屏风前圈椅中的人。
“娘娘醒了?”花无烨穿了身绛紫色长衫,外面罩着玄色长坠子,腰间盘绕着云翳莽纹佩环,束出修长腰线一抹风流,弯腰起身靠近些,垂眸居高临下看着依靠在床头的少女,薄凉唇角带了些紧绷的情绪,叫璎珞看得心中一惊,下意识问道:“厂臣这般急切来寻我,为何又不叫醒我?”
花无烨微怔,他向来面上不显情绪,古井不波地叫人看不出内心想法,只在璎珞面前稍微肆意些,却不料轻易被她看穿,心底再次涌起那种熟悉的、被洞穿的不虞,却因怀着的事儿暂时搁在一边,忍着气儿沉声道:“今晚圣上会招你侍寝。”
璎珞瞪着眼,半晌没动静,脑海中全是闹哄哄的声音,提醒她将要面对的是在这大内如何平常甚至荣耀,而对她来说多么荒谬的事实。
觉察到少女陡然变得虚弱的情绪,花无烨抿唇,微微垂落的眸光柔柔落在璎珞失神的脸颊,纤长浓密的睫毛交织在一起,在光影下带着温柔缱绻的错觉,他抬手拥住少女纤瘦肩头,不动声色地扫过她肩胛上鲜红的守贞砂,沉着声问道:“娘娘可是不愿?”
这话换做旁人断然不敢问出口,而花无烨问来却叫璎珞的心思活了过来,许是这大内被传成魔魇的人对她太好,以至于此刻听了他这意料之外的问话,毫不迟疑地点了头。
花无烨呼吸凝滞了片刻,在璎珞没反应前放开她柔软肩头,指腹按压在她白嫩的颈窝,滑腻皮肤让他吐出口的话下意识地更加轻缓:“娘娘莫忘了这是大内,帝王临幸是件幸事,圣上爱怜娘娘,说不得抬了位份,倒也松了心思不必担忧前程了。”
道理是这样,但怂恿她坦然盛宠的事儿到底叫璎珞对花无烨有些失望,她还道这人能懂她心结,却原来都是虚妄,也罢,从入宫那天起璎珞虽抱有侥幸心理,却也没有天真地以为能逃过一劫。
左右她还有个不知所谓的技能,当真躲不过也能挣扎一二。
璎珞虽然心中认了,但面上却忍不住流露出疏冷的情绪:“花厂臣便是特意来跟我提前通知这事儿的?”
这人果真耳目通天,这才午后便能知晓帝王动向,只是单单跑来聚荷宫说这话,未免有些奇怪,什么时候堂堂十二监督主还要管这翻牌子的事儿了。
“臣是来劝娘娘的。”花无烨抿了唇,面皮上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狼狈,偏过头抬手在袖口捏了捏才道:“看来娘娘已经想得通了,臣服侍娘娘梳洗罢。”
阖宫上下若是听得花无烨这般主动要服侍人,定然能吓得那人心惊胆战,换做璎珞却只觉得不对劲,拧眉拒绝道:“若是招幸定会有嬷嬷来教规矩,花厂臣定然人事繁杂,实在不必陪在这耗着,难不成厂臣还担心我惹怒龙颜被拖出午门不成?”
“臣相信娘娘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花无烨下巴绷紧,语调却冷肃下来:“娘娘以为臣在这儿坐了多久?教养嬷嬷早已被银月打发走了。”
璎珞暗暗吃惊,她睡得迷糊,倒是真不知道花无烨来了多久,难不成他就那样呆坐在圈椅看着她很久了?
想问的话在舌尖徘徊了两圈,到底又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试探道:“厂臣做主挡回了嬷嬷,到时候我若出了差错,厂臣愿意一力承担么?”
花无烨神情出现一丝裂缝,那张从容不迫的面容终于流露出一丝窘迫,耳根发红地别开眼眸,手指却从颈窝划下,不容抗拒地将少女从被子中捞出来,抱在怀里往后院暖汤走。
璎珞惊慌地低叫了一声,错愕地扒住他坚硬如铁的手臂:“快放开我,厂臣这是……要做什么?”
花无烨语调却低哑,直接将她丢进暖汤,俯身凑在她圆润小巧的耳廓:“臣替教养嬷嬷给娘娘说点儿主意,也好叫娘娘讨圣上欢心。”
第028章 言传身教
璎珞羞恼,暖汤内常年有流动暖泉,但她身上还穿着绸缎睡袍就被丢进来,着实狼狈不堪地扶着边缘想要起身。
花无烨只抬手,挡在她肩头上面,便叫她动弹不得。
“娘娘还是在暖汤中待上一会儿为好。”花无烨眸光兜兜转转绕向下方,
璎珞愣了下才低头,见自己身上纯白绸袍沾染了水,完全裹在身上,曲线毕露,璎珞瞬间面色红了大半,缩回了水中,杏核眸子怒气冲冲地瞪着依旧蹲在水边的花无烨,语调都绷紧:“厂臣要教导什么还要如此大费周章?”
教养嬷嬷无非是要教些伺候人的法子,然璎珞却不信花无烨能将这些也从容淡定地说出口。
花无烨眯了眯凤眸,潋滟眸光隐在雾蒙蒙水汽后面,叫人看不真切,只觑了眼那沉入水面的风光,快速调开视线,喉头滚了两下哑声道:“娘娘莫羞恼,臣这身份在这儿,不算个正经男人,对娘娘出于一片真心相待,娘娘不用防着臣。”
“便是如此,厂臣也不能对我……如此动作吧?”璎珞羞于启齿,这时想起了方才在榻上,面前这人便捏了自己肌肤,那触感想起仍觉得脸颊发烫。
“臣如何动作了?”花无烨微微叹息,无奈地起身将身上寰袍去了,大方地当着璎珞的面除掉靴袜下了汤池,似乎没有感觉到少女震惊的眼神,环手将人揽到臂弯中,垂首时薄唇将将从她额头擦过,吓得她双臂环胸猛然折腾出一片水花,打了他一脸水光。
花无烨也不恼,退了半步手指捏着下巴沉吟:“娘娘果真见识太少,这样可不成事,您晚点就要伺候圣上,若这般小动静就慌了神儿,冲撞了圣上可如何是好?”
“娘娘可忘了臣是做什么的?沐浴、更衣、挽发,这些个事儿臣都能做的得心应手,娘娘安心生受了便可。”花无烨说着,又凑近了几分,修长手指沾了暖热水渍,搭在璎珞双臂上:“娘娘日后千万不要再做如此不雅的动作,若人实了心要轻薄您,单凭这两条手臂也挡不住什么。娘娘记住,臣这样的甚至,成算对您有什么想法,也不能将您如何,娘娘缘何要这般戒备着臣呢?”
璎珞双臂被人扯下来,糯糯地动了动唇反驳:“厂臣不比这般再三强调,任是谁见了厂臣也断然不会看扁了去,在我眼中更不会将厂臣与那些黄门划作一堆,这些话……何必说出来叫自己难受呢?”
花无烨愣住,半晌才露出一抹苦笑,隐着深沉情绪在瞳孔底处,汹涌得不为人知:“原是娘娘还将臣当作男人看待?臣这一生已没有什么指望,这话说了若能叫娘娘安心,多说几遍也无妨,与臣而言都无甚差别。”
“我知道了,厂臣要教导什么但说无妨,如此妄自菲薄的话就不必再说了,我并不会因此宽心。”璎珞又有些气闷,不知是被这暖汤的水汽蒸腾,还是被面前人的柔软眼波包裹得紧,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娘娘说教导实在叫臣惶恐,臣只引着娘娘学些取悦圣上的法子罢。”花无烨抬眸快速在璎珞看似平静的面容上划过,捏着她柔软的手掌附在自己颈上。
璎珞没挣脱,乖乖任他捏着,心中却慌乱地跳了几下。
花无烨生了副太过漂亮的皮囊,璎珞当真想不通他缘何会入了宫门,这般皮相便是出身不好,也断然不会落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单看自己手掌心下那段晶莹玉润的脖颈,被暖汤水染上了温度,如同暖玉般温润细腻,照比起大内那些个貌美女子的皮肤也不遑多让。
此时他引着她手从颈侧逐渐往下滑,璎珞能清晰感觉到他喉结滚动了下,早听闻花无烨进宫时年岁已经大了,因此不比那些个小太监还没二次发育便去了根,压根生不出喉结,花无烨从外看不让须眉,也难怪璎珞心中总也不能当真将他放在太监的位置上看待。
就像此刻,他凤眸微微眯着似在隐忍,垂着眉眼引导她熟悉男人的身体,不言不语的模样称得上男色诱人……璎珞只觉指尖发烫,从他清俊锁骨划下时终没忍住打了个颤,蜷缩了下手指细声道:“厂臣不用如此……言传身教吧?”
花无烨此时也不好受,热汤蒸腾得心上惹火一般,少女颤抖的指尖从皮肤上划过都撩起了火星,他这些年修身养性得久,身体早就空旷下来,与安贵妃逗趣般的来往不过单方面的取悦,此刻才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引火自焚。
絮絮话语语调低沉,却一直保持着平稳,璎珞手指挣脱不开,只能无奈任由人引领着向下,划过身前才觉察到男人身上线条优美的轮廓,并不是想象中那般瘦弱,甚至是可以称得上匀称有力的,因为拉着她手臂的动作而牵动起的肌肉,在手指下跳动的脉搏都清晰感受。
花无烨话语停顿了下,轻轻吸了口气,才握着璎珞手臂探下水,轻轻在自己身上快速刮过,在璎珞脸色爆红猛然甩脱前松了手,哑声道:“圣上若能怜悯些娘娘,还能让娘娘少受些苦楚,若是……娘娘千万别像现在这般撂脸子,臣面前娘娘怎样皆好,帝王面前则不同了。”
“你……你怎么没有……”璎珞这时候却已经全然没法冷静下来,刚才那一瞬,她一定没有感觉错,她手指尖刮过的那处不同于温泉下皮肤的炽热,分明是太监早该去除的那物。
花无烨深吸口气,语调却浅淡,无奈地解释道:“阖宫的太监都是去了子孙袋的,这器物留着是先帝宽仁恩典,纵是如此却仍是不顶用的,娘娘切莫惊慌,若是不信臣说的,大可多找几个小太监咨问。”
璎珞满面羞红,愈发觉得这花无烨言行无忌,这样的荤话说出来分明是知道她不会拿来去问什么小太监,她这张面皮可以不要了,真问出口还不成了阖宫上下的笑话。
他便是吃准了她不会问,才敢这般肆意。
“娘娘别恼,臣是怕娘娘到了圣上跟前为了这些小节惹得圣上动气。”花无烨低眉顺目地解释,俊美面容挂着委曲求全的顺从,却是做了督主后再没有在人前露出的做小伏低。
璎珞没觉察,见他情真意切,虽心里头仍跳个不止,但这事儿总得揭过去,只得叹道:“厂臣如此忧心我会惹怒圣上,为何不直接寻个法子帮我避开呢?”
第029章 任性
“娘娘这般任性,叫臣怎么办呢……”花无烨似乎有些苦恼,捏着璎珞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终于不再冰凉,被热汤水熨烫得炽热,如同烙铁一样拷着。
璎珞本就是使性子,晕晕然的气氛叫她有些闹不清状况,反应过来时已脱口而出,见花无烨竟是没有恼意,这才松口气软声道:“方才那话确是我言过了,厂臣不必放在心上。”
花无烨垂了眸子看她,少女脸上带着些恍惚,不经意流露的失落眼神叫他心中忍不住地颤了下。
花无烨闭闭眼,手指松开,往后退了一步后转身拾阶而上,身上淋漓水光从他穿着的直缀单衣滚落,长发依旧完好无损地束在头上,鎏金翼善冠在汤内夜明珠映照下绕过光华。
“娘娘竟是不愿么?”花无烨重新睁开眸子,沉着声儿仔细端详着璎珞的神情。
璎珞精神有些紧,她知道面前这人虽然并没有经过她那样严苛的现代教学手段研究心理学,却凭着天赋成了个中高手,她现在还拿捏不准花无烨的立场,若当真说出个不愿侍寝,流传出去她可是要掉脑袋的,想到这,璎珞心中喟叹一声,到底是不能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宣之于口:“厂臣怎么会这般想?我只是有些紧张罢。”
花无烨没有揭穿她,但也知道她并非因为紧张才会心情焦虑,压下心头莫名的情愫,抬手将少女滑落肩头的领口往上拎了下,放低了声音安抚道:“娘娘切莫因私心坏了规矩,宫中不比外面,规矩大了能压死人。”
“我自是知晓的。”璎珞也没指望着花无烨能真心帮她脱身,更何况,在这些人脑子里,恐怕她的想法才是另类,花无烨比旁的人多了几个心窍,也猜不到她心思。
花无烨也算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没道理再拘着璎珞,少女柔嫩新鲜的身体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面前这具显然让他感到难以掌控,以免到时出了洋相,不如见好就收。
他走上池边,伸手朝璎珞道:“上来吧,时辰快到了。”
实际上外面传唤的太监已经到了,只是被花无烨的人挡下了,银月一直焦灼着心,怕花无烨到时候无法圆过去,连累了自家娘娘,但内间却一直没有声音,给她两个胆子也不敢硬闯进去查探情况。
璎珞身上睡袍濡湿,如果从热汤中起身自然是被看了个干净,然而面对花无烨幽深的瞳眸,又怕刺得他再说出一番‘不是男人’的论调,只能无奈地抬手搭住缓缓走出。
花无烨这次却没有借机会逗弄她,体贴地拿过干净巾栉递过去,璎珞平日里沐浴都不叫银月服侍,见花无烨识趣地背过身去,这才舒了口气,悉悉索索地换上单衣。
趁着这功夫,花无烨索性走出去,屏风上映出美人伶俐的影子,火光下更显得妖娆纤细,花无烨摸摸鼻尖从柜子中挑出件月白色的交襟广袖长袍,在璎珞走出屏风的时候抿唇低声道:“娘娘别动,臣替娘娘更衣。”
璎珞知道拗不过他,伸着胳膊任由他上下其手,抿着唇儿打量他认真的眉眼,一时竟觉得心中宽慰,即将要去面对帝王的恐慌经过刚才那么闹和,倒是冲淡了不少。
“娘娘坐过来吧。”花无烨引着璎珞坐在凳子上,面前的铜镜中映着影影绰绰的容颜,即便是不施粉黛也倾国倾城,花无烨捏着白玉盒子,提了玉搔头沾上点儿石榴红,点在她粉嫩唇间,细簪头儿从唇角一抹,勾出个柔软的弧度,他一手固定着她下巴微微仰着,将簪子搁在一边,温暖指腹捻在那红痕上,仔细涂抹,游弋之下直觉满手幽香,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璎珞仰着头,花无烨那张放大的俊脸侵略性便更强了几分,因为居高临下的角度而显得温柔的眉眼,没了平日里盛气凌人的冰冷,更增了些令人意乱神迷的况味。
“娘娘?”银月听到响动在殿外小声叫了下,璎珞从花无烨眼波中蓦然惊醒过来,耳根子悄然染上一抹红晕,心内啐了下自己竟沉迷在一个太监的美色里,当真越活越回去了。
偏过头不再看那雌雄莫辩的妖精,扬声叫银月进来,门外跟着银月的梁生这才看清楚房间内站着的人,愣了下才拱手道:“还真是督主在这儿,刚才在外间还道是怎么一回事儿,督主怎的有闲心来这儿了?”
阖宫十二监的掌印,三不五时地就往聚荷宫跑,而且还跑的毫不避讳,这让很多人都心中纳罕。
花无烨却端着从容的神情,语调浅淡道:“圣上安排下来的任务,臣总要仔细调查才是,旁的人不知,梁公公应当知晓一些其中内情吧?”
“督主原来是为这事儿操心,真多亏了督主好耐心呢。”梁生转了转眼睛就想到了其中原因,花无烨勾了下唇也没有要解释我的意思,只顺着梁生的意思点了头,摆手就往外面走:“梁公公请便。”
梁生说起来虽然是皇帝面前的首席大太监,但只要是这宫中的奴才,就要受着花无烨的管制,梁生自然也不例外,好在花无烨从底层爬起来,自然会做人,平日里对着梁生也客气,有来有往倒也舒坦,即便是觉得花无烨的解释牵强,梁生也将这事儿压在心里,没有在帝王面前提起。
“娘娘慢行。”梁生扶着打扮妥当的璎珞上了轿子,细声地叮嘱。
夜色微垂,璎珞出宫前简单垫了两块糕点便吃不下了,梁生想着去了玉乾宫还要陪着帝王用膳,也便不再劝说,他躬着身跟在轿子旁边,余光扫过轿子上的少女,也不由的在心底感叹,这世间竟然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璎珞生了莹白如玉的肌肤在灯笼朦胧暖光下显得格外迷人,一双柳眉沉静地伏在温柔如水的眸子上方,似乎是在沉思,带着些令人安稳的气息。
梁生不知道的是,璎珞此刻并不是在沉思,而是在走神,思绪还停留在方才在闺阁中,被花无烨触碰到的那瞬间,一向冰冷的手指还残存着温泉水浸泡过后的温暖,捻在她春半晌的触感叫人心底炸出火光。
可是她怎的对个太监动了心?
璎珞心底有些恼,总觉得是那人太不知检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不是男人,却还给她模糊的印象,叫她一颗心都被牵动,他是事了拂衣去,留她心慌慌地不得安宁,当真可恶。
到了玉乾宫,梁生不得不打断了璎珞的‘沉思’,扶着她下轿子,走进正殿时候才发觉帝王竟等在前殿,似是百无聊赖,拿了本书随意翻动,听到响声抬头看过来,眼神黏在璎珞身上便移不开了。
梁生悄然退了出去,吩咐人手传膳上席。
宫内璎珞盯着帝王炙热的眼神缓步上前,在心底想了想自己的计划,默然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才抿出个轻柔的笑,小心地俯身施礼,语调别样撩人:“璎珞可是让圣上等得久了?”
第030章 李代桃僵
帝王脸上表情还算愉悦,眼角眉梢都偶没有不耐烦的征兆,璎珞余光快速端详了一遍才垂下眸子,语调软糯地询问,不过是找个由头开话题。
果然,夏禄阳闻言将手中书卷放下,指了下身旁位置:“过来坐。”
璎珞依言轻轻偎了过去,比起千龙湖那天乖顺得多,这意料之外的柔顺似乎出乎帝王意料,虽然搁在旁的人眼中或许仍是悲喜不动声色的帝王,但是璎珞却能从他瞳孔深处最细微的抖动,断定出他的情绪。
“圣上看得是什么书?”璎珞主动问道。
帝王对态度变化如此之大的少女,似乎还有些疑窦,但却并未问什么,而是将桌上书卷直接递给她。
璎珞垂眸,在看清那卷轴上写了什么的时候猛然瞪大眼睛,手指微颤差点就摔在了地上。
夏禄阳看她震惊模样,抬手将那卷轴拿稳,语调依旧不急不缓:“玉嫔不知道苏家的事情吧?”
璎珞的感觉有点怪,就像是被人拿着族谱来告诉她,你家人都是谁,而她则完全茫然,不知所云,偏偏这身体原本的记忆中根本就什么都没有,璎珞只能被迫承接着这些对她来说太过陌生的真相。
夏禄阳似乎并不以为意,语调轻缓道:“苏家一门忠烈,是朕当年错怪了忠臣啊……”
这话若放在朝堂上说,必然引得轩然大波,然而现在殿内却只有璎珞和夏禄阳两人,璎珞瞬间便感到心上像是压了块大石头:“臣妾却是全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当年苏皇后病逝,紧接着苏家满门抄斩的事情震惊朝野,但是璎珞这身体当年才七八岁,不知道朝中大事也是正常的情况,璎珞说这话理直气壮,眼神清明地看向夏禄阳:“但是臣妾却相信,陛下您做的决定,放在当时定然是有必要的。”
璎珞语态熟稔亲近,却像是已经伴驾多年一般妥帖,夏禄阳只觉得心尖舒畅,原本郁结的情绪似乎有些舒缓。
这些年来,他越是思念故去的苏皇后,就越为当年的事情感到后悔,但身为帝王,至少在他有生之年,是不能给自己做过的事情翻案的。
病到深处,夏禄阳甚至还看到过苏皇后出现在梦境中,来质问他为什么。
这样的精神折磨换成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崩溃,夏禄阳还能再清醒过来完全是因为国师的法术,这一点恐怕是除了有限几人,大内无人知晓。
“这件事,确是朕做错了,而你娘亲……”夏禄阳说这话时候,语调有些哀恸,坐在这皇位上多年,早就练得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露出这般脆弱的表情,原本曲意逢迎的璎珞也觉得有些难受了。
抿抿唇,壮着胆子伸手盖住帝王的手背柔声道:“陛下,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禄阳偏头,凝视着璎珞在烛火下显得有些朦胧的面容,动了动唇似乎要说什么,却被梁生和进来上膳食的宫女打断,只能反手握住璎珞手指示意她轻声说来听听。
梁生在下首位看到这动作,心中一跳。
夏禄阳是个感情丰富浪漫的人,年轻时候也曾做出过跟苏皇后公然缱绻的事来,然而这些年来没了苏皇后相伴,虽然也宠着安贵妃、叶淑妃等人,却再也没有在人前跟后宫嫔妃亲热过。
大抵是璎珞跟苏皇后太过相像了,思念成疾的帝王选择相信那虚无缥缈的轮回转世之说,将自己太过浓郁的感情寄托在这个才满十六的妙龄少女身上。
都说人之将死其心也善,夏禄阳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很多想法便跟原先不一样了,他很清楚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因着太清楚,便目的性很明确地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儿,他只要睁着眼睛一天,就还是这大夏皇帝,之前顾忌的事儿到了这步田地,却也顾不上了。
大掌反手将柔嫩小手抓在掌心,璎珞抖了下却到底没有挣脱,抿着唇垂眸盯着帝王脚下的一块青砖,像是能将那砖块盯出花纹来。
虽然努力表现得不紧张,但到底头次面对圣宠,帝王心中也生出些许怜悯,只可惜自己有心无力,到底是不能够将面前这少女真正占有,不过能像现在这般拥着也聊胜于无。
帝王很能想得开,璎珞却不会那般放松了,她还道帝王如今身体健郎了不少,如今是要子啊她身上做个验证,心中不由敲起了鼓,帝王表情笼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便叫她更拿捏不住。
璎珞不懂夏禄阳的心思,夏禄阳也未必有那个耐心去慢慢了解璎珞所想,两人其实算是半斤八两,璎珞心中盘算着如何蒙混过关,尚且不算冤枉了夏禄阳的用心,若是真能提枪上阵,璎珞怕是再如何挣扎也无用。
刚才那番做作并非全无用处,至少现在看来,帝王对璎珞几乎没有了戒心,她若想试试那招破釜沉舟也未为不可。
只是并未到那一步,璎珞仍是悬着心等待着最后的时机。
夏禄阳仍然在慢慢说来着苏家的事情,大部分都在说苏皇后,苏皇后跟帝王算是青梅竹马,伴随着帝王从十多个兄弟中杀出一条血路,却不想当上皇后短短几年就病逝离去,身后竟是荒凉,就连苏家都被满门抄斩,当年旧事早就被封存起来,没有人赶提起,璎珞越听越是胆战心惊,只觉得夏禄阳这般口气,倒像是将另一个人的灵魂强行灌注到她身上,强迫她成为那个,帝王口中的女人。
“我知道你并非家中嫡长女。”夏禄阳话锋一转,却叫原本已经松懈下来的璎珞猛然惊住,帝王瞳孔深深,话语种笃定的成分太重,让璎珞完全生不出反驳的心思:“以次代长,以庶代嫡,乃欺君之罪。”
“臣妾……”璎珞胆战心惊地开口,这瞬间脑海中快速掠过无数纷杂念头,却想不出一种能掩饰过此事的方法。
帝王居深宫如何能得知江南苏家之事,作为帝王的屠刀和眼睛,花无烨所领乌衣厂承担的责任便是此,璎珞想着花无烨的信誓旦旦,心中忽悠下坠到了深渊,不知该如何辩驳,索性抿了唇默默准备着用拿神器得到的技能最后一搏。
然却在璎珞已经几近绝望时,却听得帝王缓言道:“只念你当真乃苏家血脉,朕倒是要感谢你李代桃僵入宫,让朕得以一见。”
第031章 身世
帝王此言却是将自身身段放低,璎珞听得竟有些感动,深知这份感情是看在了那位苏皇后的份儿上,让自己生受了,璎珞觉得微微惶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幽幽叹口气道:“陛下恕罪,臣妾实在不是出于本意才欺瞒陛下,只是家中情况实在……臣妾……”
璎珞没说下去,帝王既然已经得到了详细资料,那自然知道苏璎珞在苏家不过是个没有任何地位的小小庶女,被嫡长女逼迫着顶替身份入宫,也不能反抗,这种情况下即便要算欺君之罪,于情于理,是断然落不到无辜受累的璎珞身上。
“朕都知道,不必说了,朕不怪你。”夏禄阳生了张温润面庞,不刻意板着脸的时候,倒显得风流温柔,只是被病痛折磨的久了,到底不负年轻力壮时候那般俊朗,璎珞小心翼翼地克制着没有躲开帝王的亲近,忍得心头发抖:“你也是个可怜人,在家里受那般欺辱,可想要朕帮你出一口气?”
帝王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然而璎珞却还茫然无措,她隐约猜到了自己娘亲怕是跟苏皇后有些关系,从面容上看显然是血缘很近的近亲,这问题现在不弄个明白,怕是再没有机会了,璎珞仰着脸儿小意轻道:“可是臣妾还不知家母身份,陛下只将臣妾蒙在鼓中可是欺负臣妾?”
璎珞本身嗓音便是江南女子的软糯甜腻,此时特意拿捏了声线,更加甜美撩人,夏禄阳虽然没打算宠幸璎珞,却享受璎珞此刻的曲意逢迎,沉声解释道:“你娘亲是苏家双生女中的妹妹,当年应当是提前得了消息安排妥当,才得以趁乱逃出。”
这般说着,帝王却丝毫没有因为自己下的命令被人暗中违抗而有什么不悦,但璎珞却愣住,不可思议道:“可时间算起来,距离那场祸事只有短短七八年,而臣妾却年已二八……”
璎珞已经十六岁,但是在她印象中,小时候却并没有在苏府长大,而是在乡下院子中,璎珞搜刮记忆时一度以为是娘亲带着她在苏家外宅,但听帝王的话中深意,却是她们当时生活在京城苏家才对,等苏家家破人亡,她娘亲才带着她有改嫁到了江南苏家。
而这一点怕是江南苏家的主母和嫡长女苏璎兰,都并不知道,苏家家主隐瞒下了这一切的实情,并且对外宣称璎珞是他养在外面的私生女。
因此苏家主母才一直处处针对她。
璎珞怔愣地想着,为了这个身体曲折的身份而吃惊,转眸才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臣妾的父亲是?”
帝王却摇了摇头,将书卷从璎珞手中抽出房子啊桌面上:“这个问题,朕也没有办法回答你。”
竟然还有乌衣厂调查不出来的事情?
璎珞心中震惊更甚,夏禄阳倒是没有将这个放在心上,璎珞在他眼中不过是苏皇后的替代品,身世如何都不会影响他的宠爱,璎珞只要安心受着,自然不用担心其他。
帝王之爱本就不易,在夏禄阳看来,能给璎珞这般殊荣已经表现的很明白,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璎珞本身就不在这个世间规则之内,对封建传统只是理解并非感同身受,夏禄阳施的恩,璎珞是半点没有接受到,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身世竟然如此离奇,以后八成还要生出许多麻烦。
璎珞醒过神时,已经被夏禄阳抱在了怀中,帝王身上虽不爽利,却也没有到手脚无力的程度,璎珞身上薄薄的衫子几乎没什么遮挡效果,一搂便显出腰线,柔韧修长的臂肩让夏禄阳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到此刻璎珞才觉得慌神,努力扒着帝王的肩膀想要转过来看着对方的眼眸:“陛下,让臣妾看着你好么?”
不能双眸相接的话,可不能使出她那新得的玩意儿啊,璎珞心中焦急,便挣扎得有点狠。
夏禄阳心底生出一丝微妙的不悦,手上用力将少女往身后的软榻上一搁,用了蛮力自然将璎珞治得服服帖帖,被按在榻上动弹不得。
璎珞嘤咛一声,浑身僵着被动靠在男人宽阔胸膛,浓郁的麝香味道简直要将她淹没。
夏禄阳见少女乖顺下来,这才松了力道,垂眸捉着莹白玉润的耳垂俯首吻下去,湿热的气息靠近,璎珞身上更是僵硬,手指微颤地挪动着,趁帝王有些意乱情迷,慢慢翻转过来,让自己能够脸对脸地看着帝王。
居高临下的角度,少女一张娇俏年轻的容颜更显得娇小可爱,夏禄阳想俯首,但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紧接着如同坠入梦中般,整个人都飘忽起来,身体被女人娇俏的身躯搂住,带入更深的深渊之中。
而在情绪之外,璎珞却奋力将身上的帝王搬开,安置在一旁,这才拢着衣袍下了地,结果刚在丹陛上站着冷静了一会儿,心跳还未平复,却听闻外面梁生的声音:“督主您可留步,不是咱家要与您为难,实在是圣上这会儿说不得正在办事儿呢,督主这么贸贸然进去可是要惹得圣上动怒啊。”
殿内寂静,先前本就没动上几筷子的晚膳搁置在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璎珞只觉得腹中敲鼓,更饿了。
花无烨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外间响起,还是那般气定神闲,璎珞都能想得到他那从容不迫的模样:“南方连绵阴雨十数天,近日堤坝崩溃水患严重,圣上连日下旨督办此事,言明一有消息立刻通报,梁公公也是个明白人,圣上身体如何比咱家清楚,就莫要绕弯子了。”
梁公公看着檐下一身藏蓝色长锥直袍如玉般的人儿,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苦笑:“圣上当真怜惜那玉娘娘,这阵子温香软玉在怀,说不定就许个什么光明前程,督主这般横插一杠,可莫让玉娘娘一场富贵泡了汤。”
说罢,也不等花无烨回话,这人站在这里便是前后已思虑周全,相识多年梁生还真没见着他有反悔迟疑的时候。
在殿内听了个一清二楚的璎珞,眼眸蓦然亮了下,正愁不知该如何脱身,瞌睡遇上了枕头,连忙压下狂乱的心跳抿唇扬声道:“殿外可是花厂臣?陛下唤您进来回话。”
第032章 自作主张
听到璎珞平稳的声音,花无烨似乎舒了口气,梁生没道理再拦着,便退到一边放了花无烨进入殿内。
璎珞早就把帷幔落下来,吹灭了几盏宫灯,殿内昏暗,看不真切。
花无烨凝眸看向帷幔重重后的黑影,抿唇仔细端详着璎珞神情,确定她状态尚可后才低声问道:“圣上呢?”
璎珞见花无烨如此谨慎,先松了口气,指了指帷幔之内,神情之间倒是没有什么紧张:“陛下睡了,或者说是……昏睡过去了。”
“昏睡?”花无烨明显愣了下,提步就要上去看。
璎珞一把抓住了花无烨藏蓝色广袖,手指蜷缩了下,迎着人诧异看过来的眼神,莫名有些心虚道:“可能只是累了,所以就歇下了,厂臣半夜过来是不是要跟圣上说什么要事?”
花无烨唇角紧抿着,低头盯着少女拽住自己衣袖的手指,本来还想追问的心思也淡下来,引着她从殿内进了东庑房,指了下软榻道:“瞧娘娘脸色不好,先坐着歇会儿再说不迟。”
面对花无烨从善如流的体贴,璎珞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捏了捏衣角,努力回忆着理论中那些平静心情的法子,脸上外露的惶然慢慢收起:“厂臣来的时候可真不巧,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吧?”
花无烨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垂了眸给自己沏了杯茶,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才道:“是江南水灾,前阵子圣上病才好,这事儿耽误下来,到现在有些收拾不住,圣上便叫臣督办此事,一有消息就来汇报。”
说到这里,花无烨抬头看向面前坐立不安的少女,意有所指地问道:“圣上每晚都难以入睡,不想今日竟这般早,娘娘可能确定圣上不是病情反复?需要叫太医过来查探么?”
璎珞赶紧摆手,见花无烨身上穿的官服,刚才进殿时候神色匆匆,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寻帝王的身影,反而端详了她一圈,心底冒出个荒谬的念头,糯糯地问道:“厂臣是担心我么?”
花无烨瞳光一顿,手中掐着的佛珠便顿住,好半晌才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僵着嗓音道:“娘娘怎么会如此想?是听了刚才梁公公的那话,觉得臣扰了娘娘伴驾?”
璎珞摇摇头,盯着八仙桌上冒着气儿的茶盏,有些失落道:“厂臣心里明白我的意思,偏不肯给我个话儿,看来当真是我想多了,错认了厂臣。”
少女肩膀落下来,坐在榻上显得有些委屈,花无烨将手中佛珠重新带回腕上,缓慢起身趋步到璎珞面前,直愣愣蹲下身来,单膝跪在她面前,手掌托着她搅在一起的手指,仰脸看她:“娘娘这般用力会伤到手指的,想来是臣叫娘娘心中难过,只是娘娘这般对待自己,可是叫臣愧疚么?”
璎珞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跪着的男人,完全没想到他会屈尊降贵到如此地步,慌得想起身,却被按住了手臂,花无烨唇边带着无奈苦笑:“娘娘是知道臣不会叫您失望,所以才这般要挟臣么?”
“我哪有……”璎珞忍不住给自己辩解,但话头却被花无烨截了去,这人似乎已经不打算遮掩,只似真似假状似苦恼地坦白道:“臣便是放不下娘娘,前头儿跟娘娘说的话,臣仔细想了,总觉得娘娘的心思并不在这儿,多半是臣自以为是,误会了娘娘,惹得娘娘心中不悦才不同臣讲清楚了。”
“我的心思自然是……”璎珞及时刹住嘴,透露出的信息也足以叫花无烨瞳眸深处映出一片异彩,半起身扶着璎珞肩头,语调莫名有些急促:“刚才圣上应是没有对娘娘做什么吧?”
这话问的直白,却也大逆不道,璎珞吓得脸色一白,却见花无烨神情有异,却是没有怪她的意思,反而多了份掩藏不住的异样,心中咯噔了一下,细声犹豫道:“圣上其实……”
璎珞说到这,去不由得顿住了话头,刚才实验的时候她是心惊胆战,等到试验成功,她心中却百味杂陈喜忧参半,这样的能力虽然每月只有一次,算是非常严格的限制,但从效果上来看,却是实实在在的逆天,若被旁的人知晓,必然不容于世,璎珞冒不起这样的风险,话锋一转语调便沉了下去:“圣上八成只是太过困倦所以才小憩片刻,厂臣不妨去前殿看看,说不得圣上已经醒了。”
“娘娘自作主张叫臣进殿来,这时却又要让臣如何在圣上面前解释?”花无烨叹息一声,半躬着身也能稳如泰山丝毫不抖,压着璎珞肩头的手抬起,落寞地划过身侧,竟叫璎珞觉得他语调有些被辜负的难受。
“是我先前没有思虑周全,还累的厂臣……”璎珞有些心虚,垂着眸子不知如何是好。
花无烨见她这模样,抿唇站直了身子,转身走了。
璎珞以为惹恼了这位督主,忐忑不安地在东庑房内等了半晌,才又见花无烨却而复返,身上冷梅香气似乎淡了些,带着一身冷冽寒气,板着脸进屋的模样是璎珞陌生的,那位高高在上立在云端的阖宫十二监掌印提督的冷淡矜贵,然后在她眼中慢慢化为温润俊朗的模样,这转化无端端勾动了璎珞心中的弦,刹那间竟有种冲动,将刚才自己做的一切都告诉他。
然在她开口之前,花无烨已经沉声交代:“方才臣去前殿时候,圣上已经醒了,臣已经秉明是娘娘为了避讳政事才在东庑房暂歇,圣上叫臣送娘娘回宫。”
璎珞抿着唇,脸色仍有些苍白,方才用那能力让帝王产生幻觉,本来就耗费了太多精力,这时候只是简简单单站起来的动作都已经让她体内空虚,用不上力道。
花无烨微微蹩眉,手臂有力地托住璎珞歪斜的身体,这一扶才发现少女一身冷汗,竟是将那精致衣袍都浸透,后背一片滑腻触感叫花无烨眉头皱得更紧:“娘娘怎么了?”
第033章 如何讨还
璎珞只觉得从扶在自己腰上的手掌心温凉,贴在她除了层冷汗,黏腻在皮肤上的绸缎表面,指节微微滑动都带着令人心颤的悸动,若不是扶着桌角勉强稳住身形,璎珞只怕要软倒下去,秉着气儿抿唇低语:“无碍,只是有些晕……”
“臣送娘娘回去。”花无烨瞳孔深处划过一抹黯光,几乎是半抱着璎珞上了软娇,回了聚荷殿没用银月搭手,弯腰将陷入半梦半醒的璎珞抱起,大踏步进了内室。
他轻手轻脚地将人放下,垂眸看她,薄唇在烛火下轻抿着,倒不显得薄情,反而生出些靡丽色泽,璎珞半睁着眸子仰着脸儿也看住他半明半暗的脸,忽的生出些近乎荒谬的羞怯情绪。
花无烨若生成女子,怕是要宠冠后宫,这话搁在大内虽然没人敢说到这正主面前儿,倒也在私下里广为流传,璎珞觉得这话说得真对。
都说灯下看美人,璎珞只觉得花无烨整个人都在发光,耀得她忘记了眨眼。
花无烨似是觉得她这慢慢睁大眼睛的动作有些逗趣,僵直唇角终于生出些弧度,抬手放在璎珞额上探了一番,觉得温度如常才收回手叮嘱道:“娘娘好生歇息,这伺候圣上是个长此以往的事儿,千万别勉强累着自己。”
璎珞直觉得花无烨误会了什么,心中微动,环视了圈房间内并没有其他人,想来是方才花无烨进了房间就屏退下去,这才哑了嗓子问道:“厂臣跟我说个实话儿,苏皇后当年那般得宠,甚至是到了如今,圣上都依旧惦念着,当年怎么就……”
苏皇后当年可是先贬进了冷后才郁郁而终,而后很快苏家就被满门抄斩,这事儿当年被压了下去,可着大内人人心中都不免揣测。
有多大的误会,能让两个青梅竹马从王府到大内的爱侣分道扬镳?
花无烨拢在阴影中的脸色微微沉下来,似是没想到璎珞会问出这样的话,只轻轻叹气有些无奈道:“当年我年纪还小,刚入宫来,哪里知道什么秘辛,不过怎么样说那都是旧事,娘娘何必如此上心呢?”
璎珞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挣扎着撑起身子,从完全仰视的姿态转而斜向上看过去,刚巧能看到花无烨微微凸出的喉结,不由有些出神。
见璎珞没接话,花无烨还以为自己将她说服了,语调缓和下来,下意识想安抚怔忪的少女:“娘娘不必忧心,圣上对苏皇后的感情虽复杂,却也不能威胁到娘娘半分,只是娘娘多少要防备着些贵妃才是,毕竟您今日入了乾清宫,却是大内都看在眼里的。”
璎珞苦着眉头有些发愁,虽然她进了乾清宫什么都没做,但却实打实上了龙床,圣上久未临幸后宫,璎珞未承宠已封了玉嫔,这般动作自然是万众瞩目,想不引起大内注意都难。
这道理璎珞自然是懂的,花无烨提醒的话却叫她不得不多想了些:“厂臣这话我有些闹不明白了,难道贵妃还会拿捏我一个小小的嫔么?”
花无烨看着璎珞一脸无辜的无奈表情,默默转开眼神,不叫自己流露出怜悯的情绪,抬手拂了拂衣角:“娘娘只要记得臣的话就好。”
璎珞若真是个原装的,姑且会在惊吓之余,不疑有他地信了花无烨的话,可她此刻过了那阵眩晕的劲儿,自然晓得花无烨这话中饱含的信息,矛头甚至不加掩饰地指向安贵妃,璎珞垂下眼睑,细思其中深意,竟觉得心中涌出阵阵寒意。
莫非当年苏皇后的事情,便是安贵妃的手笔?安贵妃虽然扳倒了皇后,多年来却不能再进一步,想来是心中不甘的,如今见着璎珞凭借着这张像极了苏皇后的脸得了圣宠,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璎珞扪心自问,若是换成自己,怕也会先下手为强。
然花无烨却不应该有这样的立场揭安贵妃的老底才对,璎珞还没忘了这人从安贵妃寝宫中出来的模样,这两人之间绝对不是普通关系。
推断过程想起来复杂,事实上却只过去了一眨眼的功夫,璎珞已经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浅笑都完美无缺,虽然脸上还有些难看,却并没再让自己毫无防备地流露出脆弱神情。
花无烨心中微微流露出些许失落,却很好地掩饰了下去,只轻轻颔首:“娘娘莫想太多,好好休息便是,至于苏皇后的事儿,娘娘若有不明白的尽管来问臣。”
这话便是叫璎珞不要到处打听了,璎珞心下了然,作势要下塌,被拦着,便就势止住动作,拥着被子看过去,花无烨已经偏转身子要退走,璎珞迟疑地叫住人喏喏道:“之前在乾清宫……厂臣的心意,我心领。”
花无烨身形一顿,也不知听没听清楚这话中意味,只含糊地应了声便抬脚走了。
等人出了聚荷殿,才慢慢放缓了脚步,最后干脆停在宫墙边,掩在袖中早已攥成的拳头才狠狠击在身边,一向古井不波的面容上划过狼狈。
花无烨明白刚才璎珞那话,无疑是在提醒他方才贸然闯入乾清宫的行为,有多不妥,好在当时皇帝不知怎么的已经睡下,若真是当场撞破,即便他不是个全根全须的男人,也要承受不小的苛责。
他在外仗着阖宫十二监的横行无忌,在皇帝面前却也只是个奴才,头脑一热做出那般事,过后想来也浑身冷汗,但做都做了,花无烨想的自然是如何圆过去。
却没料到,璎珞会说出那番话,看似是感谢,却是疏冷的客气,璎珞在拒绝他。
或许是花无烨下意识,将璎珞也当做了安贵妃一流,此刻才知自己有多自以为是,怕是璎珞心里恼了他唐突,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虽然怨她有意疏远,花无烨也只能咽下苦水,谁叫这次确是他失了方寸呢。
心情起落,叫人难受,却也让花无烨情绪冷静下来,自己都为那些行为感到不可思议,怕是当真为了那一时兴起赔上一颗心,他也无处讨还。
第034章 叶淑妃相邀
花无烨忍着几天没有去聚荷殿,璎珞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皇帝连着七天送过来的东西,差不多抵得上一个月国库的收入,这般厚爱,璎珞早就想的抓破脑袋,哪里还有空去在意花无烨的反常。
银月搬礼物搬的手软,好不容易得了闲,端着手炉进了主殿,便看着自家娘娘毫无形象地歪倒在软榻上,翻动着礼物册子,目光凝滞在上面,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目光恍惚游移,像是在想心事。
“娘娘怎么又把毯子给撤了,您身子不好,不要这般再凉到。”银月将暖炉往璎珞手中一塞,没好气地将掀在一旁的毯子重新给璎珞搭上。
璎珞自打上次从乾清宫回来,就伤了风寒,拖着浑浑噩噩的身子接了这么多天的礼,颇为精神不济地扶着额头拄在桌上,一点一点地似乎要睡过去了。
“娘娘,您觉不觉得有点哪里不对劲?“银月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璎珞的申请,到了嘴边的话终究委婉了些。
大殿内点了四个火盆,暖和得很,璎珞被捂了三层领子,出了层薄汗更觉得心中烦闷,抬了抬眼皮表示自己在听,轻哼了声:“有哪里不对?赏赐这么多还堵不住你这妮子杞人忧天?”
“唉娘娘,您可真是长点心吧,奴婢瞧着先前督主来的勤快,还道娘娘您终于开窍了,怎的这几日督主都不见了踪影,难不成是上次送娘娘您回来的时候,有了什么误会?“
“误会?”璎珞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花无烨竟然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先前跑聚荷殿太勤快,让璎珞都已经习惯了会时不时看到那张精致面孔,如今病着,倒是有些恍惚地想念起来。
“说起来,这几日有听到花厂臣什么消息么?不会是那日夜里太晚,拖累他也生病了吧?”璎珞拧着眉头揉了下鼻尖,娇嫩的皮肤搓红了一小片,看着多出些娇柔纤细的病态美,银月瞥了眼自家后知后觉的主子,心中只剩无奈:“娘娘您可真是的……”
“想知道臣如何,娘娘只要派个人,臣一定知无不言的。”没等银月将话讲完,清雅那声便已经插了进来,不显突兀,只是这声音几日没出现,着实惊到了还眯着眼睛瞌睡的璎珞,喉咙口一紧就差点呛到。
捂着嘴憋红了脸,花无烨轻叹口气,原本一路上积攒的怨气,真到了这人面前,却都被那委屈得皱成一团的小脸,消散于无形,只余一声叹息从心尖尖上擦过,撩动平静无澜的心情,平白生出些旖旎心思来。
“臣可是吓到娘娘了?”花无烨声音缓了些,低沉醇请嗓音自带着安抚人心的力度,银月却接受到提督大人冷冰冰的眼神示意,乖觉地让了出去。
璎珞没注意到这一幕,捂着嘴才没有形象全无地咳出来,却憋的难受,花无烨走近些,就能看到她露在层层叠叠领子下白皙的皮肤都泛起粉红,抬手落在她背后轻轻拍动着的频率都顿了下,抿着唇稳住心神:“娘娘那日受了委屈,却不愿与臣说,定是臣做了什么让娘娘恼了。”
花无烨的话叫璎珞无言以对,那日她的小心思仔细想起来羞愧,明知道面前这位是个无根无须的太监总管,却还会生出些叫人不齿的念头。
璎珞只觉得自己白活了两世,对上花无烨仍旧没有半分胜算,勉强保着自己的心思不被看透都很难,更别提要影响对方了,从研究心理这些年求学都从未这样挫败过,那时候哪里会想到自己竟然会一醉成千古恨,蜷在这不明皇朝的后宫,被个宦官拿捏在手心呢。
“我怎么会恼厂臣,只是您位高权重的,见天儿往我这儿偏僻的地界跑,阖宫上下可都看着呢,只怕是给厂臣添麻烦了吧?”璎珞说的婉转,却语气坚决,话里话外都在提醒着两人的关系并不能允许任性。
花无烨脸色微微沉下来,甩了身前曳撒毫不客气地坐在璎珞对面的圈椅中,挺直的脊梁却一如既往,只沾了个边儿,叫人编排不了:“是不是有宫人嚼舌根到了娘娘面前来?”
璎珞瞧他神色阴沉下来瞳孔幽深的模样,后脊梁不由窜起一股凉意,蓦地想到面前这人当真算得上手腕狠辣冷面无情之人,若真认定是宫人乱说了话,这聚荷殿免不了要血洗一场,想到这璎珞脸都白了,赶紧摆手道:“厂臣可万万别误会,这事儿也是我心里过意不去,想着怎么也不能如此烦扰厂臣。”
花无烨起身,前行了两步,云头靴上张耀武找的蟒纹叫人生畏,他身形修长,居尊降贵地在璎珞面前弯下腰来,执起璎珞柔软小巧的手扣在自己交叠宝相花枝的藏蓝色绸锦上,触手冰冷丝滑,却叫璎珞心中暗惊:“臣不觉得来伺候娘娘是麻烦事儿,臣晓得娘娘心里不爽快,这几日都忍着没来,可臣到底放心不下娘娘,所以今儿不请自来,娘娘可别真恼了臣,臣这心里也难受。“
清雅嗓音如同醇清泉水流淌进璎珞脑海中,叫人下意思放松了警惕,璎珞一直紧绷着的脊背被刻意安抚,不由自主地缓和了警惕的情绪:“厂臣别这样说,我……”
璎珞有些语塞,花无烨倒也不逼着她说些什么,只垂眸望着她。
这人没有温暖的心意,却有世间最深情的眼睛,那眼波款款就像勾人魂魄的恶鬼,又像拯救伦常的佛陀。
被这样眼神看住,璎珞张了张嘴半晌没能说出半句推却的话,心中哀叹到底不是这人对手,她学的满腹经纶都全无用午支出,不由颓丧。
见她情绪低落,花无烨心中又生出微妙的不忍,掌心捏着纤细玉指,只觉得心尖都发酥:“娘娘您今日万万要小心,云雀宫此行,绝非善宴。”
璎珞愣了下,却是没想到花无烨耳目当真厉害到这般地步,皇帝金口玉言宣了璎珞这事儿被他提前知道不稀奇,现在就连后宫宫妃私下里的邀请都被他知晓,这人在大内的能量当真不可估量。
第035章 甩脸子
“多谢厂臣提醒,只是……这消息还没传到我这儿呢,淑妃娘娘又怎么会难为我?”璎珞垂下眼眸,不去承接花无烨那深沉悠然的目光,有意回避的姿态叫花无烨心中重新生出一股郁气。
花无烨还捏着她的手,俯身凑近些,似乎想要将少女脸上的表情看真切:“娘娘是不信我说的话么?“
璎珞没料到花无烨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一时之间愣住,直到花无烨已经凑近到她颈侧,甚至喷出的气息倾洒在她柔嫩皮肤上,引起一片战栗。
“厂臣误会了,我……“璎珞拧着眉头想要躲开些,却被人固定住了双肩,花无烨手上用了力道,显然不是那日在乾清宫东庑房内的做做样子,而是直接按得璎珞挣不开身。
“娘娘,臣不想伤了您,娘娘能听臣一次么?”花无烨眼神难得真挚,但璎珞却拒绝跟他对视,这中间意思本来带着温柔,却因为没能对上眼神而显得更加严肃,叫璎珞心中发凉。
“厂臣但说无妨,我自然是信厂臣的。”璎珞抿唇,努力压抑住自己想要反抗的冲动,在她所学情景中,被人压制时候最忌讳就是情绪激动地反驳,反倒落了下成,璎珞如今已将花无烨摆在此中高手的位置上,自然不会犯这样浅显的错误让对方抓住话头。
花无烨心底微微叹息,手臂也松了些,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彻底撤开,退后一步端详着安静坐在圈椅中抱着手炉,看似乖巧的少女。
他知道她隐瞒了什么,绝非表面上这样无害,但他却不由自主生出不忍拒绝的念头,总想着慢慢接触,或许就会得到靠近的许可。
花无烨太有自知之明,晓得璎珞绝非安贵妃那般自我沉沦的心态后,便知晓自己在这位面前不过是个权柄赫赫的宦官,不管如何耀武扬威,也不过是个废人。
或许根本入不得她的眼,亲近顺从不过跟那些个巴结上来的宫人一个心思,都不是冲着他这个人。
想到这里,花无烨甚至忍不住想苦笑,他位居高位这些年还真是少有这样挫败的感觉,璎珞即便畏惧他的权势,却也谨慎地保持着疏远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叫花无烨无所适从,因为多年不曾被这样对待,反倒叫他忘了被人漠视的感觉。
偏偏花无烨并不因此而恼了璎珞,着少女身上带着一种同类的气息,但却披了层比他无害得多的皮囊,只觉得莫名熟稔,开了头便止不住地要对她好。
“娘娘您和昭婴公主曾有一面之缘,这事儿臣搁在心里,不曾说出去过。”花无烨点到即止,只简单将自己摘了出去。
璎珞眼睛瞪了下,惊讶地轻咦了一声:“难不成淑妃娘娘知道了上次公主殿下来我宫里的事情了?”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璎珞若是不承认,昭婴公主那边自然能糊弄过去,但这个话从花无烨口中说出,想来叶淑妃是当真确定,若花无烨此话当真,当时在场几人,就只剩下那昭婴公主的教养嬷嬷会说,然而这无疑也让她落下看顾不力的罪名,叶淑妃饶不了她,依着原本的逻辑,璎珞定是认为这种可能性最低的。
然而花无烨却站在面前,要她信他。
凭着什么呢?
璎珞有些苦恼,这位爷位高权重,即便不解释璎珞也怪不到他头上去,只能在心里想想,然现在这情形,却是璎珞始料未及的。
若不是因为他那张俊美面容上的表情太过温和,璎珞都要以为,赫赫威名的乌衣厂提督是要借势欺人,强逼着她就范了。
大抵觉得自己就算是反抗也没有什么用处,花无烨不言不语,璎珞就从善如流地点了头,轻声应和道:“是了,厂臣是言出必行之刃,既然应了我不会说与旁人听,定然是不会做那般打脸之事的,看来我此行当真要小心才好。”
花无烨见她面子上算是听进去了,也不计较掩藏在她强装平静的眼神下有多少小心思,凑近了瞧,少女仗着年轻气色好,不施粉黛也觉得艳色逼人。
“娘娘晓得就好,臣就不送娘娘过去了。”花无烨退后一步,这次是彻底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以至于璎珞被晾在原地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才抿着唇喃喃道:“厂臣的好意我心领了,并非是我不肯相信厂臣,只是因为厂臣说的事情太过骇人……我当真想象不到淑妃娘娘针对我的意图。”
“只冲着娘娘您在祭祀典上的一舞,就足够那位对您心生忌惮了,更何况娘娘您还生了这样一副容貌。”花无烨抬手,虚虚附在璎珞脸颊下方,像是端详一副美丽的画卷,眼神清明不带着任何情绪。
璎珞就算是心思再如何敏锐,开端便落了下成,到这时候只能点点头应下,在银月进来通报时态度自然地转到了后殿去梳洗打扮。
花无烨站在原地没动,殿内进进出出的仆人各司其职,都下意识避开他身周一臂距离,他从沉思中醒转过来,眉心微微拧起瞧着周围这些对他避如蛇蝎却偏偏要表现出一脸恭敬的宫人,只觉得他看上的少女果然不同凡人,对他竟敢甩冷脸子。
这样想着,竟不自觉缓和了脸色,在宫人们奇怪的视线中,花无烨扶了下晚上佛头手串,施施然离开了聚荷殿,背影竟不似来时那般暗沉。
若叫璎珞看到多半会觉得此人病的不轻,被人这般对待竟然会觉得开心,果然上位者都会有些多多少少的心理变态。
然而璎珞此刻只能任由银月给她洗漱上妆,比上次去乾清宫还要隆重,倒不是说对叶淑妃更加重视,而是后宫中女人往来,多半要拼一拼面子,璎珞虽然不远争什么,却也不愿意叫人踩在脚下。
从皇帝赏赐中挑了一套颜色明艳的鸡血石面首,配上桃红色的交襟白鹤领襦裙,外面罩了白狐裘袍,抱着手炉才出门,即便是衣领上围了兔毛领,依旧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刺得打了个激灵。
第036章 有意误导
“娘娘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天儿这么冷,娘娘才好的身子,这要是再病了可怎么办?“银月有些担忧地跟在后面絮絮叨叨,璎珞直接装作没有听到,心内却暗暗叹息。
本来她就是个极其怕冷的人,这身体的底子太差,常年营养不良落下的体弱之症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养回来的,在寒冷的冬季里就格外熬不住。
前次去乾清宫穿的单薄,又精神高度集中,后面又跟花无烨斗智斗勇一番,当晚就病了,这些天虽然进聚荷殿的礼流水一样,璎珞却一直避而不见,宫廷御医来看过以后也下了结论说需要好好休养,皇帝甚至因此免除了璎珞每天的晨昏定省。
这份特殊的关照自然让后宫中的人眼红,璎珞没有张扬,却已经惹得大内人心躁动,今日叶淑妃借着昭婴公主的名头邀请璎珞过来,早就落入宫中众人眼里,都在等着看叶淑妃会如何对待这位风头正劲的玉嫔。
作为风口浪尖的当事人,璎珞倒是没有什么自觉,慢悠悠晃到了云雀宫,早有宫女站在门外等候,璎珞端正了一下脸上的态度才踏入宫门。
头次仔细打量面前宏伟的宫殿群,璎珞着实被云雀宫的奢华给镇住了,不同于如意宫的雍容华贵,云雀宫的布景透着一股财气逼人。
璎珞眼神定定地瞅着雕廊画柱的宫殿,镶嵌在墙上用来夜晚照明的都是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这些珠子在大夏是很难见的,只有偏远的黎国每年里礼尚往来会带过来一些的特产,在云雀宫却沦为最普通的照明之物,足可见叶淑妃有多得皇帝圣宠,这些年也只比安贵妃少了个名头,膝下更是有储君的热门人选三皇子,和即将远嫁雪国和亲的昭婴公主。
在璎珞崭露头角之前,可以说只有依附于叶淑妃的景嫔,才能勉强分得皇帝的宠爱,占着圣宠这么多年,叶淑妃自然不会是个普通角色,经过花无烨的敲打后,璎珞已经在心底里对这个时代的人心有了更加险恶的揣测,在来的路上便做好了最坏打算,调动起了全身精气神去应对。
“玉嫔妹妹来了,怎的不叫起本宫,真是没有用的奴才!”璎珞打老远就听见叶淑妃尖利的声音,手中捏着暖炉紧了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转向带路的宫女:“麻烦通传下吧。”
那宫女显然没料到璎珞会这么客气,顿了下才快步走进宫殿内,半晌才听得脚步声纷至沓来,璎珞抬头,就见台阶之上的殿门被人推开,叶淑妃穿了身妃色织锦长裙,端的是明艳多娇,脸上也经过了细致描绘,眉宇间的花钿却只描了一半,似乎是匆匆起身来迎接她的。
“玉嫔妹妹可算是到了,先前等着睡着了,竟是没能去门口接妹妹,实在是过意不去,妹妹快进来吧。”意料之外的热情,却几句话将璎珞放在了拖延迟至的位置上,璎珞抿抿唇也不反驳,轻声应道:“哪里能叫姐姐劳烦来接,今儿来叨扰姐姐不要惹了嫌弃才好。”
璎珞将位置摆得越低,叶淑妃心中便越不舒坦,就像是一拳狠狠打了出去,却集中一团棉花一样,心中发堵,索性搭着丫鬟手臂转身带着璎珞往里面走:“如今想约妹妹来一叙当真不容易,还是芷婴那孩子说想你了,才寻了由头,谁料到那孩子身娇体弱,竟是病倒了,躺在房间里出不来,听说妹妹这阵子身子也不大舒坦,这才稍微好了些?”
璎珞却定自己只是被传言病倒了,却并没有说起好转的事儿,叶淑妃这般说便是给自己急火火地叫人过来一个台阶,璎珞也不拆穿,只从善如流地点了头。
“托了淑妃姐姐的福,好得差不多了。”璎珞的乖顺让叶淑妃心中稍微舒坦了些,拧着帕子娇笑道:“妹妹这话就不对了,在这大内,只有圣上的龙气才能保佑妹妹,定然是妹妹受到圣上厚爱,才会这么快就病愈的。”
璎珞心里想着这位说什么都有理,果断没脾气地点头:“姐姐提点的是,咱们这些近了龙者之气的姐妹,定然会福泽绵长。”
叶淑妃本想着撬开璎珞的嘴,没想到璎珞竟是事事顺着自己的说,听起来顺心,实际上却什么都没说个所以然,终于忍不住转到了正题上:“妹妹前几日服侍圣上,有没有身体不爽利啊?姐姐这儿有些药膏,对妹妹或许有些用处呢。”
璎珞心中一凛,想着看来这是切入正题了,叶淑妃原来想弄明白的是她到底有没有侍寝,这可真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凝神想了半晌,璎珞蓦地露出个青涩娇羞的浅笑,垂眸捏了捏手中暖炉的犄角:“圣上对我很好的,姐姐不用太过担心,我还……应付得来。”
皇帝没有跟璎珞做些什么,但是璎珞却实实在在记了档案在敬事房,璎珞说的没有任何人敢于跟皇帝当面求证,自然全凭璎珞一张嘴,她也不说的太明白,只叫叶淑妃误会,才好揣测她的意图。
叶淑妃闻言果然面色变了下,比起花无烨的讳莫如深,璎珞发现叶淑妃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懂,眉梢微微上挑瞳孔收缩,这是心中愤怒复杂的表象,只是叶淑妃强忍着没有发泄,手指却将手帕攥得更紧:“看来圣上对妹妹多有怜惜呢,也不辜负妹妹这倾国倾城的容貌,圣上可是有半年多不曾涉足后宫,妹妹可要替姐妹们好好服侍着才是。”
璎珞怔住,她只是随意敷衍,竟然就得到了这样的情报,叶淑妃这话应该不是作伪,因为随便大婷便能验证,只是叶淑妃有意提到她的容貌,让她有些在意:“姐姐,妹妹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妹妹但说无妨,只要是姐姐知道的,定然尽力给妹妹解惑。”叶淑妃本来叫了璎珞来,是想从她嘴里撬出来些东西的,但璎珞话问到这里,叶淑妃怎样都不好面子上直接拒绝,只能耐着性子应道。
第037章 手抖
璎珞露出个拘谨的笑,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叶淑妃,才抿唇吞吞吐吐问道:“淑妃姐姐应该跟贵妃娘娘认识很久了吧?贵妃娘娘她似乎对我总有些疏远,是不是我有哪里犯了忌讳?”
其实就是这张脸长的犯了忌讳,但叶淑妃自然不能这样说,怔愣过后掩着唇笑道:“妹妹这般问叫做姐姐的怎么答呢,贵妃娘娘跟咱们一向温和大度,断然不会冷落了谁,妹妹定然是错觉。”
璎珞沉下眉目,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才微微叹息道:“淑妃姐姐既然如此说,我也不敢再做揣测,只是上回宴请雪国使臣时,承蒙贵妃娘娘照顾心中本来就过意不去,怕哪里做的不好换得分外嫌弃,徒惹得贵妃娘娘不悦。”
“贵妃人善,定然不会计较这么多的,妹妹就不用这么担心了。”叶淑妃挪了挪身子,心中有些烦躁,本来叫璎珞过来是为了从她嘴里掏出来点东西,结果却变成璎珞反过来向她打听。
“听芷婴说,妹妹有些精妙有新意的想法,这也是今儿找妹妹来的正事儿,栖鸾殿永福太妃半月后生辰,贵妃娘娘可是说要好好置办一场的,妹妹可有什么心思说与姐姐借鉴一下?”叶淑妃的表情带着些许探究,璎珞心下了然,在进来殿里的时候就注意到,方才院子中有个跟自己聚荷宫那个简易秋千一样的东西,只是这儿的更加精致,想来是昭婴公主回宫以后特意弄的,叶淑妃会好奇也是正常。
璎珞抿唇眼角微微上挑,本就明艳潋滟的眸子更加流光溢彩,却还努力压抑着心中欣喜般小心翼翼道:“娘娘对这些个小玩意儿看得上眼真是叫妹妹心中松了口气,之前才入大内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道昭婴公主的贵重身份,还带着殿下做了那般出格的事情,姐姐不怪罪真是太大度了。“
这样的话一扣在脑袋上,叶淑妃就算是想要拿着嬷嬷汇报的事儿来拿捏璎珞,也被这大度的名头给顶了回去,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玩意儿挺新奇的,芷婴喜欢,也多亏了妹妹心灵手巧,能做出那样的玩意儿。”
璎珞丝毫不将叶淑妃的一句‘玩物’放在心上,在她想来这秋千原本就是个玩意儿,因此也不甚在意,倒是让跟着璎珞身后的银月心中憋气,怕给主子惹麻烦,只能尽力低下头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殿下喜欢那真是太好了,只是……永福太妃一向低调,鲜少在宫中走动,妹妹实在是不知太妃的喜恶,唯恐触犯了她老人家的忌讳。”璎珞说的无奈,将自己放的极低,似乎是在请求叶淑妃给她指点一二,这般曲意逢迎,自然哄得叶淑妃心中的不满被愉悦冲得分外复杂。
叶淑妃只觉得璎珞一双眸子像是有魔力,只要被认真注视着就很难能说出太尖酸刻薄的话语:“永福太妃尤其喜欢孔雀,但这些年来珍惜玩意儿见的多了,倒也提不起什么兴致。”
璎珞拧着眉心思索了片刻,才轻轻说道:“孔雀说起来清雅多俗,却是不太容易表现的,姐姐可真是难倒我了。”
叶淑妃瞳孔深处快速划过一丝不屑,补充说明道:“黎国曾进贡过一对孔雀,却因为在大夏气候不适应而死掉,当时太妃还难过的病了一场。”
璎珞心中微微一动,知道自己改准备些什么,却并不打算跟叶淑妃交底,只露出个困惑苦恼的表情:“姐姐实在是难为我了,妹妹家在江南,却是从未接触过孔雀的,直到如今也未得一见,还需要回去后查查图册,看是否能生出些点子。”
叶淑妃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刚才的认真劲头儿因为璎珞的推脱而散了去,重新将话题扯了回来:“既然如此,妹妹就早些回去歇息吧,圣上宠着妹妹,妹妹就更要养好了身子,才能好好伺候圣上,今儿邀妹妹过来,也是姐姐得了个养身子的秘方,已经叫丫鬟煎熬了一头午,这时辰该是差不多好了。”
璎珞心中蓦然一紧,眸中快速划过一抹清明,猜到这才是叶淑妃今日邀请她来的主要目的,这碗所谓的补汤八成有问题,但是又不是现场就能致命的那种,璎珞推脱不得。
似乎是商量好的一般,叶淑妃话音刚落,就有丫鬟端着汤盅进来,叶淑妃摆摆手让丫鬟直接端给了璎珞,眼神定定地看着竟是要看着璎珞喝下去才甘心的架势。
璎珞心中一紧,脑海中快速划过无数脱身之法,嘴上语调却依旧温婉:“淑妃姐姐,这药看着好苦,温度也有些高了,不如再说说太妃的事情吧?”
叶淑妃哪里能让璎珞将这件事情如此简单就糊弄过去,只抬了抬手,丫鬟端着汤盅的手更向前递了下,璎珞垂眸看着那丫鬟被烫的通红的手,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丝一毫地颤抖,心里为了这个时代的奴性感到悲哀的同时,也有些莫名心酸。
因为她也不幸生存在这个年代,被迫接受这个时代的王权征闼。
璎珞虽然不想接,但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示意银月接过那个汤盅,银月一直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乖顺地上前抬手要接,璎珞不经意一偏头看到银月垂着眼睛的样子,心中一咯噔,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想拦着已经晚了,银月的手指已经碰到了汤盅。
“啪!”
脆响声像是在印证璎珞心中不祥的预感,银月抖着手把汤盅直接摔在了地上,叶淑妃的脸色瞬间黑了一半,那将汤盅递过去的丫鬟更是浑身剧震,差点瘫软在地上。
“没用的狗东西,端个东西都端不住!“叶淑妃冷冽的声音像是隆冬中最刺骨的风,那丫鬟听到这话满脸绝望,整个人都被冷汗包裹,但是却瘫软在原地不敢逃跑。
璎珞看得出她已经吓得没力气逃跑,但更多的是在顾虑什么,再看向叶淑妃的眼神变多了些凝重。
宫中这些下人的命比草芥子都不如,更甚者还有亲者掐在主子手里,这也是一种增加信任度的方式,璎珞瞥向那丫鬟的眼神同情,但却更快地收敛心情站起身来附身诚惶诚恐道:“淑妃姐姐千万不要动怒,都是我这奴婢手脚愚笨,竟然坏了姐姐的一片苦心,待妹妹回去定然好好教训这奴婢。”
璎珞这话已经先行示弱,请罪的态度诚惶诚恐,生生堵住了叶淑妃要发作的话头。
“这事儿是几个奴才笨手笨脚,怎么能怪到妹妹身上。”叶淑妃抿唇,压着怒气去托璎珞的胳膊,但没想到璎珞却只铁了心要行礼,稳稳当当地给叶淑妃行了大礼。
叶淑妃脸上染起一层薄怒,却憋着不能说,心中呕得狠了索性不理会她,直直坐回了圈椅中:“妹妹这般却是叫做姐姐的为难了。”
璎珞小心翼翼地抿唇道:“这奴婢是跟着我进攻来的,跟妹妹多少有些感情了,还请姐姐高抬贵手放过则个,若姐姐实在气不过,就让妹妹来领罚吧。”
银月被璎珞扯在身后,听到璎珞这话顿时挣扎着要抬头说些什么,却被后者狠狠拽住,示意她不要出声。
叶淑妃看看低着头跪在地上的银月,和半蹲着艰难保持着行礼姿势的璎珞,气不顺地冷哼道:“妹妹身边还是要放些稳重的人才能让人放心,这样冒冒失失的小丫头,若赶明儿冲撞了圣上,妹妹可是要被牵连的。”
这次还没等璎珞说什么,叶淑妃已经拍拍手指了下身后伫立着的几个宫女,状似无意道:“观棋以后就跟着妹妹吧,这是我们叶家调教出来的家奴,改天儿把卖身契给妹妹,做姐姐的我也能安心些。”
话岁如此说,排了个不知底细的在身边,说是监督或是探查的成分恐怕是更多。
璎珞看着那被点到名字,虽然有些惊讶却仍旧保持了大半冷静的平凡面容,深深吸了口气忍耐道:“还是姐姐关心我,为我考虑得这样周全,多谢姐姐费心了。”
后宫中大体都懂得该如何明哲保身,因此最是对身边的人有所堤防,现在叶淑妃直接借机将丫鬟派到了璎珞身边,不管是用什么样的借口,都不能叫人放心。
现在叶淑妃的行为如此明晃晃地表明了心思,却是完全没有将璎珞的医院放在眼里。
见璎珞服了软,叶淑妃也没想着在璎珞正受皇恩的时候将她如何,借着璎珞顺从的楼梯下了:“妹妹也受惊了,快些起来压压惊。”
璎珞这次没坚持,顺着力道站起身来,抿抿干巴巴地唇瓣,压着嗓子憋出些惊魂未定的气虚模样:“姐姐肯原谅则个真是宽宏大量,妹妹我见识浅薄,以后在这宫中还对姐姐多有仰仗,还望姐姐莫要嫌弃。“
观棋这个丫鬟是确定要收下了,既然如此,没必要现在就跟叶淑妃翻脸,免得再生出什么幺蛾子。
璎珞想明白这其中的事情,也就心安理得的示弱,给叶淑妃赔了不是,然后领着新收的丫鬟回了聚荷宫。
聚荷宫虽然是主宫,但是占据正殿的只是个嫔位的璎珞,偏殿也并没有其他的宫妃,规格自然比不上云雀宫这样的主宫,璎珞身边还有一个银月是高等宫女,大小事务都是她经手,璎珞用着放心也就没有再提拔宫中分派下来的其他人接手,但如今这位观棋虽然在叶淑妃身旁毫不起眼,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高等宫女,跟银月平级,若让她什么也不管,璎珞是要落人口实的。
“观棋先适应下聚荷宫的环境吧,这儿不比云雀宫的条件。”这话本来应该是银月说的,但现在这小丫头绷着个脸,估计这张嘴就是要骂人,璎珞可不敢让她来讲,抢过了话头将观棋给安排出去,好在观棋也识趣,见璎珞带着银月进了寝宫,便乖顺地径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瞧你这小嘴儿撅的?还在生气啊?”璎珞扯着银月的手晃了晃,叹口气坐在圈椅中,无奈地拍着她的手臂道:“你呀,还是太冲动了,淑妃敢将我约到宫中自然是不怕人口舌的,那汤盅你看出什么问题了?”
“主子要是喝了那汤盅,怕是要生不出孩子来了。”银月憋着气,直到璎珞问起才气愤地说道。
璎珞心中一惊,面上也不需要掩饰,只管白了脸色:“银月你刚才确定没有看错?”
银月是识药性的,不然当初璎珞也不会将她留在身边,银月这般笃定的说,自然是因为确定了叶淑妃的用心。
“那你也不能……直接上去就打翻了,这下人家的目标直接转移到了你身上,可有的你受。”璎珞再度叹口气,虽然面色仍然不好看,却也没有惊慌失措,平静地接受了宫里人都是用毒高手,思索着要不要跟银月学点东西防身。
“是奴婢鲁莽了,害的娘娘受委屈……”银月这时候也知道是自己没有处理好,白白让叶淑妃在自家娘娘身边安插了个眼线,观棋虽然看着老实本分,长得也并非什么绝色,但举止落落大方,断然不是宫中包衣出身,怕是叶淑妃从娘家带进来的人,这种人最是忠心,只怕以后璎珞做什么都要提放着她了。
想到这,银月就更是愧疚,就连眼眶都红了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一样,璎珞一瞧她这模样,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说重了,等下银月直接以死谢罪,还要璎珞自己去安抚。
“没事了,淑妃不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只是塞个人过来已经算是简单的了。”璎珞倒是看得开,拍拍银月的肩膀轻声道:“更何况,我有的是法子将那个观棋调教得服服帖帖。”
这话放在旁的人身上,银月一定嗤之以鼻,但看着自家主子那双熠熠生辉的深邃黑眸,她却禁不住点了头,不由自主地就相信了璎珞能够做到她说的话。
即便这番话,在这后宫就是个天方夜谭。
“那娘娘打算如何处置这个观棋?”银月憋回了眼泪,哑着嗓子问道。
“当然是要好好利用了。”璎珞微微垂下眸子,面容在阴影中流露出跟平日里人畜无害截然相反的深沉,露出个带着些邪性的笑容:“白送来的人,怎么能辜负淑妃娘娘一番苦心呢。”
“在想怎么调教人?”
银月被璎珞安抚,这事儿就算暂时告一段落,观棋识趣地躲开银月,两人倒是相安无事地到了夜里。
璎珞已经换下白日里的行头,卸开长发铺散开来,翘着脚尖从屏风上拿下薄纱褙子披上,直到听见说话,才蓦然察觉到身后有人,一回头就看到逆着烛火站在阴影中的人。
花无烨真的适合立在暗处,生的白皙细腻的皮肤丝毫不会因为缺少光线而黯淡无光,反而显出一种脆弱又极致的通透绝色,一双深邃鹰眸中倒映着如水般的情愫,叫人看一眼就能深陷其中。
璎珞深吸口气,压住心头猛然狂跳的节奏抿唇道:“花厂臣怎么会在这里?“
“臣担心娘娘。”花无烨语调低缓温柔,丝毫不做作,似乎那话语中的情真意切都发自真心,璎珞差点就信以为真了。
“厂臣已经知道观棋的事情了?”璎珞虽然是在问话,那语气却带着了然,花无烨刚才那句调教便是璎珞跟银月的原话,花无烨有能耐将这个词儿听了去,自然是已经将银月抓在手里,要不是璎珞身上实在没什么可图,她都要觉得花无烨用心险恶。
“臣特意来就是为了这事儿,娘娘想必正发愁这件事儿吧。”花无烨微叹口气,微转的腔调有种玉石相敲的清脆感,比平时微微低沉的醇请嗓音有别,更像情人间的低语,叫璎珞忍不住面红耳赤。
“厂臣怎么说我会发愁呢?”璎珞好奇地抬起眸子,脸上的表情已经调整到了平淡如初:“调教人这种活儿,怎敢劳烦厂臣亲自动手。”
“娘娘就不要烦心这事儿了,难道娘娘问了臣是做什么出身的么?”花无烨看起来似乎有些沮丧,这让璎珞心中也忍不住难过起来,这种情绪的传染是不能控制的,璎珞虽然极力想要忽略对方的情绪,却全然做不到平日里的心如止水。
“那多麻烦……”璎珞试图挣扎一下,但花无烨只是轻微压下身子来,凑近了些就能看清璎珞脸上心虚的表情:“娘娘调教人的手段,臣倒是也想领略一番,只是不知道娘娘愿不愿意给臣一个这样的机会了。”
“那岂不是要在厂臣面前献丑了么?”璎珞抿唇,心中暗自懊恼,在任何人面前都能谈笑自若,却在花无烨面前屡屡失去方寸,难道这人真是天生克她?
“怎么能算是献丑?臣对娘娘当真好奇。”璎珞微微垂下头,露出如同天鹅一般优美的脖颈,花无烨一低头刚刚好能看到她白洁一片的后颈,心头温热。
璎珞实在无法,漫不经心地理了下手边屏风垂下的流苏:“便是厂臣想要见识,那也要恰逢其时,天色已晚,厂臣这般等在我屋子里,能见识到什么呢?”
能见识到的自然是这满屋春色,花无烨却抿唇不说,鹰眸微微垂落敛着一瞳潋滟,璎珞猝不及防便栽了进去,半晌才干巴巴道:“厂臣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就先……”
“娘娘睡下了么?奴婢观棋,想与娘娘说些话。”
突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惊得璎珞瞪大了眼睛,却见面前男人似乎不为所动,一时之间有些慌神,抖着手推他小声道:“厂臣若是站在这儿被人看了去,那事情就大条了,厂臣还是快走吧。”
“娘娘叫臣往哪儿走?”花无烨一脸无辜,低头看了看放在自己胸膛上的小手,不动声色地梗了梗喉咙:“若是现在出去,可是叫那丫鬟也看了去,娘娘不在意的话,臣自然也是不在意的。”
“别,那厂臣……只能委屈厂臣先躲一下了。”观棋已经在外面呆了一会儿,房间里烛火灯光明亮,观棋知道璎珞还没睡,璎珞若是长时间不回话必然遭疑,猛然站起来动作用了些力气,将花无烨往屏风后面一推,这才扬声道:“进来吧。”
观棋进屋的时候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璎珞面色如常地坐在圈椅中,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气息,长发披散着,还有些热腾腾的雾气散发着,带着些许撩人的气息,即便观棋同为女子都觉得心跳加速:“娘娘,奴婢深夜来此实在是情非得已,能从云雀宫出来是奴婢的幸运,这样说可能娘娘不相信,奴婢这儿有些东西给娘娘看,或许娘娘就会相信一些。”
璎珞先是楞了一下,当真是不信的,观棋这样从娘家跟到大内的家生子,应该最是忠诚,叶淑妃会把她推到璎珞身边,自然更是值得信任的,然而眼下的情况,却叫璎珞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瞬间璎珞想得很多,但汇聚到嘴边却只有一句:“你要我怎么信你?”
“娘娘看看这些吧。”观棋倒也不解释,只是上前几步,将手上端着的盒子放在璎珞手边,然后默默地退到一边。
璎珞狐疑地抬头看了看观棋脸上诚恳的表情,而后才将眼神落在那颜色古旧的盒子上,伸手打开,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封封摆列整齐的书信,每一封上面都有斑驳泪痕和揉皱折痕,看起来是经常拿出来翻阅的结果。
“这些是?”璎珞没有贸然去碰,观棋见她着举动眼眸倒是更加亮了几分,甚至是急切地将那盒子又往前推了些催促道:“娘娘快看看吧,看过了就知道奴婢为何会这样说了。“
璎珞将信将疑地打开其中一封,触目的文字却叫她心里瞬间揪了起来,快速抬头扫了观棋一眼才垂眸细细看下去,然后接着下一封,下一封,这般全部读下来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观棋耐心极好地候在旁边不声不响,等到璎珞抬头的时候才殷切地看过去。
“我怎么知道你拿出来的这些,都是真实的?”璎珞深吸了口气,为了信上写的内容心惊,也为了观棋此刻大胆的举动心惊:“你知道你拿出的是什么东西么?”
观棋白着脸点头,终于还是颤声说道:“奴婢并非大公无私之人,也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只是,奴婢的家人也在吕县,已经两个月没有联系上了,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想着找娘娘想法子。”
第040章 别动
吕县隶属于城阳郡,这郡守刚巧就是叶家不学无术的大爷叶池澄,璎珞看着手中书信上触目惊心的惨烈描述,都能想象出吕县现在人间地狱的场景。
本来就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一旦产生瘟疫,那就是一场灾难。
更何况叶家采取的行为非但不是积极上报朝廷管制,而是隐瞒不报,任由疫情发展,直接舍弃瘟疫地区,任其百姓自生自灭。
假如这些书信内容真实,璎珞简直难以想象当地的状况,叶淑妃究竟是如何狠得下心将这些书信拦截下来,置十数万人命于不顾?
璎珞实在搞不清古人的心为何能如此冷漠,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视人命如草芥,这让璎珞心中的三观不断刷新,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完全适应这种天生三六九等的优越感。
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而草菅人命,是璎珞不能接受也没办法视而不见的。
“这件事情,我还要查证以后才能给你答复,你就因为这件事所以才……“璎珞犹豫地没有将信里的事情直接说出来,屏风后面还躲着个人,璎珞不能不顾忌。
“只要娘娘能替奴婢做主,奴婢这条命就是娘娘的了。”观棋直愣愣地跪在了地上,璎珞仔细端详着她面容,眼角眉梢的坚定都叫璎珞暗暗心惊。
叶家发迹于城阳郡,观棋有家人在那里一点都不奇怪,换作旁的人绝对不会相信一个刚刚才转投阵营的丫鬟,但璎珞却有这个本事分辨观棋说出来的话是不是真心话。
两人交谈的过程中,璎珞早就确定观棋没有说谎,看她跪在地上看着着实可怜,到底还是让璎珞心软,扶她起来软声道:“把你家人的名字写下来,这事情事关重大,到底要牵扯甚多,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帮到什么。”
“娘娘愿意试试已经让奴婢感恩戴德了,奴婢今生定然为娘娘效犬马之劳。”观棋眼眶红红地,却没有当真哭出来,憋着哭腔的模样却不像白天那样稳重,多了丝烟火气息。
“这些用嘴说可不管用。”璎珞微微摇头轻笑着说,拍了下观棋肩头吩咐道:“时候不早,快些去吧。”
“打扰娘娘休息了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这就下去。”观棋连连行礼,快步出了屋子,房间内一时之间恢复了寂静,半晌璎珞才深吸口气站起身来,眉心紧紧皱起来,将手旁的盒子盖上安置在衣柜暗格中,回身转过屏风道:“厂臣可是听了个全乎?”
这话问出去,却没得到答案,抬眼扫过去却见本应该躲着的人,正靠坐在脚踏上,微垂着眸子气息均匀,竟是睡了过去。
“厂臣?”璎珞凑近了些,微微俯下身去,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花无烨垂落的浓密睫毛,在眼眶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看着比平日里的冷面模样要柔和得多。
花无烨没出声,璎珞凑的更近,不知不觉之间都要贴到一起了,烛火昏黄,寂静无声的内室中无端生起一片旖旎暧昧。
这样一个如同冰雪雕砌一般的人,若不是个太监定然是引领风骚的风流人物,以他的心智,出仕为官定然能有一番作为,这样的人委屈在这大内实在叫人看着都心疼。
“娘娘可看真切了?”就在璎珞神思飞到天际的时候,如同鹿茸一样翻卷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张开,鹰眸中含着初醒的水光,潋滟靡丽的光泽收敛在眼底,幽幽转为深沉瞳色。
璎珞一惊,下意识想直起身来:“厂臣你醒了,我……“
“别动。”花无烨抬手,直接将快要倾倒在自己身上的少女搂住,脸上还带着懵懂神情,并不显得唐突,声音带着拖曳过玉石台阶的沙哑。
“厂臣?”璎珞身子僵硬在人怀里,被揽着结结实实,这年轻的身体未经人事敏感的不行,只因为轻轻呼气在脖颈边的温热就生出战栗。
花无烨没动,事实上他现在心里也绝对不平静,内室都是少女身上纯然的体香,花无烨虽然嘴上调侃,却多少有些窘迫,抱着温香软玉在怀里,心底蔓延滋长出的情绪失控地快要溢出,让他只能哑着嗓子挤出两个字,半晌才扶着少女缓缓坐起身来:“娘娘谈完了?”
璎珞目瞪口呆,这人如此坦然自若地起身,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这让璎珞反而生出些无所适从,干巴巴地应道:“已经结束了,厂臣不是说要看个过程,怎的睡了过去?”
花无烨眼下有淤青,一看便知是缺乏休息,璎珞问出口才觉得有些心酸,花无烨这个大内总管远远不是外人看来那样荣光,大多数时候隐在幕后处理脏事一力顶下骂名,并非谁都能做到这般泰然,能受常人不能受之苦,才有他今日的权柄。
“臣只听了个大概,这事儿臣也略有耳闻,几日来暗中调查了很多,只是叶家做的太好,竟叫人抓不到把柄。”花无烨方才确实是迷迷糊糊睡过去的,这时候清醒过来,整理了下思绪才想着稳下璎珞:“娘娘就算有心插手,也尽量等臣调查下再议,切莫冲动。”
“厂臣觉得我会插手什么?”璎珞眨眨眼睛,不确定地问道。
“臣知道娘娘心善,不会任由吕县的事儿耽搁。”花无烨也不跟璎珞打马虎,直截了当地印证了璎珞先前唯一的顾虑。
两个人到底想的有偏差,花无烨是担心璎珞心肠好,在没有确认吕县状况的前提下,当真为了这事儿捅到了皇帝面前,璎珞则是确信观棋所言非虚,因此来寻求花无烨的协助,势必要将今儿在叶淑妃那吃的亏,从别的地方找回来。
璎珞自然不是这个身体原主人那般怯懦的人,被欺负了,自然要等机会反咬一口,璎珞算是看清了,她顶着这张脸就别想安生,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反抗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看来厂臣这个小憩,也并没有耽误多少事情呢。”璎珞歪歪头,露出个意料之外的温柔笑意,但吐出的话却叫花无烨心惊不已:“吕县的事情不会错的,厂臣不如直接拿着证据去查,以乌衣厂的手眼通天,定然能快速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到时候,叶淑妃怕是要落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041章 寿宴
花无烨没有问璎珞为什么这么笃定,看着她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下意识地就相信了,沉吟片刻才道:“娘娘可愿意把书信借臣用几日?”
璎珞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观棋将这些东西给璎珞就是为了让罪证得以派上用场,璎珞在大内唯一能说的上话的人,也就只有面前这位阖宫十二监的总提督,若是花无烨都无法,璎珞也就真的没法子了。
“夜已深,娘娘不必远送。”花无烨得了首肯,跟着璎珞转出了屏风,将盒子揣在手上,这才俯身在璎珞耳畔轻声说道。
“厂臣慢走……”璎珞深吸口气,勉强淡定地憋出句话,等花无烨的人影走得不见了,璎珞才呼出气来,觉得跟花无烨说话简直是精神考验,每次结束都长出一口气,但璎珞偏偏不讨厌这样的交锋,甚至是隐隐期待的。
这种自虐的心态,叫璎珞羞愧又欢喜。
时间一晃就过了半个月,叶淑妃那边送了观棋过来后就消停下来,安贵妃对待璎珞虽然冷淡,但却也没有故意为难,其他宫妃看这架势自然也不会主动来找茬,加上皇帝虽然恩赐不断,却再也没有招幸,这也让璎珞暗暗松口气。
“娘娘今日似乎格外高兴?”璎珞坐在铜镜前有些心不在焉地神游,银月给她绾头发,觑了眼铜镜里格外红润的主子:“娘娘若是有什么好事儿一定要告诉奴婢,好让奴婢跟您一起开心啊。”
“有这么明显?”璎珞挑眉,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庞:“因为最近过的太舒坦吧。”
银月对自家主子的逻辑不能理解,她还有些担心璎珞这些日子来呗皇帝冷落,会生出抑郁的情绪,但是意外的是,璎珞不仅不沮丧,反而还对目前的生活满意得不得了。
对待如此不知上进的主子,银月已经放弃劝她去争宠。
“娘娘开心就好。”银月憋到最后只说出这么一句,给璎珞郑重其事地挽好了发髻,换上了樱红色的交襟长裙,外面拢着绣梅枝蔓落雪绸面裘衣,手里被塞了个双凤衔珠手炉,这才被银月准许出门。
永福太妃大寿,璎珞决定带着观棋去,银月一肚子气璎珞自然看得出来,一早上起来呗任意摆弄一番也不着恼,只临走前笑笑地轻声道:“银月,你留下来好好看家。”
这话弄得银月愣了下,要说的话瞬间哽在了喉咙口,眼眶红了。
璎珞没有去看她的申请,带着观棋走出聚荷宫,倒是观棋回头看了眼银月,眼神中带着些羡慕,随后才垂落眼眸乖顺地跟在璎珞身后。
栖霞宫许久未曾这般热闹,安贵妃为了布置寿宴下了很大功夫,当今皇帝还是皇子时候,跟永福太妃的关系就很不错,做了皇帝后供奉太妃在栖霞宫,也能看得出皇帝用了心。
永福太妃虽然年过半百,却仍旧能看出年轻时候眉清目秀的温和如水,眼眸流转地落在众人身上,不叫任何人觉得被冷落和被威胁,璎珞心中暗暗敬佩,不愧是从血雨腥风的后宫一路杀出来,得以安享晚年的人物,看着无害,手腕定然不软。
璎珞坐在叶淑妃身后,这位置不前不后算不上惹眼,但璎珞烦恼的却是,左手边就是入宫第一天便招惹上的景嫔,此时那眼刀子刷刷地丢过来,叫人喝口茶水都不顺畅。
谁叫自己也是个嫔呢,璎珞头一次觉得这个头衔低了,跟景嫔这样嚣张跋扈的人同坐,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感受。
很显然,景嫔对跟她这个玉嫔同坐,也很是不舒爽,就差在脸上明晃晃地写着,那暗沉的眼神却也没有少往璎珞身上丢。
两人各把着长案两头,表面相安无事,实则暗潮汹涌。
偷菜陆续而过,璎珞因为被人盯着,也没什么胃口,挑了几口菜便放下筷子,上玲珑蟹粉的时候,倒是眼眸一亮,观棋在旁看着知道璎珞好这口,便多夹了一只置在璎珞面前玉碟中。
景嫔终于找到了由头,声音微微扬起阴阳怪气道:“玉嫔千万莫要贪嘴,这蟹肉最是性凉,对身体可大有不益,玉嫔妹妹这个丫鬟可也真是的,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妹妹可是要好生伺候圣上的人儿,这若是因为贪嘴,伤了身子可怎么了得?”
说的都有理,但是与你何干?
璎珞在内心深处翻了个白眼,在观棋慌忙地跪下之前拦住她,轻描淡写地撇过头看着景嫔,语调平淡道:“这丫头可是淑妃姐姐送的,做妹妹的喜欢得紧,这丫头最懂颜色,许是看出我喜爱才特意挑来,让景嫔姐姐误会了,当真是妹妹的不是。”
景嫔面色一变,看向观棋的眼神便有些不对,她是当真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宫女竟然是云雀宫出来的,到底是之前太低调,还是叶淑妃准备的秘密棋子,这玉嫔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傻,竟然就这样大条地带在了身边?
璎珞见景嫔愣在那里不吱声,也懒得再理会,只专心对付面前的蟹子。
江南最是讲究吃食,虽然璎珞原本生活环境恶劣,但耳濡目染,餐桌上食用各种食物的手法却都得见大家风范,景嫔本想着找茬,也只能在璎珞完美的拆卸蟹肉的手法下认栽,不甘心地闭上了嘴巴,将那玲珑蟹推到一旁。
对比才会献丑,景嫔可不愿意被拿来当玉嫔的踏脚石。
这边的响动自然惊动了前排的叶淑妃,她淡淡回头看了眼,在看到观棋的时候瞳孔猛然深了些,转而凝视了璎珞半刻才若有所思地转回头。
两人心知肚明观棋的身份,璎珞大刺刺带在身边究竟想表达什么,叶淑妃也在猜测,她不会天真以为璎珞当真不怀疑观棋,那么剩下的结果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一顿寿宴在各怀鬼胎中慢慢过半,安贵妃终于宣了人将礼品抬进来,开了个头,后宫众人也开始上前轮番献礼。
璎珞放眼看去被各种各样的孔雀给刺了眼睛,不得不暂时转开视线,信了这宫中果然没什么秘密的话,同时也放稳心态缓缓起身。
第042章 青睐
璎珞手里端着一方玉盒,在一众争奇斗艳的礼物中并不显眼,但她纤细身影立在丹陛上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她身上。
后宫中嫔妃的眼神是羡慕嫉妒,而永福太妃却像是才注意到她一般,眼神在璎珞身上缓慢滴划过,似是端详,带着些许轻微激动。
璎珞有些疑惑,自觉又是这张脸惹的祸,便不以为意地上前行礼,永福太妃对待他人都是客气疏离的,即便是对着安贵妃也是那副冷淡模样,而在璎珞意料之外的,这次永福太妃竟然直接起身走下丹陛,亲手将璎珞拉了起来。
突然重生还魂到入宫晋封,璎珞深知自己的经历已经可以划为鬼神之道,而凭着这张脸在宫中所遇是非,却叫璎珞闹不清是福是祸。
就比如现在,永福太妃明显是压抑着激动没有多言,但是那紧紧拽着自己的手指,却能感受到明显的颤抖,璎珞心中暗暗叹口气,面上维持着恭谨态度:“恭祝太妃福如东海,臣妾没什么值钱玩意儿,家母留下的这串孔雀石珠子臣妾一直带在身边,望太妃切莫嫌弃。”
“孔雀石?”永福太妃只是轻声重复了一句,而后松开手,亲手从璎珞手中接过了玉盒子,脸上情绪收敛了些许,恢复往常的温和疏冷,摆手道:“上来。”
“这手串是你娘亲留给你的?”璎珞顺着永福太妃的手势跟上去,太妃打开玉盒子,看到的就是躺在纯白丝绒上的碧绿色珠串,眼眸中确定的神采更浓。
“是的。”璎珞虽然心生疑惑但也没有隐瞒,点了头应道:“娘亲去得早,留下的东西也大多都不在臣妾手里了,入宫来也没带多少,太妃娘娘不嫌弃真是太好了。”
“这手串当年还是本宫送给你娘亲的。”太妃脸上带着追忆的神色,丝毫不忌讳身旁后宫众人脸上复杂各异的表情,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感叹道:“雪芝这些年可惜了……”
璎珞愣了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永福太妃口中提起的是璎珞的娘亲,璎珞对她这个身体的娘亲没有任何深刻印象,从入宫开始却被不断提醒着,这个身体有多深渊的血脉。
“娘娘认识臣妾的娘亲么?”璎珞忍不住轻咦一声,手指紧了紧:“娘亲还在的时候,常常把玩这珠串。”
“当年和硕长公主跟雪芝姐妹情深,本宫便认了雪芝那孩子做义女,若非和硕和亲,你娘亲也远嫁,后来也不会全无联系。”永福太妃感慨,捏着璎珞的手用了些力气,璎珞感到一阵刺痛,却也没有贸然甩开,强忍着露出微笑:“娘亲很少说以前的事情,可能那时候臣妾年岁还小,有好些话记不清楚,臣妾可敢斗胆问一句,太妃娘娘可是名字中有个苑字?”
除了太妃其他人都心惊胆战地白了脸,璎珞却恍然未觉,永福太妃一双清丽凤眸微微眯起,似乎对璎珞的大胆有些意外,但随即却在扬起的唇角中带了更多暖意。
璎珞赌对了。
永福太妃见过太多后宫中的尔虞我诈,从做上了太妃,那些肮脏事儿见得少了,但私底下争风吃醋讨好的人却依旧没有减少,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她见的多了,反而璎珞这样直率的少见。
永福太妃如今膝下空虚,和硕公主早已和亲黎国,璎珞这下算是正中下怀,刚好赢了永福太妃心中隐秘的期望,璎珞眼角撇过对方神色就知道她赌对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抿着唇紧张解释道:“哎呀是臣妾失言了,太妃娘娘千万莫要生气,都是臣妾管不住自己的嘴,臣妾打小就不会说话,若是惹了太妃娘娘不开心,臣妾可是要内疚死了。”
璎珞像是在撒娇,永福太妃却偏偏就吃这一套,摩挲着那串孔雀石手串,不禁回忆起当年和硕和苏雪芝两闺蜜承欢身前的美好回忆,看着面前清瘦柔弱的璎珞,眼神中更多了一丝怜悯和复杂,搭着手郑重其事地叮嘱道:“玉嫔以后可以多来栖霞宫坐坐。”
一旁陪坐的皇帝面上表情缓和,似乎很满意太妃对璎珞的亲近,而旁边坐着的安贵妃却不由咬牙切齿,也有不得她不生气,她费尽心力从黎国搞来的真丝孔雀屏风并没有引得太妃有什么动容,只是淡淡地道谢而后就搬到了旁边,而璎珞只是送了一串并不是很名贵的孔雀石珠子,却能叫太妃另眼相看。
安贵妃如此费尽心力办的寿宴,反倒给璎珞做了嫁妆,眼见得太妃已经将璎珞记挂在心里,甚至主动发出邀请,安贵妃简直咬碎了一口银牙。
“只要太妃娘娘不觉得臣妾烦,臣妾自然是愿意来陪伴娘娘的。”璎珞心中一喜,大内没有太后,只有这么一位离群索居的太妃,皇帝跟太妃关系一向相敬如宾,只要跟太妃搞好关系,也不怕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时,两眼一抹黑走投无路。
永福太妃拍了拍璎珞的手背,笑容变得很淡却也非常真实,璎珞心中大定,便也不再多言语,安静聆听一会儿后便找了个借口回了座位,照常吃吃喝喝没有丝毫变化,若说唯一的变化就是,景嫔看向这边的目光多了些忌惮。
璎珞扫了眼在对面皇子位席上的三皇子夏鸣宇,他也正往这边看过来,皱着眉头,神情不悦。
璎珞本来以为三皇子是看向景嫔的,但当她对上那道锐利眼神,才惊觉并非如此,夏鸣宇竟然是一直在打量她?
景嫔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死死攥住杯子的手背上青筋绷起,却因为在席上而不能发作。
璎珞拧了拧眉心,避开夏鸣宇直视过来的眼神,扫向他身后立着的那道人影。
花无烨隐在暗处,站位略微靠向三皇子一边,敏锐地察觉到有人看过来,眼眸微微一抬,璎珞瞬间迷失在那双深邃鹰眸中,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低头抿了口杯中清茶。
明明是隐在暗处的人,却在璎珞眼中这般显眼,就连璎珞自己都觉得不对劲,陡然如擂鼓的心跳促使她心虚地避开了视线,低头借着拂袖的动作,不再看过去。
花无烨暗中挑眉,鹰眸深处悄然划过一抹兴味。
第043章 被迫卷入
宴会还在进行,因为有了太妃的眷顾,璎珞倒是没有继续受到景嫔的寻衅挑刺,只是要顶着花无烨的眼神淡定下来,还是有些困难的。
皇帝的身体这段时间以来时好时坏,朝堂之上实则已经人心惶惶,全靠着花无烨铁腕治理下的璎珞弄不准花无烨究竟在这场皇位的脚力中担当一个什么角色。
按照常理来说,花无烨所领乌衣厂只属于皇帝,应该是效忠于皇位的,然而在皇帝式微的情况下,花无烨自然会有自己的算计,他的权柄之大也成为众位皇子心目中最值得拉拢的势力。
而就目前来看,明面上花无烨是站在三皇子夏鸣宇身后的,但是曾经目睹过花无烨从安贵妃寝宫走出来的璎珞,却暗暗怀疑花无烨暗中早已倾向于太子一方。
宫中成气候的皇子也就只有太子和三皇子,璎珞若是没有看错,花无烨游离于两人之间游刃有余,甚至可以从中获得不少好处,他的态度决定了阖宫十二监的倾向,没有人敢威胁他。
只是现在本来应该是众势力焦点的人,却将目光独独放在她身上,甚至是毫无掩饰地看着,那些追随而来的目光就足够让璎珞觉得如坐针毡了。
若非璎珞心理素质过硬,恐怕这时候早就坐不住想要离席了。
原本想回身跟花无烨说些什么的三皇子,一扭头就看到花大厂公专注地看向一个方向,顺着视线看过去,却刚巧是自己刚刚注意的那人,这下挑起了夏鸣宇的兴致,唇边一弯轻声道:“厂臣也在看那个玉嫔?”
“这位进来风头正劲,臣自然会多在意一些。”花无烨掌管大内几乎所有事情,会去在意璎珞也情有可原,被自己的理由说服的夏鸣宇扭头朝着璎珞看过去,瞧着她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美食,似乎一点都不为所动,心中也有了些许钦佩,但高于这种佩服的,却是更加浓厚的兴趣。
花无烨瞳孔深处微不可查地闪过一抹厌恶,却没有在面上丝毫表露,依旧保持着恭谨的态度对着夏鸣宇轻声道:“殿下对这位玉嫔似乎颇为在意,是因为圣上的宠爱,还是?”
夏鸣宇不觉得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能够瞒得住花无烨,说句不夸张的话,大内丢一根针,花无烨若是想知道,都能在半个时辰之内查清楚这根针究竟丢在了哪儿,是谁弄丢的。
夏鸣宇跟景嫔的那点子事儿,早在花无烨刚刚表露出合作意向的时候,就作为筹码被暗暗放在心里的秤上较劲,两人都心知肚明,虽然嘴上并不说破,夏鸣宇却理所当然地认为花无烨能将这件事情瞒下来,就是对他的投诚,因此对他格外信任,话语间便没有多少顾忌:“这玉嫔看着就是个极品货色,父皇的身体厂臣也是心里有数,岂不是辜负了没人?”
夏鸣宇本就生的风流俊美,眯眼邪肆笑出来的样子着实叫人迷魂失魄,可惜观赏到这一面的只有维持面瘫的花无烨,心中却生出凌冽寒气,抑制不住地想要将面前自以为是的皇子拖出去大刑伺候,相信乌衣厂内的十八般技艺定然叫他终身难忘。
然而,他不能。
不仅不能,还要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淡定,颔首不咸不淡地应了句道:“玉嫔生的确实难得,只是殿下还是莫要妄言圣上,若是被旁的人听去了怕是会被利用。”
“只有厂臣听到,无碍的。”夏鸣宇确实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花无烨脸上表情微微凝滞,眉梢悄然带了些不耐,刚巧被看过来的璎珞收入眼中。
花无烨似乎对璎珞还会看过来有些惊讶,挑眉悄然觑了眼才偏头跟夏鸣宇低声道:“臣倒是建议您不要去招惹这个玉嫔,她叫臣看不透,并非表面上这般简单模样。”
花无烨这话存了私心,也没想着就此打消夏鸣宇心中的好奇,璎珞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感觉到夏鸣宇的视线后快速缩回了眼光,貌似专心致志于面前的食物。
一顿寿宴下来,怕是只有璎珞安然品尝了几乎所有美食,因为许久没有临幸后宫的皇帝一直作陪,宫妃们都是憋足了劲儿想要在皇帝面前博个眼球,像是璎珞这般自以为已经隆重打扮的,放在这殿上,就被生生衬成了小白花。
璎珞并不觉得难过,更加没有因此而失落,她就没有想过要在皇帝面前博取存在感,因此不被注视也没有落差。
安安稳稳坐在那里,与世无争的模样,真的很纯良,因此夏鸣宇听了花无烨的话,是不信的:“厂臣也太谨慎了些,这样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复杂的?”
花无烨想想之前几次两人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惊险刺激的交锋,默默给将璎珞看扁的夏鸣宇点蜡,嘴上却并没有横加阻拦:“殿下若是当真有兴趣,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最近这玉嫔跟太子关系不错,殿下也知道,太子身后可是有国师和百里家,太妃现在明摆着也是宠着璎珞,殿下这时候凑上去,反而惹人注目了。“
夏鸣宇却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会对景嫔下手,本就不是什么三观清正的人,璎珞引起了他的兴趣,在最近的争锋中事事压过太子一头的夏鸣宇,正是春风得意,越是太子阵营的人,越是能激起他的兴致来。
花无烨默然不作声,到这步田地,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要让璎珞能真正为他所用,就看璎珞能不能在两个皇子的交锋中,安然自保。
他虽然会不忍心,却也不会因为这一闪而逝的柔软情绪,而打破自己原先的计划,花无烨不允许自己有这种脱离理智控制的行为。
浑然不知已经被花无烨一手导入混战的璎珞,还在平稳心绪,用食物来填满轻微焦虑的内心。
一抬头,就对上了花无烨那双悲天悯人的深邃鹰眸,分明是带着噩梦般深沉叫人胆寒的冷漠,却被蒙上了佛陀样慈悲的温柔,令人不能生恨。
第044章 百里陌
璎珞无意中就看到了花无烨跟夏鸣宇在密谋什么,第六感告诉她,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先前对花无烨生出的那种隐秘心思,璎珞很清楚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所以想要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要义,璎珞还要找一个好借口去探问才行。
自从上次被花无烨硬闯进寝宫后,璎珞却是在也没有私下里见过他了,只远远地看过几次,花无烨带着如常的排场从宫殿汉白玉丹陛上逶迤而下,乌衣厂侍卫如同夜间行者般行止无声,那份威压却如同山呼海啸般翻涌而来,叫旁的人都不敢靠前。
璎珞也有些闹不清自己对花无烨究竟是什么心思,她如今是这大内人人羡艳的玉嫔,得了皇帝宠幸恩赐,仅仅位居嫔位就能独居一宫,安贵妃和叶淑妃等人也都不予为难,然而璎珞的心思却全然不能放在皇帝身上。
她终究只是异界的一缕孤魂,对这个时代产生不了太多的依赖,即便被捧上高位你也未必能生出多少真实感,至今处惊不乱也大多因为没把这个世界当做真正存在来过活,直到在花无烨身上,第一次惊慌失措,第一次心跳如雷,第一次恼羞成怒,百味杂陈纠缠在心中,闹得她不得安宁,才给了她一丁点真实存在在这个世界的依据。
但璎珞实在摸不准花无烨这个人,更何况,他还不是个全根全须的男人……
璎珞心神不属,上首尾太妃却叫她过来,回过神的璎珞赶紧上去扶住永福太妃的手臂,跟着离开寿宴,皇帝和安贵妃后脚离开,大殿内的气氛顿时散漫了起来,夏鸣宇多喝了两杯,要走时却被叶淑妃请了过去。
花无烨站在原地枯着眉头抄手站了半晌,终于还是跟了上去,云雀宫内外管事都听他号令,他无声无息地靠近些正殿,就听得里面传来茶杯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那个景嫔究竟有什么吸引你的,天天都借着来云雀宫的名号进宫去看那个小贱人!”叶淑妃尖利的声音叫宫门外站着的两个小宫女都瑟缩了一下,花无烨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那两个宫女如释重负地走了。
“母妃被生气啊,那不过就是个玩意儿,儿臣错了,母妃消消气。”夏鸣宇对着叶淑妃却不顶撞,恭顺地上前递了一杯新茶:“母妃怎么为了那种玩意儿舍得打儿臣了,儿臣天天来看母妃不好么?”
叶淑妃似乎仍旧没有消气,断断续续又跟夏鸣宇说了些话,情绪才终于平复下来,花无烨这才施施然叫人通报,踏进殿门的时候装作没看到夏鸣宇脸侧的红印子,淡定地朝着叶淑妃躬身行礼道:“淑妃娘娘,臣是来问件事情的。”
这边璎珞跟着永福太妃去了后殿,却不是唠家常的,等在后殿的人却叫璎珞意外。
长身玉立的男人一身青玉色长衫,黑色大氅解开了扣子披在肩上,长发梳成发髻固定在脑后,金喙衔珠金冠扣着,墨色流苏柔顺地垂挂下来,微微偏转过来的侧脸苍白俊美,带着些令人胆寒的淡漠。
听到脚步声,男人转过身来,态度恭敬地俯身敬道:“太妃福寿安康。”
璎珞正在仔细打量对方,男人也没有等永福太妃说什么,只利落起身,直直对上璎珞的视线薄唇微抿:“这位是?”
永福太妃对男人不礼貌的举动并未动容,只是表情上的冷淡看得出她对面前男人并不是很欢迎,语调平淡地启唇道:“玉嫔。”
“见过玉嫔娘娘。”男人依旧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璎珞却并未从他眼神中看到多少恭敬的神采,璎珞便也回应的平平淡淡:“太妃娘娘,这位是?”
“在下百里陌。”男人看着璎珞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下,这才定神道。
璎珞也不甚在意他的态度,只是心底里转了个圈,将这个名字反复思量了下,才猛地想起来。
百里陌是百里家年青一代的领军人物,师从国师,跟太子是师兄弟,从弱冠之年便已经在大内行走,传说是国师的接班人,有通晓天知的能力,在大部分人的认知中这位都是太子的嫡系。
璎珞下意识地多看了他两眼,没想到就被百里陌捉了个正着,永福太妃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拉着璎珞上了丹陛,做在软榻上啄了口璎珞端过来的热茶,才慢条斯理道:“怎么想着进宫来?”
这话里嘲讽的意味太过明显,以至于璎珞都觉得有些许尴尬,但百里陌脸上却并没有出现任何迟疑的神色,依旧维持着一副冷淡表情回道:“父亲让我来给太妃贺寿,礼物带到臣就回去了。”
璎珞是心在才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称呼,百里陌按照辈分来讲是永福太妃的侄孙,但是百里陌却并没有用家里的辈分来称呼太妃,而是本本分分地以君臣之分。
这种情况可真是耐人寻味。
璎珞抿着唇看永福太妃跟百里陌扯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永福太妃对百里家的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百里陌也有要讲述的意思,两人说了几句话就冷场了下来。
璎珞在旁边只能不动声色地给永福太妃布置饭后消食的茶水,百里陌虽然在跟永福太妃说话,眼神却一直都停留在璎珞身上,这让璎珞即便是背对着也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舒坦。
百里陌对璎珞倒是当真好奇的,璎珞在大内低调得不行,几乎不参与大部分宫妃组织的游园或者集会,也只有不能推脱的邀请才会参加。
璎珞的低调让她几乎不曾出现在各个势力的眼线面前,也因此这种机会就尤其难得,百里陌早就对她有所耳闻,如今见着个绝美小丫头的模样,更是好奇。
“太妃娘娘,家里还有些事情让臣带话,是不是请玉嫔娘娘先回宫休息?”百里陌看了眼璎珞,心中生出些计较,主动提出道。
永福太妃只是轻巧扫了他一眼,也没有意为难,点头应了:“玉嫔去吧。”
璎珞余光扫过百里陌若有所思的面容,总觉得心中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但永福太妃发了话,璎珞自然不能违抗,只得躬身而退。
第045章 试探
璎珞出了殿门没找到观棋,也没多在意,方才临走时候就让宫女去通知让她先回聚荷宫,璎珞自己一个人慢悠悠地在宫道上晃,从栖霞宫出来走了好远都没碰到宫人,璎珞这才觉出有些不对劲。
脚步加紧了些,璎珞试图从错综复杂的过道中走出去,但事与愿违,再一个转角处,迎面一道黑影压了过来,要不是璎珞时时刻刻看着面前的路,真要整个人撞到人家怀里去。
“玉嫔娘娘慢行,怎的如此惊慌?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百里陌的声音从头顶飘落,璎珞向后退了一步,才看清楚来人面目,百里陌居高临下地看她,皱着鼻子的模样有点可爱。
璎珞没想到百里陌会突然出现,稳了稳心神才抿唇惊魂未定道:“百里先生怎么会在这?”
百里陌比起刚才在殿上的时候明显柔和了些情绪,语调也更加清平:“臣送玉嫔娘娘一程,太妃娘娘不放心让您自个儿回去。”
“承蒙太妃娘娘照顾了。”璎珞无言以对,不能拒绝,但是不由自主地却想到了之前花无烨也说过一样的话,那时候她却决然没有现在这样复杂地想要拒绝的感觉。
百里陌跟璎珞同行,两人的影子肩并肩,看起来倒是颇为和谐,只是璎珞才知道心中有多少积郁的闷气,话语之间自然就冷淡许多。
百里陌似乎也并不在意,不主动找话说,维持着缄默的气氛,似乎并不急于找话题来更加了解璎珞。
直到璎珞都看到了聚荷宫的顶儿,百里陌才悠悠地问道:“玉嫔娘娘是否适应这大内?”
“百里先生这话如何说?”璎珞是直到百里陌位居大学士之位,因此也这般叫得顺口,百里陌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只是叫她愣了下,立刻提起精神问道。
“娘娘应该很难能适应这般环境才对,臣只是随便问问。”百里陌的话语中带着的深意让璎珞戒备,回答的就更加谨慎:“宫中生活闲适,自然是能适应的,百里先生勿要多虑。”
“能适应就好,大夏最近将有动荡,玉嫔娘娘却不必惊慌,以娘娘的福泽定然是能转危为安的。”百里陌倒也不矫情,只是轻声提醒了一句,这话听着窝心,却叫璎珞心中生出寒意。
她偏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百里陌比起花无烨身量还要高一些,看着也费劲,百里陌居高临下地垂眸看他,璎珞只觉得脖子痛。
“百里先生怎的突然说这些?是太妃娘娘要叮嘱的么?”璎珞抿唇,倒也没有去纠结对方话中的含义,只是敷衍般地问道。
百里陌站定,两人已经走到了聚荷宫门口,璎珞随即也停下莫名所以地看向对方,百里陌瞳孔深深,看向璎珞的眼神格外专注,有别于平时的认真,而是如同蛊惑一样的眼神传输。
“玉嫔娘娘是否知道自己如何来到这儿的?”百里陌这话说的很慢,璎珞眼神迷离了些,然后瞬间便恢复了过来,心中猛地如同刺痛一般,脑门顶上一热,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才勉强憋回去。
这个人竟然也会心理暗示?
璎珞心中咯噔一下,原本就崩成一条线的神经差点崩断,若不是因为习惯了面瘫,璎珞估计脸上的表情要崩掉。
璎珞不知道百里陌究竟指的是什么,或许是直到璎珞代替嫡姐入宫,或许干脆就是指璎珞魂穿这件事情本身,上次在庆典的时候,国师的话后来还是流传了出来,虽然大多数人都认为这话指的是苏皇后转世之说,只做笑谈,但璎珞心中已经隐隐有些惶恐。
百里陌是国师的徒弟,能得到国师的真传一点都不为怪,他这话问的太过郑重其事,让璎珞不得不多想,但话出口还是选择了最保险的回应:“百里先生实在不用这般试探,家中安排不是本宫能做主,时至今日也没有他法,百里先生不像是这般会多管闲事之人,有什么需要不妨直说?”
以退为进,咄咄逼人。
璎珞不知道百里陌究竟有什么确定的依据,只能照着自己的路数先手压上。
“娘娘果真非凡人,这般境地还能反手,当真了得,臣佩服。”百里陌也不上套,并不回话,璎珞甚至还看到他瞳孔深处一闪而逝的一缕失望。
“本宫听不懂百里先生的话。”璎珞平时很少自称本宫,总觉得这称呼充满了庸俗气息,只是此刻先后两次如此自称也不过为了能够在交锋中不落于下风。
百里陌跟她曾经在现代研习心理学时候认识的那些同行,掌握着同样的技巧,不是花无烨那样经验磨难积累出来的眼力,而是理论堆砌出来的,所以百里陌陡然用上几分功力来试探璎珞,一下子就被同行惊觉,有了防备的璎珞怡然不惧,只是在交谈中更加小心。
“娘娘?”就在百里陌和璎珞相持不下之际,却有声音悄然插了进来,观棋立在聚荷宫门口手中还抱着个暖炉,看到璎珞偏头看过来,才快步走上前来,将暖炉替换过来细声道:“先前娘娘叫奴婢先回来,但是久久没见娘娘,所以奴婢有些等不及才出来寻,娘娘恕罪。”
何罪之有,璎珞抿着唇抱紧手中温热的手炉,心中慢慢安定下来,柔和了眉目道:“这位是百里先生。”
“奴婢给百里大人请安。”观棋很有眼力地乖顺行礼,而后扶着璎珞手臂轻声道:“娘娘身子还没好利索,外面风霜寒重,不宜久留。”
璎珞适时地露出些歉意笑容,而后才转向百里陌道:“多谢百里先生相送,本宫择日会跟太妃好生说起的。”
百里陌眼神冰冷地在观棋身上转了一圈,知道今日想要问出些什么是不可能了,只能浅淡地点头道:“娘娘走好。”
等观棋扶着璎珞回宫,在殿后的软榻上坐定,璎珞才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来,观棋看着璎珞脸色惨白,也不敢多问,只倒了热茶递过去的,担忧的目光始终徘徊在璎珞脸上。
“没事了。”缓了半晌,璎珞才稍微吐出口气,抿口热茶低声咬牙嘀咕道:“这个百里陌,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046章 徐美人再入宫
“百里家族长的独生子,据说出生时候天生异象,并且从幼年时候就被国师养在身边,跟太子是师兄弟关系,曾经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让两个战俘开口乖乖说了机密,后来就被国师派去大陆云游,前阵子才回大夏。”观棋对百里陌却是不陌生,从前跟着叶淑妃就跟这位有过接触,叶淑妃将百里家视为威胁,自然也让手下人多注意这位百里陌的动静,观棋将知道的消息简单说了下。
璎珞听了暗暗心惊,想着有机会一定跟人要打听一下当时的情况,若是没猜错,百里陌应该是懂得催眠的人,而掌握这种手段的究竟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奇遇的灵魂,璎珞在心底打了个重重的疑问。
而想到的能问的人,第一个从脑海中蹦出来的就是花无烨。
璎珞有些懊恼,花无烨近半个月来都在宫外奔波,似乎是在调查自己之前说的那事儿,而被不知不觉冷落下来的璎珞,却觉出一种不适应的寂寥感,似乎已经习惯了花无烨的神出鬼没,突然之间消失无影叫她颇为难过。
“这么说来百里陌还是百里家的重要人物?”璎珞眸子微微一凝,只觉得无比棘手,这人说起来心理素质定然不比她自己差,能用心理战术从别人口中轻松套出话来的人,自己的本事定然也不俗,璎珞不会像百里陌刚才那样贸然冒险。
想来此时百里陌心中也有些后悔,他是没想到璎珞会反应如此之快,这下子暴露了自己的目的也让璎珞提起了警惕心,下次在想套话就没那么容易了。
璎珞想想刚才的交锋都觉得心头狂跳,半天缓不过来,灌下去了三大杯热茶才在观棋娓娓道来的讲述中,摸清楚了这个百里陌的路数。
“娘娘也不用太过担心,百里家如今真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自从百里家的大爷和二爷折在了戎国,百里家就元气大伤了。”观棋拍着璎珞的后背,轻巧的力度能让紧张的肌肉放松下来,也能让心情舒缓。
璎珞果然露出了些许放松的神情,边陲戎国是个野蛮未开化的地区,百里家世代行商被先皇亲封为皇商,大爷二爷就是在戎国行商时候被流匪所伤,当时可以说是震惊大夏的事儿,但是向戎国讨说法,却不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流匪这词儿说起来定义太广,根本无从下手,最后也只能作罢。
百里家却是自此有些消沉没落,很久都不曾活跃,直到百里陌的横空出世。
百里陌是百里家大爷的遗腹子,可以说是带着百里家的希望诞生,也确实不负所望,虽然在商业上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却能让国师都动容并收下为徒传以真学,可见其天赋惊人,再加上百里家还有位娘娘,在宫中多少都有些照应,这才算是慢慢缓过了神来。
璎珞并不会对现在的百里家掉以轻心,单凭百里陌一人,就能让百里家站得更高,不仅仅只是个商人,而是在朝堂上争得一席之地,现在跟太子同堂,日后就能与帝王为友,单单只有一面,璎珞就能确定对方并不会存在什么忠诚可言,怕是个随着利益而动的人。
“这件事情先放着吧,若是真要找上门来,本宫也不惧他。”璎珞抿唇,说出的话却在不知不觉中带着些肃杀,这让观棋惊讶了一瞬,随后将惊喜深深埋入眼底。
璎珞没有烦恼几天,因为许久没见的徐美人主动上门来拜访了,穿了套簇新的宫女衣服,聚荷宫地角偏得很,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能发觉到多出个人,璎珞乍然见她跟着银月进来倒是表情缓和了下来,因为徐美人看着比起以前在乾西四所的时候要精神的多,虽然宫女衣服并不华贵,但她面色红润气色极好,自然衬得整个人都美了几分。
徐美人一进来就拉着璎珞的手,看表情是激动得不行,璎珞摆手让银月和观棋都出去,这边厢只留下徐美人,两人单独进了后殿。
观棋跟着银月出来,仍有些不放心地瞄了眼里面轻声问道:“让娘娘一个人待在里面没问题么?不用进去伺候?”
“娘娘让咱们出来,那就出来呗。”虽然璎珞对观棋的态度不错,但是银月却一时之间扭转不过来,说话仍旧硬邦邦的。
“以前也有这样的时候?”观棋不死心地追问道,她总觉得将娘娘丢在里面没人候着是非常不对的事儿,以前在云雀宫的时候,叶淑妃面前那都是要随时备着四个以上的宫女伺候才行,时时刻刻都不能离了人。
“这位徐美人是咱们家娘娘一同入宫的好姐妹,这回还是头次来聚荷宫,不过之前娘娘经常叫咱们出来候着,不让在里面待,你习惯就好了。”银月耐着性子好好给观棋解释,看在她对自家娘娘还算尽心尽力地考虑的份儿上。
“不管是谁来娘娘都不叫人在跟前?”观棋有些不敢置信道,一般主子都会在待客的时候格外注重排场,没想到璎珞还真是反其道而行之。
“哪儿能啊,也就花总督来的时候才会叫人离开,说起来这事儿还是提督大人先开了头,咱家娘娘脾气好得很,也就默许了。”银月漫不经心地耸肩。
“你说的是那位……乌衣厂厂公?”观棋不确定地张了张嘴,声音更加低了下去:“他经常来娘娘这?”
银月惊觉自己说的有点多了,赶紧闭上嘴,做出一副冷漠的姿态不耐烦道:“总之你听娘娘的命令就是了,不要问这么多。”
观棋识趣地闭嘴,不再追问,但是心底却冒出了乱七八糟的想法,总觉得银月隐瞒下来的事实很让人在意。
而在殿内的璎珞正给徐美人倒茶,本意要动手的徐美人被挡在一旁,也不跟着抢,安然受了一杯茶才幽幽叹道:“咱们姐妹有多少时日不曾聚过了,我还想着这辈子都没机会来看看你了。”
璎珞想起银月说的,徐美人是跟了花无烨身边的薛子玉薛秉笔,日子应该过得不算差,看气色比起在乾西四所也好看得多,心中便放了下柔声道:“怎么会呢,只要我们都还好好活着,机会总是有的。”
第048章 心安理得
“臣平日里来的时候通传过?”花无烨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了一句,施施然坐在了一旁圈椅中,指了下自己旁边:“娘娘身子弱,别站着累到了。”
方才在监里酝酿的暴躁情绪,似乎都在看到那张清绝小脸的瞬间被抚平,花无烨气定神闲地就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杯抿了口,余光看到璎珞踌躇半晌还是坐在了自己旁边,才满意地放缓了唇角弧度:“娘娘方才会客了?”
璎珞倒是没有隐瞒的意思,只点了点头道:“宫中嫔妃来回走动,本就是平常之事。”
花无烨对璎珞这种半遮半掩的表述有些不满,却也没有直接揭穿,只道:“娘娘愿意走动自然是好的,宫中近日流言又生,娘娘只需记得切莫随波逐流。”
有些话能讲,有些话跟有些人能讲,璎珞自然是人精,不会在这种地方犯错误,就像刚下徐美人在这儿的时候,两个人就能说说皇帝的病情,而若是换成了叶淑妃或者景嫔等人,璎珞只会装一个哑巴,顶多点头微笑无声地敷衍了事。
“我不关心什么流言,只想着厂臣什么时候能兑现我们的约定,也不至于叫我一直心慌。”璎珞云淡风轻地顶了句,刚才徐莹莹那些话到底也影响到了她对待花无烨的态度,看着面前如同玉人一般端坐在那里的花无烨,实在想不到对方会把自己的画像放在书房里,还能用这样一副面瘫脸对着自己。
“娘娘不想在圣上面前挣个名份吗?”花无烨瞳孔深深,只觉得面前少女的思维跳的让人抓不到,若不是他早有心理准备,怕是都接不住。
璎珞表情没变,肯定地回答道:“自然不会,厂臣是最清楚上次什么状况的,阖宫上下也只有对着厂臣我才敢这般说。”
花无烨当然知道,先不说他急火火地通报进去想要打断,只说璎珞自己有办法让皇帝误会都是叫人惊讶的事儿,说出去定然要扣上大帽子,两个人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反而更亲密了几分,从心理上就已经将对方认定成不能分裂的同盟。
“娘娘别心急,这事儿还有待商榷,圣上的身体情况臣心里有数,娘娘被因为外面那些流言就自乱阵脚。”花无烨还是安慰,璎珞心中虽然有些恍然,但还是勉强点了头:“厂臣来不仅仅是为了讨一杯茶吧?”
“娘娘前次吩咐臣的事儿有些眉目了。”花无烨轻咳了一声,端正了下慵懒的坐姿,心中虽然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理由过来,但嘴上却不能这样说。
“哦?是吕县的事情么?”璎珞一下子来了精神,双眸闪亮如同收敛了最明亮的星辰,叫人被盯着都觉得是幸运,花无烨心中同样受用,便也没有拖延地告知:“你那个宫女的家人找到了,臣派人护送回京城,应该三日之内就能到。“
璎珞脸上终于带了笑意,抿抿唇有些局促道:“多谢厂臣留心了。”
“娘娘就这样感谢臣的么?”花无烨却停顿了一下,才缓慢溢出一丝笑意,他声音低沉婉转,没有太监的尖利刻薄,反而喑哑磁性得叫人心痒。
璎珞想到这人先前的孟浪行径,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似乎想要将他专注黏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躲开。
花无烨却没有容她退缩,微微倾身越过半边桌子,仔细端详着璎珞脸上瞬间升起的红晕轻笑道:“娘娘别多想,臣就是开个玩笑,娘娘吩咐的事情哪里还需感谢呢,臣自当会竭尽心力地去完成。”
花无烨主动找了台阶,璎珞就该顺着下来,但前有徐美人的话语还没消散,璎珞只觉得脸上的热度根本下不来,一颗心还是端着,吊在半空中忽悠地被面前的人逗弄,始终放不到实处,这样的感觉叫她难过,也不满。
所以她要让他也感觉一下:“为什么呢?厂臣为什么要这般为我奔波?”
花无烨愣了下,他没料到璎珞会真的问出来,这问题他也曾经扪心自问过,得到的答案叫他自己都不能启齿,如今被人赤裸裸问出来,自是觉得颜面难存。
权柄辉赫的提督大人终于开始审视面前叫自己心动的少女,究竟从何时、又为何才生出这般情愫,一向冷心冷清的花无烨当真不能容忍自己的心思被他人拿捏住,悲喜都不由自己,这不是他,而如今却由不得他拒绝,隐秘如荆棘扎在心底,若想拔出自己都痛。
“臣为娘娘分忧是臣的本分。”想到最后,花无烨能说出的不过是句敷衍,连他自己都不信,璎珞就更急不会信,她既已问出口,就是打破砂锅的架势,断然不会半途而废:“厂臣为皇帝分忧才是分内之事,我受不起。”
花无烨瞧着璎珞那张肃冷的小脸,心头无端端冒出一阵无名火,语调便下意识沉了下来,只撇了唇语气逼仄道:“娘娘自然受得起,这些事皆是臣心甘情愿的,娘娘若是觉得臣多管闲事了,不如当初就不要跟臣提起。“
璎珞被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口,抬眼觑了下花无烨神情,这人依旧清清冷冷的一张脸,只因为唇角扯平而生出无端傲寒,鹰眸垂着看不出情绪,璎珞却从他不动声色的表情中看出不悦来。
“厂臣何必跟我生气呢,我也是担心厂臣因为我的事情耽误了正事儿。”璎珞语气弱下来,心中虽然还是想争一下,但花无烨来时一身凌冽寒气的模样叫璎珞意识到,面前这人并不会是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那般纯良无害的模样,他本性仍旧是清傲矜贵的总督,杀伐狠辣的獠牙被他深深藏起,才让璎珞错以为他温顺可依。
这番心理只发生在电火石光之间,花无烨本想让面前少女露出些许本性,才说出这番狠话想要撕裂那层保护,然却功亏一篑,璎珞反应之快叫花无烨惊讶的同时,心底莫名生出些失望。
这纯良的小兔子,何时才能放下心防,在他面前张牙舞爪起来,花无烨才觉得心安理得。
第049章 踏入
这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花无烨都觉得自己不正常,要不是因为璎珞就在面前等着他回应,花无烨真想将自己关起来好好冷静一下。
两人凑得很近,能清楚的看清楚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璎珞一抬眼就能看到花无烨深沉眸底,像是在翻涌的海潮,将不小心卷入的人都侵吞入海底,深沉如夜空的黯色中侵染的都是过往苦难中留下的阴郁,被一层浮光般的温柔包裹在里面,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危险而诱惑。
璎珞在看花无烨的时候,对方也在看她,璎珞这幅皮囊天生让人放松戒备,温柔如水的潋滟双眸,白玉般无暇的皮肤和小巧五官,柔软的睫毛如同小刷子一样挡住了眼底沉静如冰的锋芒,叫人下意识地以为她是温顺无害的。
花无烨却并不这样认为,多次交锋依旧探不明的人,花无烨不相信她就如表面上这般无辜:“臣的正事儿臣心里自然记得,只是答应了娘娘的事儿也不会耽搁,娘娘若是觉得苦恼臣便不来打扰了。“
说着,他竟是打算直接起身就走。
璎珞心中一慌,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伸手拉住了花无烨的袖子,藏蓝色的绸布在手心里冰凉,攥出了几分温热的褶皱,也叫花无烨的动作停下来。
他当然不是真心要离开,只是赌璎珞没有得到确切地离宫的承诺,必然会挽留自己,但是花无烨却没有料到璎珞会直接伸手拽住了他,两人一时之间都现在震惊之中,僵持着动作在那里谁都没动。
还是璎珞先讪讪地放开了手,揉捏了下手指尴尬地解释道:“厂臣别误会,我并没有恼了厂臣,我只担心厂臣顾忌我而耽误了自己的事情,所以很是过意不去。”
璎珞到底也不能将花无烨彻底得罪了,就像徐美人刚才说的那样,在这宫里若是皇帝出了什么事,能控制住大局将人捞出来的,怕是只有花无烨,而将希望都压在花无烨这样一个人身上,又不是璎珞能做得出来的人。
花无烨倒是没有多少尴尬神色,这般动作若是换了个人来做,花无烨定是要出门后沐浴换衣才能稍微好受一些的,但是做这动作的是璎珞,花无烨心中却并无多少厌恶,甚至是激动难平的。
璎珞见花无烨不说话,以为对方是被她的动作给惹恼了,正犹豫着该如何解释,一抬头就看到花无烨已经转过身来,眼神专注地凝固在她身上,眼神深邃却并不阴冷,可以说这一刻花无烨甚至将身上所有锋芒都收敛起来,不露出分毫,像是怕伤害到璎珞,小心翼翼地蹲下身,用一种仰视的姿势看着璎珞轻声道:“臣方才只是在赌气,吓到娘娘了都是臣的罪过,臣给娘娘赔罪。”
花无烨的态度惊到了璎珞,她机械性地跟着花无烨蹲下的动作,将视线往下移,半晌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想要伸手去将人给扶起来,但是刚刚伸出手就想到了刚才的碰触,手指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碰到花无烨身上,只抿着唇儿低声催促道:“厂臣快起来吧,这是做什么,我受不起的。”
“臣说娘娘受得起,娘娘就安心领受,之前是臣任性,跟娘娘置气呢,娘娘千万别往心里去,臣答应娘娘的事儿,会给娘娘好生安排。”花无烨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璎珞的表情,她眼底先是露出惊喜迷茫后又收敛起来,像是刻意给自己套上了一层面具,不叫情绪泄露出来。
但是脸上未收干净的无辜惊慌却取悦了花无烨,到底是不忍心欺负她,主动服了软:“娘娘不要胡思乱想,只要照着臣说的去做,臣定能让娘娘转危为安的。“
“厂臣要我做什么?”璎珞抬起眼眸,似乎方才眸底划过的泪光都是骗人的,阳光下泡沫般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温柔平淡。
花无烨知道璎珞这是伪装,但是各种好这种不能将伪装扒开的约束感虽然叫他心里难受,也是毫无办法:“娘娘这些日子可跟安贵妃有什么冲突?”
花无烨问的突然,璎珞想了想这些天,却是跟安贵妃没有什么交集,只有在早晨定醒时碰面,谈不上有冲突,便摇头道:“贵妃娘娘对我一直很冷淡,但却没有什么冲突的。”
“如此便好,这吕县的事情曝光出来,怕是叶淑妃那边不会再有精神来对付娘娘,娘娘暂且安心便好。”花无烨因为微微低着头,半边脸都沉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那一抹厌恶的情绪,璎珞却从他话语中似有所感,迟疑地问道:“贵妃娘娘似乎不太钟意我?”
“这事儿娘娘就不必挂心了,臣会替娘娘留意的。”花无烨语调喑哑,托起璎珞方才半路垂下的手臂,手指修长温凉抚摸在璎珞掌心,密密匝匝的痒似乎从掌心蔓延进心底,让璎珞想发抖。
“那就有劳厂臣了。”璎珞说不出别的,只叹息一声低声应了:“只是厂臣千万别因为我的事情,就累到了自己,厂臣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还是多休息吧。”
花无烨却是一愣,本来想站起身来的动作硬生生停在了半路,脑海中轰然而过的情绪连他自己都快要克制不住。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在璎珞看来完全没有什么奇怪,但是花无烨却是从未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入宫以来吃尽苦中苦方成人上人,其中艰辛酸涩无不是夜里摸摸吞进肚里,哪里有人会给他哪怕一句话的安抚。
花无烨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变成了石头,不论什么样的风浪都不能撼动,然而他错了。
或许璎珞还是漫不经心,甚至是客套的一句话,就叫他久久不能平息心中的惊涛骇浪,还真是第一次有人会叫他多休息,而不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一个铁打的工具,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他不曾表现出自己的软弱,却总希望能有人理解他的脆弱。
而现在,终于有一个人,有意无意地踏入了这片领地。
花无烨喉头哽咽了两下,这才缓缓出声道:“臣知道了,娘娘也早些歇息。”
他站起身来,依旧一身落拓飒然,将大氅披上告辞而去,虽然孑然一身,背影却带着虎啸气势,似乎从踏出宫门的那一瞬,又变成了平日里那位高高在上的总督,而不再是能单膝跪在璎珞身前,执着少女的手,温声软语的人。
“娘娘,那总督有没有欺负你?”观棋仍旧有些不放心,花无烨刚走就冲进来,看着璎珞面上带着浅笑,似乎并没有被花无烨怎么样,这才放下颗心,被随后进来的银月打趣道:“娘娘你可不知道,观棋在外面等着几次想破门而入,可是比奴婢还要担心您呢。”
观棋脸上一红却不给自己辩解,璎珞倒是扑哧笑出声来,拂了拂自己还存着温热的掌心,若有所思道:“你们不用担心,厂臣不会对我不利。”
银月丢给观棋一个‘你看我说的没错’的眼神,观棋也放松了些,主仆三人随意说了些话就歇下了,这样平静的日子倒是过了四五天,直到一个璎珞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人到来,将璎珞从与世隔绝的状态中震了出来。
璎珞无语地看着立在聚荷宫大殿上的男人,一身明黄色太子朝服,头戴金冠脚踏翔云金靴,俊朗眉目因为冷肃表情而带着天然威严,只是一双远山般眸子叫人生不出抗拒,淡淡望着人的时候,能叫人轻松卸下心防,恢复平静。
“太子殿下。”璎珞有些头疼,夏洵宇的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监控下,不可能躲得开大内的眼线,他这般大张旗鼓地到了聚荷宫,怕是很快就要搞得人尽皆知,璎珞闹不清楚夏洵宇的态度,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殿下若是有什么事情大可以叫宫人来传,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呢?”
夏洵宇垂眸,看着身前比自己爱上一个脑袋的小女人,仰着脸儿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无辜天真,让他古井无波的心底抑制不住地泛起想要拥抱的冲动:“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璎珞先是被这称呼给惊了一跳,随后就被他接下来的话震得完全忘记了这称呼的事情。
“我母妃要害你,你得想办法躲开。”夏洵宇似乎有些苦恼,他向来沉默寡言,常年跟着国师修行,鲜少参与后宫这些龌龊事情,来通知璎珞已经是放纵的行为,要解释更是难上加难,但看着璎珞迷茫的神情,他还是皱着眉头勉强解释道:“她因为什么要害你,我不清楚,但是会在近期就动手,你小心。“
璎珞被说的心里一咯噔,心想着太子现巴巴跑过来,难道就只是提醒一下自己将要遇到的危险?
结果夏洵宇还真是这个目的,说完以后确认璎珞是听到了,就转身要走。
璎珞连忙叫住人,客气地说道:“殿下既然都来了,不如坐坐?”
人家来了没有半刻,抬腿就走,璎珞总觉得是她招待不周。
夏洵宇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压根没有觉得来去匆匆有什么不对,只看住璎珞沉声道:“我在你这里待久了不好,以后会有时间的,只有我跟你。”
他说完,看了一眼旁边立着当雕像的观棋和银月,拂袖而去。
璎珞震惊得差点就崩了脸上的表情,最后无奈地跟着将人送出了聚荷宫,才慢悠悠回去,坐在圈椅中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压惊,在观棋和银月面面相觑的表情中撇嘴道:“厂臣才说了安贵妃不会对我下手,这下子就来了信儿,这究竟是闹什么?”
最让人不安的是,夏洵宇亲自过来带了话,这事儿定然是落在了安贵妃眼中,璎珞实在叫不准这安贵妃会不会一气之下将计划提前,要是果真如此,着太子可真是把她给害死了。
璎珞越想越是心中烦闷,索性出去坐在秋千上,寒冬已经过去大半,天气开始回暖,璎珞披着白狐大氅坐着也不觉得冷,荡荡悠悠看着观棋和银月却心中忐忑。
观棋瞅瞅银月,那眼神明显是在催促,银月耐不住终于凑过去小声问道:“娘娘,咱们应该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璎珞懒懒地反问道。
银月这时候真有点急:“娘娘怎么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呢,难道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璎珞反应都慢了半拍,并不是银月想的那样在走神,而是在理顺这些天来的信息,这下叫她发现了个一直以来隐隐怀疑却又在细想之下浮出水面的事情。
花无烨跟安贵妃的关系,从上次在如意宫,璎珞就已经开始怀疑了,上次花无烨特意问了她跟安贵妃之间是不是有矛盾,应该也是有些预感,确认后他都没有露出放松的表情,显然并没有放松警惕。
而花无烨能先于太子觉察到安贵妃的意向,这其中的时间差叫人细思恐极。
璎珞想着,却是觉得心里酸涩难受,不是因为花无烨跟她说得婉转有所隐瞒,而是因为花无烨跟安贵妃纠缠不清的关系。
璎珞闹不清楚自己的关注点怎么会偏到这个方向,所以才走神,银月这边厢急得不行,观棋也有些耐不住,璎珞才慢悠悠地回过神来安抚道:“没事的,我有数。”
两个丫鬟方才在殿上,就被太子那一口一个‘你我’吓得不轻,前几次夏洵宇跟璎珞接触时候都是独处,这次带上了丫鬟在旁边,没料到太子依旧如此不遮掩,讲实话璎珞自己也被吓得不轻。
“娘娘您可千万悠着点儿啊,太子殿下都亲自来说了,这事儿奴婢看着是假不了。”银月苦口婆心地劝着,看璎珞的表情太过淡定,似乎刚才夏洵宇过来警告的人并不是她,安贵妃要害的人也不是她。
璎珞叹口气,终究还是装不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只能无奈地安抚道:“着急有什么用,我在想办法了,放心吧,再不济也可以找花长臣帮忙想主意的。”
这话出口,却只能安慰两个宫女,璎珞自己心中却是忐忑不安的,毕竟这次,花无烨未必会站在这一边,毕竟天秤的另外一边是跟他有千丝万缕关联的安贵妃。
第051章 安抚
银月很容易就被安抚,花无烨跟自家娘娘很熟,这个认知已经在她脑海中扎根下来了,但是观棋却不会,她跟在叶淑妃身边,自然是对花无烨跟安贵妃的关系有所耳闻,不由担心地看着再度陷入沉思中的璎珞。
璎珞没说,观棋便也不戳破。
而在如意宫,气氛却如同重回寒冬腊月,锦玉姑姑皱着眉头挥手让瑟瑟发抖的宫人都下去,然后才蹲下身将面前摔碎的茶杯收拾干净,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收敛了起来,只剩下恭顺,语气平和道:“娘娘先别下结论,殿下过去聚荷宫未必就是什么坏事。”
“不是坏事,难道还是好事?”安贵妃阴沉着脸,语调冷肃地反问道。
她穿着英红蝴蝶穿花褙子,烛火中看着就像是正红色,平日里温和的面容扭曲成一团,看着狰狞可怖。
锦玉姑姑也被自家娘娘这种外露的情绪给惊到,记忆中也只有苏皇后还没去世前的那段时间,自家娘娘也会这样焦躁不安,那以后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然而如今却为一个小小的嫔破了功。
那个玉嫔究竟是何德何能?这话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还会问问,但锦玉姑姑却知道,苏皇后就是自家娘娘的一个魔障,当年欲除之而后快,现在来了个年轻貌美版的苏皇后,自然也是心中早有算计的。
锦玉姑姑想的没错,安贵妃确实容不得玉嫔,因为那张脸,也因为帝王的独宠。
而更加隐晦的原因,锦玉姑姑却不敢宣之于口,事关那位大人的事儿只有自家娘娘才有权决定如何处理,旁的人想要插手的,都被安贵妃或者那位大人处理掉了,锦玉姑姑看得太多,自然懂得规避。
锦玉姑姑正想着,就看到那位大人从外面进来,连忙垂下头退了出去。
大殿内烛火摇曳,只剩下坐着没动的安贵妃,和刚刚步入后殿立在塌前的人没动,半晌静默,那人似乎叹了口气,微微俯身,抬手在安贵妃额前轻轻拂了下,紧接着双手滑下盖在安贵妃肩头,语调喑哑轻软:“娘娘在跟臣闹脾气?”
“你跟玉嫔也是这样称呼的?“安贵妃端坐着没动,语调寡淡地问道。
面前人正是花无烨,他一身藏蓝色交领长褂,没了平日里乌泱泱的排场,烛火下低垂的脸颊更显出清傲风润,只是脸上表情讳莫如深叫人看不真切,多少生出些畏惧。
只是安贵妃没有抬头,就算看到也不会想到别处,花无烨将厌恶深深掩埋在眼底,耐着性子哄道:“娘娘怎么这样说,臣跟玉嫔可没有这样亲近过。“
璎珞对花无烨设下的防备一层层,全然不像安贵妃这般,甚至是引导着他去做一些事情,从心理上,花无烨对安贵妃更像是被动的承受,而对璎珞却是有意诱导。
安贵妃轻嗤一声,偏过头去露出保养得体却依旧有些年岁痕迹的侧脸,低声话语如同尖刀般不留情缘:“厂臣这些日子去聚荷宫去的勤快,倒是将如意宫忘在了脑后,本宫这样想有什么不对么?”
连称呼都换了回来,可见安贵妃是动了真气。
花无烨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下手指,缓慢俯下身,在安贵妃耳边低声呵气道:“娘娘舍得这么为难臣么?臣天天念着娘娘,娘娘吩咐的事儿可都是记挂在心里的,娘娘难不成是不想见到臣,所以才用这样的话来伤臣的心吗?”
花无烨本来声音就低沉,压下去后更多了些喑哑,呵在耳边的热气带起一阵酥麻,还未动作就叫安贵妃软了半边身子,只能僵硬地坐在那才能维持住严肃的表情,不甘心轻易就叫这人又蒙混过去:“厂臣心里很清楚,本宫不是瞎子,不是聋子。”
“我宁肯娘娘在我这里,不需要当个八面玲珑的聪明人……”花无烨更靠近些,双臂舒展开将人搂虚虚搂在怀中,暗淡烛火中暧昧丛生,旖旎碰触在颈侧落下,带着安抚意味的轻抚叫安贵妃久未开发的身子颤抖不已,哪里还能绷住了教训这人。
花无烨忍耐地半阖上眸子,在安贵妃白皙的颈侧擦过,沙哑嗓音带着隐忍:“臣将吕县的事儿搁置下来,进宫来看娘娘,但是娘娘却想要用这难得的时间说些让人难过的事情吗?”
安贵妃忍不住抽出双手推拒在人身前,但是那软绵绵的力道,却没有叫花无烨退缩,而是搂的更紧,这下安贵妃再也没有推开,而是任由其将她抱起来,走向内室。
花无烨再出来的时候,锦玉姑姑还候在宫门外,见人出来连忙低头行礼,花无烨站在门口丹陛上半晌,那双锦云靴子踏在青石板上没动,锦玉姑姑就没敢抬头,直到花无烨冷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娘娘若是有什么吩咐,派人来知会一声。”
锦玉姑姑喏喏地应了声,然后就见那双锦云靴子毫不停留地离去了。
锦玉姑姑赶紧进了宫门,在后殿的软榻上找到了脸上红晕还未退去的安贵妃,长发散乱风韵犹存仍旧是令人心动的模样,脸上带着慵懒笑意,跟方才的阴郁焦躁完全换了个人一样,让锦玉姑姑无奈之中又有些恐慌。
“娘娘,咱们现在要怎么办?”锦玉姑姑不得不接着先前的话题,让安贵妃赶紧清醒过来。
安贵妃半靠在榻上拉了下滑到肩上的衣领,漫不经心地哑声道:“计划不变,不用提前了。”
锦玉姑姑听罢心中咯噔一声,但是却没有反驳,而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先前奴婢探听到的消息,可是说花总督常常出现在聚荷宫附近,但是进没进去却是没有个准确的说法,聚荷宫本来人手就少,很难能安排进去人。”
“那淑妃不就插了个人进去?”安贵妃冷笑一声,懒散地重新窝回了柔软被褥中:“从她下手,给我弄清楚这个玉嫔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牵扯厂臣这般多的精力,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单纯。”
第052章 靠山
不管这些事情在暗地中如何波涛汹涌,表面上却都掩藏在风平浪静之下,绝对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两各方在暗中悄悄地探查着对方的动向,哪怕是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叫人精神戒备。
不过让璎珞稍微松口气的事,安贵妃的注意力似乎转到了昭婴公主大婚这件事情上,宫内琐碎都置办起来,花无烨更是忙得不见人影,璎珞空闲了几天便开始觉得无趣,憋在聚荷宫里百无聊赖的模样看得银月和观棋都不舒坦。
好在昭婴公主的大婚很快就到了,璎珞也迫不得已跟着后妃们忙起来,多出去走了两圈后暂且将花无烨的事情放下,精神状态好了些。
璎珞觉得自己堕落了,作为一个拥有先进思想的异界来者,她竟然越来越安心于后宫做一个米虫,有人伺候的生活太容易叫人懒散,以至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惊恐地发现,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几乎没有想起过以前了。
这样的转变似乎是从入宫以后才快速进行,叫人猝不及防。
璎珞紧了紧湖蓝色绸面大氅,虽是开春,冷风却依旧凌冽,临走前银月千叮万嘱才叫璎珞装备齐全,刚出门璎珞心口的无奈就化为庆幸。
邀月阁热闹得很,璎珞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比要出嫁的昭婴公主,打扮得还要艳丽多姿的后宫妃嫔们。
“玉嫔妹妹来了。”叶淑妃眼尖,她不屑与那些嫔妃争宠,也懒得搭理身边围上来讨好的宫人,正无聊便看到璎珞站在门口张望,思绪电转,扬了扬唇角,声音越过众人头顶,璎珞闻言挑眉,调整了个温顺的笑容迎上去,托着叶淑妃的手臂轻柔道:“淑妃姐姐来得可真早,今儿天冷,妹妹还道来得算早呢,真是惭愧。”
“这没什么,妹妹身子弱可要好生将养,伺候圣上那儿可还指望着妹妹呢。”叶淑妃垂眸看了眼璎珞附在她手背上的纤纤玉指,唇角一勾漫不经心道。
璎珞瞬间感觉到周围凝聚过来的视线都带着滚烫的妒意,不由心底苦笑,这宫中女人可真是没一刻消停,一团锦簇的下面是累累白骨,若是不防备,怕是做了糊涂鬼。
叶淑妃只是简单一句话,就叫周围那些原本互相争斗的女人,都将矛头对准了璎珞,偏偏表面上还是一副关切有加的模样,心志不够的恐怕还觉得叶淑妃体贴关切,对她生出依赖心来,毕竟在叶淑妃面前,一个嫔位实在不够格,能得这般关注全是这张脸的错。
璎珞深吸口气,面上并不显出心中复杂,也不搭腔只糯软敷衍道:“淑妃姐姐才是辛苦呢,圣上这些日子病着,咱们都难得见一面,还是淑妃姐姐能贴身照顾着,叫咱们心里能稍微安心些。“
这话撂下,却叫叶淑妃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皇帝最近早朝都不上,可见病情严重,更加不可能入后宫了,今日也是听说皇帝会来给昭婴公主和亲送行,这后宫中人才这般精心打扮了过来。
叶淑妃出入乾清宫没有遮掩,只要有意探听都能知道,这时候被璎珞说出来也怨不得别人,只是在众人目光中多少有些憋气,看向璎珞的眼神便多了些怨怼。
“照顾皇上怎么会辛苦呢,这是福份才对。”叶淑妃干巴巴地回了一句,微不可查地挣了下手,璎珞很懂事地挪开了自己的手指,顺势拿起桌上的茶壶沏了几杯茶,熟稔地转向旁边看戏的几人:“几位姐姐说这半天话定是渴了,这茶一闻就是贵妃娘娘特意备下的青山小种,最是清新爽口,咱们可有口福了。”
璎珞张口道来,将话题引了开去,却叫众人有些摸不准璎珞和安贵妃之间的关系,后宫中安贵妃一向不太爱招人,能被请进如意宫的寥寥,璎珞能将这茶的来头说出定然跟安贵妃常来往,相对的,才跟叶淑妃有口舌之争。
这样一想,原本还想借着叶淑妃压压璎珞的人,也偃旗息鼓下去。
众人逻辑没错,却完全没猜到璎珞只来过两次如意宫的事实,璎珞见众人神情猜出一二,却也不做解释,抿唇笑笑。
有时候想象中的靠山,比表现出来的更加让人忌惮。
搬出安贵妃,就连叶淑妃也不揪着璎珞这个话题,聊些没营养的话题将时间消磨过去,直到宫女来通知,叶淑妃才笑容可掬地在众人目光中起身,到后殿去给昭婴公主舔妆。
等叶淑妃走了,众人的气氛才算活络起来,璎珞抿着唇不动声色地将人看了遍,垂了眸子往旁边安静坐着,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倒也没有什么人上前来找不自在。
璎珞本就不愿与这些被关在后宫中的女人交际,乐得清闲自在,索性起身提着裙边出了暖阁,越过汉白玉砖面铺成的小径转回到后院,红梅开得正好,璎珞循着梅树走进去,不知不觉就走得远了。
邀月阁里的喧嚣慢慢隐没,璎珞欣赏着在现代绝对不会看到的连绵梅花,如同红浪铺展向远处,粗略看过去竟是看不到边际,没有旁人,璎珞放松下心情,追逐着天际落下的小雪往更深处走去。
璎珞现在开始理解古人为何总能借景抒情,如斯美景,哪里是现代人工制造出来那般娇柔做作的景致能相比,即便是璎珞,也很想寻个方式抒发一下自己内心中愉悦的情绪了。
左右看看没人,璎珞牵着唇角原地转了几圈,似乎找到了些那日在庆典上踩着鼓面起舞的玄妙感觉,这一转就转得脚尖发烫,发髻本就是松松散散的飞天髻,旋转间身上长裙飘摇而起当真如同飞天般,带着飞扬而起的梅花花瓣。
夏洛阳从树影之间走出的时候,没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梅花树下的少女如同误入凡尘的精灵,那一抹轻松愉悦的笑容将一切美景华服都虚化成点缀,天地之间只剩下她自花雨飞雪中回眸时的刹那风华。
第053章 熙亲王
璎珞完全没有想到过会有人在林中,脚下一蹩差点就摔坐在地上,手臂圆转的弧度歪斜,被男人握在掌心的温度灼伤,心中原本轻松愉悦的情绪就像戳破了的皮球般猛然松泄,只延伸出无边无际的凉意。
“快松手!”璎珞依着男人手臂的力道站稳,急着想甩脱手腕上的桎梏,今日昭婴公主大婚邀月阁人来人往,若是被有心人看了去,璎珞着捡回来的小命怕是立刻便要还回去。
男人神情怔忪片刻,才缓缓松开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会被这样的语气对待,俊朗眉宇因垂眸看下来的角度而献出一丝意外的无辜,看得璎珞原本还戒备万分的心弦不由松下,狐疑地上下打量了男人上下。
苏绣暗纹的四爪金龙卧在墨竹色鎏金肩胛翻领上,流水直褂外罩着灰蓝色裘衣,松松垮垮系了根带子,看着着实凉爽,璎珞不由紧了紧袖笼中暖烘烘的手炉,谨慎地退后一步才问道:“公子何人?”
这位一看就是宫中贵族,璎珞却想不到符合年龄外貌的人选,男人一身气度不凡且能在今日戒备格外森严的大内行走,已能证明身份,而且璎珞看着这张脸,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分外眼熟。
“你不认得我了?”男人挑眉,倒也没生气,指着自己的脸提醒道:“不会是入了后宫这记性也变差了?瞧着却是比在福禄寺时候美了几分。“
璎珞眨眨眼睛,确定自己是被人调戏了,而且是在明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被人调戏了。
竟然有人会这样大胆?璎珞内心里的疑惑还没有压下去,陡然想起来入宫前在福禄寺,确实是碰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花无烨,那么另外一个人就是面前这个男人?
当时璎珞惊魂未定,也只来得及看到了一个明黄色人影,没有仔细去看面容,所以方才也只是觉得男人有几分面熟,更多的却是因为他有几分像当今皇帝,而现在在分辨语气,璎珞确定对方并没有在骗她,那日在福禄寺确实是对方的马差点毁了她的容!
想到这璎珞就心里不爽快,但那日场景还历历在目,花无烨对面前男人的态度很清楚地表明了对方身份并不普通。
璎珞不动声色端详的眼神让男人意外,他本以为提到之前的事情,多少会让面前少女变色,然而对方冷静沉稳的程度远远超过了他所想,唇角弯出个无奈弧度:“虽说玉嫔娘娘避世的态度叫人钦佩,但总也听说过熙亲王吧?”
“那个臭名昭著不学无术的花花太岁?”璎珞拧眉毫不意外地摆出并不想多说的姿态表明立场:“虽说那位人品确实不怎样,但本宫并不是背后嚼舌根的人,公子还是先说明身份吧。”
“我就是那位……花花太岁。”男人面上似乎划过一抹窘迫,唇边笑容更加无奈,不等璎珞诧异的反应,豁然伸手将面前纤细柔弱的少女拢在臂膀,璎珞被他上前的脚步弄得慌乱,只能退后,后背猛然抵上树干才惊觉无路可退,抬眼便看到男人垂眸眼底划过的戏谑。
震惊于男人话语中的意义,璎珞半晌才意识到两人的暧昧姿势,但后背抵着树干,被男人半搂在怀中,挪一步都做不到,更别提躲开,璎珞心下懊恼,同时暗暗鄙夷了皇室混乱作风,这熙亲王看着比太子爷大不了多少,谁能想到跟风霜残尽的皇帝是兄弟,璎珞先前没认出来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种情有可原,放在这大内,却可能是要掉脑袋的事儿,想到刚才自己如何形容的那位熙亲王,全被正主儿听了去,璎珞就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余光瞥了眼似笑非笑的男人,垂下眸子掩盖住眼底瞬间升腾起的探究。
宫中最是忌讳好奇心过剩,璎珞还想多活几集。
本来是针锋相对的场面,因为璎珞的主动退避而变成了熙亲王恃强凌弱,男人觉得有些无趣,却不是因为璎珞没有反抗,而是因为她故意的避让。
“送亲应该快开始了,玉嫔还是早些回去吧。”觉得无趣的男人退后一步,让璎珞能够伸展开来,轩昂眉峰拧了下才故作无事地松开,目视着璎珞草草行礼后离开,半晌没动。
等着璎珞都走得不见人影,才从梅花树后又钻出个人影,若是璎珞在这儿定是惊讶不已,因为这人正是多日不见的花无烨,他一身藏蓝色衮服,头上鎏金翼善冠在雪光映下多了冰冷意味,清冷如玉面容上没有表情,却叫人看得忍不住生出凉意。
“王爷对那玉嫔感兴趣?”花无烨薄唇抿着,看着像是在笑,唇边却没有弧度,语调一如既往没什么感情色彩,倒是没让熙亲王怀疑。
“这玉嫔最近可算是风云人物,今日一见果真是个美人,真是可惜。”熙亲王没说下去,但可惜的是什么两人心里却都清楚,璎珞若是个默默无闻的宫妃费点劲儿还能捞出来,但现在帝王分明是用了心的,这就难办了。
“是很可惜。”花无烨脸上依旧冷淡,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却叫熙亲王抓到把柄一般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也注意到这玉嫔了?”
花无烨挑眉,这才想起刚才心神不属地,没觉察熙亲王话里的套儿,这人先前自然地说起玉嫔,花无烨一接话便暴露了自己也熟识璎珞的消息,这时候懊恼也来不及,花无烨也无意对熙亲王遮掩:“是注意过,最近宫中乱得紧,臣生怕忽略了什么,让王爷的大计生出变故。”
“你觉得这玉嫔竟然会对我们准备的事情产生影响?”熙亲王却并没有因此而生出忌惮,反而对璎珞的存在感到有趣,方才才觉得这少女不过如此的心情被冲散,花无烨跟他认识多年,能叫花无烨注意到的人定然不会跟那些宫妃一样死板无趣,熙亲王深信这一点。
花无烨闭嘴不言,情知从见到璎珞走进梅树林那刻起,自己的心就乱了,这种心境下说多错多,闭了闭眼眸强迫浮动的心境沉下,才再开口:“王爷也该回去了,您许久不曾在宫中露脸儿,今儿可记得要敛着些。”
第054章 昭婴公主
这话若不是花无烨说出来的,熙亲王定然是要治罪了,两人的关系在大内是个秘密,越是藏得深才越是牢固。
“玉嫔那边你处理一下,她看过两次,说不定就会往深处想。”熙亲王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花无烨脚步顿了一下,抬眸子看向熙亲王时候眼底为不可查地泛上上一层冷意,但被包裹在温润如玉的琉璃中不温不火,愣是没有表现出分毫来:“王爷安心便是,玉嫔那边臣自有计较。”
熙亲王虽然觉得花无烨的神情有些过分冷淡,但时间限制也只能暂时先收拾表情回邀月阁:“也别太残忍了,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女人。”
花无烨抿唇,仅仅几拿过两次面就说人家是涉世未深,就连熙亲王都被璎珞那种无辜的表象给骗了过去,自己被她弄得心神不属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这样一想心中原本因为见面却不能交谈而生出的不满愤懑,被神奇地抹平,只想着有机会见到人要如何斟酌话语才能搪塞过去。
依着璎珞的心智,知道了熙亲王的身份以后,怕是对之前花无烨作出的站队假象都要生出怀疑来,胡乱找个借口是不能说服她的,终于轮到他也有把柄落在旁人手中,却意外地没有生出要赶尽杀绝的心思,花无烨自己都觉得这改变叫人意外。
“外面这么大的雪?玉嫔妹妹身上这氅子都湿了。”璎珞刚回到邀月阁,就迎面碰上景嫔起身,娇艳脸上还带着一丝喜色,刚从后阁出来,身上还带着闺阁中的暖香,扬了扬下巴不阴不阳道。
璎珞掀了掀眼皮子,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看到熙亲王和花无烨的事情,哪里有多余的表情给三番五次找过茬的景嫔,语调冷淡地敷衍道:“殿内姐妹多,倒是不缺妹妹一个聊天儿的人,方才没见到景嫔,若不然约了一起出去转转也是好的。”
“刚才妹妹难道是一个人出去的?”景嫔瞪了下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猛然就落了下来,变脸的速度让璎珞都暗暗咋舌,压低声音后的话更叫璎珞觉得可笑:“你碰见三皇子了?“
这没前没后的一句话闹的璎珞有些怔忪,余光扫向门口,却见三皇子夏鸣宇也刚巧从门口进来,景嫔方才就是看到了夏鸣宇也从门口进来,跟璎珞几乎是一前一后,这才问的。
但是璎珞却在内心里感叹,这样一个藏不住事情和问题的人,究竟是如何在宫中活下来的,就算是有了夏鸣宇这层关系在,璎珞也完全不能想象这样情绪外露的女人,怎样能在后宫中生存,这样一想,原本对景嫔的轻视倒是散去了一分,因为璎珞深信后宫中不存在侥幸,景嫔身后定然另有其人。
将思绪拉回来,璎珞面上浮现出一丝浅笑,先前的敷衍好像只是过眼云烟,笑容破云而出将之前冷淡的气息冲散,就在收回眼神的瞬间,不巧跟夏鸣宇对上,牵着唇角简略行礼才转向景嫔:“要不是景嫔提醒,还真的没注意到三皇子也来了呢,还好没有失了礼数。”
景嫔是完全没想到璎珞对待自己的态度会一下子转变,还以为是在大场合下璎珞到底不敢落了她的面子,言行间便更加不顾忌:“玉嫔妹妹这话就欲盖弥彰了,难道刚才妹妹和三殿下都不曾打过照面么?”
璎珞心想还真是没有,不然肯定是尽早避开的,夏鸣宇对她的态度一直都让她非常不适,那种似乎在看着唾手可得的所有物的眼神,总让人联想到他对景嫔做的那些事情,只要一想到夏鸣宇有可能对她抱有的情绪,璎珞就忍不住地全身恶寒。
“可能是错过了吧。”在景嫔看来,夏鸣宇无疑是更加能满足她的男人,虽然两人的关系不能公开,但是所有可能引起夏鸣宇兴趣的女人都是她的眼中钉,而景嫔警惕这样的存在,同时又不能容忍心中的男人被无视被轻视。
这样的矛盾心理,璎珞解剖起来却是轻车熟路,毫不费力地就给出了最让景嫔舒服的回答,几句话看似简单,却是叫景嫔确信璎珞却还没有跟夏鸣宇碰上面,而且璎珞还因为不能单独打招呼而有些许遗憾,这样的遗憾刚刚好承认了夏鸣宇的存在。
“三殿下急着去给昭婴公主添礼,料想是没有注意到,妹妹也别太在意了。”知道璎珞并没有跟三皇子生出什么暧昧情节,口气倒也缓和下来,总算没在众人前不顾脸面地跟璎珞吵起来。
璎珞抿唇也不挑明,只敷衍几句随着众人去看望已经盛装打扮停当的昭婴公主。
穿着正红色朝凤嫁衣的昭婴公主端坐在宝莲台上,已经全然不是璎珞印象中那个単纯明快的少女了,铺陈了艳丽的红,染上喜庆的彩,隐约盖在红纱幔下的脸颊显出一种迷茫的冷淡,璎珞在侧面没有凑上去急着说那些吉祥话,刚好透过侧帘瞧见芷婴低头瞬间眼眸中的低落,心底也忍不住溢出悲哀。
生在皇室,本该是人上人,却也连自己的婚姻都不能做主,跟璎珞这样应选入宫的女子又有什么区别,到底都是同样身不由己。
璎珞原本心中隐隐隔阂,反而因为醍醐灌顶般想开而生出些感同身受来,这样的想法叫璎珞生出对这个世界适应后的舒适,同样也生出对自己这般转变的惊慌,在心底,璎珞是怕自己太过沉溺于现在的生活,逐渐忘却前尘。
这种矛盾恐慌的心理显然是一种折磨,璎珞常常失眠,这才是白日里懒散的原因,银月一度担心璎珞是上次病后落下了病根,所以身体才一直都不爽利。
芷婴一直坐着没做声,像是感应到了璎珞眼神,微微偏头引得面前珠帘一阵晃动,清脆撞击声中芷婴的话语清晰落下:“各位都退下吧,本宫有几句话要跟玉嫔单独讲。”
第055章 玉嫔,过来
芷婴这话说的着实不客气,然今日里她是铁打的主角,且眼看着就要和亲远嫁,任是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众人也不会多跟她计较。
璎珞见众人纷纷让开,也无法推辞,上前微微俯身凑在花莲台子边上,便听到芷婴刻意压低了声线轻声道:“天王盖地虎。”
璎珞眨眨眼睛,有点闹不清楚状况,转而猛地抿紧了唇咬住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快速控制好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保持着迷茫的状态微微仰头看过去:“公主说什么?”
“08年奥运会是在哪个城市举办的?“芷婴似乎还不死心,紧盯着璎珞问道:“你不要怕,如果知道的话就告诉我……本宫!”
璎珞本就紧抿着的唇有些发白,但是仍然没说什么,继续摆着一张茫然的脸看过去,眼神雾蒙蒙的,叫人看不真切其中的情绪。
芷婴垮下肩膀,嘟着嘴嘀咕了一句,懒散地靠在了软椅中,摆摆手将眼神移开叹息道:“算了,你去吧。”
璎珞垂着眸子让开一步,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强装平静,景嫔却还不长眼力见地凑上前:“公主找妹妹什么事情啊?妹妹之前跟公主还有什么交情?”
景嫔这些年跟三皇子过从甚密,自然是想要从公主身上下手过的,怎么的也能博些面子,然而事实上确实芷婴非常讨厌景嫔,以至于后来夏鸣宇直接禁止景嫔想方设法去接近芷婴的行径,这让景嫔觉得颓丧异常。
好在芷婴跟后宫中任何人都没什么交际,但如今突然冒出个璎珞,竟然叫芷婴破天荒地当众叫过去问话,背后深意就足够后宫众人思量了。
然而,只有璎珞清楚,现在的芷婴怕是跟自己一样,换了芯子的,或许压根就不懂她这样一个行为会给璎珞带来多大的困扰,璎珞心中懊恼,却也多少能理解芷婴的心理,想起几天前从小道消息传出的流言,说昭婴公主前些日子突然闹着抗婚,被叶淑妃压下去后差点闹出人命,当时璎珞只是听听了事,想着昭婴公主那种跳脱的性格却是能做出这般事情的人,没想到再见面,会给她一个这样的惊吓。
璎珞可不会天真的去跟老乡相认,后宫中人多口杂,刚刚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璎珞犯不着冒着风险跟一个马上就要和亲的公主扯上关系,并非她冷漠,只是这人命如草芥的后宫,璎珞也活得如履薄冰,不得不步步谨慎。
“先前跟公主偶然相识,公主临行前想说与几句体己话罢了。”璎珞避重就轻地敷衍过去,压根不想跟景嫔扯这些有的没的。
公主大婚,除了宫妃外君臣早在前殿设宴,早朝都难得一见的帝王端坐在上首,不是朝堂上的威压慑人,套在宽大威霆的龙袍中显出一丝老态,宴席间叫了夏鸣宇坐到身边,对太子夏洵宇只是例行询问后便不再言语,这态度上高下立见,顿时叫做臣子的心中生出计较。
夏洵宇倒也不甚在意,一旁留在席间陪伴帝王的安贵妃见了这场景也没什么意外的神情,只装作不见,给帝王满上酒,劝说的场面话也大方得体:“皇上少喝些,身体方好些最受不住这刺激辛辣之物。”
皇帝默不作声地接过酒杯,直接一饮而尽,丝毫没有要克制的意思,一旁夏鸣宇看到这幕狭长眸子微微眯起,露出一丝讥讽笑意,再又满上酒的时候假意劝解道:“儿臣甚是担忧父皇的身体,不如儿臣陪着父皇一起以茶代酒可好?”
“无妨。”皇帝眼皮牵拉着,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但不管是安贵妃还是夏鸣宇的话显然都没有让帝王改变心意,依旧饶有兴致地喝着酒,直到一道人影晃进了大殿才让帝王的动作停下。
墨竹长袍,腰上鎏金腰封下挂着仓金色流苏直缀,一对双鱼玉佩悬着,随着男人健步动作而摇晃碰撞发出轻响,男人单手解下灰蓝色大氅,递给身旁宫女,俊朗英挺面容上挂着邪肆笑容朗声道:“皇侄女大婚,我这个做皇叔的没什么好给,备了点薄礼,皇兄可千万别嫌弃。”
他拍拍手,从殿外进来两列八队人,共十六个人抬着的大箱子看起来就重量不轻,即便这十六个人都能看得出武功精湛,太阳穴饱满得快要爆开一样,但是抬着那口箱子依旧觉得有些吃力,男人让到一边饶有兴致的欣赏着众人面上的惊愕,似乎很享受这般感觉,叶淑妃和璎珞等人走进来的时候,刚好赶上那箱子被人缓缓打开。
璎珞虽然早就猜到男人的身份,但看他以一种跟私底下完全不同的张狂表情出现在殿上仍觉得有些莫名,大多数目光都集中在那口大箱子,而璎珞却在转开眼神的前一刻捕捉到了男人眼角眉梢透出的不屑一顾。
满满一箱子的海东珠,以一种粗狂随意的姿势堆放了满满一箱子,最小一颗也有葡萄大小,最大一颗足足有成人拳头大小,这样一箱子简单粗暴的礼物叫璎珞实在不能想象众人心里的想法,璎珞只知道,那些看向男人的目光绝大部分都带着震惊错愕,而绝非惊讶。
或许熙亲王做出什么在众人看来都不算奇怪,但扛出这么有‘分量’的大礼还真是叫人不得不惊叹,熙亲王向来放纵浪荡,得了先皇偏爱做个闲散王爷,手底下赚钱的路子谁都摸不清,但是单单看逢年过节送上来的礼品单子,便能知晓其中一二,当真令人惊骇。
皇帝忍着这么多年没有熙亲王,并非不眼馋这份滔天财富,而是熙亲王实在太会‘装好人’,一副完全无心权势的模样,叫皇帝如何能抓到把柄,如今皇帝自知时日无多,也无心再去跟熙亲王斗智斗勇,摆摆手不甚在意地算是收下这份‘薄礼’。
皇帝的注意力不在熙亲王又给出了怎样叫人瞠目的礼品,而在跟着叶淑妃身后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璎珞身上,当着众臣和后妃的面,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垂下眼角,唇边的线条也放松下来,露出堪称温柔的笑意:“玉嫔,过来。”
璎珞确定自己短短一个时辰内听到了两遍这句话,但恰恰还都是不能拒绝的命令。
璎珞不得不承认,后宫中女人若是遇到这般境地,定然是幸事。
但于璎珞来说,却不以为意,后宫中所求她不稀罕,垂垂老矣的帝王她也不上心,若非无路可退,璎珞又怎么可能任由自己陷在这夹缝中。
然花无烨的话却真真切切随了她的心愿,只要离开众人的瞩目,想要单独对付精神不济的帝王易如反掌,花无烨上次便对她的能力有些许猜测,这次的提议也不过刚好是在信任璎珞的情况下,应了安贵妃的意,安抚后者罢了。
璎珞凝神思索着,扶住帝王的手臂微垂,便有些失神,以至于帝王偏头低语的话都没听到:“玉嫔在想什么?”
帝王语调意外地温和,却叫璎珞心底更多了愧疚惊慌的复杂情绪,温顺下的眉目轻声道:“臣妾想着该如何做,才能让陛下的身子好起来。”
皇帝讳莫如深地瞥了眼璎珞乌黑的发顶,没直接回应,手上用了些力道,指上带着的古藤木戒指硌在璎珞手背上生疼,木质绵密的螺纹在少女细嫩的皮肤上烙下深痕,皇帝却毫不在意璎珞如何感受。
忍着痛蹩眉,璎珞跟着皇帝的脚步走进后殿,厚厚的帷幔盖住了方才迎亲走后留下的空落寂寥空有红帐的喜床,在刚刚燃烧到一半摇曳的红烛光下显得格外阴郁,璎珞只瞄了一眼那被子上绣样精致的鸳鸯就触电一般收回眼神,然而还是被帝王捕捉到了。
帝王拉着璎珞直接坐在了床榻上,抚摸着璎珞的力度很轻,比起方才不顾璎珞疼痛的拉拽要温柔得多,却叫璎珞更加毛骨悚然,烛火下帝王的面容模糊不清,笼罩在大片阴影中的表情叫人瞧不真切,也更多出一份揣测意味。
璎珞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挣扎拒绝的意味,会立刻惹怒这位将自己完全当成是苏皇后的帝王,在帝王印象中,苏皇后可是连被冤枉致死都不曾对他生出一丝忤逆的痴情女子,璎珞但凡还想要在宫中活下来,都不能少了帝王对她的这意思怜悯喜爱,因此逼着自己也僵持在原地没有躲开那抚摸在脸上的手指。
帝王的指腹有些粗糙,年轻时候常握剑,磨出的一层薄茧,璎珞依稀能够想象到帝王年轻时候英姿飒爽的雄姿,然而在岁月洗礼下终究如同风吹化沙般烟消云散,如今的帝王已经垂垂老矣,再不复年轻时候那般英武挺拔,因为病痛而佝偻的身躯显出岁月侵蚀的痕迹。
帝王是有心在这里要了璎珞,然刚才的宴会过度饮酒和兴奋已经燃尽了帝王的体力,每况愈下的身体在提醒着他事不可为,心中的执念却煎熬着,不愿意就此放手,这样鲜嫩的如同花儿一样的女人,就像是苏皇后刚刚嫁给他那年的模样,叫他如何能忍耐下心中绮念。
璎珞察觉到帝王的瞳孔逐渐变深,抿抿唇紧张地等待着使用能力让自己脱困的良机,帝王的手臂伸过来,炽热掌心捂在肩头叫人心尖发颤,璎珞觉察到自己原本还冷静的心思在那双尚有余威的深沉瞳孔注视下出现了些许晃神,手指蜷缩了下缩在袖子中,来前被银月精心修饰过的指甲只差薄薄一层就要刺透皮肤,璎珞紧张地咬咬干涩的下唇,这动作叫帝王看在眼里,却有些羞涩的可爱。
微一用力,璎珞就被拉倒在了床榻上,身上长裙本就宽松,因为躺下而服帖地勾勒出身体优美的曲线,璎珞脸上瞬间飞过一道红霞,让帝王眼眸更深,声音喑哑道:“雪嫣,别躲着朕。”
璎珞这个替身做的心不甘情不愿,身体僵硬拒绝配合,然而情热的帝王却并没有注意到隐藏在那双雾气蒙蒙的潋滟凤眸中的情绪,俯身就要将璎珞收于怀中。
正在璎珞打算用催眠放倒帝王的时候,房间屏风外猛然想起宫女的声音:“陛下,贵妃娘娘吩咐奴婢来送药汤。”
帝王恍若未觉,璎珞比外面的宫女还要着急,手腕动了动刮在床柱子上撑帷幔的短勾,‘嘶’了一声紧皱眉头,猛然避开帝王凑过来的气息。
璎珞刚刚偏过头就觉得不好,眼帘微垂快速扫了一眼,果然见帝王脸色沉下来,锐利目光虽然已经带着浑浊却依旧犀利叫人胆寒,璎珞抿抿干涩的唇瓣颤声解释:“陛下,贵妃娘娘那边……”
“朕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一个宫女打断。”皇帝明显有些气急,撑起双臂将璎珞牢牢控制在自己怀中,俯身去看她脸上,却发现没有一丝丝勉强的痕迹,就像是刚才躲开自己的动作只是他的错觉,这样的认知让已经有些糊涂的帝王自我怀疑,本来积攒在胸腔的怒气却像是被捅破了的气球一样烟消云散。
话虽这样说的,璎珞却觉出皇帝的迟疑,显然还是顾忌在门外的宫女,璎珞适时地抬眼看向皇帝阴沉的面色柔声安抚道:“陛下与臣妾不急于一时,贵妃娘娘也是一片真心诚意,关切陛下的身体,这药汤应是趁着刚刚熬好药效还未流失的时候服用最佳。”
璎珞说的情真意切,不媚君不争宠,叫帝王挑不出错来,低眉顺眼的模样倒像是对安贵妃忌惮害怕,这才劝着帝王快去服药,这让原本就对卧床后越来越觉得安贵妃掌权的帝王心中生出无端猜疑。
原本宫中上下的大权,即便是帝王卧床,那也是掌控在花无烨这些帝王信赖的臣子手中的,然而帝王身边围绕着的太医都最先跟安贵妃汇报病情,更是听说花无烨最近还常跑如意宫,帝王已经无心掌控花无烨手中的大权,但被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人都被安贵妃笼络,终于让日渐老迈却迟迟不肯承认的帝王对安贵妃生出防备之心。
“梁生,梁生!”帝王唤了两声,御前大太监梁生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出声,这叫帝王神情间划过一抹狼狈,到底没有了兴致,起身愤然甩了下袍袖朝着门外等候的宫女低喝道:“进来!”
“啪啦!”
瓷器摔碎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回响,锦玉姑姑在一旁敛着眉目瞳孔深处却带着深沉无奈,自家主子这些日子来脾气真是越来越收不住,不知道是坐在贵妃的位置上日子太久,又没什么变故冲突,过得安逸的日子太久以至于一个小小的嫔蹦出来,都能几次三番叫她破功。
好在在外人面前终究收敛,也是对着堂下人太过失望,才会做出这样出格的反应。
“殿下若是执迷不悟,就等着哪日里被牢牢压制再也无出头之日,本宫也不再为殿下折腾这些劳心劳力的事项。”安贵妃声色俱厉地对着堂下人,俏丽眉眼间都是阴翳狠辣。
堂下站得笔直的人却是太子夏洵宇,跟今日嫁了公主风光无限热闹的云雀宫想必,如意宫本就冷清得如同蒙上了一层迷雾,而安贵妃最近愈加阴晴不定的脾气更像是压在宫人们心头的大山,即便是锦玉姑姑最近都是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惹得安贵妃大发雷霆。
而夏洵宇刺客却梗着脖子,看样子是要跟安贵妃一较高下,翅膀硬了的雏鸟终于在长辈面前第一次露出倔强的獠牙,却是因为安贵妃欲除之而后快的玉嫔,这点认知叫安贵妃心中懊恼的同时,恨不能此刻就能将玉嫔捉到面前来干净利落地杀掉了事!
夏洵宇当然知道他在做什么,虽然一向不对宫中事情上心,到底也没有放手母后去世后留在宫中的无数暗线,他自有自己的联络渠道,知道安贵妃最近都在做什么。
安贵妃对皇帝下手,这事儿放在外面自然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但在夏洵宇看来甚至还不如跟百里陌到国师那里讨论一场天下大事来的有吸引力,夏洵宇无意于争权夺位,也对宫内争斗毫无兴趣,他宁肯做个闲散的人追求大道,却被安贵妃强逼着一直不能彻底解脱。
若不是感念这些年安贵妃对他的收留之恩,夏洵宇早就不会再给面前女人面子,然而现在,这个贪婪的没有止境的女人竟然还要将毒手伸向玉嫔。
夏洵宇对宫中生死看得极淡,却唯独对璎珞不能坐视不管,她太像母后,甚至就是一个翻版的、年轻的、还需要保护的母后,夏洵宇放不下也不能放手,不仅仅是皇帝对璎珞欲罢不能,在夏洵宇内心深处,同样埋藏着羞于启齿的情绪。
这些情绪不能曝光于大白,却不会影响夏洵宇因此而做的一切改变。
他的要求太直白,以至于安贵妃竟然没办法给他找出任何其他的理由搪塞自己,直直白白地将这半路组成的母子两人放在对立面上,残酷而又现实。
“夺嫡之争本就为了造就将来坐视天下的皇权,若是将后宫女人牵扯进来,才是笑话,母妃今日所为若是被人洞察,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儿臣不得不劝。”夏洵宇单薄唇瓣中吐出的每个字都冰冷寡淡,虽然叫着‘母妃’,却没有对安贵妃的一丝尊重,只有疏远的客套,叫安贵妃心底的火气更旺。
“这事儿本宫做的隐秘,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本宫都心里有数,就是殿下的态度真叫本宫心寒,本宫费尽心力地帮殿下上位,殿下却要在这种时候打乱本宫计划不成?”安贵妃真想将太子的脑袋掰开来看看,当初将这个孩子认领下来,当然是因为她不能生育,而她想要长长久久的在宫中生存下来,迫切地需要一个儿子。
但是没有人会想到安贵妃会为此就将注意打到苏皇后身上,没有人敢想,而结果就是安贵妃当真认领了太子,并且一路顺风顺水地坐上了贵妃的位置。
“没有隐秘的事情,母妃若是不信,只管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既然儿臣知道了今日的事情,就不会坐视不管,母妃自然是了解儿臣的。“夏洵宇见安贵妃说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再强辩,干脆转身拂袖而去。
“啪啦!”
这次遭殃的是茶壶,锦玉姑姑在旁边看的暗暗心悸,旁边无声无息出现的人影顿时成了她的救命之星:“提督大人快劝劝娘娘吧,这样下去身子要气坏的。”
无声出现的是花无烨,他风光霁月般的容颜即便是在帘幕紧闭的室内依旧光彩照人,偏头安抚性地点了点头才提步上前,轻柔无声地抬起手附在正闭目养神平复心情的安贵妃脸侧。
身居高位的女人冷不防被人捧住脸,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下巴上有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的脸抬起来,直视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刚才还阴云密布的脸色微微放晴,露出一丝勉强笑容。
“娘娘不必在臣面前强颜欢笑。”花无烨一双黑色瞳孔恍若幽深潭水,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有种让人不顾一切陷进去的魔力,即便是跟花无烨在这些年里越来越多的这般对视,安贵妃依旧把持不住自己的心思,眼神闪烁片刻避让开来,盯着人捏住自己下巴的手,从手指到手腕线条起伏的曲线,维持着冷淡语调道:“厂臣来也是为了凌波殿的事儿?”
花无烨犹豫了半刻,还是点头承认,在安贵妃勃然色变的下一刻将女人还没有来得及挣脱的手臂握在掌心,沉声申明道:“臣方才听了太子的话,自然不会是也说出叫娘娘为难的话来才现身的。”
方才花无烨确实一直都在旁边,在听到安贵妃做的安排以后暗暗心惊,也着急着想要找个办法通知璎珞才好,但是当看到太子跟安贵妃吵起来的时候,却出奇地冷静下来。
“那些个事情都是厂臣亲自监办的,又有何立场来劝阻本宫呢。”安贵妃看着花无烨平静如常的面容良久,才幽幽开口道:“若不是厂臣,本宫也做不下这样的决心,怎么的也要多筹备几年。”
“所以现在这件事情,也交给臣来做吧,娘娘别忧心了。”花无烨从善如流地接道。
第058章 送药
“不行。”安贵妃却沉下脸,将花无烨的手臂挡开,拿出了端坐在帝王身边的态度,严肃冷酷地下决定道:“这件事情,本宫要亲自给太子一个教训,所谓无毒不丈夫,若是再任由太子这么仁慈软弱下去,早晚叫云雀宫的拿住把柄,到时候只怕厂臣也无法将事情抹过,才真真是没地方买后悔药。”
花无烨心中往下一沉,看来安贵妃这次是打算破釜沉舟也叫云嫔背这个锅,也让太子撞一回南墙,借着璎珞的事儿给夏洵宇一个警告,这手腕耍得好,就连花无烨都不禁要为安贵妃的狠辣心肠鼓掌,然想到刚才安贵妃给夏洵宇透露的手段,又不禁为璎珞忧心。
“娘娘这事儿或许真是操之过急了,陛下的身子什么情况,娘娘和臣是最清楚不过,想要转嫁到玉嫔身上不是不行,现在却不是最好的时候。”花无烨将心中的担忧压下去,挥手让锦玉姑姑先退下,大殿内只剩下他和安贵妃。
安贵妃默不作声地让花无烨做主,等殿内没有人了才抬头看着花无烨郑重其事地问道:“厂臣觉得还不是时候除掉玉嫔?”
花无烨此刻身上还穿着一身正统朝服,藏蓝色的料子包裹着他修长坚挺的身躯,外面的大氅早就已经脱掉放在一边,无疑不能阻挡安贵妃的目光洗礼,从他俊逸绝色的面容划下,像手指拂过肩头腰侧,一寸寸细细地研磨过去,花无烨却像是毫无感觉一般,仍旧带着一身雪意冷冷清清地站在那里,将手臂收回后没了方才靠近时候才有的暧昧温存,又成了那个冷面的乌衣厂厂公。
他开口也没有方才那般曲意婉转,只陈述般地承认道:“先前做的准备是很充分,在臣看来却还没有到万全之时,娘娘当初答应臣的,若是打算动手定然要与臣说,可如今娘娘坐下这样大的决定,臣却比太子殿下知道的还要晚,臣这心里可有些难受……”
“厂臣这些话倒是叫本宫心中颇多愧疚,本宫想着,这阖宫上下调动一兵一卒,怕是厂臣心中都有计较,本宫的行动想来是逃不过厂臣的眼睛。”安贵妃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然而才缓缓说道:“今日这事儿只是个试探,若能侥幸将玉嫔给除掉那是最好,若是除不掉,叫她受些罪知道一下这宫中的规矩,也是好的。”
“娘娘可知这玉嫔在圣上心中的位置?”花无烨微叹口气,面上划过一丝担忧,语调沉郁地问道。
“不过是长了一张好皮囊,帝王如今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早已经是自顾不暇,若是计划能成,帝王必将震怒,到时候那张皮囊好不好用还要另说呢。”安贵妃却是胜券在握,看着面前仍然有些迟疑的花无烨,狠声逼问道:“难道到了这种时候,厂臣还在犹豫么?玉嫔就这么大的吸引力,连厂臣都被她那单纯的表象给迷惑了?”
哦那小妮子确实不单纯,估计整个芯子都是黑的,花无烨在这一点上是无比赞同安贵妃的,但是方才得知安贵妃当真动手,又放心不下,面对着神经紧绷只要他稍微有些差池就有可能崩溃的安贵妃,花无烨却只能压下心中情绪,寄希望于刚才被自己指示悄悄放开阻拦的太子能够及时赶到。
他在这边,才能稳住安贵妃。
等花无烨再出来已经过了一炷香时间,薛子玉得知这边的事情带着人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只看到花无长身立在如意宫门前,双眼放空地盯着门前石狮子,锦玉姑姑凑在耳边说的话怕是半句都没有听到脑子里。
“督主,监里的事儿还等着您回去做主呢。”薛子玉连忙上前,提着灯微微俯身,冲锦玉姑姑抿唇笑笑和和气气地说道。
花无烨这才醒过神来一般,拍了拍袖子外的大氅,抿唇吩咐道:“还劳烦姑姑多看顾着贵妃娘娘了。”
“应该的应该的。”锦玉姑姑哪里不知道花无烨这是在跟她客气,连忙躬身送走了花无烨一行人才匆匆回身。
薛子玉遥遥看了眼身后,才转过头来凑在花无烨身边紧张地问道:“如意宫是不是又闹出了什么叫督主心烦的事儿?”
花无烨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看着前路小太监掌灯扑出来的一条长龙,明明灭灭的灯火下却映出他凝重脸色,薛子玉心中心惊,却也不敢问深。
然这话落下,花无烨只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压根就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薛子玉心中就更加忐忑不安了。
直到再一个路口拐弯处,花无烨猛然停住脚步,薛子玉眼疾脚快地跟着停下,身后的一溜乌衣厂中人都训练有素,倒也没有乱,一队人都停下静静地等着花无烨指示。
半晌,花无烨才吐出句吩咐:“薛秉笔带着人先回监里。”
薛子玉吃了一惊,看花无烨神情中的犹豫退却,显然是已经做出了决定,薛子玉低头允诺了一声,叫了人随自己继续前行,而花无烨在路口站了片刻,毅然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那方向正是凌波殿。
而此刻在凌波殿内,璎珞将自己身上的衣裙民强抚平整,那宫女看着面生,以璎珞的记忆,这人没有在宫中出现过,然而帝王却像是对这个宫女很熟悉的样子,撩了下马面坐在首位,敲了敲手边桌角:“药放下。”
那宫女看了眼旁边立着的璎珞,垂下眼眸将手中的药汤递过去,然而她还站在丹陛下,自然是够不到那桌面的,璎珞迟疑地看了眼坐得稳若泰山的帝王,和钉在原地一样的宫女,这架势难道是要自己去将药汤给端过来?
璎珞暗暗在心底吐槽了一句,只能提着裙角走下丹陛,伸出双手就要从那宫女手中接。
“慢!”
就在璎珞手指要碰到那药蛊的瞬间,外面再次响起一道清喝,帝王面色更沉,眼看着那人从门外猛然踏入,璎珞的动作僵在原地,眨眨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
太子夏洵宇?
第059章 不能喝
任是谁也没有想到过太子会直愣愣闯进来,凌波殿不比乾清宫,没有门外几重太监的层层通报,却也不是谁都敢不管不顾闯进来,谁都看到刚才在宴会上帝王拽着玉嫔离开的那一幕,哪儿能确定现在是不是正颠龙倒凤,贸贸然闯进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太子就这么做了,当然不是抱着送死的心态进来的,而是从安贵妃那就知道帝王如今已经是力不从心,又有大部分权利被分化下去,若是自己能拿出证据来证明行为,帝王也说不出个一二,这件事多半会不了了之。
从安贵妃那里知道了计划的夏洵宇自然是情急之下才选了下下之策,璎珞在瞬间就觉察到了不妙的气息,但身在漩涡之中又如何能逃脱,只能收回双手,尽量镇定地扶住帝王气得发抖的手臂:“陛下,这……”
“给朕滚出去!”帝王此刻确是如璎珞和夏洵宇所想的暴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手指颤抖的无法控制,搭在椅子扶手上都有些不稳,若不是璎珞扶着,恐怕都要歪倒在一旁,他死死盯着立在门口的夏洵宇,眼眸中倒映出挺拔英俊的人影恍若自己年轻时代,岁月的威胁在病痛下更加刺痛,从未如此清晰地穿刺在心底,叫帝王瞬间从头凉到脚,语气也越发急促。
夏洵宇抿唇,立在原地没有动,这个举动无疑是在挑战帝王的权威,璎珞明显感觉到了身旁帝王身上瞬间爆发出的怒气,赶紧低声安抚道:“陛下先别生气,太子这般鲁莽行径实在是叫人不解,不如先听听殿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为好?”
璎珞这话在潜意识里就是站在了帝王这边,将夏洵宇贸然闯进来的行为摆在了鲁莽的位置上,这让帝王的心里好受了一些,再顺着璎珞的思路想想,平日里这太子一向是不怎么在宫中出现的,从小到大都是个省心的叫人心疼的孩子,尤其是没了母后以后,更是多年来都不曾跟自己表现过什么亲近之意,这般突然地跑过来还真说不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勉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但眼神依旧冰冷,不论有什么样的理由,身为太子却这般冒失地冲进来都不能免罪,夏洵宇心里也清楚,但是在门外眼睁睁看着那宫女端着药蛊进了宫殿,他的心思早就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他只是担心自己急匆匆赶过来依旧不能阻止事情发生,哪里还会想那么多。
冲进来的瞬间,在面对帝王虽然老迈却依旧阴历深沉的眼神时,夏洵宇依旧觉察到了恐怖的威压,但当看到站在旁边一抹茕茕静立的纤细人影,夏洵宇心中刚刚生出的忐忑再次被掩盖。
不论如何,若真如安贵妃方才所说,这药蛊若是经过了璎珞的手,在检查出什么东西来那璎珞都逃不掉责任,而安贵妃安排人放进去的东西,是能够让帝王重拾雄风的特殊药物,然而对于帝王病情心知肚明的人都非常清楚,这药下下去,恐怕帝王的病情就不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了,短时间内或许只会加重病情,但是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帝王会怎样事儿都没有把握。
安贵妃是怕以璎珞这般蹿升的速度,会被破例晋升,若当真如此,即便是帝王死了,她也会被封为太妃留在宫中,璎珞的这张脸和身份都太特殊,安贵妃不得不提放着她的存在,若是能够直接将她留在殉葬列表那是最好,以绝后患。
然而安贵妃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仅仅是花无烨在暗地里有了自己的小动作,就连夏洵宇都公然反抗她并且冲动地去阻拦自己的计划!
夏洵宇一步步走进首位,最后站定在丹陛下,深吸了口气一指旁边点着药蛊的宫女声音冷静道:“父皇,这药汤里被人动了手脚。”
这话一出不仅仅是帝王震惊,就连璎珞都有一瞬间的呆滞。
刚才进来通报的时候,璎珞已经清楚这药汤是安贵妃送来的,自从帝王患病以来,应该安贵妃都有叫人日日送来药汤,璎珞不清楚安贵妃跟花无烨在暗地里有什么勾当,但是也能隐约猜测出两人对帝王的病情恐怕是有操控的手段,而最有可能成为手段的无疑是这入口的东西,帝王的反应更是印证了璎珞的猜测。
然而现在夏洵宇却站出来说着药汤有问题,这难道不是相当于直接指着安贵妃的鼻尖说她要害帝王么?
夏洵宇难道是跟安贵妃从挂名母子反目成仇,安贵妃就没有要拦着夏洵宇?
璎珞不相信,帝王更是不理解,说到底两人都高估了夏洵宇的城府,他来时路上脑海中充斥着的都是如何组织璎珞陷入深渊,而真正站在大殿上面对从来不曾挑战过的巍峨,他又瞬间不知道该如何讲清楚事实,好在璎珞似乎醒悟的比较快,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轻声惊讶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这药汤会伤害陛下,所以才出声阻止的?”
帝王露出沉思揣测的神情,夏洵宇被璎珞提醒,绕在嘴边的话倒是顺溜了些,咬着后槽牙点头,直视着帝王深沉目光道:“父皇信儿臣这次,这个药里真的有问题,儿臣是说,今日这药汤有问题,不能喝!”
夏洵宇到底也没有讲心底的猜测都说出来,他虽然不理世事跟着国师求道,然而安贵妃背地里的一些手段他却都看在眼里,这日日进贡的药汤中有什么古怪他隐隐有所猜测,但是放在现在这个场合,却断然不能暴露出来,他只提今日匆匆赶过来的缘由,只要能将璎珞捞出来就达成目标。
璎珞掩住娇唇,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半步,手指从帝王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臂上划过一道不短的距离,察觉到帝王看过来的眼神,她惶惶然侧过头来,短短三言两语的时间里,竟是双眸盈上潮湿泫然欲泣地哽咽道:“陛下,这是有谁要害臣妾啊,若是单单算计臣妾也就算了,只是怎会将注意打到了陛下身上呢,究竟是谁这般蛇蝎心肠。”
第060章 阳谋
话语如泣如诉,全是对帝王竟然遭受暗害威胁的担忧,全然没将自己有可能遭受到的栽赃迫害的关切,巧妙将刚才夏洵宇话中刻意的回护化为乌有,叫帝王心底没来由地心疼,哪里还有精力去计较太子言语中的漏洞。
璎珞是当真吓了一跳,从夏洵宇冲进来开始,到他说明来意,一直都在想要如何才能将自己从这场显然在暗地中凝成的轩然大波中抽出来,夏洵宇之前就曾经去聚荷宫提醒过她关于安贵妃有可能对他下手的事情,那次已经交璎珞忐忑担忧了好几天,现在这人竟然又直接闯进来,说的又是跟璎珞相关的事情。
璎珞不确定帝王对他的行踪有没有了解,一旦让帝王以为两人在私底下过从甚密,那可就糟糕了,要知道嚣张跋扈像三皇子,都不敢将跟景嫔的关系暴露,夏洵宇还是没有将心力都放在研究宫中生存之道上,这些年来无风无浪有安贵妃的保驾护航,也有国师的护持在身,不然以他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真不知道要闯出多少祸端。
璎珞有些头疼,看了眼那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手中的药蛊早就已经被放在一边,想要检查出其中的问题还要等着太医来,而璎珞现在能做的只有尽量模糊在帝王心中,夏洵宇此来的目的。
“玉嫔别怕,有朕在,不会叫玉嫔受委屈的。”帝王大掌握住璎珞刚想要逃离的手指,目光沉沉地看过来,只这一眼就叫璎珞动作僵住,再不敢抽回手:“这药汤有什么问题,太子不妨详细说说。”
夏洵宇听了璎珞刚才混淆视听的话,也觉察到自己是太心急了,就差把目标是璎珞赤裸裸地说出来,连忙稳下心神,沉声说道:“儿臣现在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父皇若是信儿臣,就叫人来将这个宫女拿下,这药汤中的东西就她下的!”
夏洵宇不能直接让安贵妃暴露出来,只能找个替罪羊,这宫女能被派来送药汤,虽然看着跺在地上一团颇为可怜,但夏洵宇也只能硬起心肠来牺牲她了。
“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那宫女似乎还想挣扎一下,却被夏洵宇下一句话彻底击碎了希望:“母妃如此信任你,将这般重要的药汤交给你,你竟然敢动手脚,简直是不知死活!”
宫女一脸苍白,知道夏洵宇这是在提醒她尽快交代,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别的挽回余地。
夏洵宇明面上跟安贵妃绝对是一条心的,这宫女哪里知道他是跟安贵妃大吵一架然后才过来阻拦计划,还以为是安贵妃半路又撤销了安排,舍弃了她。
被安排在这么重要的位置,这宫女自然是有把柄在安贵妃手中的,此刻只能含泪认下罪名一条路可选。
璎珞在旁边看的心惊,知道这宫女今日怕是难逃一死,到底于心不忍,太医现在还没到,说不定她还能做些什么,手指动了动在帝王掌心中温柔地划动,璎珞俯身轻声道:“陛下,臣妾觉着这宫女看着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难道真是她做主在这汤药中动手脚?”
当真是宫女自己在汤药中闹出幺蛾子,定然是恨极了帝王才会做出这般冒险举动,而现在把戏刚刚被拆穿,这宫女就好像放弃抵抗一般没了动作,逻辑上确实是说不通。
但在场几人心中都门清,这宫女只是个替罪羊,璎珞到底是异界来的一抹孤魂,虽然入宫以来见多了是人名如草芥的情形,到底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
但帝王和太子都已经习以为常,反而疑惑璎珞这般提出来的用意。
那宫女听到璎珞的话,猛然抬起头来,眼神中恍然划过亮光,然而她的身子刚想爬起来,就被夏洵宇一脚直接踩在了后背上,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趴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凄惨呜咽。
璎珞蓦然瞪大眼睛,全然没有想到一向表现得超然物外温文尔雅的太子竟然会做出这般举动,帝王也微微皱眉,看着夏洵宇的眼神带着些许不易觉察的探究。
夏洵宇内心深处此刻却复杂莫名,尤其是看到璎珞那般惊讶的神情,更是想要苦笑。
在场人中只有他最清楚这背后的阴谋,若是让这宫女真真供出了安贵妃,不说帝王如今已经动不了安贵妃,奈何不得她不说,璎珞这个当事人更是会被安贵妃不惜一切代价抹杀掉,到时候就算是夏洵宇想要保住她的命,都是做不到了。
所以他必须这么做,至于解释,可以等到事情过后再慢慢给璎珞说。
夏洵宇心中这般想着,抬头看向帝王的眼神已经镇静如初,就像是他的脚么有停留在宫女的后背上:“父皇还是招来太医给这碗药汤好好检查一下才能放心,这个宫女是重要的证人,看押起来才是。”
帝王面沉如水地看着那宫女,被踩在地上脸都抬不起来,更不要说那力道大得让她话都说不出口,也不敢再为自己辩解,一副认命的模样。
“来人。”帝王沉声,刚才殿外晃过人影,帝王看在眼里想着梁生这死奴才终于知道回来,便扬声叫道。
“臣在。”谁知,进来的人却让几人都大吃一惊。
璎珞已经惊讶得有些麻木,双眼牢牢看在来人身上,那身藏蓝色的长褂依旧笔挺服帖,一身寒意从外面推门而入,目不斜视像是完全没有看到瘫软在地上的宫女,步伐从容地像是走在宴会现场,头发一丝不苟地收在鎏金翼善冠下,一双鹰眸深沉如海,神情恭敬地停在丹陛下俯身行礼道:“臣正有些事要禀报,先前叫了梁公公去问询,岂料误了陛下这儿的当值,实乃罪过,臣愿领罚。”
一句话将帝王心中恼怒吹了个干净,即便面对殿上诡异气氛,依旧一身淡定从容,万事浮云过的气度叫璎珞也不禁在心中暗赞。
花无烨就是这般人,只消往那一站,便叫人莫名信服,他有这般神秘能力,也叫人信得心甘情愿,璎珞甚至想,他只要愿意刻意欺瞒,怕是被骗的人也情愿为他赴汤蹈火,仗着这身漂亮皮囊,也叫人第一眼便生不出恶意,外间那些个凶神恶煞的传言定是有人嫉妒,才故意传言。
果然,花无烨刻意安抚起到了效果,帝王身上汹涌的恨意安静下来,语调虽依旧冷淡却也有了缓和:“这贱婢带下去,好好审问,叫太医来,给朕查清楚。”
第061章 异类
璎珞被太子从凌波殿内带出来的时候,冷风一扫浑身发凉,才惊觉方才短短半柱香时间身上却已经被冷汗湿透,夏洵宇见她紧紧攥着手中已经没了温度的暖手炉,将身上黑色大氅解下,手臂展开不由分说就裹在了她身上。
璎珞仓皇抬眸,不安地抿抿唇轻声道:“殿下若是受了风寒……”
“无碍。”夏洵宇却打断了她的话头,自然地拦住她后腰,逼得璎珞不得不抬脚往前走,夏洵宇压低了声音,自然倾靠着璎珞耳边,吐气时气息温热:“你别再生病了。”
这话说的亲昵,叫璎珞后脖子瞬间起了一层凉意,盘旋坠入心中的轻言软语绝非蜜糖而是毒药,夏洵宇的态度犹疑不定中终于偏向了璎珞最不愿意想象的方向,璎珞所在袖笼中的手指紧了紧,到底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什么,露出个虚弱后怕的浅笑轻声道:“方才真是惊险,若不是殿下出声提醒,恐怕……”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夏洵宇却没有璎珞这话,看了眼神后来去匆匆的太监宫女,带着璎珞脚步更快了一步。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聚荷宫,璎珞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夏洵宇会提出要换个地方谈话的要求,在看到熟悉的道路时才算是放下了心,随着夏洵宇放慢脚步轻声道:“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夏洵宇一路上的沉默,并没让璎珞彻底放松,反而余光仔细端详着身边男人的表情,见他几次三番启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合上,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说出口,璎珞就知道对方要说的恐怕并非小事。
夏洵宇站定,见璎珞也随之停下脚步,俊朗面容上竟然显出一丝紧张:“今日的事情,想来你也看出些端倪,确实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这宫中即将要大变了,你可曾想好出路?”
璎珞微微瞪大了眼眸,倒是没有想到夏洵宇竟然会这般直白地问,更是在心底肯定了安贵妃和太子貌合神离的事实,前%
相似小说推荐
-
弃女当嫁(花期未末) “给本宫泼醒!”尖厉阴森的女声划破耳膜。
潮湿的墙壁掩在昏暗烛火中,慕卿月手脚被绑了锁链吊在木架上不能动...
-
边种田边发疯,我喂夫君喝毒药(尹在水) [穿越重生] 《边种田边发疯,我喂夫君喝毒药/南桥村秘事》作者:尹在水【完结+番外】番茄2025-01-01VIP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