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做甚?你爱吃就多吃些,不过少吃点李子。”
正胡思乱想,耳边突然响起姑娘柔软的嗓音,喜鹊吓一跳回过神来,低头从果盘拿起一个鲜果,道:“我给姑娘剥个枇杷。”
“你自己吃罢别管我,吃不完的就赏给外头的小丫头和姐姐们。”指的是在院中伺候烧水打扫的小丫鬟和青壮婢女。
她收好绣样,拿剪子朝外头走去。院中繁花似锦,几日不修剪,花儿朵儿就乱得不成样子。
直到晚间去主院用膳,何氏告诉她,用过晚膳后去隔壁钟夫人那里,挑个合适的花样子回来使。
原来,杨清过来送手信时,何氏不过跟他稍微提了几句家里没有像样的刺绣图稿,她家女娘要做个绣件准备进宫时献给太后,还没寻到可心意的花样子。
杨清许是回去和钟夫人提了,适才过来回话,说钟夫人把她从眉州和江陵带过来的绣样都叫人找出来,请张娘子晚间闲暇时过去自己挑。
何氏求之不得,一口应了下来。
又叮嘱几句,叫她多留心跟钟夫人多学一学。百年诗书大族出来的女娘,才华气派自是不同的。
张姝坐在廊间花树下,徐徐轻摇团扇,迟了片刻道:“好。”
第34章 迷藏
听家里的仆妇说,现住隔壁府里管家的是杨首辅家孀居的大娘子。男客们并不住这边。倒还清净。
回青鸾院和喜鹊剪了几支新鲜雅致的鲜花花枝和青叶,放到篮子里带过去。
杨霜枝初次见她。早就从旁人口中知道侯府千金是个美人,今日一见,众人所言果真非虚。
眼前只着素色家常衫子的美丽少女,俏生生情怯怯,娉婷之姿落落大方。待屈身万福后,从婢女手中接过花篮,恭敬柔顺的赠与她。娇花与玉容相辉映。
杨霜枝从她手中接过花篮,睹物思人思及过往,悠悠喟叹道:“往日在家中,和二妹也喜欢侍弄这些花花草草的,一晃又好些年过去了......”
她是孀居,不好佩戴这等鲜艳之物。这些花朵都被特意留出长长的枝杆与叶,既可以修剪了摆放瓶中做插花,也可以直接插入泥里养上几天,平添意趣。
足见准备这份花篮之人的贴心周到。她瞅了一眼安静不语的张姝,招手朝她笑道:“看看这些可有能用得上的?”
其实,从下午杨清回来跟她提了一嘴,她就叫人把绣样都摆出来,准备挑几个合适的给侯夫人送去让她再甄选。
恰逢杨敏之从翰林院下值,急急忙忙的赶过来,把她唬了一跳。
自从他去通州码头接了程山长一行人回来,就和父亲住在内阁值房附近那边万岁御赐的宅子里。前几日听杨清说他在国子监陪程山长讲学。今日也不知怎得突然就打马过来了,还跑的满头满脸都是汗。
知道她在给隔壁侯府挑绣样,跟她说:“各人喜好不同,莫不如请侯夫人和张娘子过来自己挑。”
杨霜枝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极是,就唤杨清去隔壁说一声。等杨清被找过来,笑嘻嘻的跟她说,刚才大公子已经让他去传过话了。
她只当弟弟顺手帮她指派了阿清,也没放在心上。
这会儿,见到眼前如娇花一般柔美静好的少女,心底不由冒出一个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念头。
敏之到底是无心无识的,还是真的对侯府女娘有些暗戳戳的心思?
他平日里哪晓得关心内宅妇人的家务琐事,更别说主动插手。
但照想是不应该的。张娘子安静内秀,久居深宅。这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人哪有什么交集。
她撇开心头异样,只当自己又想多了。招呼张姝和喜鹊过来选绣样,一边自己再赏阅一遍,一边跟她们介绍哪些是早年在眉州闺中时觅得的,哪些是嫁到江陵后寻到的。
张姝和喜鹊一个个认真的看过去,起初只是为了找一个合适的花样子,后来听杨霜枝娓娓道来,发现就算只是小小一片绣样,原来也大有文章。
张姝默默倾听,唇边漾起淡淡的笑意。心想钟夫人与他不愧是姐弟俩,锦心绣腹出口成章,都是如出一辙。
他们这种出自诗书大族的女娘和郎君大致都是这样吧,还譬如程娘子。
已到唇边的笑意微凝。
突然裙角被一个异物撞的一抖,低头看,挨着裙边晃悠悠停下来一只软藤球。
“姐姐!”
跨过门槛欢快的跑进来一个短手短腿的齐刘海小童,正是杳杳。
奶嬷嬷一路小跑跟在后头,就要把她齐腿抱起来。被她挣脱,跑到张姝脚边,抓住她的裙摆,仰头笑呵呵:“姐姐!跟我捉迷藏吧!”
张姝一愣,旋即笑了,蹲下来轻捏了捏她鼓鼓的小腮帮子:“今天太晚了,下回姐姐陪你玩。”
“莫骗人,明明天才亮,嬷嬷不是才叫我起么?”杳杳扭头问奶嬷嬷。
杨霜枝爱怜的笑:“杳杳你睡糊涂了。再不叫你起来,夜里就该睡不安稳了。”
这孩子白日和杨清玩球玩得十分尽兴,午后一觉直睡到傍晚。让她糊里糊涂的以为到了第二日天明。
杨清在院子门口探头,朝杳杳招手:“杳杳,我陪你玩去!”
杳杳松开张姝的裙角,捞起藤球抱到怀里,哒哒哒跑了出去。
杨霜枝无奈,叫奶嬷嬷跟上小娘子别叫她磕着碰着。幼童多是如此,酣睡过后马上又恢复了旺盛的精力。睡前不叫她折腾够,到了夜间就该折腾别人了。
张姝和喜鹊也选好绣样,跟杨霜枝道谢告别。
杨霜枝送到院门口,杳杳已在前面的石径上撒腿跑远。
杨清回来捡她随手丢到地上的藤球,朝杨霜枝和张姝行礼道:“大娘子且安生的歇会儿,我送张娘子和喜鹊姐姐!”
张姝停下脚步,叫她勿要相送,左右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杨霜枝含笑与她道别。
杨清走在前头,脚步轻盈欢快。边走边给后头的主仆二人介绍府中这边是假山奇石那边又有凤竹梧桐,才刚起了个头,挠着后脑勺回头笑道:“张娘子让您见笑啦!”
张姝不解他何意。
杨清裂开嘴角,怪不好意思的说:“我们住的本就是侯府的院子,您才是主人家!我喧宾夺主的说个甚,怪惹人笑的!”
“不过嘛,我还真挺喜欢这边的!您是不知道,这几日我跟公子还有源哥,在内阁值房那边的宅子那头住得、那叫一个挤!憋屈!偏偏公子还应酬不断,不是程山长程家三郎就是郑大人秦侍郎......流水席似的!连着我这几日都没好生睡过觉了!”
正说着话,突然两手捂头跳起来,“哎呦”痛叫两声。
张姝和喜鹊惊问他怎得了。
杨清忙说“无事”,朝四周张望。
张娘子她们不是习武之人,自然是没看见两颗小石子从假山那头飞过来,恰击中他头皮,打得他生疼。
他滴溜着一双机灵的眼睛转了两圈,“哎呀”一声轻呼,口中道“杳杳找过来了,快快我得藏起来”,把喜鹊往身边一拉,“姐姐得罪啦!”
推着喜鹊闪身躲到小径旁的山石树丛中,空留下慌张的一句:“张娘子你也找个地方躲起来罢!”
张姝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那头飞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裙裳:“找到一个了!”
杳杳抓住她,叫她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又跑了。一头钻进杨清拉喜鹊刚刚躲过去的树丛中。
果然越是小小的人儿,精力越是无穷。
她不好自己走开,拂了拂小径旁平坦的石头,坐下等候。
消停坐了会儿,头上随意绾起的发髻被什么物事软软的砸了几下,滑落到裙面上。定睛一看,是两支火红的石榴花,和一朵洁白的栀子。
抬头望去,头顶上覆盖一棵高大碧绿的重阳木。不晓得这几朵花是哪来的。
把花拾起捧到手中,石榴花的味道本极淡闻不出来,抵不住栀子的清香交缠萦绕,令人心旷神怡。
接着又是一朵从头上砸下来,石榴红色的花瓣松开散落到裙面上。伴随着低沉的轻笑。
她腾地站起,散乱的花瓣被抖落到地上。循着轻笑传来的方向,只见杨敏之坐在被重阳木枝叶遮蔽的假山石上,一腿屈膝一腿搭在高高的山石边轻晃。
眉目俊美如画,手中捏着一支红艳艳的石榴花。一袭白衣随风晃荡,好似降世的谪仙,整个人在愈来愈浓重的暮色中格外醒目。
杨敏之见她终于看到自己,从山石上轻跃而下。
她的脸兀地通红,就像被石榴花瓣的汁着染了颜色。秀目中波光盈动,不知是羞还是恼。转身就走。
刚转身,想起这是回钟夫人那边院子的路,要出门还得从杨敏之身边过。她身躯一滞。
“我是来赔礼道歉的!”杨敏之慌得扔了手中花枝,长腿大跨步走过来。
走到她跟前,目光定定,从头到脚把她看一遍,低声道:“石面寒凉不宜久坐,着凉就不好了。”
他身上还隐约有潮湿的水汽,梳到头顶的发髻插了一根青玉簪,整齐的头发上浸濡了薄薄的一层水分。
她收回看他头顶的视线,垂下眼眸:“头发不擦干就束起来不也容易得头疾?”说完恨不得把话吞回去。吸了口气,越过他挡住的身影又要走。
被他一手拉住手腕处的衣袖。
许是因着她刚才的话,亮光点燃清俊的眼眸,唇边浮起一缕笑意:“我总不能蓬头散发来见你,那样未免太过失礼。”
如杨清所说,天晓得他这几天忙成什么样。
看了老范最终落定的通州漕船案的案宗,从中反复推敲,试图找出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之处。
因着秦韬还被拘在刑部大牢里,秦侍郎屡次过来相求通融。恰逢内阁整顿吏治,他还要借秦韬的过失引都察院在朝会上发难,于他还有用处,放自然是还不能放的。
除了这些,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这几日也得以妥善解决,要解释给她听。
待跟她讲明,她总不至于还生他的气吧?
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柔软,还未开口,杳杳的跑动声由远及近传来。
急忙拉起她的手腕把她往假山石后带过去。
“我向姝娘赔礼道歉,莫要再生我气。”他又重复一遍,拉她手腕的手没有放,另一只手交握上来。
羞恼的把他的手甩开,口气软和下来:
“大人您并没有失礼之处,也毋需道歉。您什么都不需我做,就把此事安排的妥妥当当,还周全了我与侯府的名誉。反倒是我应当感激大人的恩德。请您莫要再如此说。我担待不起,也不知怎样才能回报这份让我实在惶恐难安的情义。今日斗胆说一句,从此后大人是大人我是我,我们各安其所,想必对大人也是最好不过的。”
“我并没有与程娘子议亲,我对她也无意。在津口那天着实是碰巧,对议亲一事我实不知情,以后也不会有这个打算。”
他容她说完,静静的说出这句话。垂头看她,唇边含笑。
张姝愕然。
初夏夜间的凉风拂过,好似送来隔壁自家水榭中咿呀多情的歌喉,气若游丝,像在冰冷的井水中浸透过一般,听得人不由打了个细细的寒颤。
被灼烧的火热的脸一寸寸冷却下去,抬起头,目光盈盈看他。
刚从桂树边爬起来的月亮,倒映到她眼中成了微小的两个亮点,夜空中遥远的光芒被一一收敛。
唇边勾起一缕极淡的笑意,轻启樱唇:
“杨敏之,你为何与我说这个?你同谁议亲干我何事?与你议亲之人,亦是待字闺中的女娘,你不喜,就可以随意与别人说?你觉得我该作何想?感激你的垂爱?接受你的情意?你想过没有、我亦是女子!”
杨敏之被她连番发问说懵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只要他跟她说,他与程家、与程娘子并没有什么,她不就应该变得欢喜么?
看到他迷茫乃至震惊的表情,张姝垂下眼睛,亦垂下头:“不是这样的,杨敏之,莫要再如此了。”
人语声渐近,张姝从他身边绕过,往小径上走去。
杨敏之脑中轰塌,思绪如疯长的乱草,如何梳理也不得章法。眼睁睁看她走出去,犹不死心:“那要如何?”
没有人回答。少女的馨香随风而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杳杳左手拽着杨清右手拉着喜鹊,咯咯笑着走出来,好不开心。本来半路上想把她哄回去睡觉的奶嬷嬷一脸丧气跟在后头。
也不晓得他们藏到了何处,叫杳杳这时才找到。
杨清殷勤躬身送别张姝喜鹊以及在门口等候的侯府下人,转身赶上抱着杳杳往主院走的杨敏之。
他一身轻松,哼唱小曲一蹦一跳走到前头,被杨敏之一脚踹屁股上,冷哼道:“你倒是快活!”
“公子你今天不更快活、哎呀!”
又被踹了一脚。
杨清摸不着头脑。公子下值赶回来的时候还满面春风,急急的沐了浴,扮了一身浊世佳公子的穿戴,这会儿忽的变脸黑的像锅底。
到了主院门口,不耐烦的叫他滚。
他刚要滚,又被杨敏之叫住,叫他把乱七八糟的话本子都收罗好,别再悄摸带到内阁值房那边的宅子去,再叫他瞅见,一本本都给他扔了。
杨清怏怏的滚了。
杨敏之把杳杳送回去依旧交给嬷嬷,跟杨霜枝说,他要给母亲去一封家书,问她可有话捎过去。
杨霜枝刚拿张姝晚间送来的花束做了一瓶插花,叫婢女收剪刀,打扫地上的残枝。
净过手拿汗巾擦拭,道:“你代我与母亲和祖母问安罢。倒是雪芝,你多问问她,她这一胎怀得辛苦,叫她安心养胎,凡事多让你赵姐夫担着点。再说还有母亲在她身边,我和你又不跟她抢。”
本是极挂心二妹的,说到最后一句不禁莞尔,笑了。
杨敏之也笑:“我与父亲已提,最迟不过下月,会从保定府放一个实缺出来给二姐夫。届时我亲自走一趟。”
“那你见了她面,看情形跟她或母亲说说,若这一胎仍旧是个女孩儿,赵家要给你二姐夫纳妾就依他们的罢,叫你二姐别拗了。”
杨霜枝说完,也微微心惊,这样的话是如何从自己口里说出来的?可这应该是为雪枝好罢?她前头已经连生了两个女儿,接下来无论是继续承受生育之苦还是承受赵家长辈的不满,都远远重过她个人的意愿。
杨敏之不以为意:“这是二姐夫自己该想着如何做的事,任是旁人,别说大姐与我,就是赵家夫人和老夫人也不该置喙。”
杨霜枝笑笑摇头。
他从已经插好的花束中看到一片孤零的叶子,捻起来轻飘飘的从窗口掸出去,岔开话:
“万岁近日会升我做侍讲学士。”
平淡的语气亦掩盖不住踌躇满志的骄矜之气。
杨霜枝又惊又喜。
起步就是四品,如无意外,这是将来要入阁的信号。
本朝还从未有过父子两阁老的先例。
看来弟弟的仕途比父亲要顺畅的多。
“所以大姐,您与二姐,完全不必忧心。”他微微一笑,又转回他俩刚说的话。
作为他们杨氏一族的女子,完全不必忧心。有他在,就有这个底气,可以在规矩之内做任何她们想做的事。
她也是可以的。在他的羽翼之下,亦有对她的心悦,欢喜,迁就,与纵容。
可她为何抗拒?又为何那样说?他又该怎么做?
他仍旧迷惘。
“你呀,”杨霜枝还是摇头,以为他眉头深锁还在想雪芝与赵家之事,“再不济,这是夫妻二人之事,不单是某个人觉得该如何就如何的。”
被她说得心中一动,却不好再深问。
回到回鸾院,杨清屋子和他屋子里的灯火都还亮着。
“怎得还不歇息?早跟你说过,既随我住到这边来,每日需早起半个时辰。”若赶上朝会,还得更早。
杨清正苦哈哈在几个屋子里来回打转,把散落在各屋里的话本子都收罗起来。
没好气的把他从窗榻前拾起的一本金边装帧过的话本夺过来:“瞧不上就别动!看您的圣贤书去!”
杨敏之也不跟他置气,一笑:“确实也无甚用处......”
坐到书桌前,凝神思索片刻,开始提笔给母亲写信。
与江南程家议亲一事,已作罢。
父亲和程山长晤面后,为着江西卢氏一族三代以内的读书人被万岁褫夺了科举进取一事,山长希望父亲看在天下士林的面上为卢氏转圜。
父亲面上不显,心中已生嫌隙与不悦。
其实江西卢氏一族之事,如他对哑叔的承诺,已在他谋划中。
事成之功,当属首辅而不是以程山长为首的江南士林。他焉能为他人作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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