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地主在买地时都是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等地收上来后, 又会给佃户好脸色,希望他们能好好为自己卖命。
王地主表面看起来和蔼可亲,可是满村上下谁都知道他对家人有多吝啬。
他家有磨盘, 却从来不借村里人用。家里那么多地,收上来的谷子都让家人磨面,再卖给村里人,就为了赚磨面费。
他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都是穿打满补丁的旧衣, 跟村里最穷苦的人家有得一拼。
这也就罢了, 他大女儿到了岁数嫁人, 他为了省嫁妆, 直接将她嫁给村里有名的破落户良子。良家也就三亩薄田。前些年闹饥荒, 王家大女儿饿得面黄肌瘦,上门向他借粮,他直接将人撵出屋,不许家人接济。要不然良叔也不会走投无路吃毒蘑菇。
王地主对亲女儿不好,对亲儿子也不遑多让。
他给儿子娶媳妇时, 不看家世, 就图对方给的嫁妆高,愣是给大儿子娶了一个又丑又黑又胖的丑媳妇进门。原本这大儿媳妇进门时有两百斤, 在他家过了六年,愣是瘦成一道闪电。
对自己的亲女儿、亲儿子尚且如此吝啬,对找来的帮工,他又能有多好?!
张希瑶也是跟阿奶摆摊卖吃食时,听阿奶唠嗑时讲的。
这杏花是个可怜人。母亲生她最小的弟弟时难产死了,父亲给人盖房子从房顶掉下来受了伤,干不了重活。她是老大,从小就要照顾三个弟弟。她上头还有经常生病的爷奶要养活。
早些年家里有十亩地,赁出去六亩,她自己种四亩。种上来的粮食,还有赁地的租子,交完税,日子也算勉强过活。
可弟弟这不是大了嘛。她爹张罗给大弟娶媳妇,就想让她给王地主家做帮工赚些钱。
村里人对王地主家那是再清楚不过。杏花不想去王地主家,也是情有可原。
得知张家找人开荒,一亩地给一百文钱。不包吃住。
村里人也是开过荒地的,张家要求高一些,哪怕她这样两天也能开出一亩。这不比给王家打工来得强嘛!
她今早在山脚割猪草,不知道消息,回家后,听爹说王家招人开荒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张希瑶能理解杏花想要赚钱的迫切,给谁赚不是赚,她颔首,“要的。你直接去地头找我阿爷就行。”
杏花得到消息就急急忙忙走了。
二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可能是想通了什么,跺了跺脚,进院子拿了扁担急急忙忙跑了。
四郎追在后头喊,“二哥,你去哪?”
“我去开荒!”
四郎听到这话,眼珠瞪得溜圆,嘴里喃喃,“早上阿爷叫你去地里,你不是嫌累,不想去嘛?”
张希瑶一开始没有多想,可看到他这表现,恍然大悟,二郎哥这是看上杏花了?
她摸摸下巴,杏花的确长得不错,五官很好看。就是皮肤黑了点。不过以她对许氏的了解,她是不可能同意二郎哥娶杏花的。
这不关她的事,张希瑶也没有多想。
练了一会儿字,张希瑶就进院子看她的成果。
红糖已经凝固成行,她把称找过来,称重。
其实古代的称都是十六两。有个成语叫“半斤八两”,半斤其实就是八两。可这本书的作者可能是为了方便读者辨认,称都是按十两来写的。
红糖刚好是二两。两斤甜菜熬成红糖是二两。相当于一斤甜菜熬出一两红糖。
甜菜的产量是非常高的。如果一亩地产量是一千斤,那熬成红糖就是一百斤。现在红糖卖价是20文一斤,那一亩的收益就是两贯钱。
这还是往低了说。甜菜的个头跟萝卜相差无几,而这古代萝卜的产量也能达到两三千斤。也就是说这收益还能翻倍增长。
要知道最好的田,小麦一亩地的产量也就220斤,小亩售价是两文五三,也就是556文。甜菜足足比小麦翻了三倍。
如果她将地全部种植甜菜,她不仅不会亏钱,还能赚钱。
她将心头的喜悦压下,如果她有许多亩地,完全可以全部种植甜菜。只是问题来了,她上哪弄这么多甜菜种子?
只靠山里那十来颗甜菜,别说十亩地,恐怕两分地都够呛。
她摸摸下巴,既然这时候已经有了甜菜,没理由只在山里出现,肯定有地方种植,只是他们没发现甜菜可从从中提出去蔗糖,所以一直当蔬菜来吃。
下午太阳还没下山,张大伯一行人就回来了。
张婆子看到孙女在家,就兴冲冲招手让她过来,“你做的豆饼特别好吃,卖得也好。以后咱家豆饼就不自己吃了,全拿去卖。”
张希瑶巴不得呢。天天吃豆饼,她早就吃够了。
“那我把筛出来的麦麸喂猪?”张希瑶试探问。
张婆子有点肉疼,可想到里面掺了麦麸肯定不好卖,她也就答应了,“行!听你的。”
张希瑶问今天怎么卖这么快。
“今天书院休沐,你大伯二伯没去书院,就在福华街卖。我和大郎去坊里叫卖。咱们卖得差不多就回来了。”张婆子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让孙女做晚饭,她就叫张大伯和张二伯一起下地开荒。
吃晚饭时,张大伯就叹息,“到底是人多。一起开荒,三五天就能把二十亩地全开好了。”
张希瑶冲张老头道,“阿爷,既然开地这么便宜,不如多开些吧。”
张二伯觉得侄女忘性大,“这地得靠养。前三年都是亏本。十亩地你亏得起,二十亩地,你能亏得起吗?”
张希瑶现在找到甜菜,说话身板就是硬,“亏得起啊。我还可以继续找别的吃食。对了,等天冷了,臭豆腐肯定好卖。”
张二伯没搭话,张老头想想也觉得可行,“那就再开吧。咱们也开二十亩。大郎和二郎马上就说亲了。地太少,女方可能不愿嫁过来。”
大郎似乎是个榆木疙瘩,提起说亲,他面不改色,好像阿爷说的人不是他,只一个劲儿扒饭。倒是二郎有点害羞,耳根子都红了。
秋花看到这一幕,指着二郎哥的耳朵就笑话他,“二哥害羞了。”
气得二郎隔着桌子要过来捶她。被家里人阻止了。大家全都哄笑。
“二郎比大郎开窍还快。”张婆子也跟着笑。
大郎还比二郎大一岁呢。这孩子老实,性子随他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句废话都不说。
吃完饭,大人孩子全都捉知了猴,张婆子和张希瑶在灶房做豆饼。
张希瑶把自己晌午熬的红糖切了一小块递给张婆子,让她尝尝。
张婆子咬了一口,沙沙的,甜甜的,她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看向柜子,“我把红糖藏那么深。你都能找到?”
这话倒让张希瑶一愣,家里还有红糖吗?是了,上回她特地买了红糖做红糖饼,她只吃了两个,还以为剩下的红糖被阿奶拿去做冰棍了。何着是被阿奶藏起来了。就怕她糟践好东西。
张希瑶好气又好笑,也没纠结这个,“阿奶,这个红糖是我自己用甜菜熬的。”
“甜菜?”张婆子昨晚在水缸边见过,是阿瑶从山里找到的。这居然可以熬出红糖?!红糖不是甘蔗熬出来的吗?
张希瑶把自己想去汴京城的事说了,“阿奶,既然咱们山里有甜菜,说明其他地方也有。咱们不如多种些甜菜,到时候全部熬成糖卖。”
她把红糖的收益一五一十算给张婆子听。
别看张婆子不会算账。但张希瑶明明白白算给她听。她也是知晓两者之间的差异的。
“咱们家这是要发了呀。”
张婆子的手攥着握,握了又松开,反反复复十来回,她才恢复镇定。
红菇能赚钱,一年也就两回。客商还不知下次能不能来。甜菜就不一样了,只要能找到种子,收益可就相当可观。
张婆子激动地搓着手指,她迫不及待问,“你确定能找到种子?”
张希瑶还真没法确定。她是知道甜菜从南北朝就已经传入华国,可这古代交通不发达,百姓不能随意走动。就拿水车来说,其实这东西早在东汉就已经发明出来了,可是许家村,包括她一路去镇上根本就没发现过它的痕迹。
她就只能宽慰张婆子,“阿奶,就算汴京找不到,咱们也可以用山上的那十来颗当种子。一年两茬收下来,那些种子足够咱们种上十亩地。”
这是最坏的打算,张婆子想想有山里的种子兜底,也就放了心,“天太热了,汴京离咱们太远。坐牛车至少得三个时辰,我受不了颠簸,没法跟你去。你跟你阿爷商量人选吧。”
张希瑶点头。
因为是看成果付钱,所以他也不用监督。
张希瑶在地头看大家忙活,昨天才只开了两亩, 今天多了两倍,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她还看到二郎哥正在往外担草。
其他家是全家人一起出动。农具没多少, 但是割草、担草都有人配合。也算是各司其事。
张希瑶去找张老头, “阿爷,这边开荒速度挺快啊。我看咱们可以种些菜。”
种黄豆肯定是来不及了。但是种菜还是没问题的。
张老头点点头, 冲她笑道,“你的法子真不错。这些人从早上天蒙蒙亮就已经出来忙活。用不了两天,咱们家的四十亩就全部开垦完了。”
张希瑶诧异, 怎么又多了十亩。
张老头看到她的眼神,笑了笑,“你阿奶跟我说了,真要把甜菜种出来, 咱们家真的发了。多十亩也不算什么。”
张希瑶觉得阿爷还是很能豁得出去的。
她问阿爷, 去汴京买种子, 家里谁跟她一块去。
她一个人肯定不行。阿奶年纪大, 受不了颠簸。阿爷身体还不如阿奶, 也没法去。
张老头想了想,把问题抛回来,“你想带谁去?”
“我想带二伯,还想带大伯娘。”张希瑶昨晚也在想这事。带二伯是因为他是男子,问路比较方便, 而且也能震慑宵小之徒。带大伯娘是因为这人比较实诚, 阿奶要是叮嘱大伯娘好好听她的话,大伯娘能听。换成二伯娘, 估计够呛。
张老头听完人选,颔首,“行!到时候我找里正办个路引。”
张希瑶没想到去汴京还得办路引,她点点头,“行!等我做完衣服,咱们就出发。”
汴京可是颂朝首都,一块板砖下去能砸死七个达官贵人。她要是穿得太破,估计人家都不让她进城门。
就算城门给进,可穿粗面麻衫,很容易被人看不起。有些人看她身份低,可能会欺负她。做一件体面的衣裳就很有必要。
至于二伯和大伯娘,他们有过年走亲戚的体面衣服,不用再花钱新做。
第二天一早,张希瑶就跟着张婆子一块去镇子。她倒不是来卖货的,而是过来买东西。
她要买布做衣服,张婆子也知道这事儿。再怎么抠门,这时候也不能吝啬这些钱。而且孙女也不能一直穿二郎的衣服,免得许氏天天说嘴。
张婆子怕孙女吃亏,就跟过来还价。
张希瑶定做了一套男装。她现在年纪小,穿男装,一般人也看不出来。
等再长几次,身体发育,她穿男装就没法糊弄人了。
张希瑶见阿奶还完价,就拉着一件绯色的面料,“阿奶,你也买一件吧。你身上的衣服旧了。”
张婆子哪舍得,“我在家里又不走亲戚,穿那么好干什么!”
张希瑶就问一件细棉布,“阿奶,这个可以用来做里衣吧。穿细棉也能舒服些。”
张婆子问价格。
女掌柜报了账,把张希瑶都吓了一跳,这也太贵了。张婆子拦着不让她买,张希瑶只好放弃。
她又问了一件鸦青的面料,“阿奶,给二郎哥做一身吧?”
张婆子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你给他做什么衣服?”
“我一直借他的衣服穿。总得给点谢礼吧?”张希瑶也是不好意思,二郎哥可就这一件体面的衣裳,还被她借了。他天天穿的是打满补丁的短打。
张婆子却说不用,举起手上的布,“回家后,就让你二伯娘帮你做身衣服,剩下的布全归她。她就满足了。”
她压低声音提醒孙女不要太大方,“你一开始就给二郎做身新衣服。以后不给,你二伯娘肯定就会生气。再说你大伯娘看了,她不吃醋吗?!你这衣服洗干净,还给他就行了。又没弄脏,也没弄破。她有什么不满的?”
张希瑶尴尬,这样真的好吗?
张婆子却已是自信满满,“好得很。这剩下来的布够做一件犊鼻裈外加两双鞋。”
犊鼻裈就是现代的三角短裤,通常是农夫、仆役或军人为了劳动、行动时方便才穿的。
张希瑶诧异,居然还能做鞋子和内裤,刚刚也没剩下多少啊。
她还在愣神,张婆子已经催促她付钱。
张希瑶付了钱,不过她到底还是给二郎哥买了五尺粗麻布,做一身衣服可能勉强,但可以做一条裤子了。
颂朝平民百姓的衣服分为斜襟褙子和下裤。
张婆子直摇头,“你还是面皮薄。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省钱的妙处了。”
张希瑶也没说什么,她拉着张婆子要去铁匠铺打铁。
“咱们家农具还是太少了。咱们多打些。”
张婆子幽幽道,“你是不知道价格。等你知道了,你就不说大话了。”
到了铁匠铺,只有两个铁匠带着个半大孩子。这孩子看起来很瘦弱,坐在门边一声不吭,玩着他的鲁班锁。
其中年纪大的铁匠四十来岁,瘸了一条腿,走路倒是不影响。正和另一个年纪较轻的铁匠你一下我一下捶着铁疙瘩。旁边是烧得旺旺的火。
天太热了,铁匠铺更热,张婆子和张希瑶就站在外面等。
张希瑶隔着门,表示自己想打一铁锨。
古代是有铁锨的,张希瑶看到门口就有一把,只是款式跟她上辈子见的不一样。这个铁锨像大号的锅铲,整块铁是平整的。
张希瑶就问铁匠能不能把它做成弯的,这样挖土时可以节省力气。
年纪大的铁匠看了她一眼,眉头皱紧,“能是能。可是它很容易折断。”
张希瑶却不在意,“要是断了,到时候再把它熔了,重新再打好。”
铁匠见她执意要弄成弯的,也就没说什么,爽快答应了。
张希瑶还提了要求,把木柄做到后面,而不是前面。
铁匠也没什么意见。
“多少钱?”
铁匠问她要什么样的铁。
“好铁!一定要锋利。”张希瑶不图便宜,只图好用。
“用好铁,那就得四百文。”铁匠指了指外面的铁锨,“像这种普通的铁,一把只要三百文。”
这铁居然如此之贵。
张希瑶有点肉疼,又问他再打一个曲辕犁多少钱。
铁匠报了价,“八百文。虽然用到的铁不多,但它前头都得用好钢,价格比铁贵很多。还有用到的木材比较多。需要木匠配合才能做成。”
张希瑶颔首,又指了指旁边立着的四齿铁耙,这个跟她现代见到的很类似。不过用料肯定不一样。
“这个要五百文。”
张希瑶觉得这个开荒用它比较方便,就想多打几个。却被铁匠给拒绝了,“一户只能买一样农具。多了得去官府写条子。我做不了主。”
张希瑶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限制,点头,“那行。我再打一把镰刀吧。”
张希瑶问铁匠接不接受定制。她把自己在家画的打卖机图纸给铁匠看。
下面怎么踩,带动上面,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大概轮廓。她就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对方听。
铁匠只看了一眼,就图纸还给她,“这个做不了。你应该去找木匠。”
张希瑶微讶,“可这上面需要用到铁。”
“但是怎么带动,得要木匠来操作吧?”铁匠摊手,“我只会打铁。”
张希瑶被他问住,这铁匠说得有几分道理。她还在愣神时,刚刚一直在玩鲁班锁的男童不知何时凑到她旁边,一直盯着那图纸瞧。
他似乎很感兴趣,还问张希瑶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张希瑶告诉他,自己想做个打谷机,“用连枷打谷子太费时间。要是用打谷机,会轻松很多。”
她问铁匠,这附近哪有木匠。
铁匠给她指了路。
男童也收回视线,拿着鲁班锁到旁边玩去了。
张希瑶要买四样,张婆子让铁匠便宜些,对方看了眼张婆子,却是一文也不让,这可把张婆子气得不轻。她惯会讨价还价,谁成想碰到二愣子。
张希瑶见便宜不了,就付了钱。没办法,谁叫整个镇也只有这一家铁匠铺呢。
这边交了定金,要七日后才能取。
这速度真的很慢。难怪大家都要提前定。
走出铁匠铺十来米远,张希瑶就劝张婆子放宽心,“人家报的就是最低价。你就别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