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京中望族相比,中规中矩,不及二十年前的鼎盛时期。
而恰直虞长庆升迁回京,若两家放下仇怨重修旧好,于仕途助益无穷。
当然,以上乃是柳氏与虞蓉的盘算。
温落雪嗤道:“我还以为要花些心思才能博得信任,岂料虞蓉反觉得是我上赶着来巴结,你说好笑不好笑。”
温家扎根百年,太傅门生遍布。
如果有心扶持温启走捷径,重新往日辉煌并非难事。只不过,太傅其人贯彻以身作则,身为天子之师,更当避免被世人诟病。
虞茉倚着表姐的肩,语带安抚:“为她们气坏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话里话外,还向我打听兄长的亲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温落雪颇有些愤愤不平,又老气横秋地慨叹,“要是你嫁给兄长就好了,我们姐妹俩可以成日待在一块。”
温序膝下唯有一双儿女。
为人兄长,温启自是对妹妹多加照拂,无奈课业繁重,后又被圣上亲自派遣出京,不能像玩伴一般陪着温落雪。
裴家表妹倒也亲和,可姨母严厉,不常将人放出府来。至于母家亲眷,远在鹤州。
无外乎见了貌美又活泼的虞家表妹,温落雪便喜欢得不肯撒手。
她故意逗弄道:“你仔细让太子听见。”
温落雪登时鹌鹑般噤声。
见状,虞茉笑得合不拢嘴:“怕什么,我还从未见太子发过脾气呢。”
话音将落,无端忆起在客栈时,只因她与赵凌多说了几句话,便引得某人醋性大发,将她圈禁在墙角,盛怒的眉眼仿佛能蹦出火星子来......
她心虚地岔开话题:“我怕是要休养两日才能出宫,烦请姐姐代我向楼姑娘说一声。”
“无妨。”
温落雪自怀中掏出巴掌大的账册,细细解释:“你托我留意姑母的遗物,已经有眉目了。”
大周朝律法:女子死后,嫁妆由子女继承。
然柳巧儿当家,原身反倒像是寄人篱下。她们母女俩连哄带拿,将温怜的遗物瓜分得干净。
除去虞茉顺手牵羊夺回的一些,余下的,要么被私藏,要么早被挥霍。
而虞长庆经年以后重新入京,路途中少不得要银钱打点。虞茉猜测,被私藏的部分,该是时候面世。
温落雪揶揄地笑了笑:“你家殿下还真是心黑,故意予人希望。对柳氏而言,女儿到了议亲年岁,家主又升了官儿,可不得卯足了劲儿保住失而复得的荣华。探子道,柳氏拿出了整整六成财宝,连虞蓉最为喜欢的珊瑚手串也当了。”
如今,已被逐一赎回,正放在温怜出阁前的院子里。
“姐姐莫要臊我。”虞茉无辜道,“我也是近来才得知是太子的手笔。”
当时隐约听赵浔提起虞长庆要升官,却未深想,现在身份大白,再串联前后,明白是赵浔的“捧杀”计策。
京中是温家主场,而虞长庆站得高了,才好跌得愈重。
“时辰不早了,今日答应陪虞蓉去挑京中时兴的衣料,过两日她要初次赴宴。”温落雪心生一计,“长公主每年夏中会办宴席,共赏雨打残荷,想来快到时候了,你干脆借机亮相。”
倒与虞茉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点点头:“我是不是该在此之前回去温府,才好以温家人的身份出现?”
温落雪狐疑:“太子殿下舍得放人?”
“......”
第71章 爬窗
温家表姐走后,赵浔仍不见踪影,只吩咐了庆炀先一步回禀,道是需得再耽搁半个时辰。
虞茉卧床翻了片刻闲书,又享用过嬷嬷送来的红枣糕,腹中鼓胀,干脆绕着东宫慢行消食,趁便熟悉环境。
岂料行至第二圈,竟瞧见一张熟面孔。
葱郁梧桐树下,宫婢手持团扇,并太监拥簇着七皇子赵恪。
对方显然未预想会在此处碰见虞茉,眼底隐有诧异,但掩藏得极好,似是熟友一般抬步走近:“莫姑娘,好巧。”
能在东宫周遭相遇,说明赵恪根本是为了太子而来。
虞茉屈膝见礼,面上功夫做到,笑说:“太子殿下尚在御书房。”
“不妨事。”赵恪虚扶一把,目光扫过她衣襟处的绣纹,不动声色道,“大佛寺一别,还以为无缘再遇见姑娘,今儿既有幸碰面,可否借一步说话?”
先前,赵恪只当她空有美貌,被太子私藏在霍府,即便能挣得几分宠爱,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外室。
后撞见她与温落雪同行,猜测是温府亲眷。
孟璋兮听了,亲自着人去查,得出结论——要么是侍郎夫人母家的亲眷,譬如妾生子,身份低微且久居后院,不常露面;要么出自太傅大人早逝幺女的夫家。
于京中权贵而言,虞家原就势单力薄,唯一的亮处乃是主母温怜。早许多年迁去萤州,自然更加无足轻重。
是以赵恪百忙之中匀出心神代为打探,才得知虞家共有两位小姐,而嫡长女虞茉已于月前意外身亡。
如此算来,极有可能会是庶妹虞蓉。
孟璋兮有心求证,遂于今夜设宴,广邀未出阁的小娘子品茗,虞蓉亦在其中。看时辰,也该出发了。
那么......
眼前身着宫装,在日照下肌肤赛雪的少女,显然不是虞蓉。
赵恪目露玩味,打量过她剪裁得体的宫装。其上绣纹与太子常服如出一辙,表明已经惊动过执掌凤印的皇后娘娘。
她是谁,尚不得而知;但很显然,她极有可能会成为太子妃。
轻敌了。
赵恪暗自思忖过,耐着性子相邀,示意她同去花圃中的蒲桃架旁。
谁知虞茉抬掌捂住耳朵,语气无辜道:“七殿下,我听不大清,您若有事相商,还是去御书房等太子罢。”
“......”
纵他见惯了虚与委蛇之人,却还是头一回被贴着脸糊弄。当即唇角轻抽,阴沉着脸道:“你将手放下来,不就能听清?”
虞茉已读乱回:“好,慢走不送。”
“站住。”赵恪厉声,无奈身前横着东宫侍从,只得隔着距离道,“只是想同姑娘叙旧,谈些趣事,何必如此提防。”
然而,比起好奇,虞茉更加惜命。
她撤回手,敞开天窗说亮话:“我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能让七皇子说与我听,那便是无关紧要的事。可若想寻太子殿下,何不从速去御书房?”
道理谁人不知。
但更多的是即便心知肚明,仍佯作不知。
大抵没料到虞茉竟是个滴水不漏的,赵恪眸底兴味更浓:“看来九弟已向你袒明身份,是要好事将近了。”
闻言,她难免忆起被赵浔蒙骗的过往,面色僵了僵,语气生硬道:“告辞。”
碧色丝绦在半空划出一道波纹,裹挟着主人的愠怒。
赵恪笑意加深,感叹:“好生泼辣的小娘子,我们尊贵的储君究竟是如何忍耐下来的。”
打扇的宫婢忙应和:“女子还是当如孟姑娘之流,文静娴雅。”
“此言差矣。”赵恪收回眼,语气半真半假,“我倒是艳羡九弟能得如此美人,天真烂漫,还满心向着他。”
而虞茉转过身,已经开始后悔。
她一介民女,对着皇子撒气,等将来身份大白,可会害得温家难做?
但内心深处始终记恨淑妃党派刺杀赵浔之事,着实摆不出好脸色。
赵浔能做到为父忍让,可虞茉自问与圣上无亲无故,要心疼,也是心疼自己人。
“嘶。”
一不留神,小腹微微抽痛,清亮眸中霎时有水意弥漫。
庆炀吓得绿豆眼瞪得老大,磕巴道:“怎、怎么了,是气不过七皇子方才?”
“别多想。”虞茉忍俊不禁,随口问起,“半个时辰该过去了吧,你们殿下几时能回。”
苍白的面色,惆怅的语调。
令庆炀很难不发散思维,暗叹虞娘子当真是爱惨了殿下。忙转头叮嘱文莺留下照看,而后健步如飞,往御书房复命去了。
甫一见到赵浔,庆炀与有荣焉道:“虞娘子每隔一刻钟便眼巴巴地瞧向院外,肯定是在盼着您。”
“还有还有,两滴泪,当时都快溢了出来。”
他佯作西子捧心,“偏强撑着要属下别多想,定是怕殿下您知道后担忧,唉,虞娘子真真既痴情又善解人意呐。”
“......”赵浔扬眉,质疑道,“你说的是如今在东宫里住的虞娘子?”
“殿下别不信啊。”
赵浔半信半疑,但眉眼间的疏离之色顷息消退,连对上前来围堵的七兄也带着浅淡笑意,先一步开口:“后宫乃是父皇的后宫,兄长若想为郑贵人求情,千万不要找错人了。”
七皇子双唇翕动,咽下刺人话语,半晌后,陪之以笑:“多谢九弟提点。”
“嗯。”
他归心似箭,不欲与闲杂人等多加纠缠,也着实想见见庆炀口中,思念自己到落泪地步的虞茉。
谁知回到东宫,某人并未如料想中投怀送抱,而是半边面颊贴着话本,以别扭的姿势正睡得香甜。
“茉茉?”赵浔凑近端详,见她面色红润,睫羽泛光,猜不出是否哭过。
庆炀的话依旧回荡在耳边——
大抵添油加醋过了,但不会是凭空捏造。
如此想着,赵浔的唇角被勾得上扬,俯身在她眉心落下轻柔的吻,唤道:“该起了,仔细夜里睡不着。”
痒意令虞茉悠悠转醒,先是冲他绽颜一笑,待醒过神,随口问:“见过七皇子了?”
“嗯。”赵浔不喜她惦记除自己以外的男子,含住嫣红的唇,重重吸吮以示惩戒,而后抬眸,“听说你一直在等我。”
“差不多。”虞茉借着他的力量坐直了身,说起惦念许久的事,“我想搬回温家。”
赵浔疑心是他听错:“什么?”
“我爹和庶妹已经到了京城。”虞茉耐着性子重申,“我想尽快搬回温家,如此方便行事。”
敢情盼着他早些回来,是为了离开。
在此一瞬,他连将庆炀流放千里的念头都有了。
她见赵浔面色骤沉,牵过他的手,晓之以理道:“表姐正帮我稳住虞蓉,表兄也着人赶往萤州搜集姨娘的罪证,我总不能干坐着。”
赵浔冷声提醒:“你能自由出入宫门。”
言下之意便是,无需搬离,同样可以做她想做的。
“太显眼了嘛。”虞茉努努嘴,耿直地道,“总之,我不想沾你的光。”
此乃虞、温两家的私事,他已出手让虞长庆携妻女上京,余下的,定然留给外祖与她自己解决才好。
可由赵浔听来,无异于要划清界限。
他眼睫微垂,掩去眸底幽深一片。而周身难以自控地散发出泠泠寒意,似风雨欲来,声线却维持着平直:“茉茉,你总是想离开我。”
相识之初,她欲分道扬镳去往苍州;后来,屡次三番想回去温府。
若非他强留,是否压根不会朝他走近......
难怪古话说,因爱生怖。
在情之一事上,储君也好、凡俗男子也罢,皆会拘泥。即便已然抓在手中,仍惧怕终有流失的那日。
偌大寝宫中出现短暂静谧,仿佛有无形的凶兽,张口吞噬掉所有响动,连耳畔细微的嗡鸣也暂且停歇。
直到,晶莹泪滴砸落至他手背。
赵浔怔忪瞬息,骤然挑起她的下颌,见纤翘鸦羽被浸润,眼尾通红,正极尽委屈地回望着他。
他神色肉眼可见地流泻出慌乱,眉头紧锁,安抚的话语也硬生生地带出了命令的意味:“别哭。”
果然,虞茉抽噎一声,眸底火光更盛:“偏要哭、偏要哭、偏要哭,我要哭得所有人都知道你欺负我。”
“......”
赵浔喉头翻滚,忍下揉捏双耳的冲动,干巴巴地道:“好,你想哭便哭。”
显然他再度道出了错误答案。
虞茉柳眉倒竖,叉腰斥责:“你什么意思?”
这回,赵浔学聪明了。斟酌几息,用残存的理智审时度势,意识到此情此景并非辩解的最佳时机。
遂从容担下罪名,将她揽入怀中,低头道:“我不该欺负你。”
枕着宽厚坚硬的胸膛,虞茉勉为其难收了泪,屈指剐蹭他的喉结,迫使赵浔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这才破涕为笑:“知道怕了吧,以后还敢不敢埋怨我?”
“不敢。”他答得干脆。
“算你识相。”虞茉手脚并用地缠着他,鼻尖泛红,残留了几分可怜意味,打起感情牌,“那你放不放我走。”
赵浔别无选择,深深吸气,违心地答:“你若喜欢温家,自然可以。”
言不由衷的别扭模样极大取悦了她,虞茉吻过他的唇角,轻声撺掇道:“温家是温家,我不过借住一段时日,又不会永远留下。再说了,你要是想我,可以偷偷爬窗进来嘛。”
他应当制止,甚至该正言厉色地告诉虞茉,习武多年并非是为了做出采花贼一般的行径。
若被云游在外的师父得知,至少会罚他挥剑千次以示惩戒。
可话至唇边竟染上愉悦,如释重负道:“好。”
也罢,师父回京之时,大约是他完婚之日。名正言顺的夫妻,爬窗又有何妨。
再观虞茉,使过小性子,听赵浔低声下气地哄着自己,一颗心仿佛浸泡在了蜜罐子里,眼角眉梢俱是甜蜜。
她倒也理解赵浔为何缺乏安全感。
毕竟彼此感情顺遂,平日如胶似漆,便无人专程去剖析内心所想。但矛盾兴许会沉淀,却不会随时间消解。
于是她捧起赵浔的脸,与他额头相抵,正色道:“阿浔,有我娘的前车之鉴,若让我甫一有了心上人便想着盼着与他成婚,我做不到。但我心中的确有你,因此才会生出......欲念,才会喜欢和阿浔做那些事。”
赵浔容姿出众,品性亦端正。
她并非傻子,何尝不会想要将他牢牢留在身边。
思及此,虞茉话音愈发的轻,面颊也透出绯色,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等事情办妥,你我定亲好吗?”
铺天盖地的喜悦将赵浔淹没,他神色动容,紧紧拥住虞茉,薄唇颤动道:“你肯原谅我了?”
话音中毫不掩饰的畅快感染了她,笑着答说:“五成,原谅五成。”
“……”
“定亲后再慢慢儿还。”虞茉狡黠地眨眼,“等什么时候还完,什么时候成婚,是不是很公平?”
此时此刻,她便是指鹿为马,赵浔也愿应和。
二人面贴着面,耳鬓厮磨,如同两头依偎取暖的小兽。
温存了半晌,昳丽的桃花眼微微上挑,追问起虞茉回温府的细节,譬如几时出发、几时回来,接下来预备做些什么。
虞茉不答反问:“你去过长公主的宴席么?说是梅雨季才办,共赏残荷。”
“去过一回。”
彼时,长公主有意为他牵线,名为以诗会友,实则是相看。赵浔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恰直霍源与温启起了争执,借此离席。
“我听说霍公子和表兄曾有过龃龉。”可虞茉纳罕道,“但霍公子对我表姐似乎还挺客气,被骂了也不还嘴。”
说着说着,她“噗嗤”笑一声,略带羞赧地开口,“就像你对我一般。”
赵浔眸中漾开温柔之色,印上近处绯红的面颊,含糊其辞:“唔,旁人的私事,我不予评价。”
还真有戏?
“你快告诉我嘛。”虞茉捧着他的脸,殷勤地亲了一下又一下,信誓旦旦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谁知他极有原则,指腹在腰侧凹陷处暧昧摩挲,却淡声坚持:“别问我,若当真好奇,改日带你亲自去见霍源。”
八卦听了一半,难受程度无异于——
她精准握住,在赵浔骤然变色的神情中笨拙地抚弄,直将他勾得鬓角沁出薄汗,得意洋洋地撤回手,道:“别看我,若当真想要,改日我心情好了再帮你。”
喉间凸起重重咽动,颈侧脉络也因克制鼓胀出性感弧度。
赵浔有意去窗前清醒一二,沉默着将人抱回榻上,却被虞茉率先察觉,自身后环住了劲瘦腰腹。
柔软如水,紧贴着他的背脊,甚至无需做些什么,已能挑起隐秘的颤栗。
红唇凑近耳廓,半是诧异半是认输,嘀咕道:“这都能忍?那换个条件好了,我再多原谅你两成。”
他面上竭力维持镇定,可反应骗不了人。尤其,可观的存在感,几乎要冲破衣料束缚。
“好......两成。”
赵浔反抱住她,将点起欲念的小手捞至唇边轻嘬两口。因气息紊乱,音节生硬停顿,艰难道,“去岁,阿源醉后,曾说,对温姑娘有意。”
“那为何还要和表兄结仇?是先结的仇还是先有意呢?”
他并不觉得该是时候谈论旁的郎君,垂首含住她调皮的舌尖,吮了吮,绕回最初的话题:“你想在长公主的宴席,正式以温家女眷的身份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