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赵浔垂首,继续未道完的话题:“我不会逼迫你做出决断,但是,你也不必急于寻求答案,顺其自然。”
虞茉诧异地仰起脸,长睫轻颤。
如他所言,若不寻求答案,便无需定义二人的关系。可以是友人,可以是爱侣,亦可以什么都不是。
需得承认,这令虞茉松了一口气。
她顿时既羞愧又感动,后悔方才不该凶他,便带了些讨好吻了上去。
因着身量差异,柔软的唇落在赵浔线条流畅的下颌,令他喉结微动。克制一番后,揽着纤腰的手紧了紧。
虞茉将脸埋在他颈间,瓮声道:“于我而言,好似降生在这世间才短短两月。事事皆陌生,也无相熟之人,是以不曾想过往后。”
“我既愿意同你亲近,又总觉得不安,似乎太快了些,太匆忙了些。阿浔,我并非不喜,只是……太害怕了。”
归根结底,是没有归属感,以及,对于未知的恐惧。
赵浔听后,心疼得无以复加,垂首轻轻蹭过她的发顶,于沉默中安抚。
她唇角翘了翘,分神想——赵浔为何会倾心于自己?又是几时动了心?分明初见时还冷淡得可怕。
而自己又是何时产生了情愫,又到了何种程度?
情之一字,当真玄妙。
正胡乱想着,赵凌来了。
虞茉听闻马蹄声靠近,一把推开赵浔,回至小几前,佯装正襟危坐。
赵浔:“……”
他指骨轻屈,揉了揉眉心,按捺住想出尔反尔的冲动,朝外淡声道:“何事。”
“下棋么。”赵凌欢快地问,语调朝气蓬勃,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
虞茉很是艳羡,也不想拘着赵浔陪自己“坐牢”,于是挤挤眼,代为回应:“好呀。”
四人移步至安岳王府的马车。
舆内宽敞开阔,前后分别摆放了白玉雕成的棋盘,与长形茶几。
赵凌在棋盘一侧坐定,向兄长比了邀请的手势,虞茉则并着乐雁在旁观战。
乐雁沉默异常,对待她的态度也十分微妙,但架不住心存好奇,总是偷偷打量。见灵动的眸子左瞧右看,竟鬼使神差地将蜜饯推了过去,语气生硬道:“味道尚可。”
虞茉诧异了一瞬,很快会意,捻起一颗尝了尝,入口甜而不腻,她弯起眼睛,十分捧场地夸赞几句。
后者却似避之不及般挪开视线,围观棋局去了。
她也迫使自己忍住笑意,转头看向赵浔。
常言道,观棋不语。偌大马车内,竟无人搭话,俱是饶有兴致地端详落子。
赵浔神色淡淡,白皙的指尖衔着玉质旗子,动作不疾不徐,很是赏心悦目。
赵凌则眉头紧蹙,一手叉腰,一面视死如归般凝重。
虞茉静静观了片刻,确定不解其意,于是开始走神。她忽而想,也许自己能开一间桌游铺,纸牌、棋盘、骰子,制作起来不难,岂不比食楼茶坊更有销路?
“想学么?”耳畔冷不丁响起他清越的嗓音。
侧目看去,赵浔气定神闲地落下一子,对面愈发抓耳挠腮。他便趁着等候的空隙回望虞茉,挑了挑眉,示意她答复。
虞茉同情地瞥了眼赵凌,唇角微微抽搐,摇头说道:“太考验耐性,不适合我。”
闻言,他并不强求,目光落回棋盘,隐于袖袍中的左手却精准地握住了虞茉,指尖勾缠,一心二用。
她的脸倏然红透,又不便挣扎,免得动静过大,只好垂首去喝茶,佯作无事发生。
索性赵凌坚持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腾出位置让与妹妹,苦着脸道:“确实考验耐性,亦不适合我,还是雁儿来罢。”
乐雁棋艺精湛,赵浔神情渐渐凝重,只相牵的手始终不曾撤开。
甚至,当虞茉自以为隐蔽地挪开寸许,又被他捞了回去。
“……”
这莫名其妙的偷情即视感。
偏赵凌见她沉默,只当虞茉闲来无趣,便坐过来,支着脸同她说话解闷儿。
“姑娘,还不知怎么称呼你。”
虞茉努力忽视掌心属于另一人的体温,故作镇定地抬眼,答说:“姓莫,名雨,”
“莫雨。”赵凌含在舌尖念了两遍,咧嘴笑道,“小雨姑娘。”
“啪——”
白子重重落下,撞击出突兀音节。
赵凌背后蓦然发凉,不知源处,茫然地眨了眨眼。
虞茉也循声侧目,见棋盘两端,神清骨秀的少年与明眸皓齿的少女。气质相近,仪态优雅。
很是相配。
她心底涌出一阵酸意,松开相牵的手,容色恹恹地盯着茶盏。
赵凌凑近,目光扫过她微折的眉心,不解地问:“小雨姑娘,你怎么了?”
虞茉挤出一丝笑意,扯开话题:“你可听说过桌游?”
她简略解释过含义,又将耳熟能详的几款游戏说与赵凌,他听得兴致勃勃,忙取来纸笔,亲自研墨,央求道:“经营策略游戏?可否画出来让我瞧瞧。”
“好。”
学生时代,苦于没有电子设备,课间,同窗们在稿纸上手绘棋盘解闷,也是常有的事。
虞茉熟练地绘了许多方格与箭头,可要注释名字时,却犯了难。
她不曾习过书法,若是下笔,非但污人眼睛,还会暴露一手“奇怪”的简体字。
遂犹犹豫豫地看向赵浔。
卸磨杀驴,已被虞茉掌控得炉火纯青。
譬如有求于他时,温言软语,一双漂亮的眸子无辜至极,就这般眼巴巴地望着。若还是不应允,要么倚过来撒娇,要么红了眼眶、惹人心疼。
余下的时间,倒只顾着解除婚约,或是憧憬起分道扬镳后的日子。
甚至,不愿在人前同他亲近。
赵浔心中介怀,却也仅此而已。盖因她虽行事娇娇滴滴,究其根本,离不开自己的纵容。
好比此刻,求助的眼神轻飘飘地投来,他便再难埋怨不久之前虞茉挣开他的手。尤其,在极度亲密过后,或娇或俏的种种脾性,他皆甘之如饴。
长指交叠,稳稳落下一子,赵浔偏过头,嗓音不咸不淡:“等着。”
既得了准信,虞茉登时抿唇笑了,杏眼弯弯,活像只偷了腥的狸奴,别有一番俏皮韵致。
赵浔鸦羽微微颤动,收回眼,专注棋局。
最后,他自是毫无悬念地胜了,乐雁心服口服,绷着小脸兀自复盘。
虞茉则朝外侧挪了挪,给赵浔腾出位置,待他坐定,将狼毫笔递去。继而,葱白指尖点着方格,念念有词道:“此处是茶馆,此处是绸缎庄,此处是绣坊,此处是酒肆……”
字如其人,笔锋遒劲有力,走势秀逸若行云流水。
她虽念得急,赵浔动作始终有条不紊,腕骨稳稳当当地悬在半空,端的是赏心悦目。
瞧得久了,虞茉竟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他并非是在宣纸上走笔,而是搅弄着她的心,直至漾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听她话音戛然而止,赵浔执笔的手顿住,侧目望了过来,困惑道:“怎么了?”
虞茉按捺住不合时宜的悸动,错开眼,闷闷讲解起游戏规则。
她吐字清脆,如叮咚泉鸣,一桌之隔的赵凌唇角便不曾平直过。
乐雁眼角抽了抽,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遂抬肘轻推自家兄长,示意他瞧瞧对面这一对璧人——
郎才女貌,配合默契,一个粉面含羞,一个目露宠溺。
他们之中分明再容不下第三人。
无奈赵凌生性大大咧咧,非但没品出真意,反倒当成了催促,便嬉笑着凑上前,问虞茉:“小雨姑娘,我看你说的‘交通工具’太单一,加个骡子如何?谁走到了骡子的方格,能再进一步,马匹则进两步。”
乐雁:“……”
虞茉倒是眼睛亮了亮,下意识倚近赵浔,指尖划过纸张,迟疑道:“你觉得安置在哪一处合适?”
她的呼吸浅浅拂过耳廓,青丝也调皮地垂在赵浔臂弯。他定定看了几息,眸色微黯,但面上不显,提笔添好新的注解。
至此,《春和百商图》的棋盘初具雏形,骰子、旗子、银票等道具则需另制。
在长兄热情的招呼下,乐雁不情不愿地打量几眼,竟出乎意料的新鲜。
迎着虞茉一脸求夸赞的神情,乐雁双唇翕动,终是诚实道:“不错,适合买来与三两闺中之友同乐。”
赵凌亦赞不绝口,拍板说:“等回了苍州,我便差人去打,小雨姑娘,这——”
“阿凌。”赵浔捻了捻棋子,嗓音冷硬如铁,“再来一局。”
舆内瞬时少了谈笑,唯余玉石撞击的动听响声。
虞茉慢吞吞地吹干墨迹,当赵浔第三次“不经意”抬眸,方抿唇一笑,在他身侧坐定,佯装饶有兴致地观棋。
宽大袖摆之下,十指相牵,某人面色总算恢复如常。
起先,她还试图理解棋规,可瞧着瞧着,困意铺天盖地地袭来,竟“咚”地砸上赵浔肩头,无知无觉地睡去。
赵浔:“……”
他不便将人揽入怀中,是以扶着虞茉斜倚上车壁,又扯过薄毯披在她身前。
虞茉睡颜极为乖巧,长睫卷曲,唇若点樱,流畅饱满的鹅蛋小脸,肌肤吹弹可破。即便闭着目,也依然诱人。
赵浔如是想,旁人亦如是想。
余光见堂弟落子的手半悬,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虞茉。赵浔指尖微顿,神色平静地将薄毯往上一提,直掩住她的脸。
乐雁:“……”
太子皇兄分明对这莫雨姑娘有意,自家长兄却是个睁眼瞎。乐雁存了断掉赵凌念想的心思,遂问赵浔:“阿兄,你还要将小雨姑娘留在苍州么?”
初时来信,他简略提了户牒一事,也道会将人安顿在苍州,托王府照看一二。
赵凌果然忘了堂兄方才的动作,侧耳倾听。
“不了。”赵浔压低嗓音,言简意赅道,“我会带她回京。”
申时,亲兵开路,将浩浩荡荡的马车队列迎入苍州城中。
赵凌与乐雁兄妹二人,先行率兵回营,过后再一同去安岳王府。
不必避嫌,赵浔将睡梦中也蹙着眉头的少女抱入怀中,调整了更为舒适的姿势。她总算舒展神情,透着薄粉的面颊贴于赵浔胸前,朱唇饱满,如若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花。
他一时盯得久了,漆黑瞳仁愈发幽暗,有某种欲念破土而出,在心尖肆意生长。
喉结无可控制地重重耸动,赵浔低头,如受到蛊惑般虔诚地吻过她的耳珠,轻声唤:“茉茉。”
虞茉依旧闭目酣睡,满脸的毫无防备。
他沉默片刻,目标移换。含住嫣红的唇瓣,吮了吮,只觉柔软得不可思议。
原是想浅尝辄止,无奈赵浔高估了自己,亦或是,低估了虞茉的诱惑。竟忍不住碾磨起她的唇珠,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若非顾念着将人闹醒,他甚至想更深一步地索取。
赵浔极尽轻柔地吻着,一面想,再吻几下便松开。
再吻几下,
几下足矣。
然而,无人当真会来监察,他便放任自己沉溺,直至力度骤然失控——
虞茉因唇上刺痛茫茫然睁开了眼,入目是他微敞的衣襟,视线上移,落至喉间凸起,多停留了几息,再仰头,是赵浔俊秀非凡的容颜。
她眸中漾开笑意,欲说些什么,却牵扯了伤处,登时倒吸一口气。
赵浔面不改色地斟来清茶,笃定道:“应当是天热干燥,才致使唇角皲裂,润一润便好。”
“是吗。”虞茉抿了抿,果真好受许多,弯起亮盈盈的眼眸,“多谢。”
“嗯……”
已经入了苍州地界,一街之隔便是安岳王府,只他不舍过早叫醒略见疲倦的虞茉,便在此等候乐雁与赵凌。
闻言,她心安理得地环住赵浔,将他的衣襟蹭得更乱,直至露出内里精致的锁骨。
“好累哦。”虞茉一面在他怀中胡乱拱火,一面颇为真情实感地道。
虽说出行皆有“豪车”,可成日如此,仍是吃不消。更何况,她这具身子养在深闺,脆弱不堪,未患上水土不服之症已是幸事。
赵浔扫过她苍白的脸,心底泛起细密疼惜,紧了紧双臂,低语道:“事情已经办妥,不必再急着赶路,我们可以在苍州多歇息几日。”
虞茉轻哼一声:“我可没答应要随你入京。”
“……”
他当即息了声,神情落寞地望向纱窗之外,周身缠绕着淡淡的寒霜冷意。
虞茉瞧得心软,仰头在他喉间印了印,扯开话题道:“阿浔,阿浔,你快帮我看看。”
细白手指抵着略显肿胀的唇,她带了真切的疑惑嘟囔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疼呢?”
“咳。”赵浔耳根发烫,半晌后清了清嗓,底气不足地开口,“再用茶水润一润?”
“算了。”虞茉慵懒地说着话,鼻息拂过他的喉咙,似亲昵爱抚。
他深邃眼底有欲念翻涌。
当虞茉再度自以为隐晦地蹭过他精致的锁骨,赵浔忍无可忍,垂首吻上她的眉心。极轻,如蜻蜓点水,如雨落春山,带着克制与隐忍,透出无尽的眷恋意味。
虞茉怔了一瞬,腮畔蓦然浮现红晕,干脆故作矜持地移开目光,伸指戳戳他的胸膛。
硬邦邦的。
谁知赵浔竟握住她的指尖,薄唇凑近,一面凝望着她,一面细细地吻。
酥麻痒意自指腹传来,令她本能地瑟缩起,耳根、脖颈也随之红透。
虞茉羞得抽回手,抬起湿漉漉的双眸,抿唇一笑:“我们像不像是在暗通款曲?”
闻言,赵浔面色沉下,淡淡睨她一眼。虽不曾开口,却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虞茉识趣地收敛笑意,免得某人又要提什么名分,她颔首道,“我渴了。”
茶盏分明离她更近,但赵浔并不在意,倾身斟了一杯,亲自喂她喝下。
樱唇沾惹了水意,愈发显得娇艳迷人。
他遂又斟了一杯,迎着虞茉茫然的眼神,温声哄道:“茉茉也喂我,可好?”
嗓音低沉磁性,窜入耳中,令虞茉可耻地口干舌燥。她抬起手,欲接过茶杯,赵浔却往后一退。
虞茉:?
赵浔垂眸,明示性地扫过她的唇:“你说,往后不可再随意亲你。”
言下之意便是催促由她来主动。
虞茉可耻地心动了一瞬。
毕竟肌肤相亲,一旦起了头,很容易令人上瘾。更何况赵浔从容貌到身姿,俱是佼佼者,气息清冽好闻,似晨霜般洁净,怀抱却炙热如火,而他对自己的渴求……
鬼使神差的,她将茶水一饮而尽,半阖着眼贴近。
呼吸交缠,唇齿相抵。
横在腰间的手臂愈发收紧,似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衣料摩挲,引起阵阵战栗。
趁她迷离之际,赵浔熟稔地撬开牙关,勾弄着清香四溢的舌尖,如沙漠旅人遇上绿洲,贪婪地吸吮。
虞茉沉溺在他温柔的攻势里,正要学着回应,赵浔果断抽离,眼尾洇红,喘息道:“时辰不早了。”
他仔细抚平了她的衣襟,将垂落在身前的长发拨至耳后,确认仪容得体,方整理起自己。
温柔乡虽好,但不能害她衣衫不整、被旁人诟病。
虞茉心安理得地被他“服侍”,一面摊开棋盘:“我又不想开食肆了,阿浔,你说我开桌游铺如何?”
“在京城?”他扬眉。
“……”
还挺会捉取重点。
不待虞茉作答,庆言敲了敲车壁,请示:“主子,是时候下车了。”
“不必。”赵浔清越地道。
他掀开缀着流苏的提花绸车帘,朝虞茉伸出一手,将人稳稳当当地搀扶落地,眉眼低垂:“备了软轿,你可要坐?”
虞茉怕生,若是乘坐软轿,需得与他分开,忙不迭摇了摇头:“我和你一起。”
分明是随口之言,赵浔却听得勾起唇角,带着几分隐晦的深意重复道:“好,你我一起。”
她并未匀神探究,目光落向王府大门。
与后世著名的景点相近,厚重的朱木门,伴以金色瓦砾,房檐精巧,雕梁画栋,气势极为恢弘。
此时,仆从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恭敬地匍匐见礼。动作整齐划一,也十分安静,可见规矩森严。
管事躬身为二人引路,着绫罗、戴金钗的婢女们遥遥屈膝,在抄手游廊间穿梭。裙裾如莲,披帛翻飞,似虞茉曾在展览馆中欣赏过的画卷。
“阿兄,等等我们。”
恰直安岳王府的两位小主人归来,赵乐雁与赵凌自马背矫健跃下,前者神情明媚,眼角眉梢的笑意如何也掩藏不住。
众仆再度屈膝:“见过世子、见过郡主。”
“起来罢。”乐雁不再绷着脸,语调轻盈,多了几分碧玉年华该有的娇俏。
虞茉粗略打量一眼,尚未发散思绪,又被花圃中慵懒抻腰的小小身影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