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作常人,怕是早已吓破了胆,别说是抵抗,就连逃走的勇气都生不出,但张牧川不一样,他经历过真正的战场,也曾独闯棚匪山寨,这等江湖厮杀在他眼里只当是玩耍。
他轻巧地避开那些攻向自己身体要害的武器,猛然拔刀。
一声惨叫惊起。
手拿大刀的那名山匪捂着脸,倒地翻滚。
没有丝毫停歇,又一片飞红扬起。
举着铜锤的莽汉忽地膝盖一软,身子矮了半截,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想要挣扎着站起,但双腿就像没了知觉般,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紧握长矛的贼寇却是非常安静,他只是满脸疑惑地低头看着自己被扎透了的心口,不明白他的长矛是怎么落到敌人手中的。
他们几人倒下之后,惨叫声还在继续。
张牧川一步一杀,刀随身转,没有半点花哨的动作,就像是砍柴劈木一般,只是每一刀的力道和落下的位置都极为精准,不曾浪费半分气力。
然而有一点让他很是意外,这里的山匪与其他地方的贼寇似乎不同,在他砍杀这么多人之后,那些贼匪依旧没有退缩的意思,这很不符合常理。
人力终有尽时,张牧川身上渐渐也开始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已然分不清哪些是敌寇的鲜血,哪些是自己的。
贼匪头目看着像杂草般倒在甲板上的匪众,皱了皱眉,忽地抬起了右手。
咻!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下一刻张牧川的肩膀上便多了枚细如发丝的长针。
那长针通体发黑,显然是淬了某种毒液。
张牧川想起矮个子贼偷和听雨居刘富贵的死状,扯下肩膀上的长针,冷着脸看向贼匪头目右手衣袖里的竹管,“袖里针?这么说来,杀死那贼偷和洛阳县丞主仆的就是你?”
贼匪头目哈哈大笑道,“没错!你现在知道你费尽心思在楼船上散播谣言是多么可笑了吧?”
张牧川见这贼匪头目承认得如此干脆,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歪了歪脑袋问道,“为什么呢?他们发现了你的秘密?”
贼匪头目轻轻哼了一声,“知道太多的人都得死,你也不例外!”
他这话既像是在回答张牧川的问题,又像是还有别的意思,张牧川一时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再细想这些,拖得越久,越是不利,遂横刀身前,对那些有着多重影子的贼匪招了招手,平静地吐出一句,“那便来试一试我的横刀锋利否!”
贼匪头目铁青着脸往地上啐了一口,摘下腰后的两把铁骨朵,带着剩余的山匪一窝蜂冲向张牧川。
便在这时,一叶小舟忽地从右侧江岸驶来。
数支羽箭从舟上极速发出,眨眼便至古船甲板上。
噗噗噗!几名贼匪应声倒地。
贼匪头目扭头看向挺立小舟前端的那名白袍青年和黑衣女子,双眼一眯,“射得准很了不起吗?飞石拍杆伺候!”
话音刚落,贼匪们立刻将一块块大石头放在舷墙下的机床上面,然后几人一队合力拉动牛筋,拉至极限时突地一松。
几块大石头瞬时飞出,在空中划过一弯弧线,扑通栽进小舟四周的江水之中。
小舟随即摇摇晃晃,险些翻个底朝天。
立在小舟前端的薛礼和刚刚被救出的孙小娘慌忙蹲了下去,艰难地稳住身形。
古船趁此机会转了方向,高举拍杆,快速朝着小舟驶去。
张牧川见此情景,立刻大喝一声,提醒薛礼和孙小娘赶快离开。
薛礼满脸担忧地回应了一句,“牧川兄弟,要不让孙姑娘先回去,我过来与你一同厮杀吧?”
张牧川摇了摇头,一甩横刀上的血水,面无表情地盯着甲板上的山匪,“这种情况我留下来比较划算!帮我给使团带一句话,让他们在沔阳等我……”
说着,他拎着横刀奔向了那些控制古船拍杆的山匪,又一次陷入险恶的拼杀中。
正当薛礼犹豫之时,那白面书生不知何时脱了困,表情狰狞地抱着一大坛烈酒走上甲板,将坛中最后一点酒水洒落地面之后,他摸出一个火折子,随手扔在地板上,癫狂地大笑着,“死吧!都一起去死吧!”
张牧川眼皮一跳,抽动几下鼻子,嗅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和某种呛鼻的怪味,忽地想到了什么,看着那火折子在地上烧出一条长长的火蛇,面部僵硬地望向白面书生,“你个狗驴卵蛋这是倒了多少烈酒,想升仙啊!”
贼匪头目也生出不好的预感,停了对张牧川的围杀,转向白面书生,恶狠狠地说道,“你最好赶紧撒泡尿灭了那火焰,否则等下我必定要扒了你的皮!”
白面书生仿佛没有听见张牧川和贼匪头目的话一般,狞笑着用铁刃扎死一名掌舵的贼匪,控制着忽然燃烧的古船笔直地撞向前方楼船,高声吟诵着,“自古豪杰谁惧死,一束火炬终太平!”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刹那,一声轰隆巨响在静寂的大江之上炸开!
古船在距离楼船只剩下一尺的地方陡然爆裂!
恐怖的气浪推动江上的两叶扁舟和巨大楼船飞速行驶,便是最高明的水手也没办法将楼船停顿下来。
刚刚恢复行动能力的高阳立即挣脱张子胄的束缚,趴在小舟末端,望着化为熊熊火海的古船,泪水夺眶而出,声嘶力竭地喊着张牧川的名字。
然而,火海里只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并无回应。
张子胄瞧见高阳情绪激动,竟有投江寻找的打算,立刻用舟楫将其拍晕,与划行过来的薛礼和孙小娘一起将高阳带回了楼船。
等到风波平息,尉迟恭命令楼船返回,却只见到一堆古船残骸,还有无数具不可辨认的焦尸,也不知张牧川是死是活。
他率领玄甲军又在两岸搜寻数日,亦是无功而返。
楼船其他旅客渐渐焦躁,一个劲儿地催促快些驶出失落峡。
尉迟恭不好触犯众怒,若非看在高阳公主苦苦恳求的份上,他其实也不想在此多作停留,能为了张牧川这样一个小小的不良人搜寻几日,已算是仁至义尽,随即下令水手全速前进,撞破迷雾蜃景,顺流而下,至潭州换了渡船,穿鄂州,于沔阳停歇。
此时,已是五月中旬,距离张牧川丧生火海过了将近一月。
使团在沔阳游玩了数日,缅伯高有些不耐烦起来,这天清晨他抱着大鹅走到莲池边上的食肆,要了碗槐叶冷淘,吃完还是觉得燥热,又把摆放在高阳面前那份用贵妃红和眉黛青染了红绿二色的酥山挪到了自己手边,拿起勺子一点点舀着,瞄了一下双目空洞无神的高阳,长叹道,“这世间唯有情字最是令人憔悴啊!阳子兄弟,我知道面对现实很难,但这牧川兄弟的确是死了,死人是没法子遵守约定的……我也很想他,只是咱们不能一直在这儿干等下去,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高阳听了这话,面色一寒,一拍桌板,出声斥道,“你说谁死了!”
缅伯高吓了一跳,伸手安抚了一下同样受到惊吓的大白鹅,语气变得也有些不太友善,“张牧川死了!没听懂吗?要不要我再用我们六诏的方言说一遍!他就是一个特招向导而已,我才是贡使,这队伍是走是停,我说了算!能在这里等几天已经不错了,我是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的……主要这里也不大,逛来逛去就这些,五峰山色,沧浪渔唱,柳口樵歌,能游玩的都已经阅尽,这三蒸也吃腻了,该换地方啦!”
高阳双手紧紧攥着衣边,她很想就此跟缅伯高分道扬镳,但又知道藏在暗中的尉迟恭必定不许,让她跟随使团回返长安是圣人的意思,没人可以忤逆。
她也不行。
想到这里,高阳不禁眼眶发红,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下来。
缅伯高最见不得别人哭鼻子,他慌忙地从衣袖里摸出一方丝绢递给高阳,声音顿时也柔和了许多,“哎哎!你别哭啊,其他人瞧见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你什么的……你看这样成不成,我最多再在这里等上一天,明日此时如若牧川兄弟还没现身,咱就出发好不好?”
高阳咬着嘴唇,刚想开口请求缅伯高再往后延个一两日,却被坐在邻桌的一名老者打断。
这老者一身术士白袍,眉须飘飘,手里还捏着把拂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名蓝衣青年,正盯着盘里的泡蒸山鸡愣愣出神,口中念着各种数字,像是在算计着什么。
老者忽地转身,面向高阳和缅伯高,笑眯眯地说道,“不好不好,这位贡使大人,我瞧你印堂之上乌云笼罩,这两日若是勉强出行,恐有灾祸!”
缅伯高扫了老者一眼,面色不悦地说道,“哪来的江湖老骗子,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你有破解之法,我只需支付少许银钱,便可破财消灾?”
老者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缅伯高怀里的大白鹅,“你的劫难应在此物上面……言尽于此,你且自行珍重吧!”
缅伯高嗤笑道,“看来你还真是个骗子,这可是祥瑞,怎会是我的劫难?只要有它在,我的前途一片光明,除非我把它放了吃了,自毁前程,你觉得我像是那种蠢蛋吗?”
旁边的高阳听了这话,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拉着缅伯高离开,劝道,“你别听那老家伙胡说,他肯定是个骗子,咱换个地方吃酒去吧!我知道这儿有家酒肆很不错,卖的是黄鹤楼酒!黄鹤楼你知道吧?始建于三国东吴黄武二年,孙仲谋都喝过那儿的酒哩!”
缅伯高虽然酒量很小,但酒瘾奇大,听到有孙仲谋喝过的美酒,舔了舔嘴唇,自是满口答应下来,跟着高阳朝莲池另一边的酒肆走去……
沔阳县,莲湖池边。
白日炽热,今年的夏天比往年更加令人难以忍受,就连空气仿佛都是滚烫的。
莲湖边缘湿滩之上躺着两个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酒坛子,以及一地鹅毛。
这两人正是两个时辰前到酒肆买醉的高阳和缅伯高。
为了让缅伯高喝得尽兴,高阳这一顿是下足了本钱,甚至把自己珍藏的镯子都拿去抵账。
好在成果斐然,所以她一高兴,咣咣喝完了剩下的两坛,跟缅伯高一同倒在这莲湖边上,闭着眼睛傻笑。
装醉的自然不可能比真醉了的人先醒。
缅伯高被蟆子叮了一下,不自觉伸手扇过去,想要将其拍死,却一巴掌将自己打醒,他茫然地坐了起来,左看看,右瞧瞧,有些发懵。
那可恶的蟆子又飞了过来,这东西个头很小,振翅无声,一旦被咬了,必起红包。
缅伯高看着那只大胆的蟆子歇在自己鼻尖上,抬起巴掌想要将其拍死,却想起这蟆子刚才已经有了他的骨血,遂只扇了扇风驱赶,他轻叹一声,心想道这回完成任务后,一定要努力与妻子敦伦几番,争取让妻子也和这蟆子一样怀上他的骨血。
想到此处,他下意识去摸怀里的大鹅,但只摸到一把燥热的空气。
缅伯高皱了皱眉,扫视四周,并没有发现大白鹅的踪影,只见到不远处那散落一地的鹅毛,他努力回想醉倒之前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慌忙将旁边的高阳叫醒,“阳子兄弟……你可知道这祥瑞去了何处?”
高阳打了个酒嗝,故作醉后昏沉的样子,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唔,我想想啊……”她忽地双目圆睁,指着地上的鹅毛说道,“噢!我想起来了,祥瑞飞走啦!”
缅伯高闻言一怔,“飞走了?”
高阳点点头,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着,“飞走啦!这都怪你,先前咱们喝了酒,你不知怎的突然对祥瑞上下其手,还跟它抱抱亲亲举高高……你瞧见那些鹅毛没有,都是你冒犯祥瑞的铁证啊!不仅如此,最后你还吐了祥瑞一身,那叫一个脏哟!我瞧不过眼,想说帮祥瑞洗洗,结果你非要抢过去,说是自己犯的错,要自己修正,于是就将祥瑞放进这莲湖里,涮啊涮……祥瑞不堪受辱,终究还是逃离你的手掌,远走高飞!”
缅伯高看着高阳那涮啊涮的动作,总觉得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具体的情景,不由地一阵晕眩,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竟做下如此荒唐的事?”
祥瑞大鹅是这一趟进贡最重要的东西,关乎着他们缅氏的未来,也牵连着他自己的命运。如果唐人皇帝知道他放走了祥瑞,必然会治他一个欺君之罪,即便是唐皇心胸开阔,但等回到了六诏蛮荒,大首领也不会饶过他。
缅伯高仿佛看到了自己人头滚滚的场景,在他人头的旁边,还有妻子的人头一同滚滚向前。
他只觉得浑身冰凉,恍惚之间,像是沉入了这莲湖之下,四周都是森冷的湖水,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使不上半点力气,也没有让莲湖泛起一点涟漪。他抬头一看,碧青的莲叶一片又一片快速长出,遮蔽了整个湖面,不漏一丝光明……
旁边的高阳瞧见缅伯高这番凄惨的模样,心生不忍,咳了两声,柔柔地说道,“贡使大人,正所谓亡羊补牢,此时距离祥瑞飞走不过才一二个时辰,想要寻回还有可能。若是一直在此彷徨,那才是自绝前路啊!”
一语惊醒缅伯高,他仿佛看到那遮天蔽日的莲叶破开了一个洞,自己的前程再次被照亮,于是激动地按着高阳的肩膀,口水乱喷,“你说得对!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此地距离长安还很遥远,时间也很宽裕,只要细心地找一找,把祥瑞寻回来,一切就能恢复到之前的模样!”
说完,缅伯高便发疯了一般沿着莲湖边缘狂奔起来,一边跑着,一边还学着大鹅嘶叫,引得路人尽皆侧目。
高阳看着缅伯高的背影渐渐缩小,摇着头叹息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只烤鹅腿,狠狠咬了一口,“不枉费我花了那么多工夫照料,这滋味确实不错,肉质细腻,口齿留香,不错不错!”
她三口两口吃干抹净,将骨头埋进湿滩之下,捡了鹅毛,转身来到清晨过早的食肆,见到那术士老者与蓝衣青年还在原位,顿时松了口气,走过去大大咧咧地坐下,歪着脑袋看向术士老者,眨了眨眼睛道,“喂!老头儿,咱俩是不是见过?”
术士老者抚着胡须笑了笑,“贞观六年,圣人召我去长安,咱俩在九成宫的显德殿见过一面,那会儿你还是个只会躲在桌底偷听的娃娃……贞观八年,圣人让我给岑文本相面,房相公跟李审素也要求让我一起给他们看看相,你蹲在外面逗玩花脸狸猫,也要我给狸猫瞧一瞧,所以准确地说,咱俩拢共见过两次!”
高阳顿时回想起来,噢噢噢地叫了三声,“你是袁天罡!不对啊,当时你头发都还没白呢,怎么现在变得这般老了。”
袁天罡一扫拂尘,用手比了个六,“岁月匆匆,老夫今年已六十有六,怎能不白头呢?”
高阳瞟了眼袁天罡的后背,“我记得你以前是背着宝剑的,现在连一把剑也背不动了吗?”
袁天罡抬手指了指坐在对面还在算计的蓝衣青年,叹道,“这一趟离开长安,为了帮淳风算计《戊寅元历》中的错漏,我已经将那把宝剑卖掉了,全都换成了算筹……淳风,先把那些数字放一放,快跟高阳公主打个招呼!”
李淳风依旧沉浸在算计之中,头都不抬一下,面无表情说了句,“请公主安……”
高阳瞥了李淳风一眼,撅了撅嘴,“真是个算呆子!”她扭头转向袁天罡,轻声问道,“先前多谢你提点我,你占卜奇准无比,能不能帮我算一算?”
袁天罡微微笑道,“公主要算什么?姻缘,还是前程?”
高阳摇了摇头,“帮我算一个朋友的生死。”
袁天罡满脸慈祥,“这人该是个男子。”
高阳点了点头。
袁天罡右手掐指,又说了句,“他叫张牧川。”
高阳震惊地看着袁天罡,“您怎么知道?您的占卜竟已经达至未卜先知之境了吗?”
这时候李淳风忽然把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扔在了桌上,“是张牧川让老袁出来游玩的!若非听说他是算术奇才,我怎会在游山玩水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浪费时间!老袁,如果他不像你说的那样,我可是会发飙的!”
袁天罡白了李淳风一眼,“我什么时候骗过人?相信我,你肯定会跟他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他侧了侧身子,捏起桌上的纸条,笑眯眯地对着高阳说道,“大约一个月前,我收到了牧川的飞鸽传书,上面说……”
高阳根本不等他说完,直接将纸条抢了过去,一脸急切地观瞧上面的内容。
纸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几行细小的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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