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阴幽荧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护住他多少年,但只要祂一息尚存,还存于三界之间,便定会护他性命无虞。
至于其他,他之生死面前,都是水月镜花。
这也是目前,祂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谢予辞怔忪的看着祂。
他的瞳孔忽而急速颤抖,似乎努力想从祂眼中看出些什么讯息,却始终一无所获。
半响后,他怔怔问:“......你说什么?”
太阴幽荧轻声道:“谢予辞,本君不想伤你,但本君与帝尊一同出手,你是绝对逃离不了这九重天,所以,请你不要做无谓之争。”
谢予辞仿佛不认识祂了一般。
他怔怔的仰视着这位遗世独立于南天门畔、九重天唯一帝君的卓然身姿,一贯明媚的眼睛仿佛也渐渐失去了神采。
但片刻后,他却重新打起精神,目光沉沉的看向太阴幽荧,一字一句认真的说:
“太阴幽荧,我知你心系苍生,但我说过,过去数万载我可以做到,今后也必定会想尽办法压制己身,必不会倾覆苍生——你,可愿信我?”
圣神帝尊听到这里,忍不住蹙眉冷声道:
“凶神,你当真是自视甚高,狂妄自大,居然妄图控制三界中最强大纯粹的神力鸿蒙紫气?
它拥有重造天地之威,绝非任何人可控。而吾与帝君,更加不会将三界安危寄托于你的一腔天真自大之上。”
谢予辞的视线却没有一刻看向圣神帝尊,更没有理会于他,只是直直看向太阴幽荧。
“是我在问你,太阴幽荧,请你回答,你可信我?”
太阴幽荧莹白如玉的容颜上,此时却并没有一丝一毫表情外泄。
只是祂云袖中的指甲,却已经狠狠攥进了自己的掌心。
祂沉默良久,再次开口时,祂的语气已与祂此时的容颜一般,清冷无情,没有一丝温度。
“本君信或不信,都没什么所谓。待本君将你神力尽数封印,千年后你体内鸿蒙紫气自会宁静沉寂。
而待你重生之后......你我见面不识,亦再也无需执着于信任与否。”
谢予辞怔怔看着祂片刻,突而轻轻笑了一声。
“......没什么所谓?......无需执着?”
“太阴幽荧,你当真是......好得很。”
“——你是否有一日,会与旁的什么神仙一同对付于我?”
“——只要你从未为恶,我之刀锋,必永不朝向于你。”
“——若是那位圣神帝尊有命呢?”
“——若你无错,便是帝尊有命,我亦不会从。”
“——当真?”
“——当真。”
“——我曾听闻信任便如同寒山利刃,递与旁人只有两种可能——被刺伤,或被守护。
若想护住自己,最为稳妥之举便是永远不要将之交付他人。”
“......但是太阴幽荧,这‘利刃’交付与你,我认了。”
......
谢予辞猛然抬头,凤眸中无法遮掩的愤怒和沉痛如同一道直射人心的天雷,直直投向不远处的太阴幽荧。
“太阴幽荧,你曾与我说过,只要我从未为恶,你之刀锋,必永不朝向于我。即便是圣神帝尊有命,你亦不会从之!
如今不过区区两百多年光景,言犹在耳,我一字一句不曾忘却,难道你便全然忘记了吗?”
太阴幽荧眸光微微闪动,祂垂下长长的睫羽,一言未发,无悲无喜。
圣神帝尊闻言却轻轻“咦”了一声。
他轻笑出声,神色莫测。
片刻后,却又意有所指的看了太阴幽荧一眼,再缓缓看向谢予辞道:
“即便往圣帝君曾说过这番言辞又如何?
谢予辞,你身怀无法自抑的鸿蒙紫气,这便是世间最大的恶。
你如何还有脸面质问帝君,说自己不曾为恶?
吾与帝君就算此时为苍生福祉诛杀你于南天门外,也并不为过。凶神,你切莫仗着往圣帝君心怀悲悯,便无法无天。
你可知,在帝君心中,早已视你如洪水猛兽,却又不得不为了三界安宁与你虚与委蛇?
——祂,厌恶你至极!”
谢予辞闻言一震,突然重重捂住胸口闭目喘息。
太阴幽荧猛地阖目,心中大恸。
其实,祂心中明了,圣神帝尊这番说辞有失偏颇。
鸿蒙紫气本为天地间更胜于两仪至阳至阴神力的正道神力,并非罪恶之源。
但错的是……谢予辞空有神骨,却并无神格,只能算是半神之躯。
没有神格的半神之躯,又如何承载天地间最为强悍霸道足以倾倒三界的力量?
因此哪怕无罪,也成了有罪。
谢予辞因连日吸纳天地戾气煞气不得休息而是始终不适的身体,在今日连连刺激下,再次神力动荡起来。
几股杂乱无章的蓬勃的神力冲击下,谢予辞只觉得胸口胀痛难当,但却不及此时他心中之痛的万一。
太阴幽荧亦发现了他的异样,祂注目向他看去,下一瞬却又立即隐去眸中的关切与担忧。
然后,祂忽而轻声道:“谢予辞,看到了吗?你根本控制不住的,你又如何让本君相信于你。”
祂敛眉不辨悲喜的望着他。
放弃吧,从此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小妖,一只无忧无虑的穷奇。
再不用承受这些,
谢予辞却按着胸口一边咳嗽一边闷笑。
他哑声道:“太阴幽荧,莫说是将我打回原形,便是你想拿走我之性命,我亦不吝惜予你。但是你却不能......”
他眼底血丝满布,一片通红,就连眼尾那片白皙的皮肤都透着薄红。
他说到此处似乎无以为继,又重重的喘了几口气,才强行压下心底的抽痛,然后声音嘶哑的继续道:
“......但是你却不能,不能......如此疑我!”
圣神帝尊突然冷笑着开了口。
他冷冷淡淡的笑了笑,道:“当真是可笑,祂为圣神,你是凶神。谢予辞,你凭何觉得帝君会信任你这种天生凶煞之人?
——你可知在帝君心中,你也不过是个不相干之人,与三界泯然众生又有甚差别?谢予辞,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太阳烛照突然一挥右手,空中闪现一段影像。
影像中,圣神帝尊肃容问太阴幽荧道:“谢予辞于你,算什么?”
而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则面无表情的轻声回答。
“形同陌路,再不相干。”
谢予辞瞳孔剧震。
他木然转首,怔怔的看向太阴幽荧,仿佛心中有什么信念正在缓缓崩塌溃散。
太阴幽荧的眉心,无法控制的轻轻一抽。
祂心中微叹,原来帝尊方才那一问,并不是单单要祂表态今后面对谢予辞时的态度,而是......
要让谢予辞亲眼所见,彻底心死。
圣神帝尊含笑问:“谢予辞,你,看到了吗?”
谢予辞抱着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缓缓转头,他数万年来,头一次萌生这么一种惶恐之感。
他几近怯懦的看向太阴幽荧。
此时此刻,大抵是他此生数万载最为卑微怯懦的一刻。
但是他却已全然顾不上了,哪怕影像真切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却还是愿意自己骗自己,只要太阴幽荧肯亲口告诉他,那一切都是假的。
至于旁的,他都不会去相信!
他轻轻张开干涩的唇瓣,问道:
“......太阴幽荧,这是假的,并非你所言......对不对?这是太阳烛照伪造的是也不是?我只信你亲口之言。”
太阴幽荧沉默几秒,轻声道:“影像之景,并非作假,是我所言。”
圣神帝尊这才十分满意的轻笑了一声。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谢予辞,眼底除了冷漠与厌恶外,再没有一丝其他情绪。
“谢予辞,你还不明白吗?你于往圣帝君而言,一直以来不过是不相干的陌路之人。
只是往圣帝君生来悲悯众生,见你出生卑微,对你略有几分和颜悦色罢了。若当真引起了你的什么误会或遐想,那倒是不美了。”
太阳烛照又转向太阴幽荧,笑容慈悲和煦。
“帝君,虽然吾知你心唯苍生,目无杂尘。甚至为了三界安宁,不惜自降身份,亲自安抚凶煞。但是旁人却不了解你多年来屈尊降贵,忍辱负重的苦心。
吾明白你心如明月,不可转移。只是,今后还要更加‘谨言慎行’才好。”
他说到“谨言慎行”四个字时,意有所指的加重了些语气。
太阴幽荧沉默片刻,缓缓松开了自己紧紧咬住的牙关,强行咽下几乎冲到喉咙的血腥味。
“......是,帝尊。”
谢予辞怔怔的看着太阴幽荧冷漠的好像让他不认识了的脸。
那张脸近在咫尺,明明那么清晰,那么真切。
但是他心中的那张脸,却又仿佛变得模糊又陌生。
今日的一切便像是一场荒诞的大梦,让他深陷其中,又难以自拔。
那个曾令他情之所起、心之所向之人,似乎也朦胧陌生了起来。
谢予辞缓缓摇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行清透如玉的泪顺着眼角蓦然滑落。
笑着笑着,他又微微蹙着眉按住了自己神力翻涌的胸口。
然后喃喃道:“‘屈尊降贵、忍辱负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连续说了两遍“原来如此”。
眼中红的仿佛泣血般一瞬不移,狠狠看向太阴幽荧,语气满是嘲弄与轻鄙。
“帝君,那您还真是隐忍啊,为了‘安抚’我这卑微不堪之人,连选择性别幻化女身这种要求都愿答应,还真是肯下血本。
——连我这凶神,都险些被您‘舍身慰苍生’的精神打动了。”
太阴幽荧蹙眉,祂的右脚微微一晃,极轻的向后顿了一步。
圣神帝尊太阳烛照蹙眉,他不动声色的用隐在背后的那只手。然后悄悄施法,助太阴幽荧稳住了差点倾倒的身体。
太阴幽荧站稳了身形,紧紧抿着嘴唇,喉咙微动,咽下那口险些再次冲口而出的血液。
祂木然低头,祂不再与满身满眼都是沉痛愤恨的谢予辞对视。
待气血平静下来,祂才哑着声音,低低问道:
“帝尊......可以了吗?”
......可以了吗?
您可曾满意?
那这一切荒诞的闹剧,可否结束了?
圣神帝尊本来还想对谢予辞说些什么,但他视线微转,下一刻却突然一凝。
只因此时太阴幽荧的脸色灰败的实在厉害,就连祂的眼眸瞳光都已微微涣散。
他们二人此时只有一臂的距离,太阳烛照这才发现,太阴幽荧背在身后的右手掌心,已有血迹缓缓从指缝中浸透出来。
......不能再逼祂了。
圣神帝尊定眸看祂一眼,旋即转身,沉声道:“谢予辞,你本咎由自取,还敢冒犯天威,吾岂容你再放肆!”
谢予辞垂手而立,面露嘲讽,目光凉凉的看着他。
圣神帝尊神情肃穆,一声沉喝。
“帝君!两仪至阴神力助我结阵!”
太阴幽荧微微一顿。
祂缓缓抬起头,最后一次正视谢予辞的清朗如画眉眼。
祂不断用自己的双眼,认真描绘此时谢予辞眼中的屈辱、不甘、恨意、痛楚、挣扎,以及一丝......他自己尚且无法自抑的眷恋。
对不起。
......对不起。
太阴幽荧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有心的神明,有生以来却第一次体会到何为锥心之痛。
祂缓缓注视着谢予辞清澈如写意山水的眉眼,最终还是缓缓抬起双手于胸前。
太阴幽荧双手结印,淡金色的无上至阴神力从祂额中元神和双掌中涌出,将祂周身笼罩。
这片刻的刺目金光,亦是祂的屏障,替祂遮掩住了潮湿的双眼,掩护了那两行如霜雪般清澈的泪水。
原来祂也会有泪,太阴幽荧不禁微微怔忪。
原来祂的泪也是温热的。
淡金色的无上至阴神力,与身侧明黄色的无上至阳神力交融相汇,向谢予辞急射而下。
太阴幽荧似是不忍般阖上了那双微微潮红的双眼。
而谢予辞便始终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他心如死灰,眼中一片死寂,定定看向结印于元神后又将手指指向自己的太阴幽荧。
他如此认真,似乎是想记住祂最后决然无情的模样。
不料此时,一声娇喝伴着一个青碧色的身影突然飞身挡在谢予辞面前。
“——别伤我主上!”
来人单薄的身影旋即被天地两仪阴阳神力击飞,那两仪神力势不可挡,在击飞她后,居然依旧直奔谢予辞而去,重重将其笼罩!
“——小青!”
谢予辞被两仪阴阳神力所控,见到那抹青色身影时,沉寂如水的视线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太阴幽荧豁然睁开双眼!
祂当即分出右手的一股神力,接住了身受重伤、险些被打下南天门的晚青。
晚青虽为仙兽腾蛇,但如何能抵挡得住九重天两位神圣合力一击?
即便是连半神之身的谢予辞都不行!
她当即口吐鲜血,眼神涣散,心神具恸。
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她的仙灵居然当场尽碎。
“晚青!”太阴幽荧蹙眉喝道。
祂左手继续施法助圣神帝尊造就两仪神力封印,而另一只右手,则分出一部分神力,奋力稳住晚青的伤势。
“腾蛇?”
圣神帝尊皱眉:“吾记得,九重天上只有一条腾蛇,正是记名在帝君濯祗仙宫名下。她因何不在濯祗仙宫,反而来此搅扰主君施法,甚至口称这凶神为‘主人’?”
太阴幽荧本就神力不稳。
祂一边要维持封印法阵,一边要分出精力救护晚青,已是强弩之末。
那口被祂反复压下两次的鲜血,此时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噗”的一声,从祂口中喷涌而出。
太阴幽荧神体激荡之下,一时之间居然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勉力维持神力。
然而此时,被困于两仪神力中的谢予辞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焦急的看着晚青的状况,担心道:“小青,你怎么来了?”
晚青想向他爬去,却终于力竭无法动弹,虚弱的断断续续说道:“主、主人,我收到你的......信笺,却久不见......你归来,所以......上天来寻你。
我方才......都......都听到了......帝君祂居然是......这样阴险深沉之人,我们......看错了祂。
你别......别伤心,我来接你......回家,我们不......不要......祂了。”
谢予辞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他轻轻喃喃道:
“小青,对不起。百年前我离开岱舆,承诺会带祂一起回家。是我没有履行承诺,失约于你。”
“主人,小青不怪你......我们回家,可好?”
谢予辞哑声笑道:“回家?是啊,岱舆终究只是你我的家,高高在上的九重天帝君的家在西极濯祗仙宫,不在岱舆,更不在鹿归涯。”
“......我们错了,错的离谱。”
太阴幽荧脸上惨白一片,神力激荡、心力交瘁下,一缕鲜红再一次无法控制般从唇畔缓缓溢出。
祂控制法阵的左手也不可控制的轻颤,神力晃荡不安,阵法的光芒也微微淡弱。
“幽荧!”
圣神帝尊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传声道:
“你可是反悔了?谢予辞究竟是活还是死,具在你一念之间。”
太阴幽荧猛的闭上眼睛。
祂长长的睫毛像脆弱的蝶翼,微微颤抖。
一瞬之后,再次坚定的微微摇头。
祂将元神中的神力施法祭出,更加强大的两仪至阴神力从指间急射而出,再无半分迟疑。
谢予辞捂住额头元神,他痛苦的大叫了一声,那是神识中记忆被消除时钻入脑髓般的痛苦。
他忍着脑海中剜心刺骨的剧痛,声音沙哑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滔天恨意。
“——太阴幽荧!你封印我之神力,将我打回原形,这些我具不恨你,怪只怪自己生而难容天地!但是,你凭何抹除我一生记忆?
我谢予辞,护你千年,我情坦荡,敬你于心,从无虚假!
难道你与我相识一场,这千年种种过往,在你心中便那般不堪吗?以至于你恨不能将关于我的分毫痕迹都一一抹除。”
太阴幽荧心中大恸,祂死死咬住自己牙关,睫羽颤抖不休。
谢予辞那一声声痛不欲生、恨意难消的斥责,像是一声声惊雷炸裂在祂心神脑海,可是祂却一个字都不能说。
他那份如斯强烈,如斯深刻的恨意,此时深深刺痛太阴幽荧的心。
今日之前,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二人会沦落到如此境地。更不曾想过,谢予辞有一天会用这般仇视愤恨的眼神看着祂。
但是,祂不怪他。
此为祂过,祂合该......万劫不复!
两仪至阴至阳神力封印大阵已到最后关头,圣神帝尊奋力聚起最后神力,狠狠击出,冷冷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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