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与湖(吻别热线)

母单人士周倩倩的人生信条是如果得不到最好的，宁可什么都不要。
但其实五年前，有个人早已悄然敲开她的心房。
那是一个肆意张扬、在台上弹到吉他弦断的摇滚少年。
在他消失后，周倩倩水泥封心，成了一个被闺蜜调侃“尼姑”的母胎solo。
直到五年后乐队重组，那个摇滚主唱回归舞台。
周倩倩忍不住大喊：“老公！！！”
某天，终于看到口罩后的那张脸，周倩倩：你怎么和我的催命鬼同事长的一模一样？

“大连路到了，开左边门，下车请注意安全。门灯闪烁时，请勿上下车......”
周倩倩在车门即将关闭时挤上了地铁。
上海的早高峰格外拥挤，尤其是四通八达的 4 号线。
车厢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是那么不同，又是那么相似——毕竟都在为了生活而奔波，并没有太大区别。
周倩倩在车门附近站定，连扶手都没的抓，更不敢抬脚。因为只要稍微挪动一下，原本的小空间就会被他人挤占。
她的左边挨着一个胖子，那人随着列车的驶动胳膊一下一下摩擦周倩倩的左肩，激起她内心一阵反感。
对方其实只是无意，但由于一些个人经历，周倩倩很容易对男性产生反感，更别提肢体接触了。
她稍微往右挪了一下，手肘却不小心重重碰到了右手边头戴耳机的女孩。
女孩连眼皮也没抬一下，脑袋跟着耳机里的音乐一点一点，在原地小幅度律动。
周倩倩却不敢再动了，她感觉自己好像困在罐头里的沙丁鱼。
身为一个沪漂五年、出身十八线小县城的姑娘，她第无数次感叹上海这座城市的节奏是那么的快。
不仅出行节奏快，各行各业更新换代的速度也快。
周倩倩身处广告行业，竞品公司裁员了一波又一波，自己在的 A 司也岌岌可危。
她为 A 司鞠躬尽瘁五年，好不容易爬到策划总监的位置，自知裁员的阔斧落不到自己头上，却也难逃管理层集体降薪的命运。
同部门的运营总监已经先人一步跑路了，据说跳到了风头正盛的新能源车企。
空出来的位置不知是提拔个老员工上来，还是外聘一位空降领导？
办公室总归充斥着勾心斗角，如果是个空降领导，他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周倩倩熟练地踩点打卡，决定在到工位之前停止这些无意义的思考。大环境如此恶劣，想保全自己都难，哪里有精力替别人操心呢？
“倩姐，您来啦！”
周倩倩刚到工位，椅子都还没坐热，下属苏停就殷勤地递来一杯拿铁：“这不楼下新开了家咖啡店嘛，知道倩姐您喜欢喝甜的，我特意买了杯抹茶拿铁。周一拿铁，一周拿捏！冲冲冲！”
苏停一口一个“倩姐”“您”叫得周倩倩头皮发麻，事实上这个苏停虽是他的下属，却比她还要大上几岁。
而周倩倩固然钟爱一切抹茶制品，却也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开门见山问：“有事？”
苏停挤出一个满脸褶子的笑容：“家里有事，想请个年假。”他今年 30 岁了，却迟迟没有晋升，竟和公司里刚毕业的应届生同工同酬。而他本人也没有大志向，工作只为混口饭吃。因为工作年限久，手头许多带薪假，隔三差五请几天，可谓将摆烂进行到底。
周倩倩脸顿时冷下来，问：“这次又要请几天？”
苏停手比了个数字：“不多，就三天。”
三天......周倩倩皱紧眉毛，对于 4A 级广告公司来说，三天足以积攒非常多的工作，甚至有可能影响重要项目的推进。
周倩倩长腿一翘，电脑椅转向点头哈腰的苏停，问：“你家出什么事了？需不需要我帮忙？有困难随时跟公司说，大家一起帮你想办法。”
“也不是什么大事......”苏停心虚地摸摸鼻子，“就是我妈最近身体不好，我带她做个体检。”
“哦，体检要做三天？”
苏停打哈哈：“老人家身体不好，我陪她再去中医院看看，开点儿中药调理一下。”
“话说你老家不是在安徽吗？你妈怎么来上海了？你们一起住吗？你住的不是公租房吗？还有多余房间给你妈住？”
周倩倩连珠炮似的提问一下子把苏停问得哑口无言，他焦急地想着怎样圆谎，周倩倩先他一步说：“不用回答我，你的假我批了，不过——”她把拿铁沿着桌面推回给他，“咖啡你还是拿走吧，我乳糖不耐。”
“好的倩姐......”苏停拿过咖啡，试图再说点什么掩饰尴尬，领导的声音再次冷冷响起：“下次请假记得编个像样的理由，别把我当傻子骗。”
苏停的脸登时红了，匆匆应了声就一溜烟跑出格子间。
周倩倩这边刚批好苏停的年假，办公软件铛铛就收到一堆阿康发来的压缩包。
所谓“阿康”，就是广告公司里负责和甲方公司对接的人。对接好甲方后，阿康会把甲方提出的需求逐条整理成 brief（创意简报）发给同部门的策划团队，再由策划创作策划案。
周倩倩做了五年策划，什么样的奇葩甲方都遇过，早已练就一颗金刚不坏的强心脏。
对于她而言，一份好的策划案并不需要太独树一帜，也不用非得表达出自己的 idea，关键是投其所好让甲方满意。毕竟只要策划案通过，就不用加班了。
阿康发来的文件正是苏停在做的项目，对方表示甲方要的急，催策划这边尽快搞定。
周倩倩看了眼，下 brief 的时间已是五天前，又扫了一遍甲方的品牌介绍，经验丰富的她立刻明白了苏停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儿请假。
甲方嗲似蜜是一个国产彩妆品牌，创立三年依然不温不火，其内部人员在业内出了名的摆烂。
“甲方要的急”不过是阿康为了推进度的统一说辞，实际苏停拖了五天，嗲似蜜也没人来催。
这种项目即便做完也不会激起太大水花，奖金少的可怜，性价比非常低。
周倩倩一眼就看出苏停请假是为了把这个项目推掉，她犹豫是另安排人接手，还是把烂摊子留给苏停休假后回来继续做，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
正纠结着，一声清咳打断了她的思路。
“咳咳！大家都放放手里的工作，先听我说！”
只见部门主管孙一平站在格子间的过道，旁边站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中长发扎在脑后，发尾几缕碎发垂在肩膀上方，平添几分帅气。
男人衣衫妥帖看不出一丝褶皱，人如其衣，任凭部长介绍的多么绘声绘色，他的表情依然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是我们部门新来的运营总监白鸽，非常有为的青年才俊，上一份工作在......”
老部长说了个互联网巨头公司的名字，全场哗然。周倩倩也是非常震惊，心想这人莫非脑子有坑，放着好好的互联网大厂运营不做，为毛来投身即将全军覆没的广告行业？
青年的声音很快止住了现场窃窃私语：“无论在互联网还是广告行业，我都非常看重同事之间配合的效率。作为运营总监，我要求我的员工手机保持 24 小时畅通，电脑无时无刻带在身边，以便随时可以进入工作状态。”
一台台电脑后的员工们表情愕然，一女生道：“妈呀，这还有人性可言么？！”
另一个女生跟着叹气：“我开始怀念老徐了......”老徐是 A 司上一个运营总监。
周倩倩也觉得这个下马威有些夸张了，心想小伙子长这么帅，怎么心这么黑！但是该说不说，声音还挺好听的……“还是倩姐对我们好！”可惜周倩倩的注意力全在白鸽好听的声音上，没听到旁边下属拍的马屁，不然肯定要自恋一番。
部长：“而且白鸽还是 Y 大毕业的，大家有问题多请教啊！”
Y 大？周倩倩心下一动，忍不住多看了白鸽两眼。
Y 大是国外一所著名大学，在全球有响当当的名号。
它是周倩倩的梦中情校，可惜当年她以 0.03 的绩点差距与其失之交臂。
当时还有其他许多学校向她抛出橄榄枝，但她一一拒绝了。
“如果得不到最好的，我宁可什么都不要。”导师气得直拍大腿时，周倩倩是这样说的，转身凭借 985 本科学历进了国内最顶尖的广告公司。
这么多年，无论在工作中，还是在感情上，她一直践行着这句话，以至于一直以来都是单身。
至于毕业之前，还是有过一段青涩的单恋。对于这段往事，周倩倩向来绝口不提，就连她最好的闺蜜唐郁都不知其暗恋对象是何许人也。
唐郁时常打趣周倩倩一直母胎 solo 是不是因为放不下那个暗恋对象，周倩倩一开始坚决持否定态度，但被问得多了，未免也有些恍惚：或许被月光照亮过的人，很难再被星星的黯淡光芒吸引。
白鸽扫视一圈，问：“哪位是策划总监？”
“我。”周倩倩站起身，“有事？”
白鸽的眼神落在她脸上时闪烁了一下，如同石子坠入池水，将原本平静的水面激起一片涟漪。但很快，他又恢复起冷面，说出口的话也一如既往地直接：
“接下来将由我接手嗲似蜜的视频广告创作项目，据我所知——”白鸽看了眼周倩倩工位上贴的名牌，“据我所知，周总监你这边拖了五天还没交出策划案。你们不交策划案，我们运营这边就无法选角拍摄。
你应该不会不知道，策划团队的工作效率直接影响运营团队多久能把片子剪辑出来、交到客户手上。”白鸽冷声，“所以，我希望你们做事高效点，不要故意拖进度。”
此话一出，整个格子间的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怎么说周倩倩也是个在公司呆了三年的总监，敢这样和前辈叫板，未免太狂妄了。
除了几个与周倩倩交好的员工心里忿忿不平，大多数员工抱着吃瓜看热闹的态度，眼睛齐刷刷盯着周倩倩，看她怎么接这招棋。
周倩倩不急不缓，微笑道：“白总监言重了，大家都是为公司鞠躬尽瘁，没有‘故意拖进度’一说。”
苏停已经请假溜之大吉，周倩倩作为策划总监，纵使再不情愿，也得为了策划团队扛起这面大旗。
更何况运营总监经手的项目，相当于领导亲自下场执行，涉及到两个团队的竞争。策划这边交由谁做，周倩倩都不放心。
她道:“这段时间项目多且杂，策划团队确实忽视了嗲似蜜，为了提高效率，接下来我会亲自接手这个项目，尽快给出策划案。”
全场又是一片哗然。
周倩倩经手的策划案，从不被甲方返工，业内人称“策划一姐”。就算甲方的要求再离谱，哪怕是要求五彩斑斓的黑，她都能交出令人满意的方案。其专业能力，在行业内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能把老江湖逼出山，这个新人可不简单。格子间的男男女女交头接耳起来——这班上的不亏，有好戏看，配上瓜子爆米花就更精彩了。
白鸽一挑眉，追问：“尽快是多快？”
“两天。”周倩倩深呼吸，暗骂 md 老娘要加班了，理智之余不忘吹捧一手领导，“咱们产品宣传部在孙总的领导下氛围非常好，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畅所欲言，我也会帮你快速熟悉这里的。”
这话算是夸到孙一平心坎儿里了，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周总监说的对，以后大家多多关照白总监，也希望大家积极配合他的工作！”
其实孙一平不过 35 岁，但由于操劳过度，年纪轻轻就秃了头，长年应酬的他啤酒肚、三高、肝炎样样不落，某种意义上反映了当代公司管理层的缩影，“好了，就说这么多，都工作去吧！”
白鸽在众人的目光中缓步朝周倩倩走去，在离她一步之遥处驻了足，伸出手道：“合作愉快，周总监。”
周倩倩的第一反应是像美剧里那样在白鸽的手上猛拍一掌，然后拳对拳来个“hey bro”，然而办公室严肃的气氛以及自己领导的身份让她瞬间打消了这个荒诞念头，礼貌地伸手回握了一下。
她的体温偏低，触碰到白鸽皮肤的瞬间，仿佛一束阳光照进暗室一角，暖洋洋的。
近距离看才发现，白鸽的眼睛黑且亮，睫毛浓密得像扇子，低头时在眼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
他的眼皮上落了一颗痣。周倩倩听迷信的闺蜜说过，这是桃花痣，再加上外型帅气、能力卓越，周倩倩猜测白鸽应该从来不缺异性缘。
不过挺帅一小伙子，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握完手后，白鸽在与周倩倩一个过道之隔的工位上坐定。
尽管周倩倩对这个狂妄的新人初印象不怎么样，但有一个事实毋庸置疑，那就是自打白鸽踏进这个格子间，办公室里大多数单身姑娘的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周倩倩扫视一圈，除了姑娘们，一个男人也在直勾勾盯着白鸽，在众多花痴目光中显得格格不入。
那人周倩倩认得，正是刚刚晋升失败的运营专员李宏毅。
上一任总监老徐走后，李宏毅作为老徐最器重同时也是运营团队资历最老的人，于私于公都该晋升为总监了，可是孙一平却以“能力不足”为由，驳回了他的述职申请。
李宏毅心有不甘，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比一个刚刚投身广告行业的菜鸟差。
可是纵使心里一百个不服，明面上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通过愤愤的眼神略以发泄。
那眼神凌厉，似要把白鸽的后背烧出一个洞。
周倩倩从中看到了深深的妒火，已经预见到这尊空降的“大佛”未来势必要吃许多苦头。
大城市的工作节奏尤其快，就算公司来了个神仙，大家也不会讨论太久，毕竟每个人手里都有永远做不完的工作。
不出十几分钟，格子间恢复起平日的忙碌，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键盘声。
周倩倩给几个下属安排好今天要做的工作、push 了下进度，就急匆匆打开股票软件看起来。
今天周一，股市开盘，她刚到公司时就想看了，奈何被苏停请假和白鸽上任耽误了时间。然而这一看，她差点背过气去——上周进场的几支 A 股绿油油一片，原本有大涨趋势的几支今天也都进入了涨停状态。
短短两天时间，将近十万块割给股市当韭菜，周倩倩那个心痛啊！抓狂之余，铛铛响起，是白鸽发来的工作消息：
“周总监的策划案做好了吗，还有时间看股票？”
无耻之徒，竟然偷看我电脑！周倩倩迅速关掉股票界面，飞给白鸽一记眼刀，然而那人低头专注于桌上的纸质文件，根本没注意到周倩倩的眼神。
周倩倩不甘示弱，回复：“白总监好眼力，有这个闲心关注我的电脑，不如赶紧熟悉下公司的规章制度。”
白鸽：“我又不瞎，你在工作电脑上明目张胆看股票，我离你这么近，想不看到都难。”
周倩倩：“......”
白鸽：“不要死磕新能源股，去投几个医药股吧，中莲就不错。”
周倩倩：“......”为啥一副居高临下指点江山的语气，把自己当皇帝了？周倩倩的厌男症又要发作了。但转念一想，对方或许只是好心呢？
......不行不行，为男人找借口，倒霉一辈子！周倩倩摇摇头，试图驱散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却鬼使神差地往中莲投了点钱。
几分钟后，铛铛再次响起消息提醒声。
“我突然想起，这里好像不太适合聊工作以外的事，毕竟公司的办公软件都是受上级监控的。”白鸽说，“要不我们加个绿泡泡？”
周倩倩和同事从来都是用铛铛交流，工作之外也刻意避免和男性产生交集。
社交软件绿泡泡承载着周倩倩许多私人化和生活化的碎片，自从大学毕业以后，她没有添加过任何一位男性。
帅又怎样？牛 X 又怎样？她的原则从不为任何人改变。
周倩倩以“绿泡泡好友满了”的谎言为由，婉拒了白鸽的邀请。随即打开文件，研究起嗲西子品牌。
人一旦专注起来，时间总是过的飞快。这一上午发生的小插曲也如白驹过隙，很快被周倩倩抛之脑后了。

第2章 蝼蚁乐队
近年来化妆品品牌层出不穷，光是主打彩妆的国产品牌，周倩倩能叫出名字的就有十几个。彩妆市场接近饱和，想在这个阶段做出令人耳目一新的广告，可谓是难上加难。
周倩倩浏览了两个小时嗲似蜜的品牌故事，连甲方管理层的名字都能背出来了，策划案却依然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