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里特殊了?怎么个独一无二法?我怎么就没瞧出来?”
谢予辞闻言飒然一笑,然后淡淡道:“你吃过卓清潭亲手烹饪的菜肴吗?”
灵蓉:“?”
好像还真没有。
卓清潭不太自在的捂脸。
“......”
就她那个手艺,吃过她做的饭,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
谢予辞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抬起左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如同孔雀开屏似的昂起下巴,逐一看向院中其他诸人。
“就知道你们没有这个福气,倒也不需太过艳羡于在下。”
他还吃过三次!
......虽然那都是前世的事了。
不过,光凭这点,他在卓清潭心中自然是最最特殊和独一无二的!
可惜院中的人并不能体会他的快乐......
——卓清潭扶额不语,李长风讪笑转头,灵蓉愣了一瞬后当即冷嘲似的重重哼了一声。
“哦,我还当你要说什么呢,就这?”
谢予辞:“......”
他脸上的笑意一顿,然后缓缓转过头去,皱起眉头看向灵蓉,大有一副“你给我小心点说话”的威胁之意。
灵蓉见状也并不当回事,她在卓清潭跟前才不会怕谢予辞哩。
她就不信了,难道谢予辞还会当着卓清潭的面欺负她不成?
于是,灵蓉抬起下巴,趾高气昂的从储物囊中施法掏出一块令牌。
“来这一套是吧?那你又可知这是何物?”
谢予辞蹙眉定睛看向她掌心之上那块被妖力悬浮在半空中的物件,半晌没有说话。
灵蓉见此当即“嗤”了一声。
“没见过吧?想来也是......瞧瞧你那没有见识的模样!这可是端虚宫灵兽御令!你知道什么是灵兽御令吗?
是卓清潭怕我和阿婆今后在凡间行走时,被道行极高的隐士高人发现真身引起麻烦,所以特意将端虚宫的灵兽御令给了我呢!”
她看着谢予辞铁青的脸,笑眯眯的又补上一刀。
“哎呦,看你的表情,你该不会是没有吧?你该不会听都不曾听过吧?
这话可怎么说好呢,如此说来我早就是卓清潭的人了,原来呀,你才是外人哩!”
卓清潭与李长风告辞后,便离开李络薇的房间,回了自己的客房。
她回过头看向身后亦步亦趋默默跟着她,却始终闷闷不乐的谢予辞,不禁失笑出了声。
“行了,别生气了。灵蓉本就是孩子心性,你怎么还同她计较这些?”
谢予辞也不抬头看人,只是垂着头闷声道:“不行,她说我是被关了一万年、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连灵兽御令都不认得。”
卓清潭闻言扑哧一声笑了,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不过是端虚宫内豢养灵兽的一个身份标识,我是担心若是千秋盛会事了,你我二人避世潜修,她们届时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端,也好拿着端虚宫的信物撑撑场面。
毕竟这是在凡间,要守凡间的规矩。端虚宫数千年来都是四大仙门之首,在凡间倍享尊崇,这点薄面想来仙门百家还是会给的。”
她轻笑着摇头。
“你们两个啊,都多大的人了,还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差点打起来。”
谢予辞抱着手臂,还是十分不满:“明明是她挑衅我!”
“再说,凭什么她是有身份标识的,我却没有?”
卓清潭无奈的看向他,明明是他先揭穿灵蓉,“欺负”灵蓉的事儿,他是只字不提啊!
谢予辞被她这么一盯,略有几分心虚的搔了搔鼻尖,旋即义正严词道:
“......这般看着我作甚,分明就是她先挑衅于我的。”
他先前说的那个才不算挑衅!
他只是实话实说,替安罗浮“伸张正义”正名而已,这怎么能算是挑衅呢?
昨晚他去客院后厨房看看卓清潭睡前服用的补汤熬好了没,途径后花园恰好看到了灵蓉拽着安罗浮。
一时好奇,谢予辞当即毫无愧疚之心的听了墙角。
发现原来是灵蓉强拽着安罗浮的衣袖不许他离开,非要他答应,带她一同布置千秋盛会初赛场地不可。
“你啊。”
卓清潭不慎赞同的摇了摇头,她收回目光含笑低声道:
“灵蓉虽然平日里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你下次不许再这样了,会让她没有面子。”
谢予辞闻言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我还没有面子呢,你给了她令牌,她说她是你的人,我不是。”
卓清潭见他居然又纠结回了最初的问题,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她略一沉默,忽而抬起手来,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她们与你,并不相同。”
谢予辞闻言顿了顿,他眉峰微顿,视线专注的看向卓清潭。
“有何不同?”
卓清潭含笑静静对上他的视线。
她的眼底恍若盛满了天河中细闪的银色光华,更像是缀满了细碎星光。
“灵蓉他们是朋友,是妹妹。而你与我休戚与共,是谓一体。”
谢予辞怔了一瞬,片刻后忽而展颜一笑。
不论过去多少年岁,他那颗生而彷惶、漂泊流浪数万载的心,每每还是会被她的一个眼波、一句清言而慰藉抚平。
晚青过去不懂,不懂他为何那么多年还是执着于卓清潭,始终无法放下。
——晚青最后归结于卓清潭是他的劫数。
其实,在他看来则不然。卓清潭于他而言,从来都不是劫难,而是救赎。
在与卓清潭相识之前,始终背负凶神之名的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活得浑浑噩噩。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诞生于世间的意义是什么,难道他自混沌初开而生的存在意义,便是生来注定被三界众生所唾弃吗?
哪怕那时他什么恶事恶行都不曾做过,可是却依旧是被仙神所不容,被妖物凶兽所警惕防备。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与人坦诚相交,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愿意亲近靠近身负凶煞之气、真身形貌为上古四凶之首的他。
似乎都将他当成一个喜怒不定、一言不合下一刻便会将他们生吞活剥了的邪魔。
渐渐的,少年时的谢予辞愈加迷茫,他找不到自己存在意义和价值。
于是,他开始放纵自我,整日在凡间与那些看不惯他的凶兽妖兽打架。
慢慢的,他在那些大妖和凶兽干不掉他、又拿他没办法中找到了一丝一毫的快感——但是在打架激战所带来的快意散去后,一切又会恢复到最初的空虚和寂寥中。
这样的浑浑噩噩的日子,他居然一过便是数万年。
直到那一日,他在东海之滨与一只作恶的恶蛟打得天翻地覆,被当地地仙一纸状书告到了九重天上,惊动天界二圣。
素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往圣帝君亲自临凡解决争端,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先前素未蒙面的天界帝君。
不知为何,在见到太阴幽荧的第一面,冥冥之中脑海里似乎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们早就该认识。
东海一见,从来不是误终生,而是恩赐。
......更是天地万物,对他漂泊无依数万载的最佳恩赏。
那种感觉十分奇妙,好像生于天地间,忽然就值得了。
他收起所有的锋芒和尖锐,让自己在她面前蛰伏,做一个最最寻常之人。
她不喜欢他打架,那么他便再也不与那些大妖和凶兽厮打。
她不喜欢他搅扰到凡间安宁,那么他便极少再踏足九州大地,固守一隅,在仙凡交界处的东海仙山安稳度日。
她无疑是与他真心相交的,可是,她亦是三界苍生的往圣帝君——是那位气度高华、风姿绰约,为天地众生敬仰的上古上神。
她实在是太好了,却也好得永远不会是独属于他的。
可是而今的她却说,她与他休戚与共,是谓一体。
谢予辞感觉自己恍若在梦中。
如果,而今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一场他被封印在秘境之中、自己编织出来欺骗自己的美梦——那么,他愿意沉沦其间,永不复醒。
卓清潭望着他怔忪的神色,含笑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背。
“还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休戚与共、不分你我,便擅自替你做主了——你该不会拒绝我吧?”
谢予辞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才松开先前皱起的眉心。
他直直看进卓清潭的眼底,忽然轻轻说道:“我只怕,你会反悔。”
一贯天不怕地不怕、桀骜不驯、神魔不服的他啊,似乎在她的面前,总是有些忧虑与不安。
卓清潭笑意晏晏的望着他,她眼中温存和煦的波光,永远是治愈他破碎的心的最佳良药。
她颔首一约:“一言为定,那我们便说好了。”
待她有一日如他所愿,重新得道、修得仙体,再获不朽之身,他们便再不会被凡俗八苦、生老病死所分离。
她的少年——已等了她太久太久。
次日一早,天色尚且将亮未亮之时,晚青便已急匆匆敲响了卓清潭的房门。
“卓仙长,您起身了吗?”
卓清潭作息规律,每日寅时末、卯时初必然便已经起身做“早课”了。
此时正是卯时二刻,她早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窗畔蒲垫上调息灵力。
晚青跟了她许久,熟知她的作息时间,料想此时她必然已经醒来,因此才会有此一问。
“晚青,我是醒着的,请进吧。”
晚青听到回应,忙应了一声。她推开卓清潭的房门,开口时语气难掩轻快。
“仙长,李姑娘她——啊,不是,是雨师仙君她刚刚醒过来了!”
卓清潭立即起身,略带讶异的问:“什么时候?”
晚青笑意盈盈的回答道:“就在刚刚,不过我着急来给您报信,还没来得及与她说上话。”
卓清潭眼底带上一缕松弛的笑意,她轻轻点头,道:“我去看看。”
走在长廊中,她又回头问道:“予辞那边知道吗?”
晚青含笑回答道:“方才灵蓉已经去通知主上了,估计这会儿主上也已知晓。”
......只不过,好像她家主上跟雨师仙君并不太对付,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神色淡淡的应了一声,面上也并没什么喜色。
卓清潭笑着点了点头,说话间她们便已经到了雨师染下塔的客房门口。
雨师染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她的视线正好与刚刚走到门口的卓清潭对上。
下一刻,她神色一整,立即从床榻上起身直直跪于地上,双手结印于胸前,然后恭敬肃容行了一个九重天仙君参拜帝君时的大礼。
“阿染拜见帝君,帝君仙福永昌。”
卓清潭微微一顿。
其实,她早已习惯了“李络薇”与她之间相对放松自在的相处方式,加上雨师染拜倒施礼的速度实在太快,她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卓清潭略一顿后,旋即上前几步,虚扶在雨师染结印交错的双手前,示意她起身,然后将她拉着一同坐在房间中茶几旁。
她轻轻叹了口气,含笑打量她道:“阿染,你顶着无妄海大小姐的这幅模样如此守礼守矩,倒是让‘师姐’有些不习惯了。”
雨师染兴许在清醒状态下再度见到熟悉的往圣帝君太过激动,以至于眼睛里一直温温热热的充斥着一层薄薄的晶莹水光。
此时,她听到卓清潭的打趣调侃,不禁赫赧垂首,然后破涕而笑。
“......帝君就不要再取笑我了,阿染先前不记前尘,在凡间行迹那般荒唐无状,没少给帝君添麻烦,如今想来只觉羞愧难当。”
卓清潭轻笑着道:“确实欢脱,不过倒是与你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雨师染闻言一怔,面露不解之意。然后就听卓清潭带着一丝回忆之色,声音轻缓温和的继续说道:
“怎么?你难道不记得了吗?你小时也是二十八星宿中最最顽皮活泼的那个孩子。那时你们刚刚化形开识,被帝尊分来西极濯祗仙宫开蒙。
最初本是由濯祗仙宫中的仙娥负责传授你们初级仙法,但有一日,仙娥忽而十分为难的来禀,说是宫中新来的小星宿们打了起来。”
卓清潭说到此处,似乎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旧事,她笑着摇了摇头。
“我本以为小朋友们闹不出什么大乱子,便不想亲自插手干预,免得你们会觉得拘束。
不成想管事的仙娥却不依了,说这些刚刚化形开识的小星宿们仙阶本就高于她,又实在调皮难管,她能力有限实在无以为继。”
雨师染早就不记得那么久远年岁里的儿时旧事,此时听到卓清潭的讲述,不由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们小时......打过架吗?”
卓清潭轻笑一声:“何止是打架,还要拉帮结派的打。你们二十八星宿小时候,就属你们西方七宿最能闹腾,打架时恨不能将兵法都用上。”
雨师染似乎有些诧异,还有些不好意思。
“可能那时我们太小了,刚刚开了神识不懂规矩,当时想必给负责照料我们的仙娥添了不少麻烦。”
卓清潭笑着摆了摆手。
“何止是打架,我去了才知道仙娥为何那般为难。你们啊那会儿年纪还太小,不曾学会如何自如的收放仙力,打起架来险些将居住的仙殿拆了。”
雨师染“啊”了一声,若有所思的道:“啊,帝君,我好像有了一点印象,所以后来便是您亲自教导我们了?”
卓清潭含笑颔首。
“是的,你们本是星宿仙身,与生俱来便是仙官。若无人正确引导教育,怕是将来会有大麻烦。
于是,后来便都是由我亲自来给你们授课。所幸你们都是天性纯善的孩子,也都愿意受教。”
雨师染闻言抿嘴笑了笑,大力的点了点头。
“能得帝君亲自教导是何等的荣耀,我们自当潜心受教。帝君您还不知道吧?后来阿染学成以后上了九重天,天界诸多仙僚都很羡慕于我呢,谁人不羡慕我能在您跟前长大。”
卓清潭也笑了。
“你在我身边也确实很乖巧懂事,天资又高,掌握仙力仙法的速度都极快,倒是与你刚来西极濯祗仙宫时的小泼猴模样截然不同。”
她略带欣慰的看着雨师染,喟叹道:“当初初来濯祗仙宫时,你只到我膝盖那么高。后来也十分出息,成为了镇守凡间八方兴荣的司雨仙君。”
说到这里,卓清潭微微蹙眉。
“对了,你早已是得道的上仙,本不需历难才能得道飞升。九重天上的上仙,只有获罪才会被罚下界历难历经六妄八苦。你数千年前因何私自跳下了堕神汀?”
雨师染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迷茫。
她偏过头认真的想了片刻,然后略带迟疑的道:“帝君......我好像......都不记得了。”
卓清潭闻言一怔。
“什么?”
雨师染也皱眉十分不解。
“我只记得,我当时似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程秉帝君,于是便想要下凡寻找帝君。
但那时天门已被帝尊封锁,所以我便跳下了堕神汀。至于其他的,阿染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下意识的攥着自己精致的萝裙,喃喃自语:
“......可是,当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我会不顾破坏帝君的历难,也要立即寻到您呢?”
卓清潭闻言当即眉心微蹙。
......能让雨师染这位司雨上仙一刻都等不得,拼着仙灵受伤、仙忆仙力尽失,也要下界向她程秉之事,必然是一件万分火急的事。
可是现在,她居然全然都不记得了?
卓清潭不禁想起之前替雨师染愈合仙灵伤势的始末,静静看了她一瞬。
她纤长的食指下意识轻轻扣击着茶几案台,这是她思考时惯有的习惯。
然后片刻后,她缓缓道:“阿染,你的仙灵恐怕是在跳下堕神汀时被人动了手脚。”
雨师染一愣,还有些不可置信。
“可是帝君,我不过是区区司雨上仙,与凡间妖邪素无纠葛仇怨,谁会非如此大的心思,在我的仙灵上动手脚呢?”
卓清潭沉默的摇了摇头。
“我不知,但你昔年坠落之时遗留在九晟山落神岭上的那股仙力,居然会袭击了你自己的仙灵,这便已然说明了问题。
加上你如今记忆错乱,连自己下凡的初衷都记不真切,更加可以说明在你掉落堕神汀后,储存你仙忆的仙灵有什么古怪。
......还有方才,你说你已然不记得儿时的事了。”
她转过头去,定定的看着面前脸上还带着一丝迷茫之色的少女。
“——究竟是因为年代久远你忘记了,还是因为......你此时的仙忆出了问题,所以你的记忆并不是完整的呢?”
雨师染怔怔的看着卓清潭,一时沉寂无言。
仙神记忆超群,心智更是远超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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