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顾九洲)

——因此，便可与帝君体内的半副神骨融合，使帝君拥有一副完整的神骨。
可若是我们贸然取出其他两大秘境中的神骨，那么四大秘境结界于谢公子的封印亦会同时被彻底破除，
届时，谢公子回归天生神躯之后又如何担保，阁下可以控制好鸿蒙紫气，不会倾覆三界？
......倘若三界因谢公子为救帝君而覆灭，那么，你又让帝君该如何自处？岂不是至帝君于生死两难之际？”
谢予辞静静与其对视了一瞬。
就连雨师染听到了嘉荣上仙的话，亦缓缓收敛了笑容，深深蹙起了眉心。
是啊......嘉荣说的没错。
谢予辞的这个法子理论上确实是说得通的。
但是首先放在眼前的难题便是，帝君的一缕神魂如何生得出一颗完整的元神来？
其次，以帝君的心性，她又如何能坦然面对因为自己取回了完整的神骨，而致使三界倾颓、万物衰退，天地重新回炉再造？
她们都是自小长在帝君身边的孩子，最是了解帝君的为人。亦曾亲眼目睹过帝君是如何万年如一日，看护这三界万物安宁的。
如今她们皆为仙君，若是趁着帝君没有意识如此不管不顾的行事，致使帝君陷落于不义之境......
——那又与亲手杀死帝君、毁了帝君何异？

......什么意思？
谢予辞笑毕，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道：“谢某既然说出了这个办法，那么自然也同样想到了解决之策。以三界换一人？谢某还没有那么癫狂，你们何至于如此紧张？”
了解卓清潭为人的不止她们，他又如何不了解卓清潭呢？
若是他为了救卓清潭一命，便生生而覆灭了三界苍生，别说卓清潭不会原谅他，即便是他自己，亦过不了自己心中那一关。
虽然谢予辞自诩不是什么圣人好人，但也不至于如此心狠手辣、狂悖疯魔。
谢予辞轻轻笑了笑，他抬起一双写意风流的桃花眼，一派飒然自信。
“首先，元神之事，不难解决。”
嘉荣上仙闻言一怔。
她蹙眉道：“嘉荣不明白谢公子的意思......”
上神的元神，便如同她们这些仙官们的仙灵一般，都是独一无二的。
一旦毁灭，便极难再聚，晚青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生来便拥有仙灵的螣蛇在仙灵尽碎后，不也只能化为妖蛇，仙身难保？
而帝君的元神，昔年在仙山岱舆便已然破灭成缕缕仙尘、纷纷归于混沌——除了那缕被圣神帝尊以自己半颗元神之力、勉力施以禁术而留住的神魂外。
元神又不是凡间田间地里的大白菜，去哪里能再造出一颗来？
谢予辞看懂了她们的疑惑。
他洒然一笑，抬起一臂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眉间。
“我曾有一目，便藏于我的神躯本体眉间，名曰‘穷奇珠’——其珠诞生于混沌，力量堪比半个上古上神的元神。”
言尽于此，嘉荣上仙和雨师染已恍然明白他的用意。
雨师染当即恍然大悟，想通了许多因果。
“......怪不得！怪不得你虽无神格，却能与帝尊和帝君匹敌！原来是身负此等宝物？”
下一刻，她若有所思的看向谢予辞：“只是，如此至宝，你当真愿意将其赠予帝君吗？”
那可是力量堪比半个上古上神的元神之至宝，实乃当世罕见之物！
任何人若是拥有了这般宝物，又怎能轻易割舍赠予他人？
谢予辞闻言略有些好笑的点了点头。
“有何不可？”
她们恐怕不知，这颗人人趋之若鹜的“穷奇珠”，早在万年前他便已然送与过昔年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一次。
区区“穷奇珠”，别说是堪比半个元神，即便是如同整颗上神元神，在他跟前也远远不及卓清潭的生死安危一分重要。
嘉荣上仙面带感激，她忽然起身，双手结印于胸前，郑重躬身施了一个大礼。
“谢公子，若你当真有此神物，那么将之放入帝君体内，便可与她身体中神魂融合，再修出一颗真正的元神来！嘉荣实在不知该如何感激公子才好！”
说道此处，她略带歉然的看向谢予辞。
“......只是若是这般，那么这颗‘穷奇珠’便会成为帝君新的元神的一部分。恐怕届时再也无法取出还给谢公子了，否则帝君危矣。如此这般，也无碍吗？”
谢予辞闻言轻轻耸了耸肩，似笑非笑的玩笑道：
“在下看起来像是这般小气之人吗？既然送给了清潭，那便是她的了，自然不会再向她索要。”
他所有所思道：“不过，还请诸位替谢某保密。否则以清潭不愿欠人人情的性格，只怕会对此事难以介怀。
到时，她若是整日想着如何能将新元神中的‘穷奇珠’取出来还给我，倒是不美了。”
雨师染连连点头。
“谢予辞，你放心，这份恩情即便帝君不知，我与嘉荣亦会感念于心。今后但凡阁下有所差遣，我等义不容辞、绝无二话！”
谢予辞轻笑了一声，懒洋洋道：
“那倒也不必，只要雨师仙君今后不再将谢某视为假想敌便罢了。”
雨师染微微一顿，她略有些尴尬的看了他一眼。
雨师染本为“毕星”，少时在往圣帝君跟前长大，是同时期在帝君跟前受教的二十八星宿中，最得帝君喜爱的。
因此在她年轻气盛之时，事事都想在帝君面前拔尖，对后来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凶兽“钧别”很有几分敌意。
那时在她心中，生而“贱种”的一介凶兽穷奇，天生凶残、本性难驯，自然是不配在帝君跟前伺候的。
因此，那时候的雨师染对“钧别”很有几分防备与敌意。
而“钧别”的本体本为上古四凶之首，他天生对旁人的喜怒十分敏锐，自然也能察觉出来那位时而莅临仙山岱舆的雨师仙君，其实打心底对他厌恶和针对。
于是，两人昔年在仙山岱舆背着往圣帝君，明里暗里也交锋了不少次，实在算不上什么故友。
雨师染回想起当年与谢予辞之间莫名其妙的龃龉，如今倒也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郑重的点了点头，道：“你若救下帝君，便是雨师的恩人。”
谢予辞与她相视一笑，这一笑倒也颇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倒是嘉荣上仙忽然皱眉道：“谢公子，您可是打算将帝君带到两大秘境附近，然后拔出帝君体内‘镇骨钉’。待帝君的神魂自发吸引秘境之中的神骨，便可依次收回冥王沟秘境和太虚秘境中的半副神骨。
而谢公子再同时拿回太虚秘境中封印着的那具半神本体，届时再取出自己体内的‘穷奇珠’，放置于帝君额间的神魂之中？”
谢予辞转过头来静静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颔首。
“不错，在清潭体内吸纳了冥王沟和太虚秘境中剩余半幅神骨的同时，我必须将‘穷奇珠’一并放入她的神魂中。
届时，她这幅凡人之躯将拥有完整的‘元神’和完整的‘神骨’。二者缺一不可，才能相互制衡，从而幻化为新的神体。否则力量无法平衡，她的身体便无法承受。”
嘉荣上仙沉思片刻，然后缓缓点了点头，再度看向他道：
“谢公子，这办法可行。但是......届时你也会破开封印，回归自己原本的神体，而你这一身鸿蒙紫气......”
她欲言又止的看着谢予辞，眼中隐忧难掩。
雨师染闻言，也蓦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对啊......帝君拥有了新的神体，她的危机得以化解。
可是，三界的危机，又当如何化解？
谢予辞却“扑哧”一身笑了。
他飒然一笑，不尽风流。
“......你说这个啊，那可就更好办了。”
嘉荣上仙和雨师染闻言豁然抬头。
谢予辞也没有再卖关子，他含笑道：“我乃混沌初开之时，由天地凶煞神力和鸿蒙紫气应运而生。鸿蒙紫气与我的神体相伴相生，同强同弱。”
雨师染蹙眉缓缓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轻声问道：“你强，则鸿蒙紫气强。你弱，则鸿蒙紫气......更弱？”
“聪明，正是如此。”
谢予辞含笑颔首。
“所以，届时在崇阿山太虚秘境，你们只需等待我取出‘穷奇珠’放置于清潭体内后的那最为虚弱的一刻，联手施法予我一击重击，致使我神体虚弱至极——那么，鸿蒙紫气自然也会被削弱而沉寂。”
他偏过头看向下意识深深皱着眉峰的嘉荣上仙和雨师染，唇畔翘起一抹狡黠而明媚的笑意。
谢予辞流转的眉目清澈如洗，眼波里恍若沉出一池皎洁的清泉。
在这一刻，窗外的日光金灿灿的照映在他那张清隽无双的侧颜上，仿佛给他披上了一片布满神性的光芒。
只听他淡淡笑问：
“——如此，并不难吧？”

第257章 太虚秘境
虽然在生生取出“穷期珠”的瞬间，谢予辞的神体会处于一个极其虚弱的状态。但他还是担心单凭嘉荣上仙和雨师染二人，无法成功重创他的神体本体。
因此，被迫“陪绑上车”参与此次行动的，除了嘉荣上仙和雨师染外，还有因为千秋盛会将近而同在九晟山的仙门弟子洛岩池、奚宁演、安罗浮。
......以及晚青和灵蓉这两个妖龄万年、功力深厚的大妖。
九晟山冥王沟近在咫尺，取出此间秘境结界中的那部分神骨，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十分的顺利和容易。
——在谢予辞用神力施于的障眼法下，他们这番动作甚至都没有惊动安品晗、李长风、澹台东临这几位仙门首座。
众人一击得手，旋即马不停蹄，带着沉睡中被拔出八根“镇骨钉”、且吸纳了四分之三神骨的卓清潭，御剑赶赴了崇阿山太虚秘境。
不过，在落地在太虚秘境附近后，灵蓉却突然站住了脚步，然后满脸纠结的看向众人。
她愁眉苦脸的小声嘀咕道：“我怎么心这么慌呢？这......这到底靠不靠谱啊？一会儿我们当真要使出全部功力、同时尽力一击吗？”
灵蓉搔了搔头，长长叹了口气。
“万一我们真的将他给活生生打死了可如何是好？虽然谢予辞这厮平日里十分的讨嫌，但是若就这么死了，那也太惨了吧？”
晚青虎着脸冷冷看了她一眼......这个乌鸦嘴。
不过，她的眉头同样紧蹙着半分没有放松。
她倒不是担心他们合力一击会要了谢予辞的命——以谢予辞的神躯和神力傍身，她知道他们哪怕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断然不会伤及其根本。
只是，他届时刚刚失去“穷奇珠”本就虚弱，又刻意不去运功抵抗他们，只怕一个重伤是绝对跑不了的......
让她向自家主上下手，晚青心里翻来覆去，怎样都觉得十分不得劲儿。
其实不仅是她和灵蓉，端虚宫三位弟子又如何不是早就将谢予辞视作了朋友？
众人一想到过了一会儿便要对谢予辞“痛下杀手”，多少心里都有些不落忍。
谢予辞看出了他们的顾虑，他沉默一瞬，忽而展颜凉凉一笑。
“呦？没看出来，诸位居然还舍不得谢某了？不是吧？”
他笑眯眯的道：“在下这倒有些意外了。果然，以谢某的风流倜傥、卓尔不群，哪会有人当真舍得伤害在下呢？”
灵蓉一腔愁绪闻言散了个七七八八，她当即重重“呸”了一声，娇叱道：
“呸呸呸！你这个老不修的，没个正形！哪个舍不得你了？我们、我们......”
她纠结了一瞬，重重跺脚。
“我只是怕你被封印了九千多年变成了‘弱鸡’一只，别到时候被本姑奶奶一拳打死了事，然后托梦给我叽叽歪歪！”
谢予辞十分欠揍的斜眼看她。
“呵，这青天白日的，你怎么就做起梦来了？就算是此时我这副由神力化作的凡人之躯，也足够揍十个你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谢某打不还手的机会只此一次，诸位可千万把握住啊。”
他笑眯眯的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花开堪折直须折啊诸位！”
灵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生生被气笑了。
“你这人好生没有文化！‘花开堪折直须折’才不是这般用的！”
谢予辞惊讶的“咦”了一声，他讶异的看向灵蓉。
“......你居然知道这个？难得，难得，这实在是难得。”
众人见状具是忍俊不禁。
灵蓉板着张棺材脸，恶狠狠的点了点头。
——好，这厮你且等着！
她一会儿一定要狠狠地揍他！
绝不留情的那种！
经过谢予辞这一闹，大家心中的愁绪倒是当真消散了不少。
也是，他毕竟是堂堂的半神之体，难道还当真能被他们区区两个仙君、两个大妖、几个凡人给生生打死不成？
倒也是他们庸人自扰了——看谢予辞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哪里像是有一丝紧张的样子。
谢予辞见众人紧张的神色放松了下来，终于缓缓收敛了笑意，淡淡道：
“都准备好了吗？”
几人亦收起了笑容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他，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
谢予辞见状又笑了。
“别这样，记住了，你们万万不可留手——你们的力量于回归神体的我而言，绝不致命。但你们若是心软了不肯尽力，那才要坏了大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绝对虚弱的那一刻，只在一夕之间。
待那阵虚弱过去，只凭他们几人，已经无法动摇他的根本，以至于削弱鸿蒙紫气。
众人闻言，只得沉沉再次点头。
“......好。”
谢予辞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去，走向停靠在一旁的一座仙辇旁。
他静静看着沉睡于仙辇中的卓清潭，旋即展颜笑了。
那笑容宛若忽现的昙花，美不胜收。
清潭，我总是会护着你的。
——就如同，你两世死生不记，亦要护我周全那般。
谢予辞不再迟疑，他弯下苍竹一般挺拔的腰身，从仙辇中抱起卓清潭，然后再无一丝迟疑的一步步向太虚秘境走去。
只是，他每走近一步，眉心便会不自觉得蹙紧几分。
无他，只因一股极其强大的撕扯之力，随着谢予辞不断靠近秘境结界而变得逐渐强大。
他知道，那是因为卓清潭的神魂正在不断的吸引着太虚秘境中镇封着他的那最后一部分神骨！
而那牵扯不断的神骨之力，亦同样作用在他那具被封印其间的神体之上。
终于，谢予辞似乎终于感受到了这股力量撕扯的临界之点。
他再也控制不住这具由部分神力所化、激荡下逐渐弱化的凡躯，重重跪在地上。
虽然万分不舍，但他最终还是咬着牙，轻轻将卓清潭的身体放下。
——就在下一刻！
天地恍若疾风骤起！
众人肃穆抬首，只见天边惊雷交错，日月仿佛瞬间颠倒！
整座崇阿山亦骤然动荡不安，摇摇欲坠，犹如地龙翻涌！
忽然！几根莹白如玉的神骨，裹挟着银白色的神光和无限神力，如倦鸟归巢般急速飞向秘境边界处卓清潭的身体！
然后猛地没入其间！
下一瞬，单膝跪于卓清潭身畔的谢予辞骤然消失！
那具他以钧天崖秘境中封印着的神力所化的凡人之躯，携带着宿风谷秘境、冥王沟秘境中的四分之三神力一同化作一道玄紫色的神光，急速射向太虚秘境的中心！
那一刻，天光先是大亮，复又大暗！
玄紫色的光芒，瞬间笼罩着整座崇阿山，甚至将整座云州府方圆百里具照映得恍若极夜一般！
崇阿山顶层云叠嶂，玄紫莹莹，变幻莫测，犹如幻境。
晚青怔怔的看着那以玄紫色为中心、最为耀眼的阵王所在，下意识的轻声喃喃：“主上......”
时隔近万载年岁......他终于，真正的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那位曾经叱咤三界，神威匹敌上神的上古凶神！

第258章 他的月亮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众人在疾风骤雨交错着惊雷闪电的异象中勉力遮住眉眼，苦苦等待这股天降异象结束。
终于疾风骤止——
恍若春风拂面、万物临春一般，众人怔怔的纷纷放下遮在眼前抵挡尘沙的手臂。
只见在崇阿山太虚秘境的深处，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那人愈行愈近，他的身姿和容貌也逐渐清晰。
众人一怔。
——是谢予辞。
又......不太像是他。
来人长着与谢予辞一般无二的容颜，眉眼自带一股明媚的风流韵味，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漫不经心的淡笑......但却有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庞大力量，迎面冲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