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与湖(吻别热线)

不过，她如果再往下刷刷微博，就可以看到周倩倩刚更新的动态：
[@今天 Dove 写新歌了吗]
#蝼蚁乐队#
第一次听到 Dove 和 Angel 的和声，太好听了，庆幸今天来了现场！
上海的深秋并不太冷，但夜晚起风时也会凉飕飕的。
周倩倩发完微博后，就按灭了手机，双手插进帽衫口袋里。
江余今天没有同她一起，现场没有她认识的朋友，不然她也不敢那么大胆地喊“老公”。
从前去看一些大热乐队，总有乐迷调戏台上的乐手，周倩倩一直嗤之以鼻。
今天不知怎地，自己忍不住也尝试了下，才发现原来喊出口的瞬间是那么过瘾。
不过不同于大多数乐迷的纯口嗨，周倩倩喊老公时，心跳乱得快要烂掉一样。
她期望 Dove 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又觉得万一真被听到，怪不好意思的。
MAO 离地铁口有很长一段距离，路过一家叫“好地方”的酒吧，周倩倩停下了脚步。
室内投出的粉色灯光撩开夜色一角，招牌上“好地方”三个大字闪烁着紫色 LED 光，复古的迪斯科风格在一排排奢侈品店、商场餐厅里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周倩倩现在还不想回家，于是转身走进撩人的粉色里。
这家酒吧她经常去，有时从 MAO 看完出来，她会一个人钻进去喝酒、跳舞；如果第二天是休息日，她会在里面呆到天亮。
酒吧老板是个叫 James 的白人老头，周倩倩早已熟识。某天她和老板一起喝酒，把老板给喝醉了，于是她便知道了他的故事：
三十年前，他从加拿大来到中国，在 MAO 看了狂花乐队的演出。
那场演出过后，他不可自拔地迷恋上这个叫狂花的女主唱。先是应聘了 MAO 的灯光师，只为能多看她一眼，后来干脆在 MAO 附近开起了酒吧。
可惜狂花乐队后来因主唱、贝斯和经纪人的纠纷解散，据说是经纪人在和主唱恋爱期间，出轨了女贝斯手。
最后一场演出时，女主唱在副歌高潮时把肩上的吉他取下来，直接朝贝斯手头上砸去。
散场时，James 坐在 MAO 门口的台阶上等待。
烟抽到第四根时，狂花乐队的渣男经纪人举着酒瓶摇摇晃晃出来了。
James 用酒瓶砸晕了他，并把他拖到草坪揍了一顿。
为此 James 吃了一段时间牢饭，出来以后，他继续经营这家酒吧直到现在。
自从乐队解散后，狂花就出国了，至今杳无音讯。这三十年里，James 一直坚持独身。
当他把这段往事讲给周倩倩听时，那人也有些酒精上头，迷茫地问：“为了一个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值得吗？”
James 一字一顿：“Dorothy，that's what love is.”（桃乐茜，这就是爱。）
周倩倩不懂什么是爱，更没有被好好爱过。
会不会有一天，她也像 James 一样，疯狂地爱上某一个人？
周倩倩无法想象。
野草一样活了二十来年，她只习惯于好好爱自己。
“还是老样子吗？”James 的声音把周倩倩的思绪拽回现实，他的中文比上次见到她时流利许多。周倩倩点点头，五分钟后，她拿着樱桃白兰地坐到了酒吧角落。
不远处，一群年轻男女在舞池内律动摇摆。周倩倩一边喝酒，一边时不时撩起眼皮看过去，心里莫名泛空。
如果此刻她应该思念什么人的话......周倩倩抿了口酒，脑海里浮现出 Dove 在台上弹吉他的样子。
他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帅气，中长发披散下来，衬衫领口大敞，胸前坠着一条玫瑰花形状的项链，玫瑰是周倩倩最喜欢的花。
突然，她的下巴被一只粗胖的手抬起，一张陌生又猥琐的脸映入眼前。
陌生男子淫笑：“妞，一个人喝酒寂寞不寂寞？要不要跟小爷回家啊？”
死猥琐男......敢欺负到姐头上，今天就让你知道姐的擒拿术不是白练的......
周倩倩握住他的手腕，刚要一套过肩摔伺候，就见猥琐男被一脚踹翻在地。
一个高大的身影双手插兜，低头对地上的男人说：“滚。”
猥琐男捂着胸口，屁滚尿流地跑走了。
周倩倩正要谢过这位英雄，抬头一看，眼前的男人赫然是戴着口罩 Dove。
什么情况......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有种理想照进现实的不真实感。
Dove 咳了一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
周倩倩慌乱地不知该说什么，下一秒，她就看到 Dove 拉开对面的椅子，懒散又随意地坐了下去。
“你介意我坐这儿吗？”
“不、不介意......”
突然和暗恋了五年的摇滚偶像近距离接触，周倩倩大脑宕机，整个语言系统都要紊乱了。
良久，她才组织好语言，说：“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要不我请你喝酒吧？”
她把桌上的酒杯推到他面前，三秒后，突然反应过来，满脸爆红：
啊啊啊！我是要给他再点杯酒的，怎么把我自己的酒杯给他了啊啊啊啊！！！！
男人看着眼前的杯子，一挑眉：“你是要我用你的杯子喝酒？”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周倩倩急忙起身，“对不起我刚刚脑子瓦特了，我现在就去吧台帮你点一杯！”
“不用麻烦了。”Dove 拽住她的手腕，“如果真要谢我，就陪我跳支舞吧，可以吗？”
周倩倩低头，对上他的目光，几乎溺死在他的眼睛里。
他们拨开一具具年轻男女的身体，走进舞池中央。
空气中充斥着酒精和荷尔蒙的味道，脆莓乐队的《十七岁少女金色心》前奏响起。
Dove 拉起周倩倩的手，说：“陪我一首歌的时间。”
两副年轻的身体，跟随着节奏律动摇曳。
男人脖子上的玫瑰项链，随着动作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胸腔，和心跳撞击成相同的节拍。
周倩倩鼓起勇气，手指勾住他的项链，把 Dove 拉近了一点。
扑面而来一股沉沉的松木香气，是大吉岭茶的香水味道。
周倩倩终于忆起，为什么第一次闻到白鸽身上味道时会倍感熟悉——
原来早在五年前救下 Dove 的冬夜里，她就已经被大吉岭茶俘了魂。
她凑到 Dove 耳边，问“可以抱我一下吗”，下一秒就被这意乱情迷的香气拥了满怀。
Dove 低头凑近周倩倩的脸，隔着口罩在她的唇上烙下一吻。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瞬，周倩倩闭上眼睛，耳边歌词和唇上的触感一样温柔：
只在今夜
想你一万遍

第11章 我罩你
“这个项目交给李宏毅来做吧，你身为总监，还有许多管理工作要做，我不想你压力太大。”
午休吃饭时，白鸽把孙一平上午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周倩倩。
坐在对面的女人咬了一口蟹粉生煎，慢悠悠说：“所以你就把这个肥差拱手让人了？”
白鸽：“领导话都说到这地步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全部门上下都知道，这个项目合作的甲方是个大 IP，奖金少说能有二十万。
甲方一开始指定的策划是周倩倩，她很期望能和白鸽再次合作，于是在部门会议上建议由白鸽负责这个项目的运营部分。
可孙一平表面答应，背地里却把项目的运营负责人替换成了白鸽的下属李宏毅。倘若这事被其他人知道，对白鸽在公司的地位会非常不利。
“要我说，你这领导当得可真憋屈。”
周倩倩夹起一个藤椒大虾生煎，一口咬下去，馅汁直接呲在对面男人的白衬衫上。
白鸽：“.......”
现在他更憋屈了。
周倩倩抱歉地递过去几张纸，待他擦完，继续分析道：“你有没有种被架空的感觉？”
白鸽：“什么意思？”
“你想啊，你才刚来公司，就丢了这么大一个项目，过段时间又要被发配云南做那个扶贫教育主题的项目，这不是架空是什么？”周倩倩其实一直好奇，为什么孙一平没有提拔李宏毅当总监，等白鸽这个空降领导来了，他又不好好任用，这是图什么呢？
“架空领导可不是好的合作对象，”白鸽扯出一抹笑：“周总监现在倒戈，还来得及。”
周倩倩白眼一翻，她对职场的勾心斗角是真心没兴趣。
白鸽欠欠地笑：“不过一想到后面的云南之旅有周总监作陪，应该能挺有意思的。”
周倩倩难得没有怼回去，而是托腮打量男人的脸——白鸽的眉眼和 Dove 长得很像，又都喜欢大吉岭茶香水，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她掏出手机，打开蝼蚁乐队的《小人物》，点击播放。
周倩倩：“这首歌你听过吗？”
白鸽：“没听过。”
周倩倩：“我播给你，你跟着唱一下这句歌词呗。”
白鸽：“你让我唱我就唱，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周倩倩：“别 BB，唱完我买单。”
白鸽：“好的老板，这就开唱。”
他咳咳两声，扯起嗓子唱起来：“有些光芒生来遥不可及，只能仰望，飞蛾扑火，只会灼伤......”
在他开口之前，周倩倩从来没有想过，这首歌能跑调到这种地步，并且还被唱得这么难听。
这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吗？？？
她看着白鸽陶醉其中的样子，嘴角抽动。
餐厅内其他顾客纷纷看过来，周倩倩赶紧打断了白鸽，那人一脸意犹未尽：“老板，刚刚说的请客还算数吗？”
周倩倩：“算数算数，别唱了，再唱就不礼貌了。”
她扯了张餐巾纸擦嘴，几天前 Dove 吻上来的触感，仍然记忆犹新。
白鸽这个破锣嗓子，怎么能跟 Dove 相比？况且两人的气质、发型也完全不一致。周倩倩看了眼对面没个正经的白鸽，先前心里的怀疑一扫而空。
傍晚临下班时，周倩倩去到雅雅的工位上，准备把明天的工作提前交接给她。
她走到雅雅身后，却发现那人低着头，眼睛红红。
“怎么了？”雅雅是刚毕业的应届生，周倩倩对她格外照顾。有次她工作压力大，周倩倩还充当了一次帮她排忧解难的知心姐姐。她问：“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吗？你跟我过来。”
她把雅雅领到茶水间，安静的室内只有她们两个人，雅雅一进门，就放声大哭起来：
“倩姐，孙部长今晚要带我和麦总他们吃饭，我不想去......”
麦总是 A 司的副总裁，麦嘉。
周倩倩敏锐地问：“‘他们’是谁？”
“是一堆广告圈的精英，据说还有 BAT 的大佬。”雅雅抽噎着说，“上次孙部长说，带我去学习一下，我一开始挺开心的，就屁颠屁颠跟着去了。结果在饭桌上，麦总他们一直在灌我酒，我又推辞不下，后来喝晕了。”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我在酒店的床上，一丝不挂......”
周倩倩眉头紧皱：“你知道是谁把你带进酒店的吗？有没有报警查监控？”
“我、我不敢报警......”雅雅的胸口随着激动的情绪起伏，“我怕这件事传出去，我在公司就待不下去了......”
雅雅的母亲患了严重的肺病，在上海的住院费一天就要大几千，她丢不起这份工作。
周倩倩眉头紧皱，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雅雅：“上个月......”
周倩倩啧了一声。酒店监控一般保存 15-30 天，就算现在报警，大概率也是什么都查不到了。
雅雅抽泣着拽住周倩倩的胳膊：“倩姐，我该怎么办？如果不去，孙部会不会给我穿小鞋啊？如果去了，我怕又发生上次那种情况.......我、我真的受不了！自从那次之后，我每天都失眠，吃了褪黑素也睡不着......”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人身安全当然要比工作重要。
可雅雅实在太需要钱了。
周倩倩看向她，即便穿着 S 码的裙子，也显得有些肥大，身材用“瘦骨嶙峋”形容实在不为过，脸色也苍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生活的重担几乎压垮了她，一同被压垮的，还有她所剩不多的理智。
“你先别激动。”周倩倩按住她的肩膀安抚。这不仅仅是职场性骚扰，已经严重到违法犯罪的程度。如果雅雅描述属实，周倩倩想，公司内恐怕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半晌后说：“别怕，我跟你一起去。”
外滩十八号，花园酒店。
整栋酒店是高级的欧式风格，一楼大堂中央有一个大理石音乐喷泉，左边站立着一个孩童高的白色丘比特雕塑，水流从他手中的水瓶中流淌出来，汇入喷泉。
丘比特在希腊神话中，象征着真爱与纯洁。周倩倩嗤笑，只觉一切都是那么的讽刺。
“别抖了，等下你什么都不用说，闷头吃菜就行了。”周倩倩握住雅雅颤抖的胳膊，“别怕，今天我罩你。”
雅雅感动得快要哭了：不愧是倩姐，简直安全感爆棚好么！她几乎要被周倩倩掰弯了。
二楼的天花板布满荆棘装饰，她们在服务生的指引下穿过回廊，来到一个包厢门口。
推开厚重的大门，琉璃色的灯光一点点映照在雅雅身上，直到铺满她的全身。
单薄的身体站在灯光下，面对一桌的精英男女，仿佛她才是今天的菜肴。
“呦！雅雅来啦！”孙一平脸上的肉随着笑容抖了抖，朝桌上其他人赔笑道，“小姑娘身体不舒服，所以来晚了，别见怪哈！”
一个中年大叔模样的人说：“老孙，你的人来晚了，不得自罚三杯啊？”
“成成成，我喝，我喝。”
孙一平刚要举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后闪出来，震惊道：“周倩倩？你怎么在这儿？”
“听说今天广告界名家精英聚会，我不想错过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就不请自来咯。”周倩倩说，“孙总，你不会见怪吧？”
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男男女女：有之前合作过的精英、有别家公司的大佬，还有许多陌生但气质不凡的面孔.......
主位坐着的，是 A 司副总裁麦嘉，周倩倩冲他点了点头。
而坐在麦嘉身旁的，赫然是她的老熟人——白鸽。

周倩倩对上白鸽的视线，只几秒钟，那人便别过头，一脸漠然。
据雅雅描述，这是一个充斥权色交易甚至犯罪的场合，周倩倩不禁思索：白鸽为什么在这里？是无意闯入，还是有意入局？
她看了眼，白鸽坐的位置是主位旁边，说明至少在这场酒局，他的“地位”仅次于主位的麦嘉，甚至比再旁边的孙一平还要受人重视。
而孙一平作为白鸽的上级，正在殷勤地为他斟酒。
太诡异了。
忽然有人开口问：“思思今天没来呀？”
麦嘉抿了口酒，慢悠悠说：“她以后都不会来了。”
男人啧啧两声：“可惜了。”
于是周倩倩和雅雅坐到了仅剩的两个席位，麦嘉见周倩倩一直盯着白鸽，一挑眉：“小周是吧？在场的你看看，都认不认得？”
他是 A 司的副总裁，刚过四十岁，就已经长出几捋白发。头发用发胶向后梳起，声音低沉，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总裁的声音唤醒雅雅痛苦的回忆，拿筷子的手忍不住颤抖，周倩倩在桌下拍了拍她的腿，镇定地说：“麦总、孙部和白总监我自然认得，”她扫了一眼，继续道，“老王和张哥之前合作过的，剩下几位大佬还劳烦麦总帮忙引荐一下。”
麦嘉大手一挥：“谈不上引荐，你可是策划一姐，国内广告界谁人不晓？”
他虽不是周倩倩的直属上级，但一直默默关注，知道她性子极烈，所以告诫过孙一平不要急于下手、先观望一段时间，今天她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麦嘉掀起眼皮看向周倩倩，如同一只雄鹰正在瞄准猎物。
一个中年男人附和道：“就是的，谁不知道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的周总监啊？说是上官婉儿转世都不为过！”他举着酒杯站起身，“来，倩倩，我敬你一杯！”
周倩倩长腿一翘，冷冷地说：“你哪位？”
男人尴尬至极，只好话锋一转，说这酒敬大家，然后一饮而尽。
待他悻悻然坐下，麦嘉另一侧的卷发男人哈哈大笑，说：“老胡，你这撩妹手段有些过时了啊！”
被叫“老胡”的男人红着脸，哼了一声。
卷发男举起酒杯，远远地对周倩倩说：“周总监还记得我吗？杜瑟。我们之前合作过的。”
“我记得，”杜瑟是 T 司的游戏主美，周倩倩朝他略一点头，“杜总的画工和创意很灵，那次合作我印象深刻。”
杜瑟弯起嘴角，坏笑说：“我床上的功夫更灵，周总监要不要感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