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同校的安琪、纪岚组乐队的时间并不长,最开始起名时,纪岚对“蝼蚁”这个名字颇不理解,说:“老白,咱仨的家庭条件是要啥有啥,叫蝼蚁合适么?”
白鸽不语,脑海里浮现妈妈的音容笑貌。在死亡面前,任何东西都是徒劳的。相较于其他同龄人,白鸽深知自己已经拥有了很多,但在看到妈妈住在 4000 块一晚的 icu 病房、任凭爸爸和他掏出全部积蓄也无法换回妈妈的生命时,他们无力得就像两只渺小的蚂蚁。
白鸽永远忘不了那个狂声大作的雨夜,风与雷响交织着拍打窗户,医生下了最后通牒:“我们无能为力,建议放弃治疗。”轰隆一声,白大褂和四周墙壁的白色被闪电映照得更加刺目,很长一段时间,白鸽非常厌恶白色,它让他联想到死亡。
总之他们就以“蝼蚁”这个乐队名儿走起来了,不同于许多富二代的玩票心理,他们是真的想在年轻一代里做出点名堂。
所以从成立开始,他们就一边排练翻唱曲目,一边探讨如何原创。对任何一个乐队来说,第一首原创作品都是意义非凡的,所以白鸽对此非常慎重。由于三人想做的风格不一致,他们时常争吵,就这样打打闹闹了半年,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
直到今天,白鸽在辩论赛场看到一个光芒万丈的女孩,激情澎湃的演说一下击中了他的心脏。白鸽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握着笔唰唰写下又一段歌词与和弦,把女孩当作灵感缪斯。
落日西沉,夕阳透过窗隙斜斜地照进来,在乐谱上投出一小片橘红色。这间琴室坐落在镜月湖畔,是校内最安静的一隅。白鸽走到窗边去拉帘子,撩起眼皮一看,震惊得瞬间睁大眼睛。
只见那个身穿西装、在台上打辩论的熟悉身影,此刻正一步步朝湖中走去!湖水已然没过她的大腿,白鸽冲出琴室,飞速朝镜月湖跑去,一边跑一边呼救:“快来人!”
还是来晚一步,女孩的身影消失不见,红色的湖面此刻毫无日落时分的美感,已然成了吃人的血盆大口。
白鸽脱掉上衣,毫不犹豫跳进湖里。他并不会游泳,但此刻顾不得那么多,深吸一口气潜进水底,朝远处那抹黑色倩影游去。
最先缠上他指尖的,是她披散的黑发,绵软无力,惹人怜惜;然后触碰到的,是她的身体。白鸽紧抱住她,踢蹬着双腿,奋力朝湖面游去。一下、两下、三下......白鸽的力量愈来愈弱,理智被缺氧感慢条斯理地撕扯。
就这样交代在这里了吗?他还没有写完蝼蚁的第一首原创,还没有在 livehouse 开专场,还没有解锁大学路那家常去串吧的所有酒类......大脑里闪过一件件未完的遗憾,还有妈妈的背影,在红木大门的缝隙间若隐若现。
妈妈......白鸽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步朝那扇门走去,可怎样都触碰不到。女人温柔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空间:“小白鸽,回去,你不属于这里......”
“出来了出来了!”湖岸边,唐郁激动地大叫。不久前她和周倩倩分别,走了一段后心里还是觉得放心不下,于是折返回去,结果正好撞见周倩倩投湖。
由于是上课时间,镜月湖这片儿空无一人,唐郁直接冲到最近的教学楼内,喊来老师和同学帮忙。
再回来时,她看到一个男生跳进湖内,以为是哪个周倩倩的追求者和她双双殉情,吓得她赶紧鼓动会水的老师同学下去帮忙。好在她反应快,让不通水性的白鸽在昏迷前一秒被几个健硕的男老师捞了出来。一同被救下的还有周倩倩,那人在校医专业的抢救下呼吸渐渐回笼,只是意识还昏迷着,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唐郁对见义勇为者道了声谢,并问:“同学,请问你叫什么名字?”青年湿漉漉的长发狼狈地糊在脸上,以至于她并不能看清他的脸。
白鸽捡起地上的 T 恤,一边穿一边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末了,大步流星走远。
“你、你的脸......怎么和那个狗男人这么像!简直恶心至极!”女人将一把菜刀扔到女孩脚边,歇斯底里地大吼,“要么把你这张讨人厌的脸毁了,要么去死,你自己选!”
女孩瘦弱的身体几乎撑不起最小码的校服,拽了拽衣角低声说:“妈妈,我想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凭什么?”铺天盖地的拳脚招呼在女孩身上,此刻她成了母亲眼中父亲的替身,承受着恐怖的发泄欲和女人咄咄逼人的骂声,“凭什么你潇洒再婚,而我却成了所有人的笑柄?!凭什么?!!!明明是你出轨!!你凭什么好好活!!!!”
“去死!!!”女人发疯般掐住周倩倩的脖子,连拖带拽把她按在七楼的窗台上,迫使她大半个身子悬在窗外。
秋风将女孩的眼泪吹凉,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倩倩醒了!”
最先发现周倩倩苏醒的是唐郁,她先人一步通过面部的颤动发现,然后惊天喜地和校医汇报喜讯。
周倩倩挣扎着睁开眼,浑身像是被揍过一般酸痛。眼前是一片绿墙,屋内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周倩倩闻着直想打喷嚏。
记忆伴随意识一起回笼,周倩倩想起自己冲动跳湖,寒冷的湖水把她拽进另一个世界,仿佛爱丽丝跳进兔子洞后急速下坠,坠入密不透风的黑色。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发梦——太真实了,以至于她几乎分不清眼前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醒来时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摸自己的脸,确认没有刀疤才放心。
“郁郁,我睡了多久了?”
“你睡一宿啦,现在都是第二天了!”唐郁一指桌上的包子,“我给你买了早饭,你趁热吃啊!我先去上课!”她决定让周倩倩心情平复一些,再去问她为何寻短见。
“好。”
临走前,唐郁突然想起什么,说:“对了,这次你大难不死,多亏一个帅哥呢!”
“啊?”
唐郁努力回忆:“就是一个头发长长,个子高高的帅哥——是不是你朋友哇?”
“我不认识。”周倩倩的圈子很小,并不认识什么长发帅哥。
“好吧,看来他是见义勇为咯!”唐郁朝她挤挤眼,“我跟你说,小说里男女主都是这么认识的,英雄救美之类的——要不我帮你打听一下?”
周倩倩笑:“快可别了。”
“好嘛——”唐郁顿了顿,还是有些担心周倩倩的精神状态,从门口折返回来,抱住她说,“我今天不去上课了吧,我想陪着你,你现在身体虚弱需要我这个贤妻照顾!”
周倩倩笑着推推她:“别贫了,你赶紧去听课,听完给我讲,不然咱俩期末算是废了。”
“好好好!都听倩倩老婆的!”
唐郁走后,周倩倩拿起床头的手机,一按,没反应,原来是没电了。她问校医借了个充电线,插上,然后按下开机键。
铺天盖地的消息一下涌出来,多是老师和辩论队同学的问候,周倩倩扶额,心道这波社死代价有点大,早知道就不跳了。
她点进网银的转账记录,核对了一遍银行卡号,确认无误后舒了一口气,心里却并未卸下多少沉重。没办法,先这样得过且过吧,她打开某呗,一顿操作开通后,借出三千块划到自己的支宝宝里。想了想,又开了个余额宝,把三千块钱转进去,能多一分是一分。
做完这些事以后,她打开消息界面,一条一条回复。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说“我很好,别担心”。
可她真的好吗?周倩倩的心底升起一丝悲凉。
突然,一条消息弹出来,是辩论队的学姐黄晓雯发来的一条长达十秒的视频。周倩倩疑惑地点开,只见一个身材肥胖的男生站在楼顶,吼声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
“周倩倩!我爱你!做我女朋友好吗?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第17章 天台
“我 X 你大爷白鸽!大早上发什么神经?”凌晨六点,春梦正酣的纪岚莫名其妙被一通电话扰醒,忍不住破口大骂。
电话这端,白鸽兴奋地说:“老纪!成了!”
“什么玩意儿成了?”
“乐队的第一首原创!”
“卧槽?!”纪岚惊得从床上坐起,“你写好了?”
“嗯,刚写好,等下把 demo 发你。”
虽然熬了一个通宵,但白鸽丝毫不觉得疲惫,浑身轻飘飘的,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多亏那场辩论带给他灵感,脑海里,女孩在辩论场上光芒万丈的身影与落水时的柔弱形成鲜明反差,好奇心化作一团柔软的棉花填进他心脏,白鸽忍不住愈发想要了解她。
白鸽:“先挂了,我告诉安琪一声。”
纪岚:“别吧,就她那个暴脾气,被吵醒了不得弄死你啊?”
“......也是。”白鸽想,那就晚上排练时再说。
挂断电话后,白鸽把录音设备整理好,然后把乐谱和吉他一并塞进琴箱。
今天没课,白鸽锁好琴室的门,决定先回寝室补觉。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碧空如洗,飞鸟的叫声掠过绵绵云朵。他一路走,一路抬头望天,心情大好。
可就在快抵达寝室楼时,他突然看到对面的女寝楼上,有一个身影正扶着栏杆、往顶楼的天台上爬......
有人要跳楼!
白鸽的第一反应是报警,又怕闹出什么乌龙,于是站在楼下暂时观望。
那抹身影有些肥胖,笨拙又吃力地爬上天台,爬一阵歇一阵。攀上最后一级台阶后,他在原地气喘许久,然后摇摇晃晃扑到天台边缘,双手抓住栏杆,大吼:“周倩倩!我爱你!”
白鸽一愣。
他清楚记得,那个在辩论台上熠熠发光的女孩,名字也叫周倩倩。
辩论席上每个座位对应一个名牌,粉底黑字立在那儿,白鸽只一眼看过去,就将这个名字刻在了心底。
因此,再听到这个名字从示爱者嘴里说出来,白鸽是有些讶异的。
一方面感叹巧合,另一方面感叹这位陌生男子的疯狂——只见其脸部的肥肉在风中剧烈颤动,涕泗横流地哭嚎:“今天我就站在这儿!让全世界知道——我,王小铭,有多喜欢你!”
白鸽在辅导员电话和 110 之间犹豫片刻,还是拨通了后者。毕竟许多时候校方并不想把这事闹大,反而会通过一些手段给当事人——也就是周倩倩,施压。
不久,原本空无一人的楼下人头攒动,围聚着出来看热闹的学生。
警方要比老师们来得更早,一行人在白鸽的引领下,迅速上了楼。
另几位警察在楼下把看热闹的学生疏散开来,拉起警戒线,为首的一位举起喇叭,朝楼上大喊:
“小同学!不要冲动!”陆琛出警二十余年,类似的轻生案例见太多了,此刻只想速战速决回家睡回笼觉,粗声粗气地棒读,“韶华易逝,青春难在,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想不开呢!你想想,等你毕业了,去社会搞一番事业,多好!再找个漂亮媳妇儿,老婆孩子热炕.......”
王小铭嘶吼着打断:“闭嘴!给我把周倩倩找来!”
“周倩倩?内是谁啊?”陆警官朝围观群众求助,一男生小声说:“大四新闻学院的,我们班班花......”
陆琛大手一挥:“快把你们辅导员叫来!”
十五分钟后,辅导员汪雪儿拉着周倩倩火急火燎赶来。
确切来说,是只有汪雪儿在急。
汪雪儿年轻,周倩倩和王小铭都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最近又正值优秀教师评选,没成想她手底下的学生竟然出了这么大乱子,不禁心急如焚。
反观她身边的周倩倩,面无表情,冷静得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路人。
收到视频以后,她的第一反应是视而不见,因为她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谁的事。
她是个讨厌麻烦的人,要不是辅导员闯进医务室硬把她拉过来,她才不愿意站在这儿、以这种方式成为众人的焦点。
汪雪儿用胳膊肘怼怼她,小声问:“倩倩,你和王小铭到底什么关系?”
“同学关系。”
“别扯,要只是同学关系,他能这么寻死觅活?”
“那你要问他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自我感动成这样。哦,对了——”周倩倩的目光越过汪老师,落到陆琛脸上,“警官,跟踪狂你们管不管?”
陆琛正欲开口,汪雪儿急切地说:“先别说这些!警官,你们快想办法让他下来!”
“你放心,我们的人已经上楼,一定能把他救下来!”陆琛之所以敢打包票,是因为王小铭目前只是站在栏杆旁边,并未攀爬,这说明情况仍在掌控之内。正思索着,头顶传来一阵哭嚎:
“倩倩!答应我吧!我是真心的!”
一看见心上人,王小铭哭得更起劲儿了,激得周倩倩几欲作呕,抬头大喊:“你是不是有病?”
“是!我是有病!我有抑郁症!”王小铭一条腿跨上栏杆,身体在风中打着抖,远远看去,像是一块颤动的肥肉,“你如果不答应做我女朋友,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周倩倩冷声:“抑郁症了不起?什么时候抑郁症都能成道德绑架别人的借口了?”
陆琛脸色大变:“你别激他啊!快说点好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与此同时,他赶紧示意手下,在楼下拉起充气救生垫,以防万一。
周倩倩:“什么好话?”
汪雪儿:“你就先答应做他女朋友嘛!缓兵之计懂不?”
周倩倩抬头看了眼,收回目光,道:“说不出口,我重度颜控。”
汪雪儿和陆琛:“.......”
另一边,白鸽和几个警察蹑手蹑脚爬上天台,埋伏在王小铭身后的角落。
起初形势一片大好,当时王小铭并未爬栏杆,又用背后对着他们,救援队准备绕到他身后给他强制带下天台。
可就在救援队刚准备行动,就看到王小铭突然哭嚎着扑向栏杆,一只腿跨了上去!几个警察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出面劝说,生怕刺激到他。
就这样僵持了半个多小时,太阳越升越高,秋风凉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南方秋日特有的酷热。
眼看着王小铭浑身汗湿,脸上淌下豆大的汗珠,身体因体力不支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坠下楼去。白鸽再也看不下去,和周围几个警察交代几句,心一横,缓步朝王小铭走去。
“同学,你是叫王小铭,对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天台的宁静,王小铭吓得一惊,在众人紧张的呼声中紧抓住身下的栏杆,才勉强没让自己坠落下去。
烈日炙烤下,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仔细辨认后看清楚对方是和自己一样的同龄人,这才放心些许,但嘴上仍说:“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好,我不过去。”白鸽站在原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回想着之前在志愿救援队训练期间的模拟考试,问,“你渴不渴?我给你拿瓶水?”
“去哪里拿?”王小铭一下戒备起来,后背紧张得像猫一样弓起,“是不是有警察上来了?”
“没有,就我一个,警察都在下面呢——我包里有水,现在拿给你。”白鸽打开吉他包,故意放慢动作和语速,转移王小铭的注意力,“你说的那个周倩倩,是不是打辩论那个妹子啊?”
“你认识她?”
“不算认识吧,只是听说过。”白鸽翻翻找找,“哥们儿你眼光好,能让你这么喜欢的女生,在学校肯定是小有名气的。”
他掏出一瓶水,一步一步靠近王小铭:“话说你为什么在这里跟她表白呀?之前有没有考虑过其他表白方式?比如摆个心形蜡烛、唱首歌什么的?”
一提到周倩倩,王小铭就跟话匣子打开了似的,溢美之词不住往外冒:“哥们儿,咱俩虽然不认识,但我不介意跟你多讲点!倩倩她人美心善,伶牙俐齿,是多少男生梦寐以求的女神!追她的男生太多,那些表白方式她肯定早就不稀罕了,我剑走偏锋搏一把,或许还有可能。这都是黄晓雯告诉我的,我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毕竟女人最懂女人......”
黄晓雯?白鸽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名字,将其默默记到心里。
他还在缓步朝王小铭移动,在距离他大概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俯身把矿泉水瓶横下去,手往前一送,水瓶咕噜噜滚到王小铭脚边。
“谢了啊,兄弟!”王小铭弯腰够了两下,由于手太短,没能够到水瓶。无奈之下,他只好先从栏杆上下来,站在地上,再去俯身拿水。
说是迟那是快,他刚一俯身下去,白鸽立刻把他扑倒在地,大喊:“快来帮忙!”三个警察闻声赶来,迅速将王小铭按在地上。那人起先还拼命挣扎,后来认命般躺在地上痛苦,死鱼一般,一如上次表白失败时的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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