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与湖(吻别热线)

周倩倩掏出手机，把工资单给他们看：“你们看，财务那边打给我的奖金，好像......”
“好像和你们说的对不上”一句还没说完，白鸽拿过她的手机，直接按灭屏幕。“周总监这个手机壳挺可爱的。”他故意扯开话题，顺便给周倩倩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周倩倩了然地闭了嘴。
至于转账一事，究竟是谁发来的邮件，孙一平心中也猜到七八分——无非是觊觎白鸽总监位置的人。其中李宏毅嫌疑最大，但孙一平没有实质证据，故也不好定罪。
他今天叫来白、周二人，无非是想警示一下他们，顺便，散出去个大一点的人情。
“这件事我会帮你们保密的，毕竟你俩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希望你们今后做事小心一点、细致一点，别给有心人可乘之机。”孙一平说，“嗲似蜜的广告做的不错，希望你们能再接再厉。最近有个项目，需要拍摄大山里的孩子，过段时间我会安排你们出差。”
孙一平想了想，说：“最近大环境不景气，你们也知道的，公司人手业有限，所以这次只安排你俩去。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周倩倩表面波澜不惊，其实心里快乱成鼓点儿了。
去山区出差，意味着要和白鸽朝夕相处很长一段时间。
奇怪的是，这次周倩倩心里丝毫没有对男性的排斥，反而升起一股隐隐的期待。
“行啊，我没意见。”白鸽欠欠地说，“就是吧，我个人魅力太大，怕周总监把持不住。”
“......你！”
“白鸽这小子，有我年轻时的风范！”孙一平哈哈大笑，“行了，我先去忙了啊！”
孙一平走后，会议室就剩下白鸽和周倩倩两个人。两人就这样一个坐在椅子上发呆，一个吊儿郎当站着回复工作消息，一时间默默无言，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良久，周倩倩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走近，伸手去拿白鸽手里的手机。
“手机还给我！”
白鸽长臂一伸，利用身高优势把手机举得老高，周倩倩踮起脚去拿。
两人一时间离得很近，白鸽身上大吉岭茶的味道拂过周倩倩的脸颊，撩起一片害羞的红色。
偏偏男人个子太高，周倩倩费尽力气也是徒劳，在原地红着脸生闷气。
“你脸怎么这么红啊？”白鸽坏笑，“刚刚老孙问你有没有在跟我谈恋爱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周倩倩又羞又气：“你管我想什么，反正没有想你就是了。”
白鸽强忍下继续逗她的坏心思，把手机还给她说：“刚刚老孙在我不好说太多，你怎么敢把工资单给他看？这件事应该咱们两个私下里单独盘，不好让领导知道。”
周倩倩：“有什么关系？我跟老孙很早就认识了，人家不比你靠谱啊？”
我五年前就认识你了啊，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白鸽强压下胸口的钝痛感，理性分析道：“现在形式不一样了，你没发现有人在抱团吗？孙一平会向着哪边，这还真不一定。”
白鸽打开工资单给周倩倩看，两人拿到的奖金赫然是一样的金额，这其中的差价被谁抽了出去......
王淑芬？
两人心里同时浮现出这个名字。
可是单凭她一人，怕是没这个胆量。
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
这件事不是三两句就能聊完的，需要从长计议。白鸽向周倩倩发出邀请：“晚上一起吃个饭商量一下吧，我正好有其他事要跟你说。”他说，“我请客，作为上次纪完那事的补偿。”
周倩倩早已原谅了白鸽，尤其在听说他不是苏停口中唯利是图的那种人，甚至默默让利给她时，她的心里好像被一团柔软的棉花填满了。
只是她性格强硬惯了，一想到他刚刚戏弄自己的样子，临走前还是照着他价值不菲的鞋子上踩了一脚。
白鸽吃痛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哭笑不得，心想：
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这个倔脾气，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周倩倩回到工位上，看到桌上放着的抹茶拿铁，记忆的花窗被拨开一条缝隙。
多年前，她还在 F 大念书时，很多次课间从洗手间回到教室，课桌上就多出一杯抹茶拿铁。她并不知道这是谁送的，再加上那时“女大学生酒醉后饮品被人下药”之类的社会事件频发，出于警惕心，她每次都把饮料带出教室默默扔掉。
不过她很佩服送她拿铁的人的毅力，每周毛概课都送，接连送了一整个学期。
今天看到办公桌上的拿铁，猛然想起这件往事，但这种复杂的情感很快被她压下去了。
她只当又是苏停溜须拍马送来的，再一次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一整天，周倩倩都有点心神不宁。
最近她手里没有项目，除了帮下属指点下工作，就没什么可做的了。
她又不好在办公室公然摸鱼看小说看剧，斜了一眼隔壁工位的白鸽，一想到晚上要和他一起吃饭，莫名地有些紧张。
她打开和唐郁的聊天框，发去消息：郁郁，你说和男生第一次吃饭，需要注意什么呢？
唐郁：妈呀倩倩！你终于开窍了！谁啊谁啊？帅不帅？我认识吗？
周倩倩不敢告诉唐郁实情，毕竟唐郁都快恨死白鸽那个朋友了，随便扯了个谎说：没谁，就一个朋友。
唐郁：那肯定不是普通朋友吧？不然倩倩你也不会这么在意~
靠......周倩倩耳朵一热，烦躁地关掉了聊天框。
不久，白鸽的绿泡泡头像跳出来，说：下班我先把车开过来，你在公司楼下等我。
顿了顿，说：你还是去便利店那个路口等我吧，在公司楼下我怕被人看到，影响周总监的一世英名。
这人平时看起来没个正经，实际心思细腻，考虑也周到。
周倩倩回复了个“好”，白鸽又问：有什么忌口吗？
周倩倩：忌不好吃的
白鸽：哈哈
半晌，他说：带你去个我常去的地方，路边摊，可以吗？
周倩倩：好啊。
正好商场的餐厅她早就吃腻了，吃来吃去左不过就那些东西，
她看了眼白鸽线条分明的侧脸，心里隐隐期待起来。
下班后，周倩倩如约在路口等待。
自从白鸽来到公司，关于他的八卦没少风传。
有人说他是上海本地人在徐汇有三套房、上班不过是业余爱好，有人说他归国是为奉父母之命联姻、留学时曾有过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总之八卦越传越邪乎，以至于周倩倩在看到白鸽本人时，小小地吃了一惊。
只见男人把摩托机车停靠在路边，机车的金属轮毂被月光镀上一层光泽。白鸽的长腿支在地上，摘下头盔，随手撩起汗湿的额发，看起来帅气逼人。
周倩倩咽了咽口水，心跳在月光下漏了一拍。
白鸽一边扎起散发，一边坏笑道：“这车怎么样？周总监敢坐吗？”
“有什么不敢的？”周倩倩长腿一跨，坐在了白鸽后面。身前那人手往后一伸，递过来头盔，说：“戴上。”
周倩倩接过，想了想，说：“只有一个头盔吗？”
白鸽：“对。”
周倩倩：“那你戴。”
“载人已经违章了，被抓到要罚二百块钱的。”其实摩托车载人并不违法，但白鸽故意逗她说，“反正都是违章，头盔我也没必要戴了。”
周倩倩：“......”
白鸽：“要是我被罚了，周总监会对我负责吗？”
周倩倩内心：现在跳车还来得及吗？
“好了，逗你的。”白鸽转正车头，“要出发了，抓紧我。”
抓......哪......？
周倩倩抱着双臂坐在后座，犹豫了很久后，单手抓住了白鸽的一小块衣角。
白鸽嗤笑一声，轰地启动了摩托。
机车疾风般蹿了出去，刮起柏油马路边大片的落叶。
周倩倩被这陡然升起的车速吓了一跳，但仍坚持避免和白鸽产生更多的肢体接触。
直到转弯处，白鸽为了躲避一辆卡车，向右侧猛地斜了下车身，周倩倩下意识地紧紧抱住白鸽的腰。
等到车子驶向平坦宽阔处，周倩倩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刚要把手拿开，身前那人懒懒地说：
“抱好就别松开了，怕你不安全。”
低沉的声音被秋风揉碎，摇晃进周倩倩的耳朵里。
她很庆幸白鸽现在看不到，不然一定又要被他嘲笑容易脸红。
不过这正经的心动持续不过一分钟，就被白鸽的声音牵去不那么正经的方向了。
那人发现周倩倩偷偷抱得更紧时，坏笑着说：“抱可以，但别乱摸啊。”
周倩倩被撩得心跳都乱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讲话，兀自消化着心中几乎满溢出的情感。
月色如洗，树木在路边投出一片片树影。起雾了，街上静得出奇，只有他二人在柏油马路上飞驰。
周倩倩耳边灌满风声和摩托的轰鸣，她抬头看了眼月亮，产生一种朦胧的不真实感。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男女主是非常知名的盗贼，他们一起偷了颗价值连城的钻石，用它换了好多好多钱。
然后，也是在这样的月色之下，男人骑摩托载着女人逃出城，女人一路哼着歌，将一把把钞票扬在风中。
周倩倩抿紧了唇。
电影中的男女主角是共犯，而他二人又何尝不是某种意义上的同谋呢？
周倩倩有种预感，今夜过后，她的利益将和这个男人捆绑在一起。
他们会变成一条船上的人，一起用船桨划开月色下的迷雾。
想到这里，周倩倩忍不住动了动手臂，将白鸽抱得更紧了些。

从 A 司所在的创业园区到街区，要穿过一条很长的桥。
江水在月下潺潺流淌，荡漾出好看的金色波光。
车子下了桥，驶进一片热闹的夜市。
路边充满小贩的吆喝声，夹杂着烧烤、甜品的香味儿，熙熙攘攘，烟火气十足。
周倩倩认得这里，这儿离她的母校 F 大不远，周围有好几所高校，四通八达汇成这条大学路。
上大学时，周倩倩经常一个人来这里逛。她独来独往惯了，比起约朋友一起逛街，戴上耳机走在路上更能给她安全感。
尤其穿梭在这种熙熙攘攘的夜市，在隔绝热闹的独处中能够获得许多思考。
对这里，她是有私心的，没想到白鸽也经常来这儿，周倩倩突然有种私藏许久的歌单突然与人共享的感觉，耳朵又开始发烫了。
大学路夜晚要比白天热闹许多，白鸽降了速，小心躲避过往的行人。
一路上，他们看到好几对儿学生情侣，手牵手压马路。
路边，一个阿姨推着小车卖糖葫芦，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买来一串，把包装仔细剥下来，喂给女孩吃；女孩咬了一口，甜甜地笑了，笑出两个好看的小梨涡。
周倩倩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忍不住感叹校园恋爱的美好。
驶远糖葫芦摊一段距离时，白鸽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周倩倩的眼睛亮亮的，脸上余留着温柔的笑意。
他停下车，说“在这儿等我一下”，也没交代具体去哪儿，匆忙忙钻进夜色之中。
周倩倩目送着白鸽在路灯下消失成一个小点，她闻了闻自己的发梢，沾上了白鸽身上大吉岭茶后调特有的雪松味道，莫名地有些好闻。
不久，白鸽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串草莓糖葫芦。
“看你盯着糖葫芦看半天了，喏，给你。”白鸽递给她，见她不好意思接，坏笑着说，“怎么？要我喂到你嘴里才肯吃啊？”
“才不是......”周倩倩红着脸接过，白鸽已经贴心地把外包装撕下来了，她咬了一口糖葫芦尖尖，草莓混杂着冰糖的甜香，融化在唇齿之间。
这还是周倩倩在上海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吃到糖葫芦。
冰凉清甜的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每年去集市置办年货时，爸爸妈妈会拉着她的手，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小摊位。
一旦碰到卖糖葫芦的小贩，小周倩倩就走不动路了，她也不开口说想要，就站在原地眨巴着大眼睛，盯着靶架子上最红最大的山楂和草莓流口水。
她很懂事，每次爸爸问她想要什么口味的糖葫芦，她都会放弃最爱的草莓口味，选择山楂或者黑枣的，因为草莓糖葫芦比较贵。
“草莓很好吃，谢谢你。”
周倩倩的声音和冰糖一样，变得柔软起来。
白鸽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她被冰糖润湿的嘴唇上移开，轻咳一声说：“上车，带你去吃饭。”
他们七拐八绕，最终在一家串吧门口停下。
周倩倩抬头看了眼红绿相间的招牌，泛黄发黑的边角绕着一串串 LED 灯，“小破店”三个字在黑夜中发出紫色的光亮。
周倩倩记得这里。
大学时这家串吧很受学生喜欢，当时许多同学来这里吃夜宵，她怀疑这么多年以来老板一直没换过招牌，不然也不至于这么破。
而她对小破店印象深刻的原因，除了物美价廉，还有一件有关 Dove 的事。
那是五年前的一个冬天，她刚从 livehouse 回来，回校的路上经过大学路这家小破店。
上海冬天很冷，大多数小摊店面门可罗雀，所以当周倩倩看到小破店门口坐了一桌男男女女时，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在一堆花花绿绿的酒瓶和烧烤签子中，她看到了一张神似 Dove 轮廓的脸。
只是他当时恰巧坐在路灯下面，整个人逆着光，周倩倩看不真切。她正准备上前仔细看时，只见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猛地起身，抄起酒瓶子往他头上砸去。
鲜血打湿了少年的额发，顺着他的额角流到地上，月晕之下凝成一滴滴红色痕迹。
衣角 F 大的校徽也被染成血色，再加上背着一把吉他，就是 Dove 无疑。
随后，桌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约莫七八个人扭打在一起。
Dove 一伙人占下风，尤其那人挨了一瓶子以后，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很快被一个壮汉抓住可乘之机按倒在地。
周倩倩吓坏了，立刻冲上前去，大吼：“你们快住手！我已经报警了！”
时间仿佛被定格在此刻，几个混混模样的壮汉愣在原地，讪讪地住了手。
满脸鲜血的 Dove 艰难睁开眼，看到一个女孩身披月光站在众人面前，勇敢又坚定。
有那么一瞬，Dove 觉得她是来拯救他的盖世英雄。
“妈的！我们走！”
混混们骂骂咧咧地跑远了，周倩倩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三个少年，问：“你们是 F 大的吗？”
三个少年，一个捂着肋骨哎呦乱叫，一个嫌丢脸趴在地上装死，还有一个就是满脸鲜血疼得什么话也说不出的 Dove。
周倩倩蹲下身，和 Dove 保持平视。那人的眼睛又黑又亮，眉毛因痛苦紧紧揪在一起，神情好像一只刚被拔掉獠牙、委屈巴巴的恶犬。
周倩倩不免有些心疼，她掏出一包纸巾，试图为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可那人偏头避开了她的右手，直接拿过整包纸巾，然后摇摇晃晃起身跑远了，和月亮一样融进沉沉的夜色中。
周倩倩的心脏猛地缩紧一瞬，无奈地长舒一口气。
也是，他是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摇滚偶像，怎么能接受自己这样一个普通女生的肢体接触呢？
等周倩倩回过神来，小破店门口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满地的酒瓶碎片，和刺目的斑斑血迹。它们如同玫瑰花刺一般扎进周倩倩的心里，时刻提醒她：有些光芒不能触碰，只能仰望。
“想什么呢？”
白鸽在周倩倩面前打了个响指，把她的思绪拽回现实。
“我点了这儿的一些特色烧烤，你看看你有什么想吃的。”白鸽把菜单推给她，“我记得你鸡肉过敏对吧？那个招牌蜜汁鸡翅我没点啊。”
周倩倩一愣，然后噗地笑出声，说：“鸡肉过敏是我逗你的啦，那天我实在太想吃黑椒猪排饭团了，抱歉啊。”
她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话，竟被白鸽记到了心里。
白鸽歪头盯着她：“好吧，看在你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份儿上，就原谅你了。”
周倩倩拿起菜单作势要打他，被那人握住手腕，调侃道：“真的啊，你就应该多笑笑。你都不知道你下属是怎么吐槽你的，说你常年板着个脸，猜测你是不是天天和男朋友吵架呢。”
周倩倩：“男朋友个屁，我恋爱都还没谈过呢。”
白鸽放心似的笑了一下，说“好吧，我也没谈过”，这时老板端上来几盘开胃小菜，笑道：“呦，小白，这是你女朋友啊？”
周倩倩低头不语，白鸽踹了男人一脚：“别乱讲！”老板留着一头长发，痞里痞气的，冲周倩倩嬉皮笑脸道：“平时从来没见他带姑娘来这儿啊，你俩关系应该不一般吧？小白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多小姑娘排着队追他呢！你知不知道啊，他私下可是玩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