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与湖(吻别热线)

“卖花。”正等待着，一个软糯糯的女声飘进周倩倩耳边。
她偏头，看到隔壁摊位一个身穿旗袍的年轻女孩，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脚边摆了一排排鲜艳的花卉，和她月白色的旗袍相得益彰。女孩妆容精致，手持一只团扇在颈前轻轻摇曳，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前世卖花，今生漂亮。既卖花又漂亮，在一众饭菜香满溢、吆喝声四起的吵闹路边摊里，显得那么特别，仿佛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周倩倩指着一束红玫瑰问：“这花怎么卖？”她喜欢玫瑰，因为玫瑰热烈张扬。
“五元一支。”女孩的声音嗲嗲的，有上海囡囡的味道，“买五支玫瑰花，送两支小雏菊。”
“我要五支。”
“好。”
女孩俯身给花打包装，双腿错开蹲下，上半身却挺的笔直，一举一动尽显优雅之态。周倩倩忍不住问：“小妹妹，你为什么穿旗袍在这里卖花？”
“因为我喜欢旗袍，也喜欢花。”女孩笑盈盈的，提及自己喜欢的事物时，眼里跃动着光芒。
Dove 在台上弹唱时，眼里也有这种光芒。
周倩倩猜测这是个上海嗲妹妹，摆摊卖花是为爱发电，并不是为补贴家用。
不过她的小花摊生意倒不错，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有好几个路人来买，还有外国人对旗袍很感兴趣，问她可不可以合影。
旗袍是一个非常国风的符号，偏偏嗲似蜜正是一家源于上海的彩妆品牌......
周倩倩一拍脑门儿，花也没拿，就急匆匆冲进地铁站。
——嗲似蜜的策划案，她终于有灵感了。

第4章 面试
翌日，周倩倩一大早就来到公司，用电脑核对了几遍策划案，确认无误后发给了白鸽。
不久后雅雅也来了，感叹道：“倩姐，你的黑眼圈怎么又加重了啊，昨天熬到几点？”
周倩倩：“通宵了。”
请假归来的苏停吹捧道：“还得是倩姐啊！咱们一定学习您的工作态度！”
周倩倩懒得理他的马屁。事实上，如果苏停没请假，她也不用这么煞费苦心。
九点半时，白鸽踩点到了公司。
周倩倩一看到他优哉游哉的样子，和自己熬通宵的憔悴简直形成鲜明对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声说，“策划案发你了，你看下。”
白鸽：“刚刚路上看过了。”
周倩倩余光瞄到白鸽朝自己这边走来，心想这个天杀的催命鬼该不会又要驳回方案吧？再逼逼赖赖老娘真不干了！
“这版方案.......”白鸽在她身边站定，道：“这版方案非常有创意，如果甲方那边没问题，我们可以继续推进了。”
周倩倩：！！！
她激动得几乎跳起来，从业五年，最刁钻的甲方通过方案时周倩倩都没这么兴奋。
太好了！终于逃脱了白扒皮的魔爪！接下来的几天老娘要猛猛摸鱼！
不行不行，我是领导，不能把情绪写在脸上.......
周倩倩立刻板起脸，嘴角却抑制不住上扬。
白鸽都看在眼里，忍笑道：“看来你对我们接下来的合作很期待啊。”
周倩倩懵逼：“啊？什么合作？”
“哦，刚刚来时我正好看到老孙，就跟他说希望你能跟我一起面试出镜模特。”白鸽说，“旗袍女孩穿梭在菜市场，面对大爷大妈的指点和目光，淡定掏出嗲西子口红补妆，这个创意真不错，我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周倩倩打断他，“我还要参与运营的工作？”
白鸽点头：“对啊，老孙已经同意了，他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
最后一句话被白鸽格外加重，逼得周倩倩不得不遵从领导的意见。
周倩倩忍不住在心里咆哮:
苍了天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心摸鱼啊？！！
下午一点，试镜的模特陆续抵达 A 司。大公司的出镜费要比市场行情高一些，因此来面试的人不少，按照要求穿着旗袍，在门外排起长长的队伍。
面试间内，白鸽在整理刚打印好的简历，旁边的周倩倩满脸倦容，困得想死。
周倩倩内心：人哪有不疯的？硬撑罢了！
白鸽：“周总监准备好的话，咱们就开始？”
周倩倩：“开始吧开始吧。”她太困了，今天打算得过且过，摆烂到下班。
第一位面试者身穿一件宝蓝色旗袍，搭配白色针织披肩和珍珠项链，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贵气。
单从外型来看，蛮符合这次的选角标准。
白鸽问了她几个问题，在她表示有点热时，示意她可以把披肩脱下来放在旁边椅子上。
这不脱不要紧，一脱披肩，直接把周倩倩吓清醒了。
只见女人的大臂肱二头肌异常发达，把旗袍砍袖崩的紧紧实实，和“温柔风”的选角标准相距甚远。
白鸽：“可以有请下一位了......”
周倩倩：“等等，小姐姐！你在哪里办的健身卡？我也想练成你这样，防火防盗防色狼！”
白鸽：“......”
第二位面试者倒是曼妙，也符合知性温柔风，只是......
“阿拉上海宁的身段没得说好伐，小伙子咱们什么时候开拍？等下我还约了邻居打麻将，不好耽误太久的哦！”
白鸽扶额：“阿姨，我们对模特的年龄要求是 85-35 岁，不是 85 岁呀......”
阿姨推了推眼镜：“喔呦，年纪大了眼睛花掉了，35 看成 85，不好意思耽误你们时间了哦！”
临走前，阿姨打量许久白鸽，忍不住问：“小伙子你今年多大？单身伐？是本地人哇？我女儿博士刚毕业，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哇？”
白鸽：“不必了阿姨......”
周倩倩内心：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第三位面试者的身材、年龄倒是都没毛病，白鸽都想立刻敲定人选结束这令人心累的面试了，结果对方一开口，白鸽三观碎了一地。
“那个......请问你们接受男生么？”
“哇！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女装大佬！”周倩倩眼前一亮，“其实理论上来讲，只要模特看起来是‘优雅清冷’的女性形象就行了，真实性别没那么重要。”
白鸽指着女装大佬的腿毛，反问她：“你确定？”
周倩倩：“.......当我没说。”
接连三个面试者，一个比一个奇葩，以至于白鸽和周倩倩对后面模特的心理预期大大降低。
当看到第四个女生是职业模特、也符合他们的要求时，两人已不想再浪费时间，迅速敲定她为人选，匆匆结束这一波三折的面试体验。
按照协议要求，模特与公司确定合作后，需由公司支付其三千块作为定金，拍摄结束后再付尾款。
模特走后，白鸽把自己、模特以及负责财务的王姐拉了个群聊，王姐很快把三千块转账给模特。
一下午的工作终于结束，周倩倩伸了个懒腰，今晚她决定早点休息，把这几天欠的睡眠都补回来。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啊......”
“等等。”白鸽眉头紧皱，“这个模特刚刚退群了。”
“什么情况？！”周倩倩一惊，几秒后猛然醒悟，“她不会是专门套路定金骗子吧......”
这种先佯装合作、拿到定金后就人间蒸发的骗子，在自媒体圈屡见不鲜。周倩倩有所耳闻，但被骗到头上还是第一次。
她对照简历，全网搜索模特提供的社交账号 ID，显示全网不存在。
被骗无疑。
怎么办？周倩倩咬着拇指，压抑着心头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白鸽也紧皱眉头，作沉思状。
几分钟后，两人达成共识，就是此事绝不能闹大。
最好的办法，是拿自己的钱补上亏空。否则一旦财务重新申请预算，老板们必然会知道，严重点可能会闹得全公司人尽皆知。
倘若公司上下都知道了这次工作失误，那么两人的总监位置也多半不保了。
“这次是我疏忽，没有把好关。”白鸽说，“我把三千块转给王姐了，跟她说我们会另找模特。”他顿了顿，说，“王姐在群里，想必已经知道模特卷钱跑路的事，只能祈祷她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
周倩倩：“这样吧，我和王姐也认识蛮久了，我跟她说下。”
白鸽：“有机会当面跟她说，别留任何聊天记录。”
周倩倩点头，她意识到白鸽虽然嘴损了些，但关键时刻还是挺有担当的。三千块不是小数目，周倩倩自认也有责任，对白鸽说：“喂，支宝宝账号发来。”
“干嘛？”
“给你转钱啊！我也有责任的好吧？”
白鸽弯起嘴角：“加绿泡泡吧，支宝宝最近被冻结了。”
周倩倩内心：我才不信！你这糟小伙子坏的很！
她还在犹豫，白鸽一挑眉，故意逗她：“不加绿泡泡你怎么给我转钱？难不成要给我充 1500 块话费？”
周倩倩一噎，类似的事情，她好像还真干过.......
她心一横眼一闭，发起好友申请。
加就加！谁怕谁！就当是为了工作！
白鸽见她加个好友表情跟壮士赴死似的，捉弄人的坏心思又起来了，欠欠地说：“刚刚手滑点了拒绝，周总监再重新加下呗。”
这样来回拉扯了三次，白鸽通过了周倩倩的好友申请。她的眼神太过凌厉，白鸽不敢再捉弄下去，生怕她直接一巴掌呼过来。
添加成功后，周倩倩第一时间转钱过来，白鸽却没急着点，说：“接下来我们要偷偷选角了，越多人知道这件事对我们越不利。”
只是怎么偷偷选角，又成了一个难题。他们之前大张旗鼓地宣传招募，也才在四个面试者里选中一个；通过私人渠道面试，怕是更难成功。
白鸽问：“你有什么长相偏古典的女性朋友吗？东方美人的那种。”
东方美人......周倩倩略一思索，灵光一现说：“还真有一个！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周倩倩找的不是别人，正是相识多年的闺蜜唐郁。
第二天，唐郁带上旗袍来到拍摄现场，一见到白鸽，就和周倩倩咬耳朵：“倩倩，这就是你说的让你破戒加好友的大帅哥？”
“你小声点儿！”周倩倩说，“什么破戒，我是为了工作才加的好吧？你不要乱讲啊！”
唐郁忍笑：“懂！封心五年的周尼姑终于铁树开花了！”
“都说了是为了工作！”周倩倩的脸唰的一下红了，恰好白鸽走过来，她赶忙说，“喂！转账能不能赶紧点了，超 24 小时可就过期了！”
白鸽好似没听到她的话，径直走向唐郁，给她讲解视频脚本。
周倩倩忍不住又提醒了几次，白鸽终于肯搭理她了，语气欠欠地说：“你知道吗，你要是早点说出镜的是你闺蜜，我直接把定金转给她就好，这事王姐压根儿不会知道。”
“你同事说的对啊！”唐郁故意附和，“聪明伶俐，逻辑清晰！真优秀！”压低声音对周倩倩说，“我看你俩真挺合适的......”
周倩倩：无语子。
唐郁已经去拍摄了，周倩倩百无聊赖坐在休息区，盯着转账记录发呆。
钱都不要了，什么毛病？周倩倩不晓得白鸽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胡思乱想着，一辆拉风的红色法拉利映入眼帘。
大城市不难见到豪车，一开始周倩倩以为这辆车只是路过，没成想它径直开进片场，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停在白鸽旁边。
“这谁啊？有人认识吗？这车得百万级别了吧.......”
“是来拍摄的？该不会是白总监找来的哪个网红吧？”
“不能吧！公司这么点儿预算哪请得起这么有钱的网红！”
车门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嘁喳声中打开，一个戴着墨镜的高挑男人走出来，穿着一身在场许多人名字都叫不出的小众名牌。他对白鸽扬了扬下巴，哥们儿啷唧地说：“儿子，爸爸来了！”
白鸽：“边儿凉快去，别打扰我工作。”
男人摘掉墨镜，随手将其插进领口：“听安琪说你今晚排练都不去了，什么情况啊？”
白鸽：“晚上要加班。”有几个场景是夜景，要等天暗下来再拍摄。
周倩倩眯起眼睛，仔细端详来人，发现他的骚包气质和 Dove 乐队的贝斯手有点像。

这人的气质，和 Dove 乐队那个叫 Lan 的贝斯手有点像啊.......
周倩倩鼓起勇气，上前问：“请问......你是蝼蚁乐队的贝斯手吗？”
“啊？我——”纪岚“是”字还没说出口，小腿就挨了一脚，他在白鸽凌厉的眼刀下赶忙改口，“什么乐队？没听说过！你认错人了吧！”
周倩倩:“哦。”
蝼蚁乐队每次演出，全员清一色戴黑口罩，周倩倩确实没真切看清过谁的脸。
而且帅哥么，大同小异，就算真撞型也正常。
不过周倩倩敢打包票，只要让自己看一眼 Dove 摘下口罩的样子，之后无论在什么场合，她一定能在人群中认出他的脸。
说起来，Dove 和白鸽都留着中长发，只不过一个是披散下来，一个是扎起来的。
周倩倩盯着白鸽的头发走神，那人不自在地撩了下刘海，找话题说：“这是我朋友，纪……纪完。”
周倩倩：“你朋友名字挺特别啊，哪个‘wan’？”
白鸽：“完蛋的完。”
纪岚内心：白鸽我 X 你大爷.......
“纪完，这是我同事。”
“你好，我叫周倩倩。”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纪岚刚要说下去，腿上又挨了一脚，忍着痛意强转话锋，“常听我哥们儿说工作的地方人才济济，今天来此一游，发现果不其然啊！周小姐幸会幸会！”
这波商业吹捧纪岚给自己满分，他礼貌地伸出手，刚要握上周倩倩的，就被白鸽一把拽回来。
白鸽轻咳一声，说：“握手倒也不必了，男女授受不亲。”
纪岚呵呵。至于为什么白鸽这么在意周倩倩和别的男人的肢体接触，个中原因纪岚心知肚明，心道：小样儿，你就装吧，我看你能装多久！
周倩倩在公司看惯了白鸽毒舌冷漠的样子，没想到他私下里和朋友相处还蛮搞笑的，忍不住跟着调侃纪岚：“你朋友穿这么潮，是做什么工作的啊？该不会是百万网红吧？”
“他么......”白鸽看了眼纪岚的穿搭，随口胡诌道，“是个 rapper。”
纪岚：我真尼玛无语。
周倩倩跟着白鸽起哄：“来一段！来一段！”
“呵呵，这是另外的价钱。”纪岚打量了下拍摄场地，问，“这不是菜市场吗？你们在这儿拍什么？”他的改装版法拉利停在这个居民区，的确有些过于显眼了。
“喏。”周倩倩指了指唐郁的方向。只见那人身穿月白色牡丹花点缀的旗袍，跟着镜头缓步向前走，不经意抬手将鬓角撩至耳后，姿态婀娜又优雅。
纪岚看傻了眼，问白鸽：“这个小姐姐是你们公司的？单身吗？给兄弟介绍一下呗。”
白鸽一指周倩倩：“那你要问她咯。”
周倩倩顿时有种“被催婚的闺蜜终身大事就要靠自己了”的感觉，于是准备顺水推舟攒个局：“她倒是单身，不然等拍摄完，咱们四个一起吃个饭？”
纪岚自然兴高采烈答应。周倩倩看向白鸽，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不得不承认，白鸽的眼睛真的好看，和 Dove 一样又黑又亮，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不过他们的气质一点都不像。一个狂野张扬，一个冷漠沉稳。周倩倩很难将他二人联想在一起。
在她眼里，Dove 是一个向往自由、具有反叛精神的独行者，不会囿于城市角落一个小小的格子间。
就像他歌词里写的那样：
笼中的鸟儿
冲破金属禁锢
穿梭林立高楼
在这座城市
找寻自由
拼命流浪
可她没注意到的是，白鸽的绿泡泡头像，就是一只在笼中的鸽子。
周倩倩之所以喜欢蝼蚁乐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能在歌词中找寻到共鸣。
黑压压的夜晚
牵动心脏
寂寞痛苦的微光
相互照亮
或许因故乡远在千里之外，只身前往上海读书的周倩倩，在听到这句歌词时忍不住潸然泪下。
周倩倩也曾是一只笼中鸟。
她的原生家庭，足以用“不幸”二字形容。
她的父亲和母亲本是白手起家，联手创业出一家公司，靠上升期的红利购置了三套房产，却在一夜之间被父亲拿去抵押了赌债。
那天还刚好是周倩倩十六岁的生日。
至于他家本来的老房子，也在父亲提出离婚后，被母亲不得以卖掉，填补创业之前管亲戚朋友借的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