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陆琛的声音逐渐模糊,白鸽的思绪完全陷入另一个空间。窗外,一只蜘蛛于阳光下辛勤劳作,正在编织一张漂亮的网。
“周同学,整个学院都说你要退学了,所以教务处没有帮你预留名额。虽然申请日期尚未截止,但保送名单其实已经定好了,只不过还没公示而已。”
当周倩倩带着准备了三天三夜的申请材料去教务处,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复。
最近班内确实传出不少她的风言风语,无非是说她精神状态不佳、即将退学之类的;包括汪雪儿的威胁,她也并未当回事,只是专心准备留学申请的材料。
直到今天,现实狠狠给了她后脑一击,她才切实感受到,什么叫作人言可畏。
Y 大的新闻学专业在全球高校中排名第一,是她的梦中情校。国内新闻环境差,如果可以,周倩倩希望读完 Y 大后能够留在当地,在国外实现自己的新闻梦想。哪怕那天从鬼门关走过一遭、醒来后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她也仍把 Y 大视为想要踮起脚去碰触的一束光。
可她忘记,在沉痛的现实面前,梦想往往脆弱得不堪一击。
周倩倩站在原地出神,直到教务主任饶春萍犹疑地问“所以退学是谣言吗”,她才木木地点点头。
饶老师神情复杂地递给她一份纸质资料,她不知周倩倩究竟哪里得罪了校方,但对于这样优秀的学生错失保送名额,她心里是十分遗憾的:“这是 Y 大的招生简章,下学期他们会在国内举办一次招生考试。新闻专业在上海有一个名额,你试试。”
从教务处到阶梯教室,要经过一个天桥。一路上,周倩倩一直在低头阅读招生简章,以至于上桥时差点被台阶绊倒。
到了教室,她凭感觉往前走,径直坐到靠窗第二排的位置上。几乎每节毛概课,她都会坐在这里,已然成了一种习惯。周倩倩喜欢靠窗的位置,喜欢被暖洋洋的太阳烘烤后背,衣物被晒得发白而散发出的味道,总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由于看得太过投入,以至于上课铃响、抬起头时,她才发现自己桌上放着一杯星巴克。是她爱喝的抹茶拿铁,下面压着一张海报,上面写着:
第一届和平鸽辩论赛海选正式开启,辩论 King/Queen 可获奖金三万元!
“恭喜周倩倩成为第一届和平鸽辩论 Queen,获得奖金——三万元!”
当主持人把周倩倩的手举过头顶,打手势示意台下鼓掌欢呼时,周倩倩整个人一脸懵逼。
不是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的那种懵,而是感觉莫名其妙。
——是的,莫名其妙。这四个字不仅能完美概括周倩倩此刻的夺冠心情,更是这一个月以来她一路通关的内心写照。
从海选开始,周倩倩就觉得这个什么和平鸽辩论赛有点奇怪。
一是在网上查不到主办方信息,二是招募来的比赛选手质量太差。
虽然她理解,面向社会的比赛,参与者总归良莠不齐,但在看到大字不识的农民工竟然也能闯进复赛时,周倩倩不禁感叹这比赛也太“莠”了点。她简直怀疑好多人是花钱请来的群演,给这比赛当托儿。
她就像通关一款 easy 模式的游戏一样直通决赛,却出乎意料地遇到了曾经的对手——安琪。
安琪的实力她是知道的,面对强者,周倩倩燃起斗志,正准备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结果主持人告诉她,安琪由于身体原因,自愿退赛了。
于是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夺了冠,虽然拿了三万块奖金,但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入冬了,冷空气环绕在城市上空,低温下人们的行动和反应明显迟缓下来,像是被按了慢速键播放。
周倩倩懒得再去深究,手指在手机上轻点几下,从三万块里拿出一部分,把某呗还了。
还没等她思考剩下的奖金该如何分配,小姨的短信就来了,这次倒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言简意赅问周倩倩要三千块住院费。
周倩倩把钱迅速打过去,然后按灭手机,双手插进口袋,一步步往学校走。
上海冬天风大,吹过脸颊刺拉拉的疼。周倩倩把脸埋在围巾里,步子加快了些。大雾天气下的太阳是灰色的,像是一枚硬币悬挂在天上。她眯起眼辨认灰日的轮廓,心想最近一直忙于兼职赚钱和辩论比赛,是时候给自己放个假了。
可惜上海的 livehouse 最近什么乐队演出,周倩倩掏出手机,刷了一遍“魔都 live 演出指南”的朋友圈,悻悻然退出了绿泡泡。正欲按灭手机,唐郁的消息弹出来,字里行间十分雀跃:倩倩,这周六大礼堂有联欢会,你来,我拉大提琴给你听呀!
“我是真的服,为了泡妞刻意举办个假赛,还让老娘给你当托儿?白大少爷怎么不亲自上阵啊?”
大礼堂演员休息室内,安琪举起鼓槌往白鸽身上打。那人用手隔挡下来,连连求饶:“姑奶奶,这不是前面请的群演太拉胯,决赛找你带带嘛!还得是你这个专业人士!”
安琪呵呵。要不是她拒绝做戏,白鸽怕是要让她在决赛故意放水输给周倩倩。
她性子倔,对辩论有自己的坚持,宁可退赛也不要敷衍比赛,因此就这样挂了个决赛参与的名头、让周倩倩拿了冠军。
只是她讶异,白鸽这棵不近女色的铁树,开起花来竟这么奇葩。
当代年轻人追求方式多种多样,见过甜言蜜语诱哄的、见过咣咣砸钱送礼物的,白鸽这种绞尽脑汁给人送钱、做好事不留名的,安琪却是第一次见。
阅女无数的纪岚也跟着打趣:“老白你有那钱还不如给我交学费,我手把手教你怎么泡妞,包教包会的那种!”
“边儿凉快去。”白鸽单手解开袖扣,把衣服挽上去,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手臂,莫名的欲。
事实上,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在追求周倩倩,也未打算追求,甚至并不希望她知道自己的存在。长达二十余年的空窗,使他在感情方面格外谨慎,只敢以这种方式默默守护心上人。
不仅是心上人,在白鸽眼里,周倩倩更是他的灵感缪斯。如果不是深受周倩倩辩论发言的触动,白鸽就不会有创排《小人物》这首摇滚乐的灵感。十分钟后,他将和纪岚、安琪一起,将蝼蚁乐队的第一首原创带上舞台。
大礼堂台下,周倩倩一动不动坐在最前排,此刻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被迫接受了长达两小时春晚式小品和又红又专曲目的洗礼,这位新时代青年早已心如死灰,偏偏闺蜜唐郁的大提琴演奏排在节目单最后一位,无奈,继续刷手机,再三拿起又放下保温水杯:毕竟节目本身尿点十足,要是再用物理方法补充水分,怕是要跑厕所到腿断。
“接下来有请蝼蚁乐队为大家带来摇滚歌曲《小人物》,大家鼓掌欢迎!”
听到“摇滚”二字,周倩倩撩起眼皮。她是很喜欢摇滚乐的,也常去 livehouse 蹦迪,于是在欢呼声中暂放下手机,饶有兴致看过去:
只见台上两男一女,清一色戴着黑色口罩——女鼓手一头齐肩短发,朋克风牛仔外套配黑色渔网袜,比架子鼓的银色漆面还要亮眼;贝斯手的额发用发胶高高抓起,衬衫领口大敞,锁骨若隐若现,此刻正朝台下狂抛媚眼;主唱一身纯白套装,黑色飞鸟花纹作装饰,中长发随意披散,肩上的吉他有些旧,但能看出有在悉心保养。
确认耳返无误后,主唱上前一步,声音伴着呲呲的电流声填满整个礼堂:
“大家好,我们是蝼蚁乐队。”白衣少年顿了顿,说,“我是主唱 Dove。”
“贝斯手,Lan。”
“鼓手,Angel。”
成员依次介绍完毕,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道:“我们在这世上活了二十余载,总有人想要‘教’会我们,如何在社会的重压下苟延残喘。但我相信,每个人对自由都有自己的定义。”
“接下来,由我们为大家带来蝼蚁乐队的第一首原创歌曲——《小人物》。”
鼓点、贝斯和吉他的声响同时迸发而出。没有前奏,白衣少年干净的声音直接闯进所有人的耳朵。
从小 大人们就笑我
吃饭都赶不上趟
幼儿园老师大喊:开饭!
大壮冲到最前面
小美盛了一大碗
我无动于衷站在最后
仿佛在看一群抢食的狗
长大以后我才发现
做人之前是要学会摇尾乞怜
然后成为人模人样的恶犬
西装革履 大腹便便
阳光晒过柏油路
温床滋养癞皮狗
人人都想成为阿波罗
没有人关心太阳的背面
想哭时就闭上眼
对大人物视而不见
想笑时就抬头看天
有些光芒生来遥不可及
只能仰望
飞蛾扑火
只会灼伤
这样告诉自己
一遍又一遍
乐声轰隆,如同巨石一般滚过周倩倩的心脏,这种听感在第一排格外明显,也格外震撼。她忍不住脱下外套,在众多师生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站起身,朝台上大喊:“牛逼!”
顿时,周围窃窃私语四起。周倩倩并不在乎,身穿红色毛衣,跟随乐声摇晃身体。副歌部分,她几欲落泪。她看摇滚乐现场并不少,但还是第一次如此投入,如此忘我。这首歌带来的感觉,是山雨欲来的震撼。
摇滚乐在她心里刮了一场龙卷风,而她是唯一盛放的玫瑰,在狂风中摇曳。
高潮部分,全场气氛燃到最嗨,学生们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蜂拥至最前排,大喊“好帅!”“牛逼!”。白衣少年长腿一跨,一只脚踩在音响上,一边嘶吼一边弹唱起热血又好听的独奏,直到吉他弦断。
曲毕,他摘下破破烂烂的吉他,眼神落到台下,寻找他心爱的红玫瑰。
他的目光在空中与她相触,瞳仁触电一般簌簌颤抖,又怯怯缩回。
台下呼声四起,疯狂的余韵弥漫在每个人心间久久不散,像是一场大型微醺。
一滴眼泪流进嘴角,又咸又涩。周倩倩抹了把脸,这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刷卡吧。”
白鸽掏出张卡利落刷好,然后接过四四方方的小礼盒,小心打开。红丝绒上躺着一条玫瑰形状的项链,在灯光下发出银色的金属光泽。
自从上周演出过后,白鸽总时不时想起周倩倩穿着红毛衣在台下 Pogo 的样子,仿佛一朵摇曳的红玫瑰。干脆来了学校附近的小众定制店,让店家打造了一款玫瑰形状的纯银项链。
白鸽垂眸,手指拂过微凉的金属,把盒子扣上,小心翼翼揣好。“期待为您下一次私人定制。”在店员温柔的告别声中,白鸽拉开门,和匆忙忙的纪岚撞了个满怀。
怀里的丝绒礼盒掉在地上,露出一截金属细链。白鸽急忙捡起,宝贝似的拿在手上检查,纪岚见状调侃:“什么玩意儿?送妹子的啊?”
白鸽嘴硬:“放屁,我自己戴着玩儿的,不行?”
“你啊!要是哪一天被火化了,指定就剩张嘴——嘴太硬了你!”纪岚和白鸽认识多年,知道他不喜这种叮了当啷的玩意儿,怎么可能特意跑来给自己定制,遂打趣,“就你这别扭劲儿,礼物还未必送的出去呢。”
本是无心之言,却不想将来一语成谶。
白鸽干脆把项链盒放进琴包,和母亲留下的吉他紧贴在一起,妥帖放好后才问纪岚:“你这么着急,找我什么事?”
纪岚一拍脑门,突然想起似的道:“那什么,安琪被莽湖乐队给堵了,正一挑四呢!”
“靠!你怎么不早说!”白鸽急了。自从上次冬季联欢会,创排老师在莽湖乐队和蝼蚁乐队之间选了蝼蚁的《小人物》作为联欢会唯一的摇滚曲目时,莽湖就和蝼蚁结下了梁子。
纪岚委屈:“这不光操心你搞对象的事了么!”
“人现在在哪儿?”
“小破店!”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拔腿就朝大学路跑。
“说多少遍了,我不想和女人掰扯,把你们乐队内俩小子叫来——”入冬以后,上海一天比一天冷,气温直逼零下。可烧烤店门外,莽湖乐队的鼓手强子只穿了件白色短袖,一身匪气加酒气,对着面前的姑娘提了提拳头,“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四个半光着膀子露着纹身的大汉,对一个气定神闲的姑娘,场面堪比世界名画。
安琪咧嘴一笑:“人话我听得懂,狗话确实不通。”
“你妈的!”
破防的大强正欲落拳,被一男声呵令“住手”!转头看过去,是小破店的老板从屋里出来,提了一箱扎啤。
“你们是 F 大的吧?想打架?”老板朝安琪使了个眼色,转而板起脸朝大强等人怒斥,“你们别给我搞事!我可有保卫科的电话!”这家串店他开了有小二十年,从小看着白鸽在大学路长大,跟他乐队的成员也熟识,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安琪被欺负。
莽湖的瘦高个儿主唱立马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哥,我们正商量事儿呢,不是要打架!”
“哦?是么?”老板一甩长发,扬了扬眉毛,“人家小姑娘搁这儿吃得好好的,你们过来凶巴巴围观,你管这叫‘商量事儿’?”
正对峙着,白鸽带着纪岚气喘吁吁跑过来,在莽湖四人咔吧作响的指关节声中,不急不缓对老板道:“老谭,你先忙去吧,我们商量点事儿。”
串店老板长发一甩回屋去了,神色担忧,一步三回头。
白鸽拉出两把椅子,和纪岚一起坐在安琪左右两侧。
大冷天的,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七人分成两拨坐在桌子两侧,剑拔弩张,乍一看仿佛高校版《浴血黑帮》。
白鸽看了看,把一摞花花绿绿的塑料递过去,问强子身后三人:“你们干站着不累吗?”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多话,依然保镖似的站在强子身后。强子重重咳了一声,直奔主题:“少废话,今天必须把之前的恩怨了结了,否则谁也别想走!”
白鸽一挑眉:“什么恩怨?”
强子一拍桌子:“少装蒜!”
“哦——你说联欢会那事啊?”白鸽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创排老师觉得我们更好,就选我们上节目,公平竞争,何来恩怨?”
“拉几把倒,谁不知道那创排老师是你班主任啊!”强子用牙咬开啤酒瓶盖,半瓶吨吨下肚,“你呢,是个学霸,和老师又认识,指定有黑幕!”
安琪嗤笑:“大哥,你该不会觉得像你这样整天愤世慨俗、不学无术,把乐队搞得跟黑社会一样,就叫‘摇滚’了吧?”
旁边的瘦高个儿怒怼:“你他妈怎么说话呢?”
“我说他呢,你急什么啊?”安琪翘起腿,托腮,身子往前一倾,眯起眼笑,“你这么护着他,是他养的狗吗?”
“......你!”
“好了,都闭嘴,烦死了!”强子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安琪,“我记得你也是打鼓的是吧?明天下午五点,音乐教室,比一场 solo,敢不敢?”
纪岚拉了拉安琪的袖子:“算了吧......”
安琪拍开纪岚的手,爽利地答:“比就比,怕你啊?”
“呵呵,行!够爽快!”强子饶有兴致地摸摸下巴,目光移向安琪左右的两个男人,“要我说你俩真是白长了个把,还没女人胆子大呢!啧啧!”
他的目光落在白鸽洗到褪色的琴包上,扬起下巴:“你小子穷的连琴都买不起了?啧啧,真可怜!怪不得你们乐队叫蝼蚁,可不就和蚂蚁一样卑微么......靠!”
哗啦一声,白鸽把那半瓶啤酒泼在强子脸上,一滴不剩。
“妈的!”强子猛地起身,拎起酒瓶就往白鸽脑袋上砸。鲜血刹时从额发里流下,在地上打出几滴血腥痕迹,强子大吼:“给我打!”
瘦高个儿首当其冲朝安琪冲去,纪岚把她往身后一拦,硬生生挨了一拳。安琪“靠”了一声,纪岚朝白鸽方向瞥了一眼,那人正和两人缠斗,明显落了下风,他推了推安琪:“我没事。你过去,护好老白的琴。”
安琪了然,绕到强子背后,一个锁喉将其钳制在原地。
“老白!快跑!”
“跑?你跑得掉吗!”
另一彪形大汉逼近白鸽,一米九的身高极具压迫感。白鸽退了两步,下意识摸了摸身后的琴包,小动作被那人捕捉到,他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把吉他交出来,就饶了你。”
白鸽一口唾沫呸在他脸上,表明态度。
大汉直接破防,一把将白鸽扑倒在地。
背后的吉他和柏油马路撞出咣的一声响,面对大汉提起的拳头,白鸽下意识闭上眼,心想:完了,妈妈的吉他和刚买的项链,怕是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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