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猎?”格雷浅色的眉毛惊诧地抬了起来,“给你们武器让你们去沼地里游逛?上帝的牙齿呀,弗雷泽先生!”
“我想上帝没有坏血病,少校,”詹米干巴巴地说,“他的牙您不用担心。”他注意到格雷的嘴撇了一下,接着又稍稍地放松下来。格雷总是试图压抑他的幽默感,无疑是觉得那会对他不利。与詹米·弗雷泽打交道时,这一点确实对他很不利。
见那暴露了心迹的一撇嘴,詹米壮了胆子顺势而上。
“不用武器,少校。也不用到处游逛。不过,您能在我们切泥炭的时候让我们去沼地里设一些陷阱吗?然后让我们留下捉到的猎物?”以往,囚犯们有时候也会如此设下一些陷阱,但猎物总会被看守没收。
格雷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思考着。
“陷阱?制作这样的陷阱你们难道不需要材料吗,弗雷泽先生?”
“就需要一点儿绳子,少校,”詹米保证道,“任何麻线或细绳,十几团就够了,余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格雷缓缓地揉搓着自己的脸颊,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好吧。”少校转向一个小写字台,从墨水瓶里抽出羽毛笔,写下了一张便条,“明天我会下达类似的命令。现在,你其余的要求呢……”
一刻钟之后,一切安排就绪。詹米终于靠到椅背上,轻叹了口气,抿了一口他的雪利酒。他觉得自己赢得了喝酒的权利。
他得到的许可不仅包括捕猎的陷阱,还包括让泥炭工每天多工作半个小时,将额外所得的泥炭用来为每间牢房增添一处小型的炉火。监狱不能提供药品,但他获准让萨瑟兰向他住在阿勒浦的表妹去信。萨瑟兰的表妹夫是个药剂师,如果她愿意提供药材,那么监狱将允许犯人们使用。
这一晚上的工作卓有成效,詹米心想。他又抿了一口雪利酒,闭上眼,开始享受炉火轻送到他脸颊上的暖意。
格雷垂下眼帘瞥着他的客人,见他宽阔的肩膀下沉了些许,公事既已办完,他紧张的肌肉开始松弛下来。不过,那是弗雷泽这么想的。很好,格雷心中暗喜。对,喝你的雪利酒吧,尽管放松。我要的就是让你彻底失去防备。
他倚上前去拿起了酒瓶,感觉到哈尔的来信在胸前的口袋里窸窣作响,心跳随之加快了。
“你不再来点儿,弗雷泽先生?对了,告诉我——你姐姐这些日子好吗?”
他看见弗雷泽瞬间睁大了眼睛,惊讶得脸色苍白。
“那边情况可好——拉里堡,他们是这么叫的吗?”格雷推开了酒瓶,将目光锁定在他的客人身上。
“我不知道,少校。”弗雷泽的语气很平稳,但两眼眯成了一条线。
“不知道?不过我敢说他们近来一定过得很不错,有了你给他们的金子。”
那破旧的外衣下,宽宽的肩膀突然绷紧了。格雷满不在乎地从身边的棋盘上捡起一个棋子,随意地在两手间抛过来,抛过去。
“我想伊恩——你的姐夫是叫伊恩,我想?——他应该知道如何能好好地利用这笔财富。”
弗雷泽已经重新把持住了自己,深蓝色的眼睛直视着格雷。
“既然您如此了解我的家庭关系,少校,”他不紧不慢地说,“我想您一定也知道我家离阿兹缪尔足足有一百多里路。也许您能解释一下我如何可以在三日之内往返于两地之间。”
格雷的目光停留在棋子上,呆滞地在两手之间滚动着。那是一个小兵,一个锥形脑袋,表情凶狠的小小武士,由一根海象牙雕刻而成。
“你可能在沼地上遇见了谁,而这个人替你把金子的信息——或者金子本身——带给了你的家人。”
弗雷泽短促地哼了一声。
“在阿兹缪尔?少校,有多大的可能性,我会在那片沼地上恰巧遇见一个认识的人?更不用说是个值得我信赖地将如您暗示的那种信息交付其身的人了!”他总结性地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我在沼地没有遇见任何人,少校。”
“那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就应该相信啰,弗雷泽先生?”格雷的话音里显出相当的怀疑,他抬起眉毛朝上望着。弗雷泽高高的颧骨上泛起了一点红晕。
“从未有人以任何理由来怀疑过我的诺言,少校。”他严正地说道。
“是吗,真的?”格雷并非完全在伪装他的愤怒,“我确信,你就曾经向我承诺过,当我下令卸下你的镣铐的时候。”
“那次的承诺我都遵守了!”
“你做到了?”两人直直地坐着,目光越过桌子交织在一起。
“您向我提了三个要求,少校,而每个细节我都照做无误了!”
格雷轻蔑地哼了一声。
“真的,弗雷泽先生?既然如此,请问是什么使你突然不屑与此地的同伴们相守,转而去会见沼地里的兔子呢?既然你向我保证没有遇见任何人——你得向我发誓此言真实。”他最后的话里听得出冷笑的意味,弗雷泽的脸上随即涌起了怒色。
一只大手缓缓地握成了拳头。
“是的,少校,”他轻声说,“我向您发誓,事实正是如此。”此时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紧握的拳头,非常慢地松开了它,把手平放到桌上。
“那你的越狱呢?”
“至于我的越狱,少校,我告诉过您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弗雷泽长舒了一口气,靠到椅背上,浓密的红色眉毛之下,一双眼睛紧盯着格雷。
片刻之后,格雷也靠回到椅子上,把棋子留在了桌面上。
“明白地说吧,弗雷泽先生,为了表示对你的尊敬,我假设你是个明了事理的人。”
“我深切地明了您对我的尊敬,少校,我向您保证。”
格雷听出了话里的讥讽,却没有回应他。此时他仍占着上风。
“事实上,弗雷泽先生,你是否曾经就金子的事情与家人交流,这一点并不重要。你有可能做了。仅仅出于这种可能性,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派遣一队骑兵搜查拉里堡的领地——彻底地搜查——并且逮捕你的家人进行审讯。”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打开并念出了一系列名字。
“伊恩·默里——你的姐夫,对吗?他的妻子,詹妮特。那当然是你的姐姐了。他们的子女,詹姆斯——他的名字来自他舅舅,也许?”他迅速地抬了抬头,但足以瞥见弗雷泽的表情,接着继续念道,“玛格丽特、凯瑟琳、詹妮特、迈克尔和伊恩。满满一窝啊。”语气中俨然是把默里家的六个孩子当一窝小猪一样地打发了。说完,他把名单放在了桌上的棋子旁边。
“要知道,三个大孩子已经到了足够的年龄,可以与其父母一同被逮捕和审讯了。此类审讯一般来说是不会很温柔的,弗雷泽先生。”
他的这番话是确凿的事实,而弗雷泽也很明白。这时,犯人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只留下那强壮的骨骼在肌肤之下显得线条格外僵直。他把眼睛合上,片刻之后又睁了开来。
格雷一瞬间想起了夸里的声音——“假如你单独与弗雷泽进餐——记得不要背对着他。”后颈上顿时寒毛凛凛,不过他把持住自己,回应了弗雷泽的蓝色目光。
“您想要我怎样?”那个声音低沉而激愤得有点儿嘶哑,但苏格兰人仍坐着一动不动,在火光下如同一尊镀金的朱砂雕像。
格雷做了个深呼吸。“我要真相。”他温和地说。
除了火炉架里噼啪作响的泥炭,房间里悄无声息。弗雷泽的身影微微地闪动了一下,无非是他放在腿上的手指的一丝抽搐,接着便毫无动静。苏格兰人坐着,把头转向壁炉,仿佛想从他凝视着的火焰里找到答案。
格雷静静地坐在那儿等着他。他有的是时间等待。终于,弗雷泽转过头,面对格雷。
“真相,好吧。”他也做了个深呼吸,格雷可以看见他那亚麻衬衣的胸口在膨胀——他没有穿马甲。
“我遵守了我的诺言,少校。那天晚上我如实地告诉了您那个人对我说的一切。而我没有告诉您的是,他的有些话对我有特别的意义。”
“是这样。”格雷按捺住自己,丝毫不敢移动,“那是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弗雷泽宽宽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我——向您提过我的妻子。”他说,似乎每挤出的一个字都刺痛着他。
“是的,你说她死了。”
“我是说她走了,少校,”弗雷泽轻声纠正道,双眼紧盯着那个小兵,“她有可能已经死了,但是——”停顿了一下,他咽下了那句话,更加肯定地往下说。
“我的妻子是个医师。在高地他们称其为巫师,不过,不仅如此。她还被称为白娘子——也就是女智者的意思。”他迅速地抬了抬眼睛,“盖尔语里那个词是白色魔法师,也就是巫师的意思。”
“白色女巫。”格雷轻声说着,但激动的心情在他的血液里轰响,“所以此人的言语指的就是你妻子?”
“我以为有这个可能。而如果那样的话——”他宽阔的肩膀稍稍耸了一耸,“我就非去不可了,”他简单地说,“得去看看。”
“那你怎么知道该去哪里?那也是你从流浪汉的话里推测到的?”格雷好奇地把身子稍往前倾了点儿。弗雷泽仍旧注视着那个海象牙棋子,点了点头。
“离这里不远,我认识一处神龛,供奉的是布里吉特圣徒,也有人称圣布里吉特为‘白色女巫’,”他抬头解释道,“不过这个神龛的历史非常久远——早在圣布里吉特来到苏格兰之前它就一直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