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尸体时我们把那个警察的制服脱了,本想回去一把火烧了,但谢金让我留着这身衣服,说以后可能用得上,所以警服就一直放在我那儿。但那件衣服上全是血,我怎么洗都洗不干净,还是烧掉了。唯独那个警号牌是铁的,能洗干净,我就留了下来。那天跟马副所长去办事,因为边上有很多他们单位的人,他不敢用自己单位的警号,我就把那个警察的警号牌戴上了,没想到……”严运和说。
是的,就是这个不合时宜的铁质警号牌,让古川对严运和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有没有听说过‘长顺’这个绰号?”古川换了一个话题。既然刘三青早已被他们杀害,那么“长顺”也就另有其人。
“知道。”严运和回答道,“‘长顺’并不是某个人,而是为出那批货起的化名……”
这起案子的影响太大,谢金原本决定让四人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劫来的二十公斤海洛因也暂时不要出手,等风声过去再说。四人原本都答应了,但五个月后,李国华撑不住了。因为大部分毒资是他从父亲公司账上偷来的,眼看年底将至,公司即将查账,如果不赶紧把窟窿堵上,他没法跟父亲交代。
李国华要出货,谢金不同意,两人发生了几次激烈的争吵,李国华甚至开始怀疑谢金一直按着货不出是有其他打算。几次争吵过后,谢金无奈同意出货套现,但他不想在南安卖货,就找了相邻武平市的几条路子,准备把货卖去那边。
即便卖去武平市,谢金还是觉得这批货太扎眼,稳妥起见想了一个“长顺”的化名,假称是陕西人。就这样,谢金等人出了几批货,套回了一些钱。
不料,“长顺”这个名字很快引起了武平警方的怀疑,几批货被武平警方收缴后,谢金无论如何也不再继续出货。李国华起初不同意,但刘阔打听到武平警方已经从缴获的海洛因毒品追查到南安“六·一一毒品案”,李国华慌了,同意“缓一缓”。
“缓到什么时候?”古川问。
“大概有一年多吧,到二〇〇二年底,李国华又来跟谢金吵了几次后,谢金才继续出货的。”
2
“李国华、杜强和刘阔三人现在在哪里?”
“刘阔前几年出国了,李国华和杜强失踪了。”
“失踪了?”古川不信,“一起失踪的?”
严运和摇摇头,说李国华先失踪的,杜强的失踪则在几年后。
“我最后一次见到李国华是二〇〇三年十二月,那天李国华过生日,大家一起吃饭。酒席上说起钱的事情,李国华说联系了一个大买家,过两天去出批货,货出去了就有钱了。”严运和说。
但李国华就栽在了这次出货上。严运和说,酒局结束几天后李国华去汽车运输公司和买家交易,不料风声走漏,引来了警察。双方在追逐过程中开了枪,后来警察和那个买家都死了,李国华也不见了踪影。事后刘阔和谢金翻脸,然后去了国外。
“行动我没参与,也不清楚详细情况,后来谢金一直说当时多么危险,如果不是他反应快,我们都完蛋了。”严运和说。
“反应快是什么意思?”
“就是……干掉了那个警察……”
古川的心被猛地揪了一下。
严运和说的无疑就是父亲古建国被害的那件事。
“他说那个警察差一点儿就抓住李国华了……”严运和说。
古川沉默了,虽然听说刘三青的枪被抢走后交给谢金时他便想到过这点,但严运和说出这句话时古川还是愣了半天。那个曾经多次提出认自己当“干儿子”的男人,真的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古警官,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换个人来审?”身旁与古川一起讯问严运和的协办民警知道古川的身世,善意地提醒道。古川摆摆手,平复了半晌情绪,示意不用换人,讯问可以继续。
“杀警察的经过谢金有没有说过?”古川问。严运和摇摇头。
“那刘阔为什么和谢金翻脸?”古川接着问。
“因为刘阔怀疑那天有人给警察报信,这个人不是杜强就是谢金……”
刘阔之所以怀疑谢金或者杜强告密,是因为之前谢金每次交易毒品都在汽车运输公司,从没出过事。李国华第一次去交易就被警察遇到,还只去了三个警察,一看就是临时得到的消息。知道交易消息的人就这几个,肯定有鬼。而且李国华以前提醒过刘阔,让他防着谢金。
谢金、李国华、杜强、刘阔和严运和团伙中也分为两派,其中严运和与杜强算是谢金的马仔,平时唯谢金马首是瞻;刘阔与李国华走得近,因为两人的父辈间关系就很好。两派人合作之初便相互提防,二〇〇一年“六·一一毒品案”时谢金让严运和去找刘阔和李国华埋伏刘三青,其实还有一层用意就是让严运和盯着他俩,防止两人耍花招。
十二月八日那件事之后,李国华再没出现。谢金说当时货全给了李国华,李国华被警察追进大仓库后,自己为了掩护他逃走跟警察交了火,打死了警察,也被警察打伤,腿落下了残疾。而李国华逃走后便没了踪影,那批货也被他带走“吃了独食”。
“刘阔当然不信,因为之前谢金出货每次都是几十克的量,哪有一次卖十几公斤的道理,海洛因又不是面粉,去哪儿找这么大的买家?但刘阔手里没证据,只好认栽。”严运和说,那次之后刘阔便退出了这个团伙,没多久就出国了,再也没回来。
3
“杜强失踪又是怎么回事?”古川接着问。严运和说,杜强的失踪的确有些蹊跷。
“杜强以前是谢金的铁杆,什么事都听谢金的。”严运和说,“李国华失踪后谢金也没再提过那二十公斤海洛因的事情,我一直在谢金的庇护下生活,也不敢多问。有时我见到杜强,说起那些毒品的事情,杜强总是梗着脖子跟我说:‘老谢说被李国华搞走了就肯定是被李国华搞走了,他还能骗你不成?’”
二〇〇六年之后,严运和能见到杜强的机会越来越少,偶尔见面也就是打个招呼而已。那时杜强的毒瘾已经很大了,整天不人不鬼,严运和觉得没法跟他打交道。
直到二〇〇八年夏天,杜强突然找到严运和,说之前那批货就是被谢金吞了,李国华也被谢金弄死了,这些事他都知道。现在谢金过河拆桥要杀他灭口,杜强让严运和跟他一起去公安局自首。严运和觉得杜强可能吸毒吸坏了脑子,没搭理他。后来严运和跟谢金提起此事,谢金也说杜强吸毒吸出了幻觉。
但严运和此后的确再没见过杜强。
“其实这件事我后来想明白了……”最后,严运和总结道。
“想明白了什么?”
“现在想想,杜强和刘阔说的事八成都是真的。谢金这家伙太阴险了,我们都着了他的道……”严运和顿了顿,“那次参与的这四个人里,我提供的货源,杜强能找到买家,刘阔在警察那里打探消息,李国华是金主出了大部分本金。谢金相当于空手攒了这么一个局,然后再把局里人一个个踢出去,最后他自己成了最大的赢家。”
古川笑了笑。是的,这也是他的感觉。
4
严运和这边的讯问暂时告一段落,古川伸了伸懒腰走出讯问室,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严运和被送往看守所羁押,古川打电话给宋局汇报了讯问情况,宋局听完让古川回去睡一觉休息一下。挂了宋局电话,古川又打给徐晓华,问他那边情况如何。徐晓华说挺顺利,牟家海“全撂了”,只是现在笔录还没做完,估计还得有段时间。
“跟你先前猜测的差不多,那批毒品把他压垮了。他招了,毒品是谢金放在他那儿的,他愿意指证谢金以求宽大处理。到时我把笔录发到FTP上,你自己看就行……”徐晓华向古川感慨。古川心里有数,说了声好,也放下心来。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确实令他有些吃不消了,目送同事把严运和押上前往看守所的警车后,古川跑到刑侦支队备勤室,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时已是傍晚,古川拍拍脑袋,没想到自己又睡了这么久。他赶紧打开刑侦支队FTP,果然看到了牟家海的笔录材料。
笔录很长,足足有三十五页。牟家海详细供述了自己从认识谢金到被捕的详细经过,可见徐晓华那边也费了不少功夫。笔录的前几页都是牟家海指证谢金贩毒的证词,古川大致浏览了一遍,大概就是牟家海供述称谢金这几年一直在南安秘密贩毒,为了摆脱嫌疑就把毒品放在铛铛便利店的地下室里。之后牟家海还供出了几个谢金毒品方面的“生意伙伴”,有些古川听说过,有些没听说过。
大概从第五页开始,牟家海开始供述他和谢金的往事。
牟家海,时年四十四岁。与严运和类似,牟家海也曾是谢金当警察时的“工作对象”,但后来两人沆瀣一气了。谢金看中了牟家海做事胆大心细,而在牟家海眼中,高干子弟出身的谢金可以帮他摆平所有事情,无疑是一个完美的靠山。
因此,谢金调离公安机关后,牟家海也追随他去汽车运输公司保卫处当了一名临时工。但牟家海平时并不去上班,只是在谢金需要时出现,帮他做一些不法之事。后来运输公司转制成为“宇泰物流”,牟家海又挂职成为宇泰物流的员工。如果说严运和是谢金的“左膀”,牟家海就是谢金的“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