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某知道谢金的那些事情,也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刘三青的枪打死了古建国,如果陈梦龙之后威胁到谢金,那谢金就用陈梦龙的枪去犯案,然后嫁祸给他。反正两把枪上都有人命,陈梦龙里外解释不清楚。到时谢金反咬一口,陈梦龙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只是理想化的状态,里面还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假如谢金和陈梦龙两人相安无事,那倒霉的可就是周某自己了。局里每年年底都要对所有枪支进行核验,如果发现陈梦龙的枪不对劲,陈梦龙有没有事不好说,但自己起码得背个渎职的黑锅。
另外,陈梦龙也不是傻瓜,万一发现枪不对劲跑去报案,装备科也得背黑锅,因为“一二·八枪案”之后陈梦龙的枪已经入过库。入库前没问题,入库后被换了,局里肯定一查到底,玩儿完的可就不只是周某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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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某拒绝了谢金的要求,谢金也觉得周某说得没错,但问题是他非要在这两把枪上做些文章好能拿捏住陈梦龙。于是周某研究了很久,给他想了一个办法——换枪管但不换枪。
每把警枪不但枪身有编号对应枪证,而且入库都做过枪弹痕迹学检测。也就是说,单凭子弹的痕迹就能判断是哪一把枪发射的。枪号和枪弹痕迹学档案相当于警枪的两张身份证,制定之初是为了能够确保每一发警枪射出的子弹都有迹可循。但周某在长期工作中发现,这之中其实有一个漏洞可以利用。
周某在接收这批警枪时留意过一个问题,这批枪与其他枪不同,识别号分别刻在套筒、握把和弹夹上,枪管部位却没有刻字。周某仔细研究了枪管,知道如何拆下。
平时局里例行核验枪支时只会比对枪号和枪证,不会开枪射击检验,这样即便换掉了枪管也不会被人发现。然而一旦开枪射击,射出的子弹肯定要进行痕迹检验,这样便能成功嫁祸给陈梦龙。到那时,即便上级追查,装财处也可以说自己并不知情,因为单凭肉眼看不出枪管间的差别。
即便不开枪,只要谢金想栽赃给陈梦龙,也只需要一个举报电话。
周某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谢金,谢金大喜,让周某照办。周某借着检验和维护枪支的机会换掉了陈梦龙的配枪枪管,事后谢金也没亏待他,送给他一套南安城郊的房子,当时市值大概有二十几万。
之后在当年的干部提拔中,周某又从普通民警当上了科室领导。他明白这同样归功于谢金在他小叔谢广志那里的运作,因此之后对谢金更加死心塌地。
“陈梦龙得感谢姬广华,如果她不在谢金身上开第二枪,两颗子弹不做对比,这事陈梦龙永远说不清楚。”宋庆来说。
“宋局,还是那句话,我总觉得姬广华知道很多事情,而这些事情又明显不是她该知道的。上次您说她背后肯定还有人,我觉得应该把那人找出来。他是谁,做这些事出于什么目的,对我们很重要。”古川终于又一次提起这件事,但他心里也明白,如今姬广华还在医院昏迷着,想找她背后的人又何尝容易。
“你说得对,姬广华醒了,你要找的那个人这会儿应该和陈梦龙在医院。你过去跟他见一面吧,他应该也有话跟你说。”宋局说。
姬广华醒了?!
古川赶到市人民医院病房时,除了躺在病床上的姬广华外还有两人——重获自由的陈梦龙和另外一位和他年纪相仿、戴眼镜、文质彬彬的男子。
古川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这位是胡一楠。”见到古川后陈梦龙介绍道,“专门为谢金的案子赶回来的。”
胡一楠?当年那位被父亲挖来南安市局的刑事技术专家,后来又离职的那个胡一楠?
“当年是你爸把我招进了公安局,还带过我两年,我也算是你半个师兄吧。”胡一楠笑着伸出右手和古川握在一起。
“你就是那个一直在姬广华背后的人?”古川问胡一楠。
胡一楠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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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一楠的到来让很多事情真相大白。
“谢金被抓那天我回来的,有些事需要做个了断了。”胡一楠说。他与姬广华的合作开始于六年前,最初找到他的人却是刘茂文。
“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胡一楠接着说。
二〇一〇年,古川入职南安市公安局的那年七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已经退居二线的前常务副局长刘安东正式退休。
退休命令下达那天,南安市局给刘安东开了一场欢送会,刘茂文也参加了。会后,刘茂文和另外几位同事去刘安东办公室拜访,大家一边与刘安东聊天,一边帮他收拾办公室物品。
其实刘安东的办公室已经规整过几轮,大部分有用的东西已被他处理完毕,剩下的只是一些杂物。刘安东挑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和私人物品带回家,其他的丢掉。新任副局长即将走马上任,办公室要迎来新主人了。
但就在这一堆杂物中,刘茂文无意间发现了一样东西——一封举报信。
这封信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夹在刘安东书柜底层的一堆废文件中。刘茂文原本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他知道公安局领导经常收到这样那样的举报,其中绝大多数是一些在案子里自我感觉吃亏的人写的。但那封举报信引起了刘茂文的兴趣,因为举报者的名字是胡一楠。
陈梦龙、胡一楠和刘茂文三人是古建国在南安市公安局山城分局刑警大队当大队长时带过的三个徒弟,虽然受教时间不同,但三人关系很好,彼此间一直以师兄弟相称。后来古建国牺牲,陈梦龙成了混日子的“坨坨”,胡一楠离职,他们便再无联系。
“其实以前我跟陈梦龙关系好一些,和茂文走得并不近,因为你爸当年不太喜欢他……”胡一楠说。刘茂文是一九九六年“严打”时从企业招上来帮忙的职工,后来严打结束找关系留在了公安局,因为不懂公安业务所以交给古建国培养。
刘茂文平时对师父古建国毕恭毕敬,但古建国一是看不上刘茂文找关系入警这事,觉得他“走后门”;二是感觉刘茂文平时太油滑,不实诚,有些“机关油子”的意思,所以对外不公开承认刘茂文是自己的徒弟。
“但那时谁也想不到,最后救了老古儿子,又把整个事情翻过来的,恰恰就是茂文这个不被你爸承认的徒弟。”说到这里,胡一楠叹了口气。
古川也才明白之前在车上刘茂文为何对自己发出了那句“你父亲当年对我也是……”的感慨。
此时发现的这一封署名胡一楠的举报信,刘茂文出于好奇便偷偷拿了回去。
回去后刘茂文看了那封举报信,才知道这封信写于七年前的二〇〇三年。胡一楠在信中举报的是谢金和时任法医中心检验科科长的谢文勇,而谢文勇的父亲正是局政治部主任谢广志,也就是谢金的小叔。说白了,谢金和谢文勇是堂兄弟。
而举报内容更令刘茂文触目惊心。胡一楠在信中提到,二〇〇三年十二月八日,他在现场看过带队抓捕“长顺”的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兼直属侦查大队大队长古建国的遗体,从中枪位置和伤口处衣服上的火药痕迹判断,古建国很可能在极近距离被射杀。而从现场方位距离判断,与古建国一同进入汽车运输公司在建仓库的保卫处处长谢金才有可能是杀害古建国的凶手。但事后古建国遗体进入市局法医中心检验科后,衣服上的火药痕迹被人抹去,胡一楠在现场勘查时做出的勘查记录也莫名消失。有机会做这两件事的人只有检验科科长谢文勇,而谢文勇与谢金又是亲属关系。
刘安东明显看过这封举报信,因为信封已经被撕开。但不知为何,刘安东并未追查过此事,而是顺手把举报材料丢在了废纸堆里。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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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茂文发现的那封举报信的确是我写的,当时一共有两份,其中一份就给了刘安东。之所以给他,一是因为他当时是主管全局刑侦工作的副局长,赶上前任局长调走后新局长尚未到任,他也临时兼着局长的工作,权力很大;二是因为他是古建国的顶头上司,我觉得他肯定会重视这件事;三是因为刘安东以前也是出了名的‘铁面刑警’,为了案子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跟现在的宋庆来副局长一样。”胡一楠说。
但结果是令胡一楠失望的,因为刘安东没给他任何反馈,他反而不久后被谢广志叫去谈话。谢广志拿出另外一封举报信告诉胡一楠,局里接到了有关他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的举报,举报者是胡一楠家请来照顾孩子的保姆,甚至拿出了沾有胡一楠精液的内衣作为“证据”。
“很多年后我找到了这个女的,她承认当初被谢金买通,在垃圾桶里拿走了我和妻子用过的计生用品,伪造了那起举报……”胡一楠说。
但在当时,胡一楠虽然意识到自己被人构陷却毫无办法。谢广志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主动离职,南安市局不再追究此事,因为婚外情有违警纪但并不犯国法;二是公安局公开调查此事,事后给予胡一楠纪律处分,结果应该也是调离公安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