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家海承认古川车子上的GPS定位器是“大马棒”装的,时间是四月十三日。他把古川来便利店调取监控并追踪摩托车的消息告诉谢金后,谢金马上意识到可以利用古川。但对于古川抓到那个跟踪者之后要怎么办,牟家海说谢金有些犹豫。
按照原本的计划,谢金是要除掉那个跟踪者的。但是否连带古川一起,谢金下不了决心。
四月十九日,古川找到了跟踪者姬广华。谢金很高兴,但随即得知高某被抓并供出“大马棒”,之后陈梦龙找到“大马棒”,“大马棒”又供出了牟家海。一切来得极其突然,眼看自己要被一窝端,根本没有时间让谢金继续考虑。
于是他向牟家海下达了撞车的通知,牟家海转告司机何某,何某执行。只是他们都没料到,最后时刻刘茂文驾车赶到,在千钧一发之际选择了为古川挡住撞击。结果何某不但没能撞死古川车上的姬广华,反让整个事件由此曝光。
“最初收买那个司机也是为了制造车祸,但目标原本是那台摩托车,谢金不可能让那个跟踪他的人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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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大马棒”之死,牟家海交代称,二〇一六年四月十九日晚,他被谢金叫到宇泰物流公司办公室。谢金告诉他车祸失败了,何某不但没能撞死姬广华,反而撞死了警察,事情闹大了,姬广华也落在了警察手里。谢金让牟家海联系“大马棒”,两人出去躲一阵子。
牟家海赶紧打给“大马棒”,但电话接通后他才知道,车祸发生的同时警察抓了高某并顺线找到了“大马棒”,“假杜强”的事情露馅了。“大马棒”也想出去躲躲,但需要钱,让牟家海找他的“老板”拿几万块救急。
听到“假杜强”事件曝光后,谢金改变了主意。他跟牟家海交代了两点,一是千万不要再回铛铛便利店,近段时间先躲在宇泰物流;二是与其让“大马棒”“躲一阵子”,不如直接干掉他,只要他一死,大家都安全了。
听说要杀人,牟家海很犹豫。谢金说不用牟家海动手,他来安排人手,但需要牟家海把“大马棒”找出来,因为自始至终一直由牟家海联系“大马棒”,谢金与他没有直接接触。
四月二十日一早,牟家海接到谢金电话,让他约“大马棒”出来,就说给跑路的钱。牟家海答应了,但不知为何以往随叫随到的“大马棒”这次却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牟家海找了几天也没有他的踪迹。直到四月二十四日下午,牟家海才在建设路附近的一个日租房里找到“大马棒”。
之后牟家海在谢金电话指挥下把“大马棒”领到了广白渠附近,“大马棒”没有见到给他送钱的人,却见到了取他性命的严运和。
“‘大马棒’死后,我一度以为自己安全了,谢金也承诺说风声过去之后会给我一笔钱,安排我远走高飞。其实当时我该想到的,‘大马棒’死了,我就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他肯定会干掉我,这样他才彻底安全。”牟家海在笔录里说。
读到这里,古川深深叹了口气。他想起之前严运和的供词,十五年前,谢金组建了贩毒团伙,空手套白狼搞到了二十公斤海洛因后再把团伙中的其他人一一踢出局。十五年后他用“左膀”断“右臂”,还妄图利用警察毁灭最后的人证。谢金下了一盘好大的棋,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棋子,当然其中也包括古川自己。
到这里笔录已接近尾声,最后部分是牟家海供述的前往城中村绑架王芸和姬广华的过程。那些内容古川是亲历者,知道具体细节因而没再细看。
看完笔录,古川瘫坐在电脑前,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3
就在古川和徐晓华分别讯问严运和与牟家海的同时,南安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技术中心完成了对谢金体内两颗弹头,以及姬广华、严运和随身所带枪支的检验,检验结果令人匪夷所思。
姬广华从宋庆来办公室抢走的那把陈梦龙的配枪,经过比对枪弹痕迹档案,确定应是当年刘三青的配枪。而从严运和手中缴获的手枪,档案中却记载是陈梦龙原本的配枪。射入谢金体内的两颗弹头并非同一把枪发射,早年那颗是陈梦龙档案中的配枪射出的,打死“大马棒”的那颗子弹同样来自这把枪。古建国体内的子弹属于档案中刘三青的配枪,也就是现在陈梦龙手里那把枪发射的。
“陈梦龙真正的配枪开过两枪,第一枪于二〇〇三年击伤了谢金,第二枪于二〇一六年打死了‘大马棒’;刘三青的配枪二〇〇三年打死了你父亲古建国,二〇一六年再次击伤谢金。陈梦龙现在手里是刘三青的枪,而他自己的枪则在严运和手里。”技术队同事对古川说。
绕口令一样的叙述乍一听让古川觉得头晕,但他心里很清楚,造成如此曲折结果的可能只有两个:一是两支枪在同一个人手里,那人用两支枪分别做了不同的事,但事实已经证明这种假设不成立。那么还剩一种可能——这两支枪在某个时间互换过。
警察的配枪怎么会交换呢?
但这个结果至少证明“大马棒”的死与陈梦龙无关。结合牟家海的笔录材料,杀死“大马棒”的真凶是严运和。古川一边通知同事去看守所给严运和做补充材料,一边向刑侦支队同事打听陈梦龙的情况。
“如果没问题的话先把陈梦龙放出来吧,这家伙在‘一看’的‘休息’时间也不短了,该来上班了。”古川对刑侦支队技术队民警说,对方回答说宋局对此事有过指示,一切听他的安排。
挂了电话,古川还是有些困惑。
令他不解的正是陈梦龙的那把配枪。一直以来,公安局流传着陈梦龙因为“误伤谢金”导致心理阴影不敢开枪甚至听不得枪响,为此市局政治部还给他开了免轮训的口子的传闻。但现在看来,他不敢开枪的原因恐怕并非“心理阴影”这么简单——陈梦龙很有可能早就知道自己的枪不对劲,所以才不开枪。但问题是,如果他早已发现自己的枪有问题,为什么不向上级汇报,而采用这种“装鸵鸟”的方式?
如果陈梦龙早把配枪被偷换的事情报上去,上级肯定会进行调查,那样或许整个事情在若干年前就会曝光了。作为一个二十多年警龄的老警察,陈梦龙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
难道他遭到了某些方面的威胁?抑或是他本就与某些人结成了利益共同体?
古川还是感觉不对。如果有威胁,威胁肯定来自谢金一伙;如果有“利益共同体”,那利益也肯定来自谢金等人。但古川分明记得,谢金曾不止一次暗示自己“去查一下陈梦龙的枪,看这家伙的枪是不是有问题”。
这又如何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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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解释,第二把枪出现前没人会信陈梦龙。你会信吗?他说枪被人换了,被谁换了?什么时间被换的?又是怎么被换的?而换到他手里的为什么偏偏是一把十五年前失踪、十三年前又打死了警察的枪?即便陈梦龙如实上报,等待他的也无非是冗长的调查和反复的质询,而且很可能根本没有结果。所以不抓到严运和、找到第二把枪的话,无论陈梦龙如何申诉都不可能说清楚。”办公室里,宋庆来看完所有人的笔录材料后,回答了古川的问题。
“那他的枪到底是谁换的?谢金吗?他会有机会换陈梦龙的枪?而且局里每年都会验枪,每支枪的枪号对应枪证,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怎么瞒得了这么多年?”古川非常不理解。
宋庆来说问题就出在这里。
“换枪的人很专业,他知道每把警枪的套筒、握把和枪管上都有编号,这些编号和枪证上的编号一致。之所以一直没被发现,因为他只是把刘三青和陈梦龙两人配枪的枪管互换了。平时验枪基本不会拆下套筒,枪管没有专用工具很难拆下,也没人会往这方面想。”宋庆来说。而每把警枪入库前都会建立一份枪弹痕迹学档案,其中绝大多数内容是针对枪管和枪弹的。所以互换枪管之后,检验中才会出现陈梦龙的枪打出的子弹与刘三青的枪档案资料一致的情况。
也是因为这件换枪管一事的专业性,决定了此事必然是公安局内部人员所为。刑侦支队很容易便查到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市局装财处的周某,就是之前刘茂文提过的那个在装财处干了十七年副主任科员的“钉子户”老周。
周某交代说,这事是他十三年前做的,当年指使他的人正是谢金。
“当时谢金虽然不在公安局工作了,但因为他的小叔谢广志依旧是公安局政治部主任,有些人为了攀附谢广志而结交谢金,这个周某就是其中之一。”宋庆来说。
当时周某负责全局警用枪械的检验和维修,谢金在公安局上班时两人的关系便很密切。二〇〇五年九月,谢金找到周某,交给他一把枪,说是刘三青以前的配枪,让他利用工作便利去枪库把陈梦龙的配枪和他手里的这把枪互换。周某大吃一惊,问谢金原因。谢金说,陈梦龙调回新城北路派出所了,还来桥北当了片警,可能奔着刘三青和古建国的案子来的,他得留个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