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们没有秘密
作者:吴晓乐
简介:
【内容简介】
律师范衍重一直以为他与妻子吴辛屏之间没有秘密。吴辛屏安静又低调,他们之间也一直不怎么提及过去。但妻子一夕之间消失了。范衍重从妻子工作的地方展开调查,越是追查就越陷入重重疑云:妻子声称已过世的母亲突然现身,揭露吴辛屏的过往——她在小镇上曾经出过事。
当年小镇里的名门家庭宋家有两个孩子,性格孤僻古怪的宋怀萱是妹妹,而哥哥宋怀谷面貌俊俏、优秀,是校园风云人物。看似高贵亲密的家庭中暗藏着裂隙。高中大考前,宋怀萱邀请吴辛屏参加宋怀谷的生日派对,而几天后吴辛屏对她的老师说,宋怀谷强暴了她
这段往事与吴辛屏的失踪有关吗?追查的众人却不约而同地摸索到了宋怀萱这里。这件为小镇人所嗤之以鼻的案件似乎另有隐情。当年事件的主角究竟是谁?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继现象级作品《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后,作家吴晓乐聚焦社会禁忌话题,层层布局、密密织网,试图描摹受害者“我”的复杂内心世界,带领读者沉浸式体会黑暗、绝望的生命体验
【作者简介】
吴晓乐
作家,台湾大学法律系毕业,却转而走上了创作道路。喜欢鹦鹉,喜欢观察那些别人习以为常的事。
2014年,处女作《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一经出版,引发广泛讨论,后改编为同名电视剧,获得第54届金钟奖的5项大奖、14项提名。后著有长篇小说《上流儿童》,自传性随笔《可是我偏偏不喜欢》。她将犀利的观察融入细腻的笔触中,写母亲身份,写亲子之间,写社会观察与性别议题,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同样深刻且独到,引人注目。
第一章
范衍重平视着前方,一个很长的红灯过后,他急着想迈开步伐。
事件就这样发生了。
穿着制服的高瘦男孩卖力奔跑,擦撞到一名牵着孩子的妇人。范衍重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肉体撞击的闷响。妇人尖叫了起来,她动也不动,后面的范衍重也就无法再前进。男孩停下脚步,冷淡的视线接连扫过妇人跟范衍重,最终停在范衍重后方的一个点上。男孩转过身,这一次他再也不管妇人的呼喊,低头往前疾行。
又红灯了。
妇人,小孩,范衍重都给困在斑马线中间。
妇人见范衍重一身西装,貌似诚恳,摊开双手埋怨起来,你有看到吧,刚刚那个学生。范衍重摸摸鼻子,轻嗯了声。妇人振振有词。现在的小孩,不晓得在干嘛,只顾着低头滑手机,也没有在专心看前面。撞到人就算了,还一副理所当然、没做错事的模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范衍重点头,表示理解。妇人的注意力转向了她的孩子,她弓身询问状况。
好不容易抵达约定的地点,范衍重看到邹振翔坐在里头,双手环胸,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范衍重咳了一声,邹振翔的脸上浮现了尴尬的微笑:“范叔叔好。”声音细如蚊蚋。
“你爸爸今天没来?”范衍重补充,“他跟我说他会来。”
“他喔,”邹振翔垂下眼睛,拖了好一阵子才回复,“他本来要来。刚刚我问他,他又说他不想来了。”
范衍重哦了一声,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场景,他完全明白那些父母为什么不想出席,老实说,他反而相当佩服那些愿意出席的父母,在这种处境下,他们收起内心复杂的痛苦,明知道旁人的观点,仍决定与孩子同进退。换作是他,很可能办不到,特别是他的身份特殊,一旦被人揭底他有个这样的孩子,范衍重可以估计,这将对他的职业掀起波澜。换句话说,他不可能亲自处理的。
他是在昨晚十一点前后接到邹国声的电话。确认内情后,范衍重不假思索地应允了。他告诉邹国声,难免的,年轻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冲动、不分轻重,也不晓得一旦走错路,再回头有多难。邹国声的声音干哑断续,像来自信号不良之处,他说,衍重,这件事你务必要帮我保守秘密,不能再告诉别人了。事实上,我觉得好危险,如果媒体知道了,他们会怎么对我。邹国声的声音开始发抖,市长正在争取连任,身边的人都会受到高度检验。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我们二十几年的交情,我从来没有请托过你什么。这一次,就这一次。
挂断电话后,邹国声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范衍重闭上双眼,更鲜明的画面自眼前浮起。范衍重跟邹国声是高中同学,他们都属于一个叫作“八匹狼”的团体,两人在团体内不算特别熟稔,联系也远低于其他成员。毕业后,两人就读同一所大学,范衍重读法律系,邹国声读政治系。在校园几度碰面,闲聊几句,交情才日益深厚。范衍重在高中时期对邹国声有一些抵触,“八匹狼”中,范衍重永远是鬼点子制造机,邹国声则时常以一种迂回、间接的方式说服其他人放弃冒险。范衍重一度以为邹国声讨厌他,直至大学,跟邹国声讨论时政,他才理解到这个人将人生蓝图规划得很长远,并笃行:在实践之前,每一天都得步步为营。看见了这点,范衍重欣赏起邹国声,直觉告诉他,有些朋友并非来自志同道合,而是出事时可以相互依赖。
事后证明,他的判断实属正确。
大学毕业,范衍重到一家中等规模的事务所当受雇律师,邹国声先从民意代表助理开始爬。八匹狼维持一年一次的餐叙,范衍重知道邹国声的日子越过越好。一日清晨,他在早餐店的报纸上读到这位故友的名字,某民意代表办事处主任被挖进市府。那感觉真是奇妙,你看着记者形容一位你认识十多年的人,所建构出的形象却与你脑海中的身影如此不同。
五年前,范衍重出了事,他六神无主,四顾茫然,他慌乱地上下逡巡着手机的通讯录,见到邹国声这个名字,范衍重心底一沉,就是他了。范衍重诚恳且不无谦卑地询问,这件事是否有邹国声可以助力之处。邹国声给了他一组号码,那通电话是个救命索,让范衍重暂时从媒体的追缉中匿去踪迹,他才有足够的精神坐下来与颜家谈判。
此时此刻,是他报答邹国声的时候了。
他佩服邹国声,在此紧要关头,竟绝口不提五年前自己施予范衍重的恩惠。
范衍重把思绪重新落在邹振翔身上,这个将满十八岁的年轻人,目不转睛地玩着手机游戏。范衍重微倾脖子,假意在伸展,实则是想把邹振翔的面孔给看得更仔细。
邹振翔满月时,其他七匹狼体贴地把那年的聚会设在邹国声家中,大伙轮流抱着邹振翔,彷徨地感受着生命的重量。范衍重低头注视着那只有他巴掌一半大小的脚掌,以及满是血丝的双颊,问,这样正常吗?邹国声的妻子说,婴儿的皮肤很薄,又无比脆弱,他们对于外界,哪怕是一丁点灰尘,都十分敏感。范衍重回去看怀中那个小家伙,心想,原来人类也有这么干净的时刻。这份悸动的心情,在颜艾瑟把范颂律放进他怀里时,却召唤不出来,可能是那时范衍重三十六岁,当律师超过十年,生活让他彻底失去了为一件事悸动的能力,也可能是在那当下,他看出了颜艾瑟已经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范叔叔,他们会来吗?”
邹振翔的声音把范衍重从回忆中拉出,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对方迟到十五分钟了。范衍重想,要打电话给对方吗?对方打算放他们鸽子?或者是他们突然不满意在电话中约定的价码?疑心凝聚成紧压着胸口的重石。难不成对方发现邹振翔是邹国声的儿子?邹这个姓氏并不常见。若是,那二十万恐怕难以让他们善罢甘休。
范衍重飞速地推演,若对方想提高价码,那他该打个电话跟邹国声商量应变措施。他得知道邹国声的底线是多少。更棘手的是,他要怎么防堵对方一鱼二吃,原有的和解书,只要求对方在未来不得提起诉讼,他如今得再列进一条保密协议。若告知媒体,我方可以要求解金三倍的违约金。三倍,够吗?假设媒体或另一位候选人的阵营愿意吃下这笔钱呢?不太可能,邹国声的位置还不够核心。范衍重的手机页面还停留在对方的号码时,手机响起了。范衍重看了一眼邹振翔,邹振翔抬头问道,范叔叔,是他们吗?范衍重点了点头,按下接听。
“请问是范律师吗?我是娜娜的妈妈,我有点迷路了。”
“没关系,这里有点难找,不然你跟我讲你在哪里,我出去找你。”
他跟邹振翔示意自己得出去找一下对方,而那张满是痘疤的青春脸庞,面无表情地说好。
“黄女士你好,这是我的名片。”
女子并没有伸出手来接过名片,只是瞪着邹振翔。
“就是你吗?娜娜在你家待了多久?”
邹振翔不安地瞧了范衍重一眼,似是在征询意见。
“你就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吧。”范衍重把名片纳进名片盒里,指示邹振翔。
邹国声传来短信。“对方到场了吗。1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