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季声步行回公寓，晚风微凉，吹散酒意。
打开门，公寓里一片漆黑，他开灯，倒水，动作从容。
手机亮起，是顾行川的短信：“恭喜。”
季声看着那两个字，微微一笑，回复：“谢谢顾总。”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撒娇讨赏。
他放下手机，走进浴室，热水冲下来时，他轻轻哼起歌，是方砚云在戏中唱过的那首民国小调。
《唯见青山》开机前一周，季声被叫到DE大厦开会。
他以为只是常规的剧本讨论，推开会议室门时却怔住了——顾行川坐在主位，许导和制片人分坐两侧。
“顾总，许导。”季声礼貌问候，在末位坐下。
许导笑着点头：“小季来得正好，我们在聊方砚云的造型设计。”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
许导亲自讲解人物理解，制片人补充制作细节，季声认真记着笔记,顾行川很少开口，但每次发言都切中要害。
“方砚云的火场戏，”顾行川突然问，“服装组准备用什么面料？”
造型指导连忙回答：“用特制防火布，外层做旧处理...”
“太厚了。”顾行川说，“火场戏要突出少年的单薄感，面料太厚显笨重。”
许导点头：“有道理，小季有什么想法？”
季声沉吟片刻：“我觉得可以用薄棉布，浸水后更能突出颤抖感，也安全。”
顾行川看他一眼：“可以试试。”
会议结束，许导和制片人先离开，季声收拾笔记时，顾行川叫住他：“等一下。”
季声停下脚步：“顾总还有事？”
顾行川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资料：“这是民国建筑学者的笔记影印本，看看对方砚云有帮助。”
季声接过，是几位著名建筑学者的手稿合集，还有详细的批注。
“这...太珍贵了。”季声惊讶，“您从哪里...”
“朋友收藏的。”顾行川淡淡说，“用完记得还我。”
“谢谢顾总。”季声抱紧资料，“我会好好研究。”
两人一起走进电梯，密闭空间里，空气突然安静。
“许导很欣赏你。”顾行川突然说。
季声怔了怔：“是顾总给的机会好。”
“不必谦虚。”顾行川看他一眼，“火场戏的提议很好，考虑得很专业。
“我会继续努力。”他轻声说。
电梯到达地下车库，门缓缓打开。
“下周进组，让助理跟紧点。”顾行川说，“外景地条件艰苦，提前做好准备。”
季声点头：“颜姐都安排好了。”
顾行川脚步顿了顿：“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好的。”他低声应道。
走向车位时，顾行川突然又问：“法语台词都背熟了？”
“差不多了，还在练发音。”
“晚上读给我听听。”顾行川拉开车门，“有处发音你可能不准。”
季声愣在原地：“您...要听我读台词？”
顾行川坐进驾驶座：“不愿意？”
“不是...”季声忙摇头，“只是意外您这么忙...”
“上车。”顾行川示意副驾，“顺路送你回公寓。”
车上很安静，季声抱着那叠珍贵资料。
等红灯时，顾行川突然问：“为什么想演方砚云？”
季声沉吟片刻：“因为他纯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种理想主义的光辉。”
“像你？”顾行川挑眉。
季声苦笑：“我不配，我只是...向往那种纯粹。”
绿灯亮起，车子继续前行，顾行川手指轻敲方向盘：“你比他聪明，知道变通。”
季声怔了怔，没明白这是夸奖还是批评。
回到公寓，季声以为顾行川会离开，对方却自然地下车跟他上楼。
“读吧。”顾行川在沙发坐下，“第32场，方砚云在市政厅演讲那段。”
季声放下资料，深吸一口气，开始用法语朗诵，这段台词很长，讲述建筑保护与文化传承的关系，充满专业术语。
读到一半，顾行川突然抬手：“停。”
他起身走到季声面前：“＇patrimoine＇这个词，你发音太硬了，要更柔和，像这样——”
他示范了一遍，发音优雅标准。
季声跟着学，但总差一点韵味。
“不对。”顾行川皱眉，“舌尖位置再靠前些。”
季声又试了几次，还是不够自然。
突然，顾行川的手指轻触他的下颌：“这里，放松。”
季声身体微微一僵。
“再试。”顾行川收回手。
季声重新发音，这次好多了。
“可以了。”顾行川点头，“继续。”
季声读完整个段落，额头微微冒汗。
顾行川递过纸巾：“进步很大。”
季声擦汗的手顿了顿，他总感觉顾行川今天对他的夸奖好像没有高高在上，没有施舍的感觉，是一种真正的认可。
“谢谢顾总指导。”
顾行川看看表：“晚饭想吃什么？”
季声再次愣住：“您...要留下吃饭？”
“不能？”顾行川挑眉，“我投资的艺人，不能关心一下饮食？”
季声忙摇头：“不是...我这就去准备。”
“叫外卖吧。”顾行川说，“你明天还要去训练。”
外卖很快送到，是季声常点的那家粤菜，两人安静吃饭，气氛有些微妙。
“进组后，每周给我发一次排练视频。”顾行川突然说。
季声抬头：“是要...检查进度吗？”
“看你进步。”顾行川淡淡说，“许导要求高，别掉链子。”
季声低头吃饭，心里泛起一丝异样，这不像命令，更像...关心？
饭后，顾行川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那本笔记，第48页有方砚云原型的生平，值得看。”
季声点头：“好的，我今晚就看。”
门轻轻关上，季声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他走到沙发前，翻开那本笔记。
第48页，是一位民国建筑学者的照片，年轻英俊，眼神清澈坚定，旁边批注写着：26岁为护古城罹难，未婚，无子嗣。
季声轻轻抚摸那张照片，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酸涩。
手机亮起，是顾行川发来的消息：“笔记第52页有他未婚妻的回忆录片段，可以参考。”
季声翻到52页，看到一段娟秀的字迹：“他说古城砖瓦比婚约更重要，我笑他痴，如今才懂，有些爱可以超越生死。”
窗外夜色渐深，季声坐在灯下，一页页翻着笔记。
今晚的顾行川，有些不一样。
而这种不一样，让他心跳莫名加速。
《唯见青山》开机前的庆功宴设在DE旗下的五星酒店宴会厅。
水晶灯璀璨，衣香鬓影，比季声参加过的任何活动都要隆重。
他穿着顾行川特意请意大利裁缝定制的西装，站在人群中接受祝贺，许导拍着他的肩向投资人介绍：“我们的小方砚云，戏好又敬业！”
几个制片人笑着举杯：“顾总眼光毒啊，又挖到宝了！”
季声保持微笑，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赞美总带着潜台词，仿佛他的成功首要归功于顾行川的“眼光”，其次才是他的努力。
顾行川被一群人围着，偶尔朝季声这边瞥一眼，目光带着难得的温和。
季声举杯示意，对方微微颔首。
酒过三巡，气氛更热络了些，季声去餐区取水，听见旁边几个小明星闲聊。
“听说季声那套高定是顾总专门请的设计师？”
“何止，整个妆发团队都是DE特派的。”
“命真好，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
季声握紧水杯，转身想离开，却听见更刺耳的话。
“不过是个金丝雀罢了，顾总玩腻了就换。”
“嘘小声点，不过确实，没顾总捧，他算什么东西？”
季声站在原地，感觉刚才喝下去的酒都在胃里翻腾。
“季老师？”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季声回头，是星耀的一个经纪人，曾经拒绝过他试镜。
“恭喜啊。”对方笑容意味深长，“抱上好大腿就是不一样，以后多关照？”
季声勉强笑笑：“您说笑了。”
“哪是说笑。”经纪人凑近些，“传授下经验呗？怎么把顾总哄这么开心的？”
季声脸色微白，正要开口，突然看见顾行川朝这边走来。
“聊什么这么开心？”顾行川自然地将手搭在季声腰侧。
经纪人立刻赔笑：“夸季老师戏好呢，顾总眼光真好！”
顾行川淡淡瞥他一眼：“他的戏确实好，和眼光无关。”
经纪人讪讪告退。
顾行川低头看季声：“不舒服？”
“没事。”季声勉强笑笑，“可能喝多了。”
顾行川皱眉：“谁灌你酒了？”
“没有，我自己喝的。”
顾行川招手叫来侍者：“换杯蜂蜜水。”他转向季声，“去休息区坐会儿。”
季声依言走向角落沙发，却听见不远处几个投资人的谈话。
“顾总这次押宝押对了，小季确实争气。”
“是啊，听说拍摄期间天天熬夜研究剧本？”
“有什么用？要不是顾总砸资源，轮得到他演？”
季声脚步顿住，感觉像被泼了盆冷水。
这时顾行川端着蜂蜜水过来，显然也听到了那些话，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李总。”顾行川声音冷峻，“刚才说什么？”
那几个投资人吓了一跳，连忙赔笑：“夸小季敬业呢！”
“我听着不像。”顾行川将蜂蜜水递给季声，目光扫过几人，“季声能演方砚云，是因为他试镜表现最好，和资源无关，更和我无关。”
现场突然安静，不少人都看过来。
季声尴尬地拉顾行川衣袖：“顾总，没事...”
“有事。”顾行川声音更冷，“我的艺人，不需要靠任何人，他的实力，轮不到你们质疑。”
几个投资人脸色难看，连连道歉。
顾行川没再理会，拉着季声走向露台。
夜风微凉，吹散了些酒气，季声低头喝着蜂蜜水，心里五味杂陈。
“在意那些话？”顾行川问。
季声苦笑：“有点吧，虽然说的也是实话，但听着总让人不舒服。”
“这个圈子里，机会本来就是实力的一部分，给你机会你抓住了，这就是本事。”
季声抬眼：“那如果...我没抓住呢？”
“那就说明你不配。”顾行川直视他，“但我从没看错过人。”
两人沉默片刻，季声轻声问：“您刚才为什么生气？”
顾行川转身靠在栏杆上：“我讨厌没本事的人质疑有本事的人。”
“只是这样？”
顾行川侧头看他：“你觉得呢？”
季声低头搅拌蜂蜜水：“不知道...”
突然，顾行川伸手抬起他下巴：“听着，我选你是因为你有价值，但价值是你自己创造的，不是我给的，明白吗？”
季声怔怔点头。
顾行川松开手，语气缓和些：“你能让很多导演说看到了真正的演员，这才是重要的，懂吗？”
季声眼眶微热：“谢谢顾总。”
“不是安慰，是事实。”顾行川转身望向夜景，“我从不安慰人。”
宴会厅里传来切蛋糕的欢呼声。
季声看着顾行川的侧脸，突然觉得，也许这个人并不像表面那么冷漠。
车上，两人都很安静。
季声看着窗外流逝的灯火，轻声问：“顾总，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让您失望了...”
“那就努力别让我失望。”顾行川闭目养神，“我对你的投资，还没到收回的时候。”
季声抿唇微笑：“好。”
车停在公寓楼下，季声下车时，顾行川突然叫住他：“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季声怔了怔：“您之前说过...”
“现在再说一次。”顾行川看着他，“记住，你是我的人，但首先是演员季声。”
车门关上，黑色轿车驶入夜色，季声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回到公寓，他脱下那身昂贵西装，小心挂好，手机里有很多未读消息，都是祝贺。
裴聿发来一张照片，是“满上”酒吧的小黑板，上面画着方砚云的简笔画，写着“季老板开机大吉！”。
季声笑了笑，回复：“谢谢，回来请你喝酒。”
放下手机，他走到落地窗前。
他忽然明白，无论别人怎么说，路都要自己走，而有些人的认可，也许比他想象的更珍贵。
就像今晚顾行川那句“你是我的人，但首先是演员季声”，比任何赞美都让他心动。
也让他更加清醒。
酒吧里人不多，裴聿正在吧台后调试新酒。
“大明星居然有空光临？”裴聿挑眉，推过来一杯柠檬水，“听说明天要进组了？”
季声接过水杯笑了笑：“来跟你道个别，这次要去外地拍三个月。”
裴聿擦着杯子打量他：“看你气色不错，顾行川没亏待你？”
“挺好的。”季声抿了口水，“《唯见青山》的团队很专业，许导对戏要求高，但教了很多东西。”
裴聿轻笑：“哟，现在开口闭口都是戏了？看来是真喜欢这个角色。”
“方砚云不一样。”季声眼神微亮，“他是个纯粹的人，为理想可以付出一切...”
“打住。”裴聿抬手，“先说说，顾行川为什么给你接这个戏？”
季声顿了顿：“他说这个角色适合我。”
“适合你？”裴聿凑近些，“还是适合他的投资回报率？”
季声笑容淡了些：“裴聿...”
“别误会，我为你高兴。”裴聿正色道，“但得提醒你，顾行川不是做慈善的。他给你资源，是要看到回报的。”
“我知道。”季声转着水杯，“我会好好演，不让他失望。”
裴聿注视他片刻，突然问：“你最近...是不是对他改观了？”
季声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刚才提到他时，你眼神不一样了。”裴聿放下杯子，“季声，别告诉我你真动心了？”
“没有的事。”季声立即否认，“我很清楚我们是什么关系。”
“是吗？”裴聿挑眉，“那你说说，你们是什么关系？”
季声沉默片刻：“投资人与被投资人，各取所需。”
“最好是这样。”裴聿叹气，“顾行川那种人，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季声低头喝水，没接话。
这时酒吧门开，陆延南带着笑意走进来，他自然地坐到裴聿旁边：“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裴聿瞥他一眼：“在教小朋友别被资本家骗了。”
陆延南笑出声，看向季声：“顾行川欺负你了？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
季声摇头：“顾总对我很好。”
“他那人就这样。”陆延南要了杯威士忌，“表面冷冰冰，其实比谁都较真，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裴聿擦杯子的手顿了顿：“陆总这是来当说客的？”
“哪能啊。”陆延南笑道，“就是来说句公道话，行川在生意场上手段厉害，私底下很重情义，他要是真认可一个人，就会全力支持。”
他看向季声：“他给你资源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觉得你值得，那家伙看人眼光毒得很。”
季声有些意外：“谢谢陆总告诉我这些。”
“别谢我。”陆延南摆摆手，“我就是看不惯外面那些传言，说什么他玩腻就换，纯属瞎扯，他压根就不是那种人。”
裴聿挑眉：“陆总今天话很多啊。”
“喝酒喝的。”陆延南笑吟吟地凑近裴聿，“主要还是想见你。”
裴聿没好气地推开他：“少来这套。”
季声看着两人互动，心情复杂，他放下水杯轻声说：“我知道顾总和别人不一样。”
陆延南点头：“他认可一个人就会很认真，所以季声，别辜负他的期待，但也别...陷得太深。”
最后那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裴聿冷哼：“总算说了句人话。”
季声沉默片刻：“我明白的。”
这时酒吧门又开，几个熟客进来，裴聿去招呼客人，留季声和陆延南在吧台。
陆延南压低声音：“行川最近心情很好，听说是因为你试镜表现很棒，继续努力，但记住保持距离，这对你们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反而是种保护。”
季声怔了怔，缓缓点头。
离开酒吧时，夜风微凉。
季声站在街边，看着“满上”的霓虹招牌，心里那点涟漪渐渐平复。
手机震动，是顾行川发来的消息：“明天几点出发？让司机去接你。”
季声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回复：“不用了，剧组有车，谢谢顾总。”
对方很快回复：“随你，有事直接联系我。”
季声收起手机，最后看了眼酒吧橱窗里自己的倒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