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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剑圣钓上了隐藏大佬/落魄后被魔教公子找到了家门口》作者:柳时二
【轻狂傲娇浪里浪气受(落魄了)x 桀骜不训南诏美人攻(疯魔了)】
★伪叔侄.年下.极限拉扯.风流债变命定情缘★
贺晏舟此生最后悔的,是八年前碰了南冥教二公子——那个喊他“叔叔”的巫暮云。
八年后逍遥派覆灭,贺宴舟武功尽废,隐于神医谷,却在雪夜救了一身是血,如同孤狼走投无路般的二公子。
对方面上笑吟吟喊他贺兄,暗地里却早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
贺宴舟不想与其纠缠,“二公子伤好了便走吧。”
巫暮云:“贺兄赶我走啊?好狠的心。”
贺宴舟不以为然,只盼着债主别认出自己。
谁知一转头,二公子被人追杀身负重伤,半夜爬窗遛进了贺宴舟的房间。
贺宴舟:……
巫暮云可怜兮兮道:“贺兄~我受伤了~”
贺宴舟仰天长啸,报应啊,这是报应!!!
江湖风波再起,幽州命案频发,昆山玉失窃,阴谋暗涌。
贺晏舟身份暴露,遭各方势力围剿,身负重伤命悬一线。
巫暮云撕去伪装,强行带他杀回了魍魉山,那座江湖人称堕仙陵的神仙聚集地。
巫暮云疯了一般将贺宴舟按在榻边,眼尾通红:
“你明明也想要我,为什么偏要忍着?“
“这个时候了,贺晏舟,你还装什么正人君子?“
贺宴舟输了口气,是啊,他在装什么正人君子?
那么久了,他究竟为何要强忍着欲望?
“心有一隅,只装下两件事情,侠之道义,还有,你。”
——敬请期待!!
注明: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大家不要挂钩历史。感谢!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江湖 情有独钟 正剧 群像
主角巫暮云互动视角贺晏舟
一句话简介: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立意:乾坤许大山河旧。几多人,剑倚西风,笔惊南斗。
第1章 清风居
雾森林在南诏国国民嘴里也称为‘鬼森林’,除却其常年不散的雾气之外还有一些诡异的传说——
传说午夜时分,森林深处的‘鬼’便会苏醒,它们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叫声、嘶吼声以及救命声……
等到次日清晨尸横遍野,那些被抹了脖子的死人身上不见血迹,砍断的树木切面整整齐齐,树枝上还挂上了几丝冰霜。
然而,据江湖中的几位侠客了解,那并非是闹了鬼,而是逍遥派被灭了门。
逍遥派建在豫章城外的茯苓山上,人杰地灵、钟灵毓秀,乃是八年前江湖第一门派。派中最为出名的便是‘逍遥五侠’,而这其中有逍遥派历代最年轻的掌门,一剑霜寒十四州——贺宴舟。
贺宴舟七岁入逍遥派,十六岁继掌门之位,乃是逍遥派众多奇侠里最为出色的一位。
只可惜,他年少轻狂,无知无畏,竟与被天下人视为邪教的南冥教教主巫行风称兄道弟,且在其余门派合力欲要剿灭南冥教时现身阻止……久而久之他加入邪教,残害苍生的谣言四起。
最终是一封自称要他拯救南冥教的信件,让逍遥派陷入了名门正派的陷阱之中,从而葬送在了雾森林里。
逍遥派覆灭后,江湖之中再无贺宴舟的消息。
有人说逍遥派乃是一群伪君子组成的门派,是邪教藏于正派之中的探子,贺宴舟便是这群探子里最该死之人,必定是死在了正派手中;还有人说贺宴舟乃是天下第一剑客,其手中的无双剑法可以破万局,即便是名门正派合力也不一定就能治他于死地,估计早就趁机逃到了别处去……
总之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但时间一久,人们也就不再纠结于此事,逍遥派以及他们的掌门从此便在江湖之中销声匿迹了。
当然,江湖之中除了以上这些‘大事’外还有一些闲杂的小事情,譬如幽州神医谷八年前迎来了一位酷爱饮酒,吊儿郎当的醉汉。
此人医道九窍已通八窍,艺境十方未见一方。
要知道,神医谷乃是天下神医的聚集地,里面随便拿出一位弟子都能以其精湛的医术救人于水火,神医谷的谷主青梧更是被称为‘天下第一神医’,又怎会收留一位连药材都分不清楚人呢?
可事实就是这位醉汉不仅出现在了神医谷,且被青梧好生招待了八年,可不奇怪?
更奇怪的是,醉汉身边还带着一位小女孩,两个人在神医谷混吃混喝整整八年之久。
这事在幽州城都快成为戏台子上必不可少的闲余话题了,可是那醉汉的来头,至今依旧无人知晓。
腊月黄昏,青梧踩着积雪往西走,手里拎着两包刚从“百草方”取来的解毒散。竹篱围起的小院门匾上题着“清风居”三字,取的是来去如风的意思。不过青梧心里清楚,这院子的主人何止是来去如风,简直是在神医谷横着走的主儿。
“吱呀——“竹门被推开。
屋里炭火烧得正旺,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成年男人和一位妙龄少女。
男人一身蓝色麻衣,高大挺拔,外貌俊朗,神情凛凛,一头黑发略显凌乱,却自带一种独特的气质。少女一身利落的短打,长发像男子一样高高束起,看似乖巧可爱,实则那张精致的小脸上长了一双清澈却显冷淡的眼眸。
见青梧来了,男人往椅背上一靠,慵懒开口:“我还以为你是不打算来管我了,都快要叫阿昭准备棺材了。”
青梧对男人这种半开玩笑的语气早已经成为了习惯,即便自己是这神医谷的谷主,受到如此不敬也不恼火,只是像个小妇人一样幽怨地看了男人一眼。
“你这话说得,好像是老夫欠你似的。”青梧将药包递给了少女,少女接过后有些不满地吐槽了起来:“青梧爷爷别理他,我贺叔那是自找的,前些天我才将他从幽州城买来的几坛黄封藏了起来,结果昨天夜里偷鸡摸狗似的又跑了出去,哼!活该他疼!”
“诶!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臭丫头,信不信下次你再求我教你武功,我当耳旁风啊?”贺姓男子不悦道。
“哼!就知道拿这事说我……”少女小声咕哝了几句便闭了嘴,又见男人递过来的目光,领会后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灰溜溜拿着药包跑到了厨房。
青梧看着少女进了厨房,摇了摇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又看向了男人,“总不能这样下去,别忘了……你的伤。”
男人嘲讽道:“都八年了,再重的伤也该好了吧?”
青梧眼里有了质疑,他又道:“只有贺宴舟才是真的死在了那片雾森林里。”
男人说这话时看似满不在乎,但说完眼神却跟着暗淡了几分。
听了贺宴舟自讽的话语,青梧叹道:“可是老夫面前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啊。”说着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这些年你也不容易,带着阿昭生活,又要避人耳目,你年轻时最为轻狂,如今却沦落如此。但有一点老夫不明白,你既是要告别江湖是非,那你可知自己救的是谁?”
“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贺宴舟淡淡道,“横竖是条人命,总不能当作没看到。“
“他中的是南冥教的五毒掌...“青梧压低声音,“你隐姓埋名这些年,何必趟这浑水。”
青梧语重心长道:“宴舟,你行走江湖数十年,必然知道‘五毒掌’是出自谁手,他既是巫行风要杀的人,而身上的那把黑色软剑足以证明,他并非正派之人。你八年来隐姓埋名于此,为的就是远离江湖是非,如今救下他——这么一个南冥教的叛徒,你不怕再次卷入是非风波中吗?”
八年前,贺宴舟带着师妹孤女叶文昭逃到神医谷。青梧念及旧恩,收留了他们。这些年来,贺宴舟化名“贺术“,渐渐放下江湖恩怨,过起了乡野村夫的生活。
谁想腊月初一,一个浑身是血的紫衣人倒在了他院里的梅树下。贺宴舟硬是晾了那人两天,直到第三日大雪封门,才将人拖进屋。一把脉发现是五毒掌的伤,反倒来了兴致。
“巫行风去年就死了,“贺宴舟忽然道,“病死的。“
青梧一惊。
贺宴舟没往下说。当年他与巫行风虽立场相对,却颇有交情。最后分别时约定,既是正邪不两立,那便生死各安天命。所以即便握有南冥教的令牌,他也没去送巫行风最后一程。
“谷规第一条,“贺宴舟起身望向窗外,“救人为先,无论其身份。规矩是你定的,到头来却问我为何救人,你不觉得好笑?”
雪地里的梅花开得正艳,“昏了半个月,也该醒了。“
青梧叹了口气,无奈苦笑:“但愿他别是个小魔头。“
贺宴舟唇角微扬,心道——
可不就是个小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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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故人叹
青梧前脚刚离开清风居,叶文昭就端着药碗从厨房出来了。天色已暗,零星几粒星子挂在天边,她眯着眼看了看,随后敲门走进了贺宴舟的卧房。
贺宴舟的卧房很简洁,除了一张软榻和一张小桌外什么都没有,而且由于贺宴舟习惯性睡在床榻右侧的原因,已经有一块凹了下去。
叶文昭一眼便看到了男人,心中难免有疑问,将药汤放在小桌上,问道:“这位公子究竟什么来路,居然能受这么重的伤?”
贺宴舟嘴角微扬,“来路估计不小。”
叶文昭还想听贺宴舟往下说,但那边却突然没了声音,只见他拿起药碗,竟然亲自给那昏迷不醒的男人喂起了药,这可把身后的叶文昭吓坏了——
他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果然凡是美男子,她贺叔定不会放过。
想来贺宴舟至今未曾娶妻生子,是对女人不感兴趣的。他每一次偷跑到幽州城芳菲苑里去幽会男人时,叶文昭也都知晓,他贺叔对她从来坦白从宽,说什么:“这种事情,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呵,男人。
那些与贺宴舟幽会的男人叶文昭没少见,不过现在来看,似乎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如今怀里的这位。那些幽州城里面若桃花的小公子也好,芳菲苑里眉黛香腮的清倌红人也罢,都太艳俗了,这位公子却有种清新脱俗的感觉。
即便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同稿纸,但脸部线条流畅,五官精致,若是睁开眼,蝶羽之下必定有一双浓墨重彩的眼睛。
真是便宜他贺叔这么个‘风流’人物了!
贺宴舟扶起男人脑袋时极其地小心翼翼,深怕一个不小心弄疼了男人,待他温柔的将汤药都喂进男人嘴里,才放下药碗,又恢复了以往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叶文昭心道:“见鬼了!他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她脑袋里的想法浮现在了脸上,立马便被贺宴舟捕捉了下来。
贺宴舟斜靠在榻边,双手环抱着看向了叶文昭,“想什么呢,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你这个年纪春心萌动能理解,但是你贺叔我不允许,想法可以有,但都给我憋着,不然……”他说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叶文昭一记白眼简直要翻到天上去,气汹汹捧着药碗就走出了房间,但又不敢将房门砸的太大声,于是再怎么不满也还是轻轻关上了房门。
“醒了就别装睡。”贺宴舟对着榻上的人说道。
随后坐在榻边,手指搭在男人唇上,将他嘴角遗漏的药汤擦拭去,谁知男人毫不领情,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松口。“贺宴舟声音很轻,“我数到三。“
被咬住的手指微微一动,那人立刻闷哼一声。贺宴舟指间夹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悄无声息地往男人嘴里刺去。
“一。”
银针又进半分。
“二。“
榻上之人突然松开牙关,贺宴舟趁机将手指抽了回来。男人却猛地睁开了眼睛,发了狠似的从榻上起来,与贺宴舟缠斗在了一起。
只见男人赤手空拳朝着贺宴舟攻去,却不慎一拳打在了墙壁上,直接给竹屋打出了一个洞来。
屋外风雪交加,此时正从那漏洞里呼呼而入,贺宴舟见了并未出手伤人,嘴上却不留情面,“你个毛都还没长齐的臭小子,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明日这屋子你若是不给我修好,有你好受的!”
男人却毫不领情,哪怕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依旧奋起集内力于手中,握紧拳头,飞扑向了贺宴舟。贺宴舟拿手去挡,却是低估了男人的力量,一不小心从洞口给打了出去。
他在风雪中站稳了脚跟,蓝衣随风飘浮,眼里有几丝怒气,未等他下一步动作,男人飞身而出,两人又扭打在了一起。
矮脚梅身上的雪瞬间被震了下来,就连刚开的几朵梅花也被卷入了两人打斗引起的气流当中。
打了大抵一刻钟后,贺宴舟接下男人一招,往后一跃,拉开了与其的距离,“醒来就开始疯狗乱咬人,怕不是中的五毒掌,而是羊癫疯!”
男人不语,只是盯着贺宴舟,如叶文昭所料,他有一双浓墨重彩的眼睛,黑白分明,勾人心弦。
大抵是风雪的缘故,他的脸色愈发苍白,甚至与衣衫的颜色融为了一体,不像活人。腰间原本被包扎好的伤口似乎在他用功之时便已裂开,鲜血染了一片。
贺宴舟见此状况,冷笑一声,步步朝男人逼去。
男人强撑着身体,不禁往后一退,他现下的状况十分不利,体内残留的毒素在发作,伤口撕裂带来的疼痛几乎让他有些麻木。
在贺宴舟离他还有三步距离时,他又一次用功一拳挥向了贺宴舟,奈何贺宴舟反应灵敏,轻松便钳住了他的拳头,一个转身跑到了男人身后,趁其不备,胳膊一圈,抵着男人的脖颈儿将其狠狠束缚住。
“你是何人……”男人的声音沙哑而又低沉,不知为何传到贺宴舟耳里时却有几分软绵之意,
“自然是救你的人。”贺宴舟抵着男人的右耳,声音虽小,一字一句却说得极其清楚。
男人用力挣开贺宴舟的束缚,奈何他就像是秤砣一般死死嵌在男人身上,再怎么用力也无济于事。
“你……救我?”男人吃力问道。
“没错,我,救了你。所以对救命恩人打打杀杀可不是好行为,记得改啊!”
贺宴舟说罢点了男人的穴位,使男人动弹不得,而后将其打横抱起,回到了屋内。
他将人放回榻上,而后解开其穴位,笑道:“放心,我既是救了你,便不会伤害你。”
“……我……”男人脸上冷汗直冒,整个气喘吁吁地坐起身来,抬眼看着贺宴舟,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武力不低……究竟……是何门何派的人?”
“无门无派,乡野村夫罢了。”贺宴舟坐在凳子上不容置否地将男人的手抢了过来,摸了他的脉象,“毕竟是昏迷了半个月的人了,醒来分不清楚状况,情绪波动我理解。”他将男人的手还回去,“但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别又给我死了。”
男人的脉象有些紊乱,但好在还能调解。
男人躺在榻上打量着贺宴舟,一身破旧的衣裳,一□□康的小麦色皮肤,确实像个乡野村夫,于是终于舒了口气。
贺宴舟轻笑道:“我可不救无名鬼,你都问了我那么多问题了,我总得要知道救回来的是个什么人吧?”
男人苍白的脸上出现一抹冷笑,“若是坏人,你这个好人不就白当了?”
贺宴舟倏然收了笑容,义正言辞道:“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坏人,是杀人放火,还是盗窃抢劫,亦或是背信弃义?你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占了哪一点呢?”
男人:“若是都占了呢?”
贺宴舟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突然极其不严肃道:“我不信!”
贺宴舟那股压迫人的气场突然瓦解,男人脸上不禁浮现出呆愣的表情,许久,才又听那人开口道:“你不说也不要紧,我猜猜……你姓巫?”
男人一脸惊愕地看着贺宴舟,“你怎么……”
贺宴舟打断道:“诶~我还没说完呢?若是南冥教的叛徒,早就死在了走出南诏的路上,不会遛到这里来。你虽身中五毒掌却并非是致命打击,伤你的人还留有余地。南冥教历来有规矩,该杀的人绝不手下留情,那也就说明伤你的人并非是要你性命。再者,南冥教的教主巫行风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使剑,一个用伞,一个名为巫暮云,一个名为巫子明。而巫暮云的剑乃是南诏最厉害的铸剑师打造而成,正是一把雕刻有五线滑尾蝎的黑色软剑,胡搅蛮缠,一剑封喉——故名七杀。”
男人心下一颤,对了,他的剑估计是在这人手中,可是一个乡野村夫为何知道这么多?
贺宴舟继续道:“至于你受的伤,我猜测正是巫子明所为,怎么,巫行风死了,你们兄弟二人便忙着争夺教主之位了?”
巫暮云从未想过如今江湖之上竟还有人能将南冥教内部的情况了解得这么透彻的,这个人绝不简单。
他坦然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就是南冥教……二公子巫暮云。阁下如此神机妙算,乡野村夫这个身份,怕也是唬骗我呢。”
“非也非也,我只是比较喜欢听一些八卦,听的比较广泛,这不听着听着就到了南诏么?”
贺宴舟说着起身走向了那破了洞的墙,摸着下巴叹息道:“啧啧啧,这可难办喽,看来这屋子还须得再加固加固。”
他从地上捡起来几截竹子,左右对着洞口比划了一下,觉得还可以使用,便拿来工具往开始了敲敲打打。
“阁下,究竟是谁?这里是神医谷吧,我方才……瞧见了白梅,”巫暮云顿了一下,“幽州城外唯有神医谷中有……白梅,这里只有神医……据我所知,定也出不了……你这么个武力高强的人。”
贺宴舟往洞口钉上了几截竹子,起到了些许防风雪的效果,满意的拍了拍手,转身不屑道:“什么武力高强,你都这样了,谁杀你不容易?我只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没事随便练了几招。你要是问我的名字,贺,贺术,江湖之中排不上名号的小人物罢了。”
“贺术?”巫暮云虽小上贺宴舟几岁,但出入江湖也有八九年了,自然不会轻易就相信了贺宴舟的话,只是没再往下刨根问底,心中却依旧留有质疑。
贺晏舟看着他,只觉得这小子没什么变化,八年了心眼儿也没涨多少。
次日清晨,叶文昭从自己的房里出来时,原本打算烧壶热水,没想到一出门却发现竹屋破了个大洞,是贺宴舟房间的一面墙壁,且院子里的矮脚梅掉落了一地的花瓣,正纳闷着刚开的梅花怎会如此脆弱时,贺宴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自从自己的房间被巫暮云占了后,贺宴舟便睡在了堂屋,可惜堂屋没有软榻,只有一张硬邦邦的靠椅,所以总会觉得腰酸背痛。
见叶文昭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贺宴舟道:“昨夜和人打了一架,不慎打穿墙壁,无妨,过几日你贺叔想办法修理。”
叶文昭提着水壶放到了炕上,道:“打架?神医谷的弟子哪个会和贺叔动手?”
贺宴舟笑了笑,走到炕边蹲下身,烤了烤手。
却听一声“嘎吱”,里屋走出来一位公子,正是大病初愈的巫暮云。
叶文昭瞪大了眼睛,倏然就明白了她贺叔嘴里的‘与人打架’是和谁了。
巫暮云虽然对贺宴舟的身份很是疑惑,但毕竟人家是真的救了自己,所以难免留有愧疚,一出门便客气地对着叶文昭道:“多谢小姑娘相救,”而后又看向了正在烤火的贺宴舟,“昨夜实在是对不住,贺兄这屋子我定会想办法修理好的。”
叶文昭呆愣片刻后连连摇头,“没事的大侠,屋子不要紧,我贺叔几天就修理好了。”
贺宴舟瞪了叶文昭一眼,不满道:“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是个看脸的,唉,亏我养了你八年,全当喂狗了!”
叶文昭笑嘻嘻地看着贺宴舟,很有眼力见的拍起了马屁,“怎么会呢?我的意思是贺叔修理房屋的能力堪称一绝,十分靠得住!”
“比那幽州城出名的工匠还要厉害,我那是……唔……”
贺宴舟一手捂住了叶文昭的嘴巴,“得了,你那些虚情假意的夸奖,你贺叔不爱听,别说了!”
巫暮云看着这一幕,不禁轻笑了一声,贺宴舟转而看向了他,“你的伤还需再调理一段时间,等会我拿给你几副药方,你按照上面的内容到药铺抓药便可,然后该往哪里去往哪里去,可别在我这里多逗留。”
巫暮云欣然接受,对着贺宴舟抱拳道:“那就多谢贺兄救命之恩,来日巫某定会报答这份恩情。”
叶文昭看了看她贺叔那副嘴脸,真不晓得他嘴里怎么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的。
可是她又动脑子想了想,贺叔那么厉害的人曾也被江湖人喊打喊杀,哪怕救人也得留点心眼儿才对。
贺宴舟活动了一下脖颈,站了起来,“大可不必,救你又不是奔着你给的回报来的,再者,我一个乡野村夫,活得悠然自在的,最不喜欢被人打扰。”
巫暮云自然听出了贺宴舟话里的意思,今日一别,从此再无交集。虽然这对巫暮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贺宴舟引发了他的好奇之心,恨不能扒开这人的皮囊,看一看内里。
“是吗?既然如此,那巫某也无话可说了,不过救命恩人我还是会铭记在心的,若是来日贺兄身处险境,正好被我赶上了呢?”巫暮云笑言。
贺宴舟头一次见到报恩还祈求恩人身处险境的,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于是,贺宴舟赶忙找来纸笔亲手写了两副药方递给了巫暮云,将其煎熬方法,用量等一一吩咐后,从堂屋一个箱子里取出了一把黑色软剑,交还给了他。
费尽口舌,丑话说尽终于将巫暮云请走了。
第3章 红衣鬼夜半杀人(1)
神医谷注重弟子们嗅觉、味觉的灵敏度,从而以更好的分配和识别药材,这也在另一方面激发出了他们对食物的挑剔。膳食堂里的饭菜可谓是一绝,就连挑食的贺宴舟都愿意赶早到里面吃上几碗他最爱吃的‘槐叶冷淘’,只可惜神医谷百草方边上那棵最大的槐树才刚发芽,这等美食他怕是还吃不到呢。
叶文昭做的饭菜一般,无法得以饱腹,于是贺宴舟每日最大的兴事便成了喝上一壶弟子们偷藏在白梅林的白梅酿。
白梅酿的味道同幽州城酒铺里的不同,乃是用上好的山泉水外加清晨带有露水的白梅酿造而成,甘甜清冽,一口下肚淡淡的梅花香自喉间散开。
贺宴舟有时候躺在梅树上喝醉了,走的晚了一些,便被那些馋酒的弟子们抓个正着,牙痒痒地看着这酩酊大醉的男人,轻声咒骂几句。
若是他偷的是百草方的药材,弟子们还可以大大方方和青梧告状去,偏偏神医谷禁酒,要是被青梧知道他们这些弟子不误正事,跑到白梅林喝酒来了,肯定会被一通重罚。
无法,只好气汹汹地将贺晏舟手里的酒坛子夺过来,运气好的话还会有剩的,运气不好,那就是一滴不剩。
这些弟子中,有一人是青梧十分看好,且是神医谷众弟子的榜样——神医谷大弟子‘文质彬彬’莫子俞。
曾有一次,贺晏舟将莫子俞藏在白梅林精心酿造的酒水喝了个精光,他当场便发了彪,抽出来藏在衣袖下的匕首,朝着贺晏舟就飞了过去,不料却被贺晏舟反手一弹,差点儿被抹了脖子。
太可怕了,那是一个酒气熏天,翻脸不认人的醉汉!于是乎,莫子俞包括其余弟子只好忍气吞声,尽量将酒水藏的隐秘一些。
但贺晏舟鼻子灵如犬狗,就算是被埋在了地底的酒也能被他准确地挖出来。
时间久了,莫子俞便带着那些个嗜酒如命的师弟们和贺晏舟打成了一片,每日傍晚待他们下了学堂,便直冲白梅林,为这同样嗜酒如命的“医痴”大人奉上他们新酿的酒水。
医痴,医术上的白痴。
同样的事情反反复复做来做去也总会有失去兴趣的时候,所以,“贺大医痴”与叶文昭打了声招呼,往那芳菲苑直奔而去。
然,最近幽州城似乎不大太平,更夫半夜敲锣打鼓时常瞧见一抹红色,待到第二天清晨,总会有人死于非命,且都是被人砍掉了脑袋,于是百姓嘴里便有了‘红衣鬼半夜杀人’一说。
正月十五,三更,满城灯火辉煌。
王家少爷王武白日里泡在美人堆里,喝了太多的酒水,醉醺醺的,走起路来摇头晃脑,回到房间后倒头便睡了。
原本睡得死气沉沉,却又不知为何起夜上了趟茅房。回来后却发现漆黑的房里多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心下一颤,往那东西走去,在他踏出脚步时声音戛然而止,原以为是幻听,但没一会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他顿了顿继续往前走,整颗心悬在了半空,差点尿了裤子。
等王武靠近后,那东西突然动了动,他双腿发软地往后退了一步,还没有开始大叫,一只黑猫‘咻’地从他面前蹿了出来。
王武松了口气,不曾想一位红衣华服鬼气森森的男人从面前飘过,以为是错觉便也没再注意。可是下一秒他点燃油灯后,却发现躺在他面前的是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上面的脑袋骨碌碌滚到了地上,王武吓得丢了魂魄,大叫一声后便昏厥了过去。
这件事情成为了幽州城百姓嘴里侃侃而谈的诡异事件。然事件中的受害者配有一枚玄鸟金牌,经官府人员核对,正是千机阁的弟子吴淼。
千机阁乃是靖王一手建立的,直接服务于永乐皇帝的半公开组织,是皇室放在江湖之中的眼线。江湖中人只知道千机阁有多个分支,其中一个设在长安皇都,但这个组织究竟有多少人,而那些人又隐藏在什么地方,无人知晓,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定是天涯海角无处不在。
这本是一个有进无出的组织,由于得知的朝廷密事和江湖是非太多,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只有死路一条。然吴淼却从中逃了出去,却仅仅几天之内便丢了性命,且并非是千机阁所为,这对于千机阁而言是个祸患。
于是当这件事情传入千机阁阁主耳中后,便和幽州城的县令打了声招呼,已经派人在赶来的路上了。
当日,芳菲苑进行了全面封锁,贺宴舟便在其中。
贺宴舟泡在芳菲苑中已有两三天了,这些天他一般只做两件事情,与美人谈心和陪美人喝酒。即使他身上一穷二白,也有不少姑娘和公子愿意与他把酒言欢,久而久之,他便成为了芳菲苑的‘名人’。
昨夜他听闻动静便从房里走了出来,左右寻了一圈,透过窗户却见有人从阁楼的屋檐上掠过,于是追了上去,且与凶手过了两招,只可惜一个不留神,让他给跑了。
贺宴舟在大厅见到衙役从楼上抬下来的尸体,待几位捕快掀开白布,一眼便被断脖处的伤口所吸引。
尸体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说明是活生生被人砍断了脑袋。贺宴舟觉得,快刀斩乱麻,不留痕迹者,必定武力不低,乃是江湖中人。
这时唯一的目击者王武被人从二楼房间带了下来,没想到他一见到尸体便大喊大哭道:“血!好多血——!死人了,死人了!啊啊啊!红衣鬼,是红衣鬼!”
在场的人皆被他嘴里的这句‘红衣鬼’所震惊,包括站在吴淼尸体旁边的几位捕快也同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其中有一位身着红罩甲,腰挂赐牌,手持腰刀的捕快却显得波澜不惊,与贺宴舟一样,只是盯着尸体断脖处的伤口若有所思。
此人乃是幽州城最为有名的捕头,武艺高超,解决过多起诡谲奇案,人称‘鬼手青天’的方世杰。
方世杰曾是一名和尚,后来因为受不了整日吃斋念佛,便索性成为了一名捕快。但江湖传言,他之前待的寺庙乃是拥有江湖第一内功心法的杭州城金禅寺,此人若是没有犯错,那估计脑子不好使才要离开金禅寺,放弃拥有天下第一内功的机会。
贺宴舟隐没在人群中,双眼盯着尸体看了许久,倏然对上了方世杰的目光,又赶忙移开。
方世杰长着一副包公面容,给人一种大公无私的感觉,仿佛只要看上一眼,便会被那凌厉的目光刺穿似的,贺宴舟不敢轻举妄动,偷偷摸摸像只偷粮的仓鼠。
方世杰上前扶住了王武,“王少爷,还记得你在房里见到的‘红衣鬼’的模样么?”
王武压根儿没听他在说什么,只是一味的大喊大叫,实在没法,方世杰也就不再纠缠了。
贺宴舟一眼便认出了方世杰,心想着此事自己不必参合,也当很快便能解决,却没想到那被吓破了胆的王武在人群中瞧见了他,撕破嗓子大喊起来:“是他,他是红衣鬼!红衣鬼杀人了,血淋淋,血淋淋——!”
贺宴舟往后退了半步,所有人的目光皆看向了他,他心里一沉,苦笑道:“不是我,误会,误会!”
贺宴舟到底是个倒霉胚子,真是走到哪都免不了麻烦事,此时他心里只有两个字:“想逃。”但理智之下,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一旦逃跑,就坐实了王武指证。
然而王武又指向了贺宴舟旁边的男人,喊道:“红衣鬼——!红衣鬼——!”
那男人被他这么一喊,吓得脸色都白了,直摇头道:“我不是……我不是!”
只见王武时笑时哭,疯疯癫癫,结果没多久,人又晕了过去。
又是‘红衣鬼’。
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红衣鬼’杀人在幽州城时有发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且多为品行恶劣的普通男子,与这位千机阁弟子却不同。
哪怕王武叫喊了半天,奈何贺宴舟一身朴素的灰衫,腰间挂着一个破旧的酒葫芦,再怎么看也不像王武嘴里描述的‘红衣鬼’的模样,再者,他几乎见人就这么叫喊,有眼睛的,心里只觉得是王武被吓疯了,胡说八道呢。
唯有方世杰在看到贺宴舟时,一眼看出了贺宴舟的不同,两眼一眯,走到了贺宴舟身边,对其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公子这副打扮,看上去不像是能来的起这种地方的人呀?敢问公子昨日夜里可曾出过房门?”
贺宴舟差点儿学着叶文昭翻了个白眼,这哪是鬼手青天,分明是毒嘴青天,什么叫看上去来不起这种地方?是,他贺宴舟是很穷,但芳菲苑的老鸨和姑娘们都还没嫌弃的,他先嫌弃上了。
得,算我倒霉!
“回捕头,我昨夜确实出过房门,但并非是去杀人,而是去追人。”贺宴舟道。
方世杰:“追人?几时的事?”
贺宴舟点头应了一声,而后又道:“昨夜子时。王少爷的房间与我的仅有一墙之隔,听闻动静,我原本是想起床查看一番,殊不知却遇到了一位黑衣男子,我虽是个粗人,平日里却也练过两招,于是便追了上去。”
“至于你说的,我这样身无分文,穷得叮当响的人为何会来到芳菲苑,这事你可以问问这里的老鸨。”
贺宴舟说罢,方世杰便转眼朝着一位身着华丽头戴金钗的女人看去,那女人见方世杰盯着自己,赶忙道:“是这样的捕头,贺公子可是我们芳菲苑的恩人呐!之前咱们院里着火,被困了有十几个姑娘,都是贺公子给救出来的,那些姑娘念在恩情上,宁可自己添钱也不愿贺公子出一分钱呢,久而久之,大伙都是熟人了!”
老鸨身后的几位姑娘也附和道:“对呀对呀,方捕头,贺公子可是好人,这……这,真不会是他杀的……”
“还请方捕头明察……”
大抵是因为方世杰顶着一张包公脸,姑娘们不敢对其有半分冲撞,于是说话的声音也愈发小声了起来。
方世杰“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可是王武说他看到的是‘红衣鬼’,为何你追的却是个黑衣男子?”
贺宴舟猜到他会这么问,因为这件事情贺宴舟自己也很纳闷,到底是王武喝多了看花了眼,还是昨夜确实就是有一红一黑两位不速之客?
方世杰看出了他眼底的疑惑,“如果昨夜真有两位男子,那杀害吴淼的凶手又会是谁?”
“确实是黑色,但却是披在外面的皮囊,里面其实也是一件红衣。”
方世杰摸着下巴,“王武见到‘红衣鬼’的时间也是子时,说明你二人遇到的并非同一个人。”
确实如此,贺宴舟道:“捕头可有到王少爷房中仔细查探?其中必有蛛丝马迹。”
方世杰被贺宴舟这么一提醒,从身后拿出了在王武房中找到的一块残玉,以及一根银针。
残玉晶莹剔透,纹路清晰,款式不规则,很是新奇,上面雕刻着一些东西,但因为不完整,暂且识别不出。贺宴舟再看了看那根银针,是追黑衣男子时,他抛出去的那枚,沾染了几丝血迹。
“碎玉是在王武房里找到的,银针却是在屋外。方某猜测,这枚碎玉估计是凶手武器上的挂件,至于银针……”方世杰看向了贺宴舟,没再说话。
这枚银针确实是从王武边上的房里投出来的,因为那房间的窗户上有一个细孔,是银针穿透所致。方世杰也是个混过江湖的,自然知道,这是枚行医用的银针,出自神医谷,再加上贺宴舟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心中几乎认定了他是神医谷的人。
贺宴舟发觉自己暴露了身份,心里暗叫一声糟糕,这下子麻烦事又多了一件。
方世杰深深地看了一眼贺宴舟,道:“公子姓贺,名是什么?”
贺宴舟笑答:“贺术。”
“贺术?这个名字方某在神医谷倒是很少听过。”
贺宴舟:果然。
于是坦然道:“我不过是神医谷一个打杂的,不会治病救人,倒是学会了一手飞行针,这不,追歹徒时用上了。”
方世杰信了他的话,大抵是因为贺宴舟这副样子确实像个打杂的,而且砍断吴淼脖颈的武器,必定锋利无比,再加上那枚顶极碎玉,这件事情与贺宴舟确实无关。
“贺公子与那男子过了几招,可能看出是何门何派的人?”方世杰问道。
贺宴舟抖了抖肩膀,“捕头太高看我了,江湖之中的事情我一个小小的平民又能知道些什么?要我猜出凶手出自何门何派,堪比登天呢!”
“惭愧……”方世杰觉得贺宴舟说得有些道理,别说是贺宴舟,他一个混了江湖有些年份的捕头,也都参不透这些江湖招式,何况是一个不问世事的神医谷弟子?江湖与庙堂从来不彼此干涉,若是此事是门派之间的恩怨情仇,那他一个幽州城的小小捕头,倒是无力插手了,如此也只能听上头的话,待千机阁的人到达幽州城后再往下做决定。
“此案有些棘手,各位还请在这烟花之地,多留些时日。“方世杰说罢,衙役从两边而来,将芳菲苑的大门、窗户等死死封上,一只苍蝇都无法进出。
老鸨脸色不太好看,胆战心惊道:“方捕头……这,这……”她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方世杰看出了她内心的想法,好言安慰道:“放心,我方某人办事从不会冤枉好人,待案件查清,不过几日芳菲苑依旧可以开门迎客。”
贺宴舟听闻皱了皱眉头,这不,好酒没喝上几坛,与美人相谈也不过寥寥几句,未曾尽兴,却不慎卷入了这么一场是非中,当真是可怜又可悲呢。
但贺宴舟从不拘泥于现状,锁的是芳菲苑,与他何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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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红衣鬼夜半杀人(2)
于是三更半夜,趁方世杰熟睡之际,破了房间的窗户,从二楼翻了下去。
贺宴舟脚刚落地,朝着神医谷的方向行了几步,不料一抬眼便瞧见了屋顶上站着一位蒙面的红衣男人。
贺宴舟与男人眼神相撞,又面无表情地将目光错过,无心与其纠缠,便继续赶往神医谷。
男人目送贺宴舟行了一段路程,倏然来了兴致,脚尖一点,从屋顶掠下,红衣随风而舞,如同鬼火般朝着贺宴舟穿行的小巷飞去。
面对突如而来的袭击,贺宴舟只是侧了身子,便轻易躲了过去。
男人与他侧身而过,不禁嘴角上扬,眼里闪过笑意,而后转身一掌劈向了贺宴舟。
贺宴舟徒手接下这一掌,站定了身子,往下一瞧便瞧见了男人腰间缠绕着的那把软剑,确定了男人的身份后,贺宴舟又往后一掠,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笑道:“看来你身上的伤好了?动起手来也没了之前的拖泥带水。”
巫暮云双眼一眯,倒没有那么快回答贺宴舟的话,目光如灼,似乎还未打尽兴。他上前一跃,贺宴舟倒坦然迎接起了他的攻击,忽然就着巫暮云的一掌往后虚晃一下,随即抓住机会一脚踢向了他的巨阙穴,巫暮云并指做掌抬手下劈,将贺宴舟那一脚给劈开了。
“得亏贺兄救命之恩,在下还未好好报答。”
贺宴舟支点不稳,整个身子在半空转了两圈,方才落地,将身前的头发往后一甩,冷笑着蹬上前又和巫暮云缠斗在了一起。
两人皆不用武器,赤手空拳斗了半个时辰,一直未曾分出胜负。奈何越斗越勇,都来了劲儿似的。不料,贺宴舟胸口一闷,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竟是硬生生咳出了一丝血来。
贺宴舟从缠斗中退开,捂着胸口显得有些狼狈,心里咒骂道:“这副身子果真是不如以前了。”
原来他在雾森林里被名门正派围剿,与百人混战时已是强弩之末,强行用功,反抗到底,这才带着叶文昭跑到了神医谷。被青梧救治时,他仅剩一口气,全身经脉尽断,甚至于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是青梧想尽了办法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人虽回来了,但功力几乎废了。八年来,贺宴舟忍痛一点一点调理修炼,才回到了鼎盛时期的三成功力,却落下了一身病根。经脉薄弱,长时间运功会使血液循环受到影响,引发局部疼痛,严重时也许会爆体而亡。
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位凭借一把无双剑便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少年郎,既没了以往的功力,也失去了那把天下第一剑。
巫暮云一顿,将手中聚集的内力收了回去,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贺宴舟,“贺兄原来有内伤在身呀?这内伤是强行运功所致,也并非常人能够受得了的。贺兄之前不是说,自己只是个乡野村夫么?可是却与我缠斗了这么久,到底还是个隐藏的江湖高手呢!”
贺宴舟用手背将嘴角的血液抹去,有些站不稳身子便顺势往后一靠,靠在了背后的围墙上,双手环抱,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二公子这么在乎贺某的身份,难不成是对贺某别有所图?再者,三更天的,二公子站在那么高的屋顶上,是想要去杀谁呢?”贺宴舟目光犀利地盯着巫暮云看,只可惜他带着面纱,贺宴舟实在看不出此时他究竟会是什么一副嘴脸。
转念一想,莫不是这芳菲苑里的案子与他有关呢?
王武嘴里喊叫的是‘红衣鬼’,各方面都与巫暮云吻合,说不定是南冥教二公子一时兴起,顺手就宰了个人,且恰好宰的是千机阁的弟子。若是如此,幽州城那些捕快可管不了这些事情,就算是千机阁来了,难道就能立马带人端了南冥教的老巢不成?
巫行风在时不可能,如今轮到了他两个儿子掌管南冥教,还是不可能。
南冥教历来有规矩,后代若要继承教主之位,必须要比上一代更有本事,这所谓的本事包括但不限于剑法、拳法、轻功等等。所以每一位候选人身上都有一处别人所不能比拟的优势。
江湖少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巫暮云笑道:“杀人多没意思,看别人杀人才有意思。”
贺宴舟看着巫暮云笑里藏刀的嘴脸,又道:“你想说什么?”
“哈哈哈哈!贺兄年长我几岁,出入江湖的时间怕也比我早呢,不会看不出来芳菲苑的这起事件,实则很像江湖中流传的‘红衣鬼护花杀人’吗?
贺宴舟倏然一怔,像是明白了巫暮云的意思。
‘红衣鬼护花杀人’,在八年前逍遥派还未灭门时可谓是引起了江湖一阵骚动。
两年内,从豫章到长安,一共死了四十多位侠士,无一位女性。这其中包括天潢贵胄、名门子弟、以及江湖浪客,而这些人的死相便是如同吴淼那般,被利器斩断了头颅。
但据贺宴舟所知,这所谓的‘红衣鬼’固然可恶,但杀害的却都是一些十恶不赦的伪君子,欺负老弱病残的、强抢妇女的、以及家暴残害妻子的,这些人只有在那些所谓的正派嘴里称得上‘侠’,但在百姓嘴里却是丧尽天良的恶人。
反倒是‘红衣鬼’才是那个为民除害的侠客。
难怪贺宴舟见到吴淼的尸体时,总觉得这样的死法,似曾相识。于是轻笑一声,脸上露出了一种让人猜不透也摸不着的惆怅,只叹:“你这么一说,倒像是那么回事。只可惜,你说的这位‘红衣鬼’早已死了多年了。”
巫暮云扫了贺宴舟一眼,似乎觉得他说的就是句废话,没有想要接口的欲望。
八年前逍遥派五侠在江湖中闻名遐迩,每一位单是拎出来就足以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腰横秋水雁翎刀’黄秋雁,‘绿沈枪卓妖星落’赵文卓,‘玉萧化作青龙剑’叶青,‘挥扇谈笑破万军’苏邵,以及‘一剑霜寒十四州’贺宴舟。
‘红衣鬼’实则是逍遥派五侠之一的‘挥扇谈笑破万军’苏邵。当时苏邵与贺宴舟一样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秉承信念要做一位无愧天地的英雄,铁血丹心昭日月,豪情侠义荡胸中,所以才化身‘红衣鬼’成为正派嘴里杀人如麻的恶鬼,但扇下却从未死过无辜之人。
当然,得知这个真相的寥寥无几,除了其他四侠之外,便是比千机阁还要神秘,能窥得天机的魍魉山三十六洞洞主,而这其中,便有一位是巫暮云的师傅。
见巫暮云无话,贺宴舟有些尴尬,尴尬不过一瞬,又接着说道:“既然你知道这案件与‘红衣鬼’有关,为何还要打扮成这副样子出来?还有,你说你是来看别人杀人的,莫非这位凶手还有别的目标?”
巫暮云往后一跃,又到了背后的屋顶上,屈膝坐下,看着地上的贺宴舟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红衣不正配了今夜这杀伐之景么?至于凶手是否还有别的目标,我只能说,是也不是。”
“哼!”贺宴舟灵光乍现,“所以,芳菲苑里王武见到的‘红衣鬼’其实是你吧?”
巫暮云有些意外于贺宴舟竟然猜到了,于是坦然道:“没错。我路过此地,当时正在逃命,却见一个人在芳菲苑外鬼鬼祟祟,好奇心驱使,便不知不觉闯入了王武的房间,正好目睹了杀人的全过程。”
说到逃命,贺宴舟差点儿忘了眼前这位南冥教的二公子,如今正被整个南冥教追杀呢,猜其原因,大抵是为了争夺教主之位,贺宴舟心道:“看来这么多年,这小子在南冥教依旧不怎么讨喜。”
看着贺宴舟不急不恼的样子,巫暮云问道:“你不想知道我有没有看到凶手的正脸吗?”
“那你告诉我,凶手长什么样子。”贺宴舟道。
“贺兄,求人可不是这么求的。”巫暮云道。
贺晏舟咬了咬牙,心想着当初还真不该救下这小子,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还请二公子将凶手的真面目告知于我,拜托了!”
巫暮云看着贺晏舟,眼里十分真诚,“不好意思啊,我其实根本没有见到凶手的正脸。”
贺宴舟:“……”
见贺宴舟吃了瘪,巫暮云有些忍俊不禁,最后实在没忍住,捧腹笑了起来,“你还真是相信我呢!贺兄呀贺兄,江湖之大,我难得碰上你这么个‘朴实无华’的人。”他一手扶着脑袋,嘴角的笑意未曾消减,“你我缘分不浅,不如交个朋友?”
贺宴舟觉得与这么个毛头小子在这拉扯,简直浪费时间,于是转身就走,继续往神医谷行路。他要到谷中同叶文昭交代几句再报个平安,免的那假小子以为他贺叔死在花天酒地里不愿意回来了呢。
巫暮云却在身后喊了一句:“这么着急走,贺兄不留下看看凶手的模样吗?”
贺宴舟觉得巫暮云是又在与他玩笑,便没有在意,连头也不回,就在这时,眼前闪过了一个影子,他猛然回头才发现,那个人影便是他那夜碰到的。
贺宴舟转眼看向了巫暮云,只见巫暮云依旧悠哉地坐在屋顶上,合着月色朝他笑着。
贺宴舟原本就不想趟这趟污水,偏偏巫暮云提到了八年前的‘红衣鬼护花杀人’,他倒是有了点兴趣,无奈之下,脚下一点,掠上了屋顶,朝着那团影子追了上去。
巫暮云依旧坐在原地,看着贺宴舟消失在他的目光下,这才起身,对着身后逐渐围过来的一群紫衣杀手道:“到齐了?我都快等不及了,你们真慢啊!”
说罢眼神一变,几丝杀意涌了上来,随后抽出腰间的黑剑——一把如同毒蝎一般的剑,剑身一亮,那些紫衣杀手便不怕死地朝他扑了过去。
贺宴舟从小巷子追到了幽州城西边的颜府外,‘红衣鬼’却倏然在这府邸中不见了踪影。
贺宴舟在府外停留了许久,眉头一皱,往后退了几步,而后从兜里拿出了一张手帕,蒙好面纵身一跃从墙外翻了进去。
颜氏是幽州城有名的首富,家底雄厚,却也是百姓嘴里的‘活菩萨’,不论是扶贫济困还是捐款为城池兴修水利,颜老爷无一缺席.。曾几何,还供了几位贫苦孩子到私塾读书识字,这些事情都快被茶楼里说书的老先生说烂了,贺宴舟听多了也就自然而然记在了心里。
他从花园穿过红木长廊,来到了厢房外,房外种有几株玉兰花,花期未到,此时只能隐约看见一些花苞。
贺宴舟左右转了一圈,没有‘红衣鬼’的踪影,于是正欲转身离开,却听闻房内传来一柔和的声音:“誉儿,是你吗?”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贺宴舟能从中听出几丝孱弱的气息。
第5章 红衣鬼夜半杀人(3)
避免被发现,他翻上屋顶,却又听那女子说道:“这么多天没有回来,咳咳咳!是……怕爹爹怪你么?你呀,老大不小了,却总是跟个孩子似的,一怄气就出门不着家,怎么行?”
嘎吱——!房门被打开了。
贺宴舟一惊,往后用瓦片掩住了身子,又从房檐边上往下瞥了几眼。
出来的女子披着一身绯色的外衫,瘦弱单薄,脸色苍白,如同一只昏昏欲落的蝴蝶,出门却不见人影,身体明显地泄了一口气。
“誉儿……”
贺宴舟盯着她看了一会,不料她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过了头,好在贺宴舟反应及时从房顶掠到了房后,不留痕迹的往外溜去。
没想到人刚走出长廊,再一转眼,身后的长廊扭扭曲曲,如同蟒蛇一般,让他看了眼花缭乱。
贺晏舟心道:“遭了,是曼陀罗!”
曼陀罗是一种有毒植物,其花、叶、种子都含有致幻成分。
这种植物十分罕见,颜府居然有这种东西?贺晏舟眼前早已蒙上了尸山血海的影子,只能强撑着身子,一边摸索一边往墙边挪去。
贺晏舟不大确定他究竟经过了什么地方才染上了曼陀罗,但厢房并未种植这种东西,而且他没有触碰任何植物,那只有一种可能,曼陀罗被人磨成了粉散播到了空气中。
这么急着要他性命,看来‘红衣鬼’也猜出了他溜进来的目的。
又过了一会儿,贺晏舟心里涌上一股悲伤与绝望,他看到了八年前在雾森林逍遥派被灭门的景象。
刀光剑影,惨叫声盖过天际。饿狼扑食一般,他们未曾放过任何一个逍遥派的弟子。最后所有人都死了,只留贺晏舟一个人站在血泊中,手里拿着一把断剑。
赵文卓将叶文昭藏在了南诏城外的‘无门客栈’,他一路苟活到了那里,一路上也是这般被血蒙住了眼睛。
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被曼陀罗影响,殊不知危险正在朝他靠近。
几位黑衣人将其团团围住,动作极其小心翼翼。倏然有人拨开这群黑衣人,手持扇子从边上的屋顶飞下,朝着贺晏舟袭去。
贺晏舟脚步一顿,耳朵灵敏地动了两下,努力从幻境挣脱,朝另外一侧闪躲,躲开了攻击,却又被人从身后踹了一脚,险些跌倒。
稳住身形后,贺晏舟模模糊糊瞧见了那人的身影,清瘦儒雅,甚至有些弱不禁风之感,不像是习武之人。
他倏然想起,自己在芳菲苑遇到的‘红衣鬼’是个魁梧健壮,身高八尺的男人,与现在这个相差甚远。莫非,吴淼之死与这位没有关系?
那‘红衣鬼’在他往前踉跄几步时,又飞来了一把能断人脖颈的扇子,贺晏舟手上没有武器,只能在衣袖中摸出了两枚银针,朝着飞来的扇子丢去。
银针打在铁扇上,又被反弹掉了地,奈何贺晏舟用不了内力,只能就着铁扇往后一退,弯下腰将其躲开。
贺晏舟只觉得腰间一凉,整个身子抽搐了一下。而后假装淡定自若道:“你是谁?”
那边的人收回扇子,并未回答贺晏舟的问话,而是招手让其他黑衣人将其擒住。
贺晏舟感受到了杀意,嘴角不自觉勾起了一抹笑意,也是,他有许久未曾这般狼狈地与人动手了。
曼陀罗的毒素在他体内弥漫,使他身体动作变得有些迟缓,整个人浑浑噩噩,脱离现实。但好在贺晏舟意志力极强,在沉浸于过往时便将全身筋脉封住,毒素蔓延也就变得停滞不前,只要不使用内力,他还能清醒的逃离颜府。
贺晏舟背靠墙壁,两面的黑衣人逐步朝他靠近,最后竟是拿起武器大喝一声飞扑而来。
贺晏舟往后一跃跳到了墙上。
他险些往后倒去,是一位在不远处静观其变许久,终于舍得动手的人稳稳当当将他接到了怀里,而后依次点了他的膻中穴、气海穴、合谷穴以及内关穴。
随后,贺宴舟压抑了许久的淤血终于从喉间吐了出来。
“啧啧啧,贺兄这是何苦呢?要帮忙和我说一声不就行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能不管不顾?”
“你不是被南冥教那些杀手……绊住了?”贺晏舟将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抬起头有些嘲讽意味地说道。
巫暮云却笑:“你当我是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小子?”
贺宴舟冷笑一声,感受到耳边吹起一阵疾风,推开巫暮云,侧身一脚将飞来的暗器踢了回去。
“‘红衣鬼’可不会如你这般不讲武德,竟玩起了偷袭的把戏!”
贺宴舟清醒了许多,只见那披着黑色斗篷的蒙面‘红衣鬼’,已然站在了对面的屋顶上,一双狭长的眼睛正狠狠盯着贺宴舟看,而其余黑衣人则已经站在了他与巫暮云两侧。
“哎呀呀,这只小鬼看起来也不傻啊,知道单打独斗不会是我们的对手,还叫了些帮手来。”巫暮云说罢,‘噌——!’地一声从腰间抽出了那把七杀。
‘红衣鬼’两眼一瞪,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巫暮云手上的剑,终于带着惊恐开了口:“‘嗜血天蝎’,你是南冥教的人?”
巫暮云用拇指摩擦着剑柄上那只蝎子,蝎子乃是南诏国的圣物,也是南冥教的圣物。
“哟,知道的还挺不少。”巫暮云说罢,剑指‘红衣鬼’,“可惜了,你这条命,今天怕是会被我手里的蝎子夺走。”
‘红衣鬼’明显有些迟疑。南冥教杀手当中,其武器上凡是刻有蝎子的,大多数是有功在身,而蝎子的品种越是稀奇,这个人在杀手当中的地位也就越高。
黑剑上的五线滑尾蝎,毒性最强,乃是南冥教十大杀手之一。
抓住‘红衣鬼’迟疑的缝隙,贺宴舟趁机踩上墙边的柳枝,如同鬼影般朝着屋顶上的人袭去。
这一招虽然短暂,但速度惊人,乃是他的独门绝技——‘九州行’。
贺晏舟的目标很简单,揭开‘红衣鬼’的面纱,瞧一瞧究竟是谁。
只可惜‘红衣鬼’反应不慢,一个转身,只让贺宴舟扒下了黑色斗篷,而后再一闪已经跳到了地上,几步轻功下来拉开了与贺宴舟和巫暮云两人的距离。
巫暮云朝‘红衣鬼’飞去一剑,将其腰间的红药瓶打落在了地上。
然其余黑衣人见主人逃跑,立马便朝着两人围了过去。
巫暮云赤手空拳,仅用内力,没几下子便将几人杀了个片甲不留,而后走上前捡起药瓶和七杀剑,回头得意的看着贺宴舟。
“让他跑了……”贺宴舟本来想着追上去,却因方才打斗声动静太大,吵醒了府中熟睡的人,窸窸窣窣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是谁在那里!”
“来人啊!有小贼,别叫他们跑了!!”
有火光隐约朝着这边过来,行踪暴露,贺宴舟与巫暮云相视一眼,从墙上跳下,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到了一处隐秘巷子口,两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贺宴舟脸色不太好看,方才使出‘九州行’强行动用了内力,体内的曼陀罗复发,又是一阵眩晕袭上心头。
巫暮云将手中的红药瓶打开,从里面倒出一枚黑色药丸,强制性塞进了贺宴舟嘴里,迫使其咽了下去。
“别这么一副幽怨的眼神看着我,这是曼陀罗的解药,我可是专门为你夺来的,贺兄可别不近人情啊!”
贺宴舟泄了口气,只觉得这眼前的小子犹如他手中的七杀一般,与其多待一刻都会毒发身亡,死无全尸。
也罢,体内的曼陀罗至少因为他夺来的解药消停了,他也算是救了自己,况且这一趟不算白来,此‘红衣鬼’非彼‘红衣鬼’,这案件倒是有趣得很!
贺宴舟抬头看了看天,时间不早了,只能改天再回神医谷,若是再不回芳菲苑去,怕要被方世杰发现出什么端倪来,那才是麻烦。
于是他对着巫暮云拱手道:“今日多谢二公子相救。你我之间已经两清,来日二公子也不必再想着要报答贺某救命之恩的事情了。”
巫暮云有些复杂的看了贺宴舟一眼,“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与我撇清关系?”
“你我本是陌路人,又何来撇清关系一说?”贺宴舟淡然道。
“呵!好一个陌路人!”巫暮云道:“我看你是怕我这身份呢。”
贺宴舟转身道:“怕,肯定怕。我一个小小的村夫,可不就是怕你这样的?”
巫暮云看着贺宴舟远走的背影,轻声道:“只怕是装的,贺……”他勾起嘴角轻微一笑,“晏舟。”
第二天一早,幽州城,桃李客栈,又死了一位男子。好在这次死的人是个无门无派的小混混。
这倒也没什么,死人而已,混江湖的见得多了。
再过了两日,千机阁副阁主慕容霖和四大名士‘柳暗花明’赶到了幽州城。画有玄鸟图腾的马车从幽州城城门悄然驶来,一路上极其安静,也没有人知道这辆马车的来路。
而这时,已经死了五位男子,除了吴淼外,其中一位还是颜府的大公子颜庆山,皆是被人砍掉了脑袋,唯一不同的是,另外四人的后背被利刃刻上了一个‘罚’字。
贺宴舟看着这熟悉的画面,确实与他记忆当中的‘红衣鬼护花杀人’相似。
‘柳暗花明’分别为游侠柳云龙,剑客暗羽,谋士花千里,书生明珏。四人合为一体,便是千机阁文武双全的象征。
‘柳暗花明’乃至慕容霖都带着金属面具,身着一身黑色玄鸟服,腰带金牌,一瞬间便能隐没在人群中。当他们进入芳菲苑时,贺宴舟心下一颤,又长舒一气,藏在人群中目不转睛地盯着慕容霖看。
围剿逍遥派有三大主力军,其中便有千机阁。
这么多年了,慕容霖倒是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气势比以往更强了些,也是,她可是靖王一手培养出来的人,不论是外貌还是武力在江湖之中都算是数一数二的。
贺宴舟心里苦笑几声,想来黄秋雁身为逍遥派训练堂堂主,天下有名的快刀手,就连长老们也得敬重三分的女中豪杰,竟是死在了慕容霖的手中。
仇人就在眼前,可是他却早已失去了报仇的能力,只能一笑了之。
倏然有些头痛欲裂,却见花千里丢出肩上那颇具灵性的雪貂在吴淼伤口上舔舐几下,伤口不曾变色,说明没有受到毒素侵蚀。
雪貂名为刺球,是探毒的灵物。
而后又亲自蹲下查看了片刻,说道:“嘶,从伤口切面来看,是刀,凶手是位用刀的侠客,且武力不低。”
千机阁确实名不虚传,柳暗花明一眼便能看出伤人的利器,这也算是千机阁一大本事——明察秋毫。
说罢他看着慕容霖摇摇头,似乎在表达什么。
贺宴舟捕捉到慕容霖转瞬即逝地皱了皱眉头,方世杰将‘红衣鬼’的事情告诉慕容霖时,她也是这番皱眉。
只见她一个眼神看向了身后的几位千机阁弟子,那些弟子便得令般开始朝着各个角落搜罗了起来。
“果然如此,他们来这里并非只是单纯查案。”贺宴舟心道。
“可是这又如何看出的?”方世杰不解道。
花千里将还在触碰尸体的手抽了回来,用手帕擦了干净,“刀伤通常形成的创口边缘较为整齐,而剑伤由于剑刃较宽,且剑尖和力度不同,创口形态更为复杂多变。”
方世杰“哦”了一声,像是受益匪浅似的,却听慕容霖又道:“你们发现吴淼尸体时,他身上可有什么东西?”
方世杰道:“他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东西,但在王武的房间发现了一枚残玉。”
“残玉?”慕容霖明显震惊了一下,但看到方世杰拿出来的那枚残玉后,眼神一暗,将那玉接过来看了看道:“不过是普通玉佩,但这样的款式倒是稀奇,是近几年幽州城玉雕工坊流行的?”
方世杰道:“这样的玉佩一直都挺流行的。”
慕容霖顿了一会儿后又道:“除了吴淼外不是还死了四人么?尸体都在何处,拿给我看看。”
怎么回事,这慕容霖看到这唯一的线索竟有些失望?她究竟在失望什么?贺宴舟继续在一旁做着观察,听方世杰道:“这些尸体死相都是惨不忍睹,有些血腥,方某怕……”他说着看了看周围。
慕容霖知道他是担心芳菲苑这些平民百姓看了会受到惊吓,但眼下更重要的是确认凶手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于是道:“无妨。”
方世杰见她都这么说了,便派人将那四具尸体从衙门扛了过来,置于芳菲苑大厅中间。
慕容霖桃花眼一动,身边的弟子便将四具尸体身上盖着的白布接连打开,一场血腥就这么明晃晃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贺宴舟看了都不得不感叹一句:“真是残忍。”
慕容霖察言观色的能力可不小,这一转头正好碰上了贺宴舟的视线,对着身后的方世杰道:“这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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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红衣鬼夜半杀人(4)
“回大人,这位公子乃是神医谷的弟子,姓贺,名为贺术。”方世杰道。
慕容霖低声道了句:“贺?”又打量了贺宴舟几眼,“竟然是神医谷的弟子,救人无数,也当是见过了不少死人模样,那么公子可看出什么端倪了?”
贺宴舟抓了一把凌乱的额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过是个打杂的,没学什么真本事,实在看不出什么?不过,若是按照方才大人所述的那番,这四具尸体应当不是刀剑所为。”
慕容霖蹲下身查看了一番,笑道:“如你所说,确实不是刀剑,是扇子。这四具尸体的切口边缘整齐,没有锯齿或撕裂的痕迹,不过单单是扇面还不足以使人头落地,这扇子上应当还藏有利器。这么看的话,杀死吴淼的凶手和其余四位的凶手并非同一人。”
贺宴舟心道:“果然如此。”
“而且也只有其余四具尸体后背被刻上了‘罚’字,唯独吴淼身上没有。”
“看来我来这一趟,不单单要抓出杀死吴淼的凶手,还得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创下的这么一起连环杀人案。”慕容霖说着站起身擦拭了一下双手,而后还想朝贺宴舟问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芳菲苑门外传来了动静,竟是几位身着华服的人从外面冲了进来,一位捕快道:“颜老爷,您不能进去呀!”
“哎呀,颜老爷!”
“……”
奈何一群家丁再怎么使劲儿拨开衙役也无济于事,衙役训练有素,未经允许,绝不会退让半步。
只见颜老爷两鬓斑白,一副慈祥和蔼的面容显得格外沧桑,身边还跟着位年轻女子,是幽州城第一美人,沉鱼落雁的颜府大小姐颜舒。
颜老爷得知自己的大儿子被人谋杀致死,心痛万分,偏偏儿子的尸体又被交给了衙门,好不容易能见上一见,却还是在慕容霖查探尸体的时候。
他瞧见颜庆山的尸体就躺在眼前,在芳菲苑外恳求道:“求大人开恩啊!让颜某见见儿子吧!呜呜呜……”
慕容霖看向门外的颜老爷未曾发话,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方世杰,于是方世杰立马开口道:“这位是幽州城颜府颜老爷,也是死者颜庆山的父亲。”
慕容霖听闻点了点头,而后对着门口的衙役道:“放人进来。”
方世杰愣了一下,有些不解道:“这……会不会不太妥?”
“该查看的也查看了,让亲属见见逝者而已,有何不妥?”慕容霖道。
方世杰只好照做,叫衙役将人放了进来。
贺宴舟在一旁看戏一般,没想到这么多年,这位冷血无情的千机阁副阁主倒是多了点人情味了。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而后将目光转移到了进来的颜老爷和颜舒上。
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颜舒,思来想去才确定,那是他那夜潜入颜府,在厢房外见到的女子。
颜老爷一进来便朝着颜庆山的尸体踉跄而去,最终跪倒在了颜庆山尸体旁。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没了?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啊……”
“呜呜呜……”
颜舒一身绯衣站在一旁,略显愁容,不禁流起了眼泪。
明钰读了半辈子的书,最看不得这些悲伤画面,但坏在嘴笨,思考了半天,也只是劝道:“斯人已逝,颜老爷莫要太过悲心……”
此话一出,颜老爷在地上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庆山啊……爹爹对不起你!你母亲走的早,是爹爹没照顾好你……”
明钰汗颜,一旁的柳云龙嘲笑道:“你还是别说话了,知识藏在脑子里,面对这样的事情,挤起来倒还挺吃力,说你书呆子你还不承认。”
明钰性情温和,是‘柳暗花明’当中脾气最好的一位,从不与人计较,这次也不例外,全当柳云龙‘狗嘴吐不出象牙’。
慕容霖倏然道:“难道颜老爷的夫人也……”
这次是颜舒接了话,她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再加上如今脸上一副愁容,竟给人一种即将凋零的感觉,只听她道:“回大人,颜府一共两位夫人,大哥与我和弟弟是同父异母所生。大哥的母亲在爹爹刚娶回家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后来一次意外,我和弟弟的母亲也惨死在了家中。如今就连大哥也……”颜舒说着说着便有了哭腔,最后也就没在继续往下说了。
贺宴舟在一旁看着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原来如此,那么你母亲又是怎么惨死的?”慕容霖接着问道,见问得有些冒昧又道:“有些唐突,但事关死者,还请颜小姐如实告知。”
这时,颜老爷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将脸上的眼泪一把抹去,咬牙切齿道:“她是被他的情人所杀!”
颜舒大声制止道:“爹爹!”
“这有何不能说?你母亲既然做了,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她一个歌姬……哼!当年我就不该将你们两个接回来!”颜老爷激动道。
颜舒眼里闪过一丝阴戾,却刚好被贺宴舟捕捉了下来,心道:“这一家子,果然都有问题。”
方才觉得哪里怪怪的,现在倒是想起来了,颜舒身上有一种味道,像是淡淡的药草味,而这一味道,贺宴舟在‘红衣鬼’身上也闻到过。
贺宴舟哪怕是个医痴,也毕竟在神医谷待了八年之久,有些药材只有淡淡的香气,但光是一闻便能分辨得出。而这两人身上的便是能抑制曼陀罗毒性的白毛根。这并不代表‘红衣鬼’是颜舒本人,因两人身形相差极大,却可以肯定的是‘红衣鬼’必定是与她亲近之人。
“何必呢?大伙都知道颜老爷痛失爱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大呼小叫地将家丑外扬,不太好吧?”贺宴舟在慕容霖身后开口道,而后走到了颜舒身边,“颜小姐的弟弟颜世誉,是许久没有回到颜府了吧?”
“你是?”颜舒疑惑道。
贺宴舟拱手行礼道:“贺,贺术,神医谷一个打杂的弟子。因一些案件被困于芳菲苑,所以也想努力协助各位大人们将案件破除,不知颜小姐可方便回答?”
颜舒一顿,脸色有些苍白,但好在隐藏得极好,对着贺宴舟道:“弟弟确实很久没有回颜府了,但并非不着家,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哦?什么事情?”贺宴舟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颜舒看,似乎很期待她的回答。
颜舒被他这么一问,噎了一下,而后才支支吾吾道:“不……我不知道。”
“颜小姐太紧张了,没事的,一些小问题而已。”贺宴舟说着收回了放在颜舒身上的目光,却一转眼瞧见了慕容霖在打量自己,于是假装小声道:“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慕容霖大方道:“无碍,贺公子这些问题都问到了点上。颜庆山是除了吴淼之外,其余四人当中身份地位比较特殊的,从他下手,说不定能捕捉到什么。很好,很有破案的潜质!”
贺宴舟摸了摸后脑,假装道:“话本没少看,学着装模作样罢了。”
“倒是有模有样。”慕容霖又转头看向颜老爷,道:“颜老爷刚刚说颜夫人是被情人所杀?你可有亲眼见到?”
颜老爷悻悻道:“自然见到了,否则也不会如此断定!”
“你是见到了那人的正脸还是背影?”慕容霖继续问。
颜老爷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反问道:“若是背影,难道有假?”
“不一定,但也有可能。”慕容霖说道:“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背后之言,岂能全信?既然只看到了表面,是真是假,各参一半,谁又说得准?”
慕容霖话落,颜老爷心中一沉,想起那夜自己确实只是看到了个背影,却始终没有见过那人的正脸,只是身边人一味的添油加醋,他便失去了理性,若是如慕容霖所言,这件事情他确实没有再深入调查过。
“难不成还是我错怪了?不可能的……不可能!若不是他情人所杀,又会是谁?!”颜老爷几乎失了分寸地吼了出来。
花千里摸了摸刺球,似笑非笑道:“颜老爷,你这么断定二夫人是情人所杀,那么,杀人动机是什么?是得知你发现两人私情后,觉得颜面无存而痛下杀手,还是想抢夺颜府手中的钱财?都不太对吧?他都敢和二夫人通情又怎会觉得颜面无存,若是想夺财,那杀了她也没有意义呀,颜府的金库钥匙不应该由你保管么?”
颜老爷被说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倏然大声咳嗽了起来。
颜舒上前将他扶起,轻声道:“爹爹,你没事吧?”
颜老爷心中堵上了一口气,压根吐不出字来,只能‘咳咳咳……’地咳嗽。
贺宴舟想:“颜二夫人的死另有蹊跷,而颜庆山的死估计与这些事情脱不了干系。那其余人呢,莫非这凶手真是学着‘红衣鬼’杀人的?”
正当气氛有些安静时,门外跑来了一位千机阁弟子,三两步到了背背银剑的暗羽身边,对着他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暗羽一鄂,看向了慕容霖。
慕容霖明白了什么,便先将查案的事情丢给了明钰和花千里,和方世杰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其余几人从芳菲苑离开了。
贺宴舟双眼一眯,趁人不注意,暗中跟了过去。
千机阁能从大老远的长安跑到幽州来,并且还带上了‘柳暗花明’,只能说,吴淼出逃时估计拿走了不该拿的东西,而这东西对于整个千机阁而言都非同小可。
贺宴舟八年前就知道千机阁有一块昆山玉,乃是前皇帝留下来的天下武库钥匙,其中不仅藏有天下武功秘籍,还藏有能颠覆整个王朝的秘密。
当时便有个别门派对其虎视眈眈,只不过千机阁行事隐秘,有多个分支遍布江湖,昆山玉究竟在什么地方还无人知晓。况且有靖王做靠山,那后面可是千千万万的铁骑,江湖之中再多的武林高手,那也是少数,被千万铁骑碾过,还能有活口么?
现在看来,若是吴淼拿走了这块玉,那杀死他的人估计也是为了这块玉石。
一块破玉而已,也能惹人抢来抢去,这江湖之中莫非只剩下这些身外之物了?
贺宴舟从芳菲苑一路跟随慕容霖几人来到了幽州城郊外的竹林里。
竹叶随风而落,沙沙作响。
贺宴舟放下步伐朝着竹林深处走去,然没走几步便发觉地上死了两位千机阁弟子,是被利刃一剑封喉。再往上一看,一根细长的红线上还残留血液,挂着几枚铜币,在竹子间缠绕,明显是一个阵法,只可惜中间断了几根线。
‘红线铜铃阵’,这个名字贺宴舟在八年前听过很多遍,皆是苏邵同他讲起的。也不是第一次见过,眼前这阵法倒是有些苏邵的影子。
贺宴舟一手抚上那红线,红线细如发丝,稍微一碰便能轻易割开血肉,若是阵法变化间,除却铜币几乎见不到红线,被一剑封喉也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原来苏邵这自创的阵法还教予了别人,不枉他整日里往山下跑,三两年不着家。
感慨没多久,贺宴舟便听闻前方有刀剑相撞的声音,于是便跟了上去。
只见慕容霖握起了腰间的长鞭,朝着那位红衣蒙面男子打去,却被他轻易闪躲开了。
“好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红衣鬼’,怎地不敢露出真面目来?”慕容霖说罢,大喝一声,又飞去了一鞭子。
柳云龙一把大刀朝着那人就劈了过去,暗羽也握着剑朝他刺去,一时之间三人齐发,竟被那‘红衣鬼’以一招‘九州行’轻松躲开了所有攻击。
贺宴舟惊愕不已,他的招数何时教给了别人?
“我都说了,几位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红衣鬼’,你们要找的那位早就带伤逃跑了,若要抓他便到颜府去。”
贺宴舟一听这‘红衣鬼’的声音便觉得不对劲,这声音分明就是巫暮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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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红衣鬼夜半杀人(5)
他躲藏在竹子身后,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人腰间果真有一把毒蝎剑。心道:“臭小子胆子还真不小,竟敢在千机阁眼下露面,到底是巫行风的儿子,狂妄自大的程度堪比他老爹!”
慕容霖与巫暮云过了两招之后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喝声道:“你不是‘红衣鬼’!你是邪教中人!”
暗羽和柳云龙从半空中落下,一脸诧异地看着那落于竹子上的巫暮云。
半响,暗羽将长剑横在身前,怒道:“南冥教?居然敢出了南诏国,是当我们这些名门正派不存在么?!”
巫暮云衣袂随风摆动,坐在竹枝上,桀骜不羁地看着地上的人,不屑道:“名门正派?真是好大的脸啊!”
暗羽悻悻地瞪着他,“哼,胆敢口出狂言,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是谁?不怕今日命丧于此?”
“废话真多。我不过想来通风报信,做个好人而已,偏偏遇上你们这些胡搅蛮缠的正派?好心实在没有好报,心寒呐……”巫暮云说着从腰间掏出了一个金属口弦,在手上把玩了几下,而后面无表情地放在了嘴边。
慕容霖手下一紧,脚往后一蹬,掠上半空,长鞭’啪!‘地一下打在了巫暮云所在的的竹子上,那竹子往一边倾斜,上面的巫暮云便失去支点,轻飘飘又掠到了另一棵竹子上。
好在巫暮云武功不低,否则方才那突如其来的攻击估计使他掉在了地上,又被那地上的几人一通乱打。
这一切叫偷偷躲起来的贺宴舟看了也不得不捏一把冷汗,慕容霖的长鞭如同灵蛇出洞,指哪打哪,毫无偏差,若是巫暮云落地,估计得挨上一鞭。
倏然,一声清脆的弦音传入到了贺宴舟耳里,他立马站直身子,心道:“不好!”
慕容霖也看出了情况不妙,巫暮云突然吹起口弦,只怕是会招来一堆蛊虫。
果然,不出片刻,地下传来异响,密密麻麻的蛊虫从四面八方爬来,将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是南诏的御蛊之术,蛊虫毒性不大,但胜在数量惊人,是拖住一些难缠的家伙必不得已的手段。
看着慕容霖几人被蛊虫团团围住,巫暮云轻轻勾了勾唇角。
就在这时,贺宴舟蒙着面朝他飞来,巫暮云见了倒也不惊讶,只是得意地抬了抬头,却被贺宴舟二话不说拽着就往竹林外逃去。
蛊虫逐渐散去,空气中只留一句:“奉劝你们不要在我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免的叫真正的‘红衣鬼’抓住时机又逃了!”
慕容霖见人跑了,没急着追,反倒是暗羽气急败坏道:“这小子居然还有同伙,管不了那么多,先追!”
柳云龙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急什么,阁主都还没发话呢!”
“我……”暗羽看了一眼慕容霖,将气憋了回去。只听慕容霖道:“他们轻功不低,这会儿追上去已经来不及了,先去颜府看看!”
“一个邪教教徒的话,可信吗?”暗羽道。
“不试试看,怎知道可不可信?”说罢,慕容霖便跃上枝头,朝着颜府方向飞奔而去,暗羽和柳云龙紧跟其后。
神医谷,白梅林。
贺宴舟一路抓着巫暮云来到了此地,结果躺在树干上便从地上挖出了两坛子白梅酿喝了起来。
巫暮云接过贺宴舟抛来的酒,摘了脸上的面纱,将酒开了封,仰饮一大口,有感而发:“且乐身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哈哈哈!好酒!没想到在神医谷居然还能喝上这么好的酒,着实难得!”
“我说贺兄,你这是又救了我一回了,咱们这都三次碰面了,缘分就在眼前,你可别不捡啊!”
贺宴舟一口酒水下肚,冷道:“谁乐意和你碰面,和你碰面总没好事!”
巫暮云靠在一棵白梅树下,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话可不能这么说,多伤人啊……”
贺宴舟斜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倒是会装。”
“我问你,你同千机阁那几人说的‘红衣鬼’就在颜府,是真是假?”贺宴舟道。
“自然是真的。”巫暮云冷笑一声:“就他啊,连‘红衣鬼’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枉费苏邵还教了他一身武功绝学。”
“你什么意思?”贺宴舟一怔,随后问道。
“意思是,‘红线铜铃阵’,‘风云扇‘——卷云、破风,这些原本苏邵手上的招式教给他之后,大打折扣。我路过竹林,和他动过手,这些招式都是他在和我打斗过程中使出来的。”巫暮云道。
听巫暮云这么一说,贺宴舟倏然想起,苏邵曾扬言要浪迹天涯,有三五年未曾回过逍遥派,也听他说过自己在幽州这边教了个毛头小子武功,只不过那小子愚笨的很,他没什么耐心,丢下几本秘籍便不再管他了。没想到这所谓的毛头小子,如今却是背着他‘红衣鬼’的头衔,同样杀起了人。
苏邵要是知道他教过的徒弟学着他的样子杀人,却远远不如他,估计会恼羞成怒,他最爱面子,也最受不了别人模仿自己。
“难不成‘红衣鬼’是颜府的人?”贺宴舟道。
巫暮云饮了一口白梅酿,笑答:“估计是。”
虽然没有见过‘红衣鬼’的真面目,但贺宴舟认为他与颜舒很熟悉,那么,便有可能是不曾露面的颜世誉。
贺宴舟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树干上坐了起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巫暮云,巫暮云被他这么一盯,有些不太舒服,于是问:“怎么?贺兄对我有想法?”
贺宴舟有些狐疑道:“你方才使的轻功跟谁学的?”
总不能是和他学的,可世上只有他会这轻功,他又实在不相信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因而才将疑惑问出了口。
“跟你学的。”巫暮云轻快答道,“我还没说呢,贺兄那夜追赶‘红衣鬼’时用的轻功,看上去很厉害呢,我也只是学了个皮毛,刚好用上了。”
贺宴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九州行’最大的优势便是无影无踪,虽然对敌人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想要练得此轻功,不仅要有深厚的内力,还得掌握脚下的步伐,那可谓是变化莫测,普通人没有十年,根本入不了门。
可笑的是,贺宴舟当年自创这项轻功时,年少轻狂,竟放言江湖之大,能学成此轻功的不过几人,然巫暮云却是一眼便学会了。
难不成这小子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哪怕过目不忘也不可能三两天就学会了,他怕是个天才!
贺宴舟再一想,巫暮云可是魍魉山三十六洞洞主首领亲自收下的徒弟。魍魉山处于夜郎和南诏之间,曾为南诏的圣山,江湖中又称为‘堕仙陵’,神仙云集。三十六洞洞主又为三十六位堕仙,能被他们看上的,不就是天才。
“干嘛这副表情,一项轻功而已,你该不会因为我偷学而生气吧?”巫暮云见贺宴舟一副神情变了又变,便道。
巫暮云走到贺宴舟边上,俯身看着他,“贺兄呀,你可一点也不诚实。你我之间虽然不过三面,但怎么说也算是生死之交,还要骗我你只是一位普通的乡野村夫么?”
贺宴舟将他推开,换了个姿势道:“与其关心我,不如想想你自己。”他一脸严肃地看着巫暮云:“南冥教怕是还在内斗吧?你不担心这教主之位被你那哥哥抢走?”
巫暮云直起身,从树上撇了一截开得正盛的白梅,在手上把玩了几下,随后才缓缓开口:“所谓内斗,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我也不怕我哥抢走教主之位,这个位子我和他谁坐都一样。”
贺宴舟一手支起脑袋,听戏似的,“是吗?那他为何要追杀你?”
巫暮云目光明显一暗,再饮了一口酒,答非所问道:“这酒喝多了,味道也就淡了。”
但也不对,至少在八年前贺宴舟还能掩人耳目拿着巫行风给的通行令牌出入南冥教时,巫暮云和巫子明之间很和谐,毕竟是亲兄弟,做哥哥的一直都很让着弟弟,大抵是南冥教内部出了问题。
贺宴舟沉默不语。
许久,只听巫暮云道:“你真想知道?”
贺晏舟看着他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默默地点了点头。
巫暮云于是道:“那我就告诉你——父亲死后,南冥教六位长老暗通款曲,联合其余教徒谋反,教内乱做一团。兄长用这些年自己暗中养出来的杀手,与他们斗了个你死我活,最后将六位长老尽数杀了。这六位长老是南诏女王在父亲死后强加给南冥教的眼线,她一直忌惮南冥教,忌惮父亲,所以想方设法要控制南冥教,成为南诏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六位长老死后,女王便联合南诏所有势力开始打压南冥教,我那时刚从魍魉山回来,得知此事便与兄长商量扮演起了叛贼,为的是吸引妖女的注意,给南冥教一些时间。所以追杀我的是南诏女王,并非我哥。”
“竟还有这样的事情?”贺宴舟听到这话,刚下肚的酒水似乎也淡了,他没想到巫暮云能将这些说给他听,有些诧异的同时,想起巫行风与他说过:“南诏国土虽小,但内部暗潮汹涌,若是南冥教覆灭,各方势力尽归于南诏国女王麾下,以她的野心,估计会派人进攻中原,到时候战争到来,百姓哪能安居乐业?”
没想到巫行风这才死了一年,女王便按耐不住了。
“世事无常,贺兄,这样的道理你岂不比我更明白?”
贺宴舟愣住,他岂止是明白,他再感同身受也没有了。若是来日有人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定是先会笑他沦落至此,而后再杀他痛快——他也算是个江湖恶人。
巫暮云喝完最后一口酒,用手背擦拭了一下嘴巴,便将酒坛‘啪——!“一声摔碎在了地上,脚下一蹬,背手跃上枝头,而后叹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1】。还得是神医谷的白梅林啊!”
“废话,这里人杰地灵,又远离城市喧嚣,况且,这白梅苗是青梧亲自培育,世上可没有第二片了!”贺宴舟看着上头的人,也同他一般将喝完的酒坛子摔在了地上。
次日,莫子俞从学堂听完课,身上那白色学服也没来得及换便溜来了白梅林,结果看见一片狼籍,到处是酒坛碎片,他气不打一处来,又愤愤地跑到了清风居,心道:“这次一定要给那姓贺的一个教训!”
结果刚跑进清风居院子里,就看见叶文昭手上拿着一把红色长|枪在那练功,一脸惊讶过后,放慢了步伐,小声道:“那个……额,叶师妹?”
叶文昭耳朵灵敏,细若蚊吟的声音也能被她捕捉到,所以很快就停下练功,一脸茫然地看着矮脚梅旁突然出现的人。
“莫师兄?你怎么来了?”
莫子俞原本气鼓鼓,一看到叶文昭那张清纯又冷淡的面孔,立马便消了一大半,只是温和地问了一句:“你贺叔在吗?”
叶文昭耍了个花枪,而后将其竖在了墙上,回过头道:“嗯?贺叔昨晚回来了一趟,将这把红|枪交给我后,人便不见了,莫师兄,你找他有事吗?”
莫子俞看着那把红色长|枪,心里嘀咕着:“贺术哪弄来的这么好的枪,真是的,我好好的叶师妹被他一教,整日里就知道打打杀杀,哼,自己没什么功夫,教出来的师妹却还有模有样,实在是打不过。”
“哦……没事,就是刚好路过,来看看贺师弟。”莫子俞说着便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便转过身连忙往院外跑去,“他不在就算了,我这边还有点事情,先……先走了!”
叶文昭看着他的背影一脸疑惑,“师弟,咦~要是被贺叔听到,估计又要吐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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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元代,王冕
第8章 红衣鬼夜半杀人(6)
慕容霖带着柳云龙和暗羽,到颜府捉‘红衣鬼’时,他并没有逃跑,而是坐在廊桥边,着一袭红衣等着他们。远处看去,似乎还有些落寞。他甚至摘了面罩,露出那副文弱书生的面孔,乍一看,此人正是颜府二公子颜世誉。
慕容霖原本以为颜世誉能如此从容地盯着几人,估计有些本事,没想到才过了几招,他便落了网,再经过一番质问,确定了他的罪名,而后将其捉拿归案。
颜老爷得知此事后怒气冲冲地跑到了衙门外,指着颜世誉便骂道:“你这个不孝子!真的是你……你杀了庆山?啊?!不孝子,说话!”他说着从人群中挤了进去,一脚踹在了跪在地上的一言不发的颜世誉身上,颜舒见状赶忙上前拦住,却被颜老爷甩到了一边,继续骂道:“你怎么狠心?你怎么狠心?!你哥待你不薄啊,你怎么下得了手?你……”
“我们颜家没有你这样的……畜生!”
颜世誉从地上爬起,继续一身狼狈地跪在高堂前,倏然往衙门外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看到了巫暮云以及他身边的贺宴舟,随后冷笑一声,没有理会颜老爷,转头看向慕容霖道:“千机阁果然名不虚传,还得是你们出马,否则幽州城这些捕快是抓不到我的,呵呵呵,‘鬼手青天’?不过如此。“
方世杰没想到他竟敢当众嘲笑自己,但也只是冷静道:“颜二公子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处境吧,你身上可是背负着多条性命呢。”
“性命?”颜世誉倏然面目狰狞地看着方世杰,“你知道死的那些人身上又背负了多少性命么?!我杀他们,是他们该死!”
贺宴舟将衙门里的对话听得很清楚,心中一颤,八年前,苏邵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如今再听到便只觉得有些惋惜。
“贺兄怎么这副表情?”巫暮云看着贺宴舟一脸愁容便问道,见他不语,又道:“哦,我知道了,难不成贺兄也杀过人,这是感同深受了?”
贺宴舟想着:“若是说杀人,我手上沾染的鲜血不少,有梨花村几百人的性命,谁又能比过我呢?”
贺宴舟看了巫暮云一眼,说来也奇怪,这个人每说一句话,总带有那么一丝半点的刻意,到底是想从贺宴舟口中套出什么来?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怎么总是问一些无聊的问题?”
巫暮云转头与其逼视,眼里写满了怀疑,“那问一个不无聊的问题,怎么样?”他压低声音道:“你其实不是神医谷的人,对吗?”
贺宴舟眼神一暗,似笑非笑地盯着巫暮云,“这么聪明啊?是又如何?”
“不如何,只不过我见到贺兄的第一眼便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不知是不是我猜错了呢?”巫暮云道。
贺宴舟无所谓的转过头,继续看着衙门那边,“知道猜错了,还胡乱猜,哼,小心引火上身。”
“引火上身?你说的是像颜家二公子那样的?”巫暮云说着看向了衙门里的颜世誉,“我与他动武时,他体内的曼陀罗已经侵入了心脉,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他估计是想死在衙门里。”
贺宴舟一脸惊愕的看向巫暮云,怎么可能?
“‘红衣鬼’不止一人,也许是一个组织。”巫暮云的这句话叫贺宴舟露出了一丝惊恐,只听他继续道:“因为今早郊外的野草驿站里,又死了三位男子,且死法与前几位是一样的。”
贺宴舟整个人一惊,直起身子,“你是如何发现的?”
“没听到方才有位樵夫在那大喊吗?他喊的内容便是:‘野草驿站死人了,且是三位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大抵是贺兄注意力都放在了颜二公子身上,所以才听不到的。”巫暮云解释道。
若是‘红衣鬼’不止一人,那杀害吴淼的真凶与其会有关联吗?又会是什么样的关联?不对,如果‘红衣鬼’不止一人,那颜世誉……“他其实只杀了一人?”
“没错,但他必定会担起所有罪,为的可能便是这个小小的杀人组织不被人发觉。”巫暮云道。
贺宴舟倏然收回了所有的情绪,轻笑道:“原来如此。”
县令顶着两条胡须,突然来了气,拍案而起,“颜世誉!你杀人还有理了?!”说话时由于动作过大,头上的官帽差点儿掉在了地上。
慕容霖在一旁扫了林文远一眼,那林文远刚起来的气势就又输了了一截。气没泄多久,又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个,大……大人是怎么得知颜二公子便是‘红衣鬼’的呀?”看慕容霖依旧面无表情,便解释道:“之前传言‘红衣鬼’杀人,我那颗心啊,担心的不行,可是总是抓不到,还好您来了,哈哈哈!”
县令之前是有听说过‘红衣鬼’的传说,但方世杰多次查案无果,他便只当那是百姓口中的谣言。谁知慕容霖到来,仅仅三天便将‘红衣鬼’抓获,而且还是颜府二公子,只怕被抓住把柄,叫靖王知道了,降职事小,杀头事大,因而他在高堂上显得有些哆嗦。
慕容霖没理他,看着颜世誉道:“你既然认了所有罪名,那颜庆山也是你所杀?为何要杀害自己的兄长?”
颜世誉犹豫了一下,道:“不过是一命抵一命罢了。”
被颜老爷推开后,颜舒被身边的丫鬟扶了起来,一脸担心的看着颜世誉,“誉儿……”
颜世誉在嘴角扯出一抹微笑,看着颜舒道:“阿姊不用担心,誉儿没事的。”
“不是的,不是的!他没有杀那么多人,他只杀了颜庆山一个人啊!还请大人明鉴!”颜舒说着说着便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地看着高堂上的慕容霖,像一块即将断碎的玉佩,“誉儿是为了救我……”
颜老爷怒道:“你好意思为他求情?他杀了你兄长!一定还杀了其他人!”
颜舒看着颜老爷狰狞的面孔,不解道:“爹爹,可是他……亦是你的儿子啊!”
“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颜世誉嘲讽道:“是啊,你在乎你的宝贝大儿子,什么时候又在乎我和阿姊?”
“你!”颜老爷被气得脸色通红,“颜世誉,我含辛茹苦将你和颜舒抚养长大,你跟我说我不在乎你们,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慕容霖一掌拍在了案桌上,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就连衙门外来看热闹的百姓也都闭上了嘴。
“颜老爷,这里是衙门,还请你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慕容霖将方世杰之前给的那枚残玉丢到了颜世誉面前,“这块残玉,你可有见过?”
颜世誉拿起玉佩仔细看了片刻,道:“这东西我从未见过。”
慕容霖听闻支起了脑袋,“在你杀害其他人之前,芳菲苑死了一位我千机阁的弟子。我问你,除了那把带有利器的扇子之外,你可还会其他武器?”
颜世誉摇头道:“除此之外,刀剑枪矢,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
花千里看着摆在他面前的那把残破扇子,倏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师傅是谁?”
慕容霖与花千里对视了一眼,这把破扇虽然没有苏邵的精巧,但有七成相似。
颜世誉‘啊’了一声,随后明白了花千里的意思,道:“师傅从未将他的真实身份告知于我,咳咳……”
颜世誉咳嗽几声后,竟当着众人面吐出了鲜血。
屋顶上的贺宴舟眼神一暗,有种想立马飞到衙门的冲动,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有巫暮云事不关己般悠然自得地半靠在身后的瓦片上,看戏似的看着衙门方向。
明钰见状立马上去为其把脉,惊讶道:“曼陀罗?你什么时候中的毒?”
慕容霖也是一惊,疑惑道:“他中了曼陀罗?”也是赶忙走到颜世誉面前为其把脉,如明钰所述,确实是曼陀罗,而且已经侵入心脉了。
花千里肩上的刺球‘咻’地一下,蹿到了颜世誉跟前,在他身上细嗅了一会儿,趁其不备咬破了他的手腕。
在颜世誉还未反应过来时,刺球已经喝了几滴他的血液,而后又跑到了花千里肩上。
这哪是什么探毒雪貂,明明就是吸血鬼。刺球是花千里在毒药中泡着长大的雪貂,所以带有毒性的血液对它来说很具有吸引力。
时钰飞快地点住了颜世誉的膻中穴,延长了毒发的时间,看向慕容霖,“我只能拖延他毒发的速度,其他……实在没法。”
慕容霖脸色一沉,再次质问道:“回答我,谁给你下的曼陀罗?”
颜世誉不语,慕容霖厉声道:“回答我!”
县令被她这一声震慑得差点一个没坐稳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心里一个劲的打颤,连呼吸都放慢了速度,深怕迁怒了自己。
“我自己。”颜世誉叹道。
慕容霖倏然一声冷笑,“你是想以死谢罪?”她大抵是气疯了,原本想通过颜世誉查出杀害吴淼的凶手,结果他却服毒自杀,好,好得很!
“我何罪之有?”颜世誉反问道:是杀那些……该死之人?这哪是罪过,这是积德。”
慕容霖冷道:“放肆!”
颜舒险些晕了过去,好在被丫鬟扶到了怀里,“誉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子,为什么……”
颜世誉缓了一口气,对着颜舒笑了笑,然后终于看向了颜老爷,“爹,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颜庆山吗?因为我阿娘就是他杀的。阿娘根本没有情人,那些都是颜庆山死了娘后,为报复我们三人而编造的东西,也就只有你会相信。至于你看到的,她与情人私会,也是颜庆山所为。”
颜老爷语无伦次道:“你……你休要骗我……我……”
“所以你是为了报杀母之仇?”一旁听得仔细的方世杰问道。
“尽管如此,我也没有想要杀他偿命。”颜世誉垂下眼,显得有些沮丧,而后眼里出现一抹冷冽的光亮,“爹爹,你的好儿子与其他被我杀死的人一样具有一个特征——做尽坏事,丧尽天良!”
颜老爷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在胡说什么?”
“将死之人,何必对你撒谎。”颜世誉目光小心地扫过颜舒,没再说话,“我杀他,是他最有应得,与其他人一样。”
就在这时,衙门外又来了报官的人,在外大声喊道:“死人了!知府大人,死人了啊!我今早上山砍柴时,发现野草驿站,死了三个人!”
那位跑来报官的,正是巫暮云见到的那位樵夫。
第9章 红衣鬼夜半杀人(7)
听闻此话,县令的脸色霎时变的苍白无比,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命人道:“将人……带上来!”
几位衙役将樵夫带到了高堂前,跪坐在了颜世誉旁边。
“你,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是在哪里见到的尸体?”县令好不容易稳住声音不颤抖,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樵夫便如实回答:“今日辰时,在野草驿站,我去砍柴时意外发现了三具尸体,都是被,被砍去了脑袋!”
所有人皆是一惊。
慕容霖冷静问道:“那三具尸体身后可有刻字?”
樵夫战战兢兢道:“回大人,有……有刻一个‘罚’字。”
慕容霖眼里显然有些不可思议,上前抓住颜世誉的衣领,“不可能!人不是你杀的,你还有同伙?从实招来!”
颜世誉倏然冷哼一声,然后体内的毒素开始发作,不由自主地弯下身子,嘴角止不住地流血。
身旁的樵夫吓了一大跳,赶忙往一边退去,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慕容霖虽然抓着颜世誉的衣领,另一只手却往他体内传输真气,欲要留住他性命,奈何无果,只能气愤地将衣领越揪越紧。
颜世誉显然没有了力气,虚弱地看向那个唯一一个肯为他流泪的阿姊,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牵强的笑,“以后……不会有人再,再欺负阿姊了……”
“噗!”毒素攻心,颜世誉从嘴里吐出一大口黑血,而后看着那位揪着他的衣领的慕容霖,“千机阁副……阁主,没想到也有算错的时候,我好心……跟你说,‘红衣鬼’不止一人,与你们千机阁一样,无……无处不在,你……抓不完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是,‘红衣鬼’……只杀像颜庆山一样的坏人……”
“却没你们风光……世事一场大梦……人生……人生……几度悲凉……【2】”
直到颜世誉断了气,慕容霖才愤恨地将其松开,一片死寂后,她对愣在原地的颜老爷道:“颜世誉以死谢罪。你可以带着你两位儿子的尸体回去了,我想,你心中的疑惑也已经得解……”
颜舒扑上去抱住了颜世誉的尸体,趴在他身上痛哭,而颜老爷似乎也受到了惊吓,有些神智不清道:“他,他说的我儿庆山,究竟做了什么是丧尽天良的事事情啊,谁……谁能告诉……”
颜舒原本瘦弱的身体因为这一句话而有了力量,“你儿庆山,你儿庆山!你到底没有将我与誉儿当做你的孩子,你想知道颜庆山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我若告诉你,他觊觎我、窥视我、侵害我!你觉得够丧尽天良了吗?!!”
“哈哈哈哈哈!”说罢颜舒大笑了起来,却因为身体虚弱,很快便昏厥了过去。
颜老爷站在原地,听着门外的百姓对其的评价,说什么,“颜府家大业大,没想到却养了个畜生做儿子!”
“颜老爷真是眼拙,眼拙啊!”
“这事情说出来……以后他颜家大小姐还怎么在幽州城露面?”
“造孽啊……”
贺宴舟倏然喃喃道:“他一定要死么?”
身旁的巫暮云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笑答:“有时候你还真是会问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他若不死,以慕容霖的性格,估计会想出无数种折磨他的方法,叫他不得不开口。再者,这么一个组织若是被千机阁盯上,没多久大抵也会全军覆没。”
“他死不死,都由不得他。”
贺宴舟摇头叹了口气,心想着:“果真是一入江湖深似海,少年子弟江湖老【1】。”
慕容霖扶着额头叹了口气,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往不远处的屋顶看去,而后一脚勾起地上的破扇,朝着那边的两人飞去。
门外的百姓见状一窝蜂四处逃蹿,不一会儿便没了影子。
贺宴舟和巫暮云躲开攻击后,慕容霖便追了过去,朝着两人的后背挥去一长鞭,还好巫暮云眼疾手快一把搂住贺宴舟,跳下屋顶,不做任何停留朝着一处溜去。
慕容霖只瞧见两人的身影,并未看到真面目,停留在屋顶顿了片刻,转身回到衙门,对‘柳暗花明’道:“这几日每夜都要巡逻,看见可疑人员,立马抓获!”
‘柳暗花明’四人齐声应道:“是!”
贺宴舟和巫暮云从衙门附近逃出来后,便分了别。他不大想与巫暮云有太多交集,其一,巫暮云现下被南诏女王追杀,他不想受其牵连,更不愿与其狼狈为奸;其二,他怕与巫暮云在一起久了会露出马脚,毕竟八年前,他与那位青涩少年见过不止一面,关于七杀剑的用法,还是他教给巫暮云的。
可是要不要与其有交集,有时候,贺宴舟还真说不准。
他穿过白梅林落地到清风居外时,见到了青梧。
青梧正坐在院外,手里拿着一杯茶水,不知在同一旁的叶文昭说些什么。
贺宴舟走上前,自然而然坐在了青梧对面,却听青梧道:“如何?”
贺宴舟‘嗯?’了一声,看着青梧那双能看穿人心的眼睛,无奈一笑,“你都知道了?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天下第一神医’。”
“老夫不过是路过了一趟芳菲苑,听闻了一些事情,怎么?案件解决了?”青梧说着放下茶杯。
贺宴舟看了看那只白玉茶杯,还未开口,一边的叶文昭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什么案件,贺叔,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你该不会……“杀人了几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贺宴舟弹了一下额头,“想什么呢丫头,你贺叔不过是在芳菲苑游玩了几宿,不慎卷入了一起案件当中罢了,别吧你贺叔想得那么坏好吗?”
叶文昭笑嘻嘻地看着贺宴舟,心道:“坏不坏不知道,但不知是去祸害哪位公子了。”
“听说这起案件不简单,死了很多人,甚至惊动了千机阁?”青梧问道。
贺宴舟道:“芳菲苑死的人是从千机阁出逃的弟子,我猜测他必定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说罢,他敲了两下桌子,看向了叶文昭。
叶文昭领会了他的意思后,从屋子里拿出了一个瓷碗,斟上了刚烧好的热水,结果被贺宴舟不满地瞪了一眼。
叶文昭眯着眼睛讨好道:“青梧爷爷说了,你这身子骨得少喝酒,小心犯病了!”
“嘶,唉你个死丫头,好啊……”贺宴舟原本想着发怒吓一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结果被青梧干咳几声后,收回了怒气。
“所以是慕容霖来了吗?”青梧倏然严肃了几分,问道。
贺宴舟将叶文昭放在跟前的热水一口闷了,答:“来了,带着‘柳暗花明’。”
“居然来了这么多人,莫非丢的是那块昆山玉?”
青梧话刚落,贺宴舟便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我以为神医谷谷主真的与世无争,不论江湖世事,是我想错了?”
在贺宴舟看来,八年来还能知晓‘昆山玉’的人可能早已经对其觊觎许久了,千机阁本来将它隐藏得很好,而神医谷既是远离江湖是非,又是从何得知的‘昆山玉’一事。
青梧见贺宴舟如此认真的神情,不禁失笑,“宴舟啊宴舟,我神医谷是不论江湖是非,但又并非与世隔绝,当时‘昆山玉’虽然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但那些名门正派嘴里还是有提。神医谷避免不了与他们打交道,你以为我是如何得知?”
贺宴舟展颜而笑,“是我言错,不好意思了。”
青梧道:“无妨,你呀,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对了,我还听闻你们抓到凶手了?是幽州城传言里的那个‘‘红衣鬼’‘吗?”
贺宴舟摇了摇头,“这个案件很复杂,‘红衣鬼’不止一人,你说的那个凶手只是其中一个,而且已经服毒死在了衙门。据我所知,吴淼可能也是‘红衣鬼’所杀,但‘红衣鬼’有两个目标,除了所谓的’为民除害‘外,还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秘密,并且这个秘密是针对千机阁的。”
“后来仔细一想,一个千机阁的普通弟子,必然知晓千机阁的规章制度,有什么勇气敢逃跑,甚至偷走被靖王严加看管的昆山玉?他身后一定还有人相助。”
吴淼的死相与其他人是一样的,但杀害吴淼的人用的是刀而不是扇子,可是‘红衣鬼’难道就一定要用扇子为武器么?
千机阁行事隐秘,不可能有人知道千机阁弟子的身份,还偏偏从他手中夺走昆山玉。
只有一个可能,吴淼与凶手里应外合,但凶手为了保留这个秘密而杀人灭口。
那这个人会不会与‘红衣鬼’有关?
青梧见贺宴舟如此自信的样子,就仿若见到了曾经的贺宴舟,于是顺着他的话往下答道:“你觉得吴淼也是‘红衣鬼’?”
“有可能,他的死法和其他人是一样的,只不过没有刻上‘罚’字,而且,凶手又怎会知道他身上有昆山玉?如你所述,昆山玉是个宝贝,却也没有引起江湖中多大的动静,除了那些名门正派外又有多少人知道?”贺宴舟说罢,往后一靠,“但话说回来,‘红衣鬼’要的真的是昆山玉吗?如果是,为何还要在千机阁眼皮子底下杀人,引人注目呢?”
“算了算了,都是一些江湖中的恩怨情仇,我到底参与个什么劲?”贺宴舟说着弹了一下额头,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青梧却道:“以你的性格,对于这样的事情只要遇到了,便不会放手不管的。”
贺宴舟心道:“所以啊,最讨厌自己多管闲事的脾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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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年子弟江湖老,出自清代,孔尚任《桃花扇》。原文:“当年真如戏,今日戏如真。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星。”
【2】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悲凉。化用宋代苏轼《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
原文:“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第10章 红衣鬼夜半杀人(8)
贺宴舟刚将那些事情放下没几天,在清风居小院子里又开始了悠哉悠哉的生活,殊不知,三更有鬼敲门,将他所有的好心情都给吸走了。
贺宴舟躺在屋内的摇椅上赏着窗外的月亮,如此闲情雅致,结果起了一阵疾风,然后便有人在屋外敲门。
贺宴舟右眼皮跳个不停,一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便没有回应,谁知窗外一幅月色活生生被一个不知哪来的影子遮掩住了。
真是煞风景。
巫暮云一身带伤,从窗外吃力地爬进了贺宴舟屋子中,而后靠在墙边,可怜巴巴地看着贺宴舟,“深夜打扰……不好意思,咳咳……”
贺宴舟眼前一黑,吓得从榻上爬了起来,恨不得跑得远远的。
巫暮云却对着他笑了笑,露出一副洁白的牙齿,而后吐出贺宴舟最不想听到的话:“劳烦……贺兄,好人做到底,再救巫某一命,可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贺宴舟才想着过几天清闲日子,怎想,巫暮云可没打算放过他,这不,又是找上门来的一大麻烦。
“奇怪,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连那么几个杀手都打不过,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贺宴舟怀疑道:“你该不会装的吧?”
巫暮云咳着咳着便咳出了一滩血液,抬起头来时那副样子像极了一位柔弱不能自理的姑娘,扎得贺宴舟的眼睛生疼。
“我都这样了……贺兄说这些太不合适吧?”
贺宴舟皱起眉头,极其不愿意,“你想做什么?”
巫暮云无奈道:“我受了伤啊……贺兄~”
贺宴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辈子就没听过几个人敢对他撒娇的,而且还是这样一位健硕的男人,巫暮云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我这没有地方给你住!”贺宴舟脸蛋通红,一股气就这么被炸了出来。
巫暮云捂着胸口,顶着一副苍白无力的面容,看向了贺宴舟身后的床榻。
贺宴舟两眼一瞪,“不行!若是你睡在这了,那我睡哪?”
“我以为贺兄是位大好人……况且之前这床我也睡过,你看……”巫暮云柔声道。
“可惜了,我还真不想做个好人。而且二公子身份特殊,贺某实在不敢沾边。”
巫暮云撑着墙壁站起了身,一步步逼向贺宴舟,“我会死的,贺兄真要见死不救吗?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啊。”
“所以你一人不如意,就要连带着我也一起吗?我不要,我可打不过南诏女王派来的那些杀手,我怕死。”贺宴舟说着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到巫暮云却顺势往前一倒,惹的贺宴舟侧身躲开,却见巫暮云奸计得逞,软绵绵地躺在了软榻上。
简直无耻。
贺宴舟翻了个白眼,道:“巫行风就是这么教你的?”
巫暮云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贺宴舟,“他怎么教我,你知道?”
贺宴舟不语,却又听巫暮云道:“有……止血药物吗?”
贺宴舟这才注意到巫暮云胸口上一直往外溢血的伤口,终归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上前打开了榻边的小柜子,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些绷带和几瓶药物,再一把交给了巫暮云,让他自行处理。
奈何巫暮云实在没有力气,将身上的衣物脱干净后,上了好几次药都很吃力,贺宴舟看不下去,将巫暮云手上的药夺了过去,而后不情不愿地给他上了药,缠了绷带,这血才算是止住了。
一切事了,巫暮云总算又捡回了一条性命,于是闭上眼睛,缓了几口气。
“那些杀手有这么大的本事?你的伤究竟怎么回事?”贺宴舟突然问道。
巫暮云缓缓睁开眼睛,“猖狂过头了……半路被南冥教第一杀手拦住了去路,打不过别人所以就受伤了。”
“沈十一?他不是巫子明的人吗?怎么会对你动手?”贺宴舟不解道。
沈十一是南冥教十大杀手之首,是巫子明亲自培养出来的,有着千万铁骑中取将帅头颅的本事,江湖传言:‘诡刃封喉,雄雌莫辨’。
“我猜是兄长为了配合南诏女王做戏罢了,但沈十一……下手还真是一点儿轻重也没有。”巫暮云心想,当时自己还傻乎乎的以为沈十一会手下留情,谁知这冷血无情的东西,一招一式狠厉极了。
“那你还能活着,真是庆幸。”贺宴舟讽刺道。
他曾有幸见过沈十一,与其过过几招。那时的他有‘无双剑法’、‘九州行’轻功以及独创内功心法‘一切境’,再加上一些独门招式,可谓是江湖顶尖高手,虽然能赢得了沈十一,但却是在使出十成功力的前提下。
巫暮云道:“岂不是嘛。”
叶文昭听闻巫暮云又住进了院里,又变得辛勤了起来,时常将从百草方拿来的补品,熬好后端给巫暮云喝。有时让贺宴舟看见了,还得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什么:“孩子大了留不住了。”什么:“养得好好的一娃,长大了只知道疼别人。”等等。
总之,叶文昭十五岁的年纪,还得哄一哄三十出头的老男人,又得对得起良心替老男人照顾照顾屋里的小男人,合着她才是那个年纪大的。
好在巫暮云这个人很会看人脸色,嘴巴又甜,几句话便可以将在贺宴舟那里受气的叶文昭哄得很好,心甘情愿照顾自己。
这不,有叶文昭的照顾,三两天后巫暮云就恢复了力气,从贺宴舟心爱的软榻上走了下来。
但贺宴舟却开始喊起了苦,他不论走到哪,巫暮云都会缠着他。
可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再后悔也没用了。
由于‘柳暗花明’日夜巡逻,抓住的‘红衣鬼’一共五人,但全都在服下了曼陀罗,落网没多久便死了。
慕容霖在他们嘴里撬不出任何关于吴淼以及昆山玉的事情。
夜半,林府西厢房内灯火未熄。
慕容霖坐在案桌前将所有线索进行了对比,苦恼之时,窗外闪过一个黑影,慕容霖站起身披着外衫就朝着那黑影追了过去。
从林府的石墙跳下,一路向郊外追去。
只见那人朝着芳菲苑的方向跑去,而后脱掉了黑色的斗篷,一抹红色融入了芳菲苑中。
虽然之前因为吴淼的事情芳菲苑被封禁,但如今来往的顾客依旧很多。慕容霖身着千机阁的衣裳怕被人认出,所以用银两与来往的顾客换了一身简单的衣袍,装扮成男人从正门走了进去。
芳菲苑的奢靡程度不差于长安皇都的洛神轩,果真是富贵迷人眼。
慕容霖一进门便被几个姑娘围了起来,推辞间抬眼看到了二楼闪过一个红影,她赶忙推开那些姑娘朝着二楼奔去。
路过的老鸨见了,正要招待几句,却被慕容霖一个箭步穿了过去,刚要出口的话就这么堵在了喉间。
慕容霖来到二楼,推开了几个房间查看了一番,皆引起一阵惊呼,只好连连道歉,但手下的动作却不曾停止,直到打开了那间王武曾住过的客房。
芳菲苑此刻热闹非凡,所以没有人注意到那间被贴上封禁的客房里进去了一位素衣男子。
客房一片黢黑,慕容霖捡起地上掉落的火折子,点亮了一旁的油灯。整个房间看上去并不大,大抵是因为王武那天受到了惊吓的缘故,榻上的被褥以及桌上的东西滚落在了地上,很是凌乱,而吴淼惨死的地方,血液已经凝固。
慕容霖从进屋起便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似乎听到了人呼吸的声音,寻找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
突然床榻边上的屏风投出一个人影,她心下一惊,好在心理素质极好,不慌不忙地往前走去。
“砰——!”慕容霖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灯台,却在她停留之际,从房顶上掉下来一个脑袋。
那是一张面目全非的男人的脸蛋,吓得慕容霖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已然青白。
“如此躲躲藏藏,有什么意思,何不露出真面目来!”慕容霖踢开那脑袋,看着屏风道。
慕容霖小心翼翼地靠近屏风,一手握着腰间的长鞭,一手正欲拉开屏风,可就在触碰到屏风的那一刹那,里面飞出了几个暗器,她往后一退,将暗器躲开,抽出长鞭朝着屏风打去。
“嘶啦——!”屏风被劈成了两半,同时被劈开的还有一个人形木桩。
“哈哈哈哈哈!慕容霖,你还真是好骗啊!”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慕容霖听后便破窗而出,果然瞧见了那‘红衣鬼’。
她站在房檐上,看着对面的鬼,“其实,你才是这一切的幕后操作者吧?究竟有何目的?”
‘红衣鬼’背对着她,手上拿着的是一把短刀,他便是杀害吴淼的真正凶手。
“目的?呵,自然是想取你性命!”言罢他手上的刀出了鞘。
‘红衣鬼’转过身时,慕容霖只看见一副鬼面具,她手下一紧,双眼死死将其盯住,而后挥鞭而去。
谁知这‘红衣鬼’与其他的不同,身手不凡且轻功了得,躲开慕容霖攻击的一瞬间,人就已经出现在了她身后。
“砰——!”慕容霖就这么被毫无征兆地踢下了房檐。
“是我太高看你了,还是你从来就如此不堪一击?”‘红衣鬼’嘲讽道。
话落,短刀从‘红衣鬼’手里脱落,速度极快,似乎可以割裂空气。慕容霖心道不妙,从地上刚爬起来压根没有躲避的时间,正要准备硬接时,从右边飞来了几根银针,打偏了短刀的方向,使其落在了慕容霖右侧毫米处。
‘红衣鬼’看着那几根银针,似乎有些惊讶,但也不过是片刻之间便落在了慕容霖身后,拾起短刀又向其砍去。这一次慕容霖迅速躲开了攻击,使出了一招千机阁有名的‘疾风掠影’,变化莫测,形影不离,惹的‘红衣鬼’眼花缭乱,好不容易看清楚了人,却被其一长鞭打倒在地。
‘红衣鬼’捂着胸口从地上赶忙爬起,不知何时身后已经站满了十多名与他一样的‘红衣鬼’。
“今日谁来也救你不得,慕容霖,偿命吧!”只听他一声令下,几把扇子先是飞了过来,随即一群‘红衣鬼’蜂拥而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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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红衣鬼夜半杀人(9)
这时,躲在一边看热闹的贺宴舟有些按耐不住,终于露了面,跟随身旁的还有换了一身青白素衣,隐藏身份的巫暮云。
贺宴舟丢出几根银针封住了几个‘红衣鬼’的气海穴,使他们浑身乏力,无法用功,刚飞到半空中便垂直落了地。
“是你?”慕容霖惊愕不已。她只想过在这座幽州城里能出手救她的只有‘柳暗花明’四人,谁知却是那个传闻里的神医谷医痴。
贺宴舟将还捻在手里的银针收回了衣袖当中,对着点了点头,“小生刚从芳菲苑出来,见这里有打斗声,前来看看,没想到还遇到了大人您呢。”
慕容霖扫了一眼巫暮云,没做过多怀疑,转而看向那些‘红衣鬼’。被其打倒在地的‘红衣鬼’已经溜走了,余下这些被封住气海穴的,体内的曼陀罗似乎也已经到了发作的时候,各个面露痛苦,没一会儿就都没了动静。
一下子便送走了十多条人命,慕容霖眉头紧皱,暗自发誓必要抓出那真正的幕后之人。
贺宴舟看了一眼那些尸体,道:“看来方才说要杀了大人的那位,兴许就是这些‘红衣鬼’的头儿了,方才他那招‘疾风掠影’像是蹩脚乌龟一般,可没有正真的‘疾风掠影’好看。”
慕容霖有些奇怪的看着贺宴舟,“你怎么知道他使的‘’疾风掠影’而不是其他轻功的?”
“自然是看步伐了。”巫暮云抢先开了口,“我俩在一旁看得仔细,自然看得出来。”
慕容霖沉思片刻,又道:“‘疾风掠影’是千机阁独门轻功,外人如何学会?”
巫暮云道:“所以他不是还没学会吗?但他肯定见过。”
见过‘疾风掠影’的,江湖之中有不少人,只要参与过‘英雄会’的名门正派几乎都有见识过千机阁的这独门轻功,难道说这幕后之人还是名门正派子弟?
“对了,”慕容霖看向巫暮云,“这位是?”
贺宴舟赶忙道:“哦,这是我一位挚友,今日刚来到幽州,为了行东道主之礼我便带他到芳菲苑游玩了一番。”
慕容霖一脸嫌弃地看着两人,“行东道主之礼,带人去往芳菲苑?”果然天下男人都是一个样,美色美酒便可以令其神魂颠倒。
贺宴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舔了舔干燥的嘴皮,却见巫暮云一副不怀好意地脸,轻声吐出几个字:“贺兄,果然会享受呐。”
“对了,大人,吴淼是夺走千机阁什么重要的东西了吗?”贺宴舟问道,见慕容霖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又道:“别误会,我第一次见一个弟子而已,居然如此兴师动众,不仅‘柳暗花明’来了,连您也来了。”
慕容霖看着贺宴舟沉思了片刻,只道:“东西有多重要且不说,我千机阁的弟子就没有出逃过,第一次面对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自然要兴师动众一些了。不然贺公子以为千机阁丢的是什么东西?”
贺宴舟尴尬地扣了扣脸颊,“这我就不知道了,千机阁如此隐密,乃是皇家组织,奇珍异宝肯定不少,具体是什么,我一个小小的神医谷弟子,又怎么会知道呢?”
“也是。”慕容霖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贺宴舟暗自叹了口气。
一旁的巫暮云正打量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要钉死在贺宴舟身上,直到见那边的人反应过来看了他一眼,才笑眯眯地挪开了眼睛。
今夜之事也说明了,贺宴舟的猜测是对的,杀害吴淼的凶手确实也是‘红衣鬼’,而且还是‘红衣鬼’这个组织的头儿。除此之外,还能断定一件事情,此人曾是名门正派子弟,如此一来,他甚至有了可以怀疑的对象。
只不过此人夺走昆山玉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一点还得再斟酌斟酌。
次日,那十几具‘红衣鬼’的尸体被方世杰带着衙役给处理后,‘柳暗花明’在芳菲苑王武住过的客房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那掉落一旁的脑袋正是昨夜被慕容霖踢了一脚的。
那人面目全非,五官不全,四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确定了死者的身份,居然是颜府颜老爷。
慕容霖查看了其脖颈处的伤口,与吴淼一样是刀刃所为,再将其身子翻转,后背不出所料刻有‘罚’字,可以确定杀害颜老爷的便是’红衣鬼’,而且还是昨夜那位放言要杀了慕容霖的‘红衣鬼’。
颜老爷死后,慕容霖倏然想到了颜舒,想来几天内弟弟与父亲接连死去,想必会有些接受不了,于是便请方世杰带路,独自来到了颜府。
贺宴舟和巫暮云听闻慕容霖要到颜府去,便偷偷跟了过去。
颜府的大门厚重而又庄严,慕容霖敲门时无人回应,连个出来接客的管家都没有,她属于性子直爽简单粗暴,在方世杰还没注意时便一脚踢开了颜府大门。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狼籍,院子里的家丁倒了一片,原本奢靡豪华的府邸,此时像是一座毫无生机的死宅。
“怎么回事?”慕容霖不可置信道。
显然颜府不久前刚被人洗劫,那全府上下十来人,几乎无一生还。
慕容霖脑海当中闪过‘颜舒’两字,加快脚下的步伐穿过长廊往厢房而去。
这几日厢房外的玉兰花开了一些,雪白的花朵引人入胜,但仔细一看,却见几丝血液,慕容霖心下一颤,赶忙推开了颜舒的房门。
房门紧闭,大抵是里面被上了锁,慕容霖尝试了几下未果,便动起了粗,一掌将房门劈成了碎片。
身后的方世杰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大人,这……闺阁深处,非请莫入,我一个大男人冒然进去,不太好吧?”
慕容霖挥手道:“那你就留在屋外,注意观察周围动静。”
“是!”说罢,方世杰便没再上前了。
此时贺宴舟和巫暮云就在对面的屋顶上看着府内的情况,两人倒显得很是惬意,一边喝着不知哪里买来的女儿红,一边细细观察着颜府四周以及方世杰本人。
灭门的事,贺宴舟见过太多,以前觉得这是恩怨情仇,后来才发现江湖之中有些事情压根不需要理由,有奶就是娘,只要对得起利益两个字,杀多少人无所谓。
所以在他看来,颜府灭门不见的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也有可能是触碰到了某些人的利益。
颜舒的房里点有一截蜡烛,烛光摇曳,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屋内的布局——大家闺秀的房间大抵都是这样一个檀木打造的梳妆台,有精致的屏风、绣帘、帷幔,以及不可或缺的文房四宝等等。
可是此刻梳妆台前坐着的女子已然奄奄一息,她脸色苍白但唇色红润,似乎不久前刚画好的妆容。
慕容霖上前将其扶起,“颜姑娘?颜姑娘?!”
颜舒嘴角的血迹有些发黑,看来是中毒所致,慕容霖快速在她的膻中穴上点了几下,缓解毒发速度。这时还留有气息的颜舒缓慢睁开了眼睛,嘴角微微动了动,用弱小地声音道:“大人……”
“颜姑娘,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慕容霖道,“杀你的人是谁?”
颜舒迷迷糊糊道:“爹爹……死了吗?”
慕容霖道:“是‘红衣鬼’所为,你放心,我定会将其一网打尽。”
“咳咳……”颜舒嘴角咳出黑血,手里有什么东西在硌着慕容霖的腹部,她低头一看,才见那把颜世誉破损的扇子被颜舒紧紧握在手里。
不对……慕容霖突然反应过来,颜舒中的也是曼陀罗,那个味道其实在方世杰带着她踏入颜府开始就闻到了,所以,她其实也吸入了曼陀罗。
慕容霖想到这,立马封住了自己的膻中穴、气海穴,以及其他穴位,阻止毒素蔓延。
“你中的是曼陀罗,是谁给你下的毒?”慕容霖道。
颜舒缓缓道:“我知道你们要抓的是谁……可是我,不能说,曼陀罗是我在誉儿房里偷来的,散满了整座府邸……我……”
颜舒原本以为自己这么说会激怒慕容霖,谁知慕容霖二话不说抱着她出了房门。
“颜世誉的房间在哪?”慕容霖对着那个在怀里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的姑娘道。
那姑娘呐呐道:“在……在前院……书房。”
慕容霖一出门就见方世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没做理会,脚下生风,快速跑到了前院书房,踢门而入。
贺宴舟昨夜与她说过,他之前与颜世誉动过手,同样中了曼陀罗,解药就在颜世誉身上,要是他身上没有,那也只可能被他藏在了房间里。
于是她将颜世誉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床榻下的木匣子里找到了几瓶解药,喂给了颜舒一颗,自己也吞下了一颗。
贺宴舟和巫暮云在屋顶看着,不知何时,身边围满了‘红衣鬼’。
贺宴舟有些失望地’唉‘了一声,对着一旁的巫暮云道:“你看吧,这隐藏的能力咱俩还得学,这才多久就被人发现了。”
他不慌不忙往地上看了一眼,将手里还没有喝完的女儿红抛给了方世杰,“方捕头,请你喝酒,你可别杀我们。”
第12章 红衣鬼夜半杀人(10)
方世杰接过女儿红,一脸怀疑地看着贺宴舟,“贺术?是你。”倏然笑道:“贺公子说什么呢,我作何要杀你啊?这些‘红衣鬼’可都是自己来的,与我可没有关系。”
“方捕头这还跟我一个小小的神医谷弟子卖关子呢?放心,我虽是来帮忙的,但绝对打不过你。”贺宴舟道。
方世杰从一开始就怀疑过贺宴舟,他就像是一位扮猪吃老虎的看客,看似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却在每一个重要场合都能见到他,就像上次颜世誉死时一样。
“你究竟是谁?”方世杰问道。
贺宴舟看了看身边的巫暮云,不解道:“这句话我都还没问方捕头呢,方捕头怎么还问起我了呢?”
方世杰不屑一笑,腰刀陡然出鞘,围着贺宴舟巫暮云两人的‘红衣鬼’便开始动起了手。
两人只管躲藏不管还手,但上蹿下跳之间已经将一群‘红衣鬼’逗得上气不接下气,活像是遛狗一般。
见一群‘红衣鬼’抓不住两人,方世杰也不装了,便一招‘疾风掠影’飞到了两人身后,将两人踹下了屋顶。
贺宴舟和巫暮云“哎呀!”一声就躺在了地上,吃痛地看着方世杰。
此时的方世杰很是得意,嘲讽道:“你也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作何还如此大胆,跑到了这里?”
“我不是说了吗,只是来帮个忙而已。”
贺宴舟和巫暮云互相搀扶着起身,外人看来,这两人的确不会什么武功,这也激起了方世杰杀人灭口的心思。于是手上的短刀刀刃对准了贺宴舟,“神医谷向来不问江湖事是,却秉承着医者仁心,救了无数江湖中人。我‘红衣鬼’只杀那些做尽坏事却未得恶报的恶人,只可惜,你今日是来阻我,我若杀你,为己不为民!”
方世杰说罢看了一眼身后的‘红衣鬼’,没叫他们动手,就如他嘴里所说,这是他的私事,与‘红衣鬼’这个组织没有关系一样。
贺宴舟和巫暮云才站稳脚跟,方世杰便从屋顶上掠了下来,在贺宴舟毫无防备时挥刀抹上了他的脖颈,好在一旁的巫暮云拉了他一把,两人皆躲过了一刀。
“你那么急着杀我,难道是因为我发现了你隐藏多年的身份?”贺宴舟一边躲着方世杰手里的短刀,一边说道:“手下留情,可千万别杀我。”
方世杰闯荡江湖十几年,身上习得的武功是自己一点一点刻苦修炼而来,对付贺宴舟这么个残弱身子骨,岂不轻而易举?
况且贺宴舟如今也只剩三成功力,又不能强行运用内力,所以一步没躲开便被方世杰拦腰一掌打在了身后的玉兰花下。
贺宴舟被这么轻易打倒在地,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想当年从未如此狼狈不堪过。鼎盛时期,他能以一敌百,千军万马过,不染一点尘,谁不知道逍遥派掌门手下的无双剑,谁又不知道,贺宴舟这个响彻南北方的名字。
他当初轻狂傲慢,但也有轻狂傲慢的本事,所以敢在名门正派围剿南冥教时不顾一切现身阻止,也敢在千机阁的地盘上洗劫窝藏恶徒的梨花村。他做事向来只问心无愧,从不考虑后果,如今想来,他当时还真没有怕过谁,也没有怕过什么事情。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现在可就不一样了,贺宴舟只不过是一位身体不怎么好的神医谷打杂的弟子罢。
贺宴舟一口血吐在了被内力击落的玉兰花上,还未来及的缓口气,方世杰已经飞扑了过来,正当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巫暮云终于出手将那短刀挡了下来。
只见他两指捏着刀刃,竟轻易将方世杰的攻击挡下,而后一脸笑容地看着他,在方世杰看来却显得有些阴森,“方捕头还真想要我们的性命啊?没想到你还是个天真的捕头,枉你还自称‘鬼手青天’,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个陷阱?”
巫暮云这么一提醒方世杰终于反应过来了不对劲,为何屋外那么明显的打斗声,但慕容霖却一直没有出来?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中计后,方世杰试着抽回还被捏在巫暮云手里的短刀,却不知为何,使再大的力气也是徒劳无果,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巫暮云:“你不是普通人,你是谁?”
巫暮云冷笑道:“我是谁于你而言并不重要,你也不会有机会知道的。”
“呵!是吗?”方世杰说着集内力于短刀上,想要将巫暮云的手震开。正当这时,墙外飞进来了一群人,正是‘柳暗花明’以及十来个千机阁弟子。
那些在屋顶上的‘红衣鬼’与千机阁弟子扭打在了一起,没多久便有几个‘红衣鬼’被捕,而其余的已经逃跑了。但与以往不同,那些刚被抓获的‘红衣鬼’都选择了咬舌自尽。
方世杰看着这一幕,有些愕然,内力一下子便散了。他现在才明白,自己想要单独了结了慕容霖,没想到却陷入了圈套当中。
慕容霖打开房门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到了方世杰面前时巫暮云才松开了捏着刀刃的手。
她身后跟着的颜舒也已经恢复了几丝气色,方世杰看着他们,有些不甘心,但还是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慕容霖冷笑着没回答。
贺宴舟被巫暮云从地上扶了起来,一脸苦笑道:“吴淼的死本身就很蹊跷,杀他的人肯定对他有所图,既然有所图,就一定知晓他是千机阁的弟子。谁不知道千机阁是什么地方,除了那几个‘大人物’外,其他人又怎会轻易暴露身份,更不可能有胆子出逃。只有一种可能,吴淼也是‘红衣鬼’,是你早早就埋在千机阁的眼线,等他逃出来了,你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者情报,便杀人灭口。”
贺宴舟直起身子呼了一口气,“你很厉害,能将’红衣鬼‘藏在千机阁中而不被发现,毕竟很早以前就开始了解千机阁的一切了吧。”
方世杰笑道:“不早,十年前就开始布局了。”此时他已经被暗羽和柳云龙拿下,他自知不是‘柳暗花明’的对手,所以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再怎么反抗也逃不了。
“呵!那你又是怎么断定,这个杀害吴淼的凶手就是我的?”方世杰问道。
贺宴舟道:“从吴淼伤口的切面来看,是刀,而你刚好用的便是一把短刀,这是其一;其二,昨夜大人与你动手时,你使用的轻功。”
方世杰:“轻功?”
“‘疾风掠影’。我在神医谷谷主青梧嘴里听过,此乃千机阁独门轻功,一个外人如何学会?但昨夜我们看了你的轻功,虽然是‘疾风掠影’不错,但展现出来却有些杂乱无章,只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这也说明一点,这个人之前参与过‘英雄会’,千机阁行事隐秘,只有在‘英雄会’中,才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疾风掠影’这门轻功的步伐……关于方捕头的过去,我也听过,你之前是金禅寺的弟子,也参与过‘英雄会’。”
巫暮云在一旁看着贺宴舟,不知不觉唇角已经勾勒出了一抹笑意,继续听他道:“怀疑你其实只不过做一场赌注,但方才与你动手后,我确定你便是杀害吴淼的凶手,因为那夜我同样与你动过手。能在‘英雄会’中寥寥几眼便记住‘疾风掠影’的步伐,哪怕习得了个半成品,也可谓是练武奇才,那你为何要离开金禅寺?你方才说的十年前便布局,是什么意思?”
直到贺宴舟说完,慕容霖都在看着他。
贺宴舟感受到了慕容霖的目光,心道:“这一下子说太多话,莫非暴露出什么了?”
谁知,慕容霖却道:“贺公子是个聪明人,我原以为你真的只是神医谷一位无所事事的弟子,所以当你提出合作设这么一个局时,我也只半信半疑,如今看来,你是对的。”
昨夜,贺宴舟认为,如果’红衣鬼‘真要杀了慕容霖,一次不成功必定会有第二次,于是便将想法告诉了慕容霖。没想到第二天颜老爷也死了,为了确保颜舒还活着,慕容霖便顺理成章单独与方世杰来到了颜府。
不出所料,颜府除了颜舒,无一生还,方世杰也果然设下了埋伏。
方世杰眼里满眼怨气,“为何要离开金禅寺?又为何要十年前就开始布局?因为我从始至终最想杀的就是慕容霖!”他转眼看着慕容霖道:“我加入’红衣鬼‘组织,杀的是江湖中为非作歹、恶贯满盈之人,是那些有靠山又能让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纨绔子弟!我手下没有死过一个冤魂,但你呢,千机阁呢?枉死之人不少吧?!”
贺宴舟灵敏的捕捉到了方世杰说的是’加入‘而不是’建造‘,难道他并非操控’红衣鬼‘的幕后之人?
那又会是谁?
慕容霖冷漠道:“枉死之人?经我之手,没有枉死之人!我慕容霖办事向来看重真相,从未窝藏私情。你说你手下没有死过一个冤魂?呵,那颜府上下除了颜姥爷外的其他人呢?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如果这么说的话,我手下也同样没有死过一个冤魂!”
第13章 红衣鬼夜半杀人(完)
方世杰看着慕容霖身后的颜舒,大笑出声,越笑越癫,最后却笑得极其难看,“你们还真是信了她的话啊!颜姥爷之死,颜府灭门都不是我做的,信与不信,随便你们!”
此时的颜舒因为他的一句话,脸色通红,柔弱道:“不是我……”而后楚楚可怜地看向慕容霖,“大人,真的不是我!我要是有本事杀了爹爹和府上所有人,我又为何要自杀?我若有这个本事……为何……为何还会被欺辱?我……我哪来的这个本事啊?”
慕容霖信了她的话,将其护在身后,“呵,你不想承认,也不必将这些事情推责到一个病弱女子身上吧?枉你在江湖混过,一点儿江湖道义也不懂!”
“道义,你又哪来的这个东西?!慕容霖!你好好想想,十年前,在杭州城街道上,你追杀出逃的江湖犯人时,可曾误杀了两位贩卖首饰的老人家?你砸碎了他们的摊位,让他们不慎瘫倒在地,磕破了脑袋,无人搀扶,就这么双双见了阎王!“方世杰怒目圆睁地看着慕容霖,吼道。
慕容霖对这样的事情并无印象,她曾经也是个刁蛮任性的少女,追捕犯人途中确实莽撞了一些,但要说真撞倒了什么人,她真的想不起来。
“我之前确实去过杭州捉人,但我可不止捉过一犯人,你说的又是哪一起?况且我千机阁做事情十分隐秘,每个人的行头不同,你怎么就能断定那个人是我?”慕容霖道。
方世杰没想到慕容霖居然不记得,她怎么能不记得?!他像是一条疯狗,想要拼了命般挣脱开暗羽和柳云龙的束缚,将面前的人撕咬干净,“我花了三年时间,走遍东西南北习得一身武功,了解了江湖事事,知晓了你千机阁。可是我依旧没有能力复仇,于是进了金禅寺,是慧空方丈解了我的疑惑。他教我放下仇恨,闭目不言,心里眼里只余佛经和善念,可是哪能?!我是人啊!有血有肉的人!我在‘英雄会’上见到你时,心里被压下的仇恨又开始滋生,所以才离开了金禅寺,为的就是杀了你!那个人就是你,方丈不会骗我!”
“死的那是我的父母,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只有他们了!我好不容易有了可以杀你的能力,所以很珍惜,只可惜十年了,我还是没能杀得了你,替父母报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这样的人,无权无势,无所依靠,风吹雨打久了,轻易就被你们打败了!”
慕容霖倏然看着自己的双手,神色凝重,轻声道:“是这样吗?我竟还杀了无辜之人……”
“可恨的是你竟然今日才知晓这件事情!”
可是没多久,慕容霖仍然质疑道:“所以是因为这件事情,你才将吴淼放进了千机阁,偷取昆山玉,也是为了引我出来?”慕容霖毫无掩饰地道:“那现在昆山玉在什么地方?!”
方世杰冷笑道:“这么块破玉,我早就转手他人了。”
慕容霖脸色煞白,“你说什么?你怎么敢!”
“骗你做甚,反正被你抓到,要杀要剐,随你罢!”
方世杰说完低下头,像是断了舌的哑人,任凭慕容霖怎么问也再问不出什么来了。
无奈,只好将人带回去让阁主审问,因为害怕他中途服下曼陀罗自杀,‘柳暗花明’将他嘴巴给封上,手脚缠住,令他动弹不得。
离开前,贺宴舟狐疑地看了一眼颜舒,方世杰没必要撒谎,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他本来就已经无处可逃,撒谎的意义在哪里?
贺宴舟沉吟片刻,倏然想到:从一开始,颜庆山的死就绕不开颜舒。而且有一点他现在才想明白,颜舒身上怎么会有曼陀罗的味道?按理来说,颜世誉既然这么心疼她这个阿姊,又怎会将有毒的气体散播到她身上?除非,颜舒才是这一切的主谋,是她怂恿颜世誉杀害颜庆山,她知道颜世誉会死,所以在这之后便装作柔弱在颜府休养期间,杀害了颜老爷。
若她真有这样的能力,也知道杀害颜老爷前要刻下’罚‘字,那一定见过颜世誉杀人,又或者她也是’红衣鬼‘。但又不大可能,她的身体在贺宴舟看来确实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的身体根本练不了武功,只怕这一切是贺宴舟多想了。
疑心病重有时候还真不是滋味,所以,待所有人离开后,贺宴舟踌躇不定,终是选择悄悄留在了颜府,当然让他甩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巫暮云也留了下来。
颜舒见两人没有要走的意思,疑惑道:“两位是还有事情要问我吗?”
贺宴舟看了看周围,杂乱不堪,血腥一片,笑道:“贺某害怕颜姑娘半夜看到这些会被吓到,不如我请你到外面休息几夜,以防夜长梦多。”
颜舒原本疲惫而苍白的脸庞突然变得精神了不少,听出了贺宴舟话里的意思,掩嘴轻笑了一声,“贺公子这话说得不太对,这里是颜府,是我家,死的都是我的家人,我又怎么会害怕呢?”
巫暮云上前走了几步,走到颜舒面前,细嗅片刻,冷声道:“颜姑娘身上有曼陀罗的味道,奇怪,这东西你可别说是从颜世誉房里偷来的。周围的一切如果不是方世杰所为,那么会不会是你呢?毕竟能随身带着这么毒的毒药的只有’红衣鬼‘,你是吗?”
颜舒又恢复了以往病弱的样子,“两位公子是觉得我有能力灭得了颜府?”
颜舒咳嗽两声,不解道:“我一个命不久矣的柔弱女子,若是真能将颜府灭门就好了,也早就不必受太多欺负。”
贺宴舟想到她会不承认,也正常,但他的猜测也对了一半,颜舒有要杀这些人的心。
天底下的武功,像她这样的柔弱身子骨确实练不了,除非她原先并非这样,是因为练习了什么不该练的武功,才使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巫暮云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突然对着颜舒道:“所以,你不是这么做了么?连你的亲弟弟也害死了。”
“百口莫辩,两位若是这么以为,那我也没有办法叫两位信服。我累了,还请两位回去吧。”说罢颜舒便往屋里走去,却被巫暮云在身后说的话,拉住了步伐。
“八年前,长安城梨花村曾有一名盗贼,从南冥教偷走了《幽冥功》的前篇,后来梨花村灭,巫行风派人去寻找时,只剩下了几卷残页。这项名为‘幽冥功’的内功心法,是南冥教独门绝技,可以使初学者快速增强功力。”
贺宴舟恍然大悟,是了,还有这么一套功法。兴许是忘了,这本《幽冥功》巫行风曾借着酒意在他面前展示过,想来,竟是八年了,许久没听人提起,如今听来倒还有种新鲜感。
“可惜,若是只练习前篇,体内的真气会愈发紊乱,身体也会日益削弱。你其实不是幽州人,而是长安梨花村人。”巫暮云继续道。
贺宴舟震惊地看着巫暮云,只见巫暮云对着他挑了挑眉,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
颜舒很是诧异,顿了顿,调整好心态后也懒得遮掩了,坦白回答道:“我是幽州人,但我娘不是。”她转过身,冷冰冰地看着前方:“我娘是位歌姬,卖艺为生,和颜老爷相恋后生下了我和弟弟,可是颜府向来重男轻女,只有弟弟是从出生开始就被接到了府邸。在颜姥爷没有来接我和我娘时,我在梨花村生活到了九岁,一直到村子里倏然涌入一群外来的恶徒,他们烧杀抢掠,强占了村子。大火焚烧我和娘的院子,恶徒欺辱我们,等娘满身伤痕时,颜府的人才大发慈悲将我们接了回去。”
“我娘亲回到颜府后,过的日子并不好,因为身体,就连颜老爷也没给她好脸色,后来被设计陷害,病死在了柴房。你说的《幽冥功》我确实练过,不过灭了颜府的,的确就是‘红衣鬼’。怎么,两位想要抓我回去吗?”
贺宴舟心道:“虽然一切看似有理有据,但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况且颜舒这副样子,就算承认了所有的事情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于是道:“谁说我们要抓你回去的?现下,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不过有一点我挺佩服颜姑娘的。”
颜舒疑惑道:“什么?”
“能凭一己之力建造这么一个‘组织’。”贺宴舟道。
颜舒失笑,又轻咳了几声,“这是我向命运挣来的东西啊。”她眯眼打量了一番巫暮云,“这位公子是如何知晓南冥教曾丢失了《幽冥功》上篇的,莫非,你是南冥教的人?”
巫暮云不以为然地抱着双手,往后靠在墙上,“你觉得呢?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颜舒转身回了屋子,“不如何,二位开心就好。”
贺宴舟与巫暮云对视一眼,无奈耸了耸肩膀,双双离开了颜府。
第14章 午夜梦回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树梢上用来放风的系有铃铛的红线轻微摇曳,贺宴舟头戴斗笠带着约莫七岁的叶文昭坐在树下的石头上,听闻声响,便将叶文昭护在了身后,这不过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却惹得来人轻笑了几声。
“师兄,别来无恙~”
那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身姿挺拔,一身灰衣穿得风流不羁,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说话时还不忘将扇子打开。
这扇子不打开还好,打开后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将这扇面镶嵌着的锋利暗器看个清楚——这原是一把杀人的扇子。
贺宴舟看清了来人,心底一怔,随后眉头紧蹙,对着那人道:“苏邵,是你……”
苏邵轻轻摇曳扇子,往前走了几步,只见贺宴舟警惕地带着叶文昭往后退了一步,苏邵愣了一下,笑道:“我这两年没有回归逍遥派,派内估计都道我是个叛徒,这倒没什么,但是师兄,连你也觉得我是个叛徒么?”
“贺叔,这是谁呀?”贺宴舟没有回答苏邵的话,反而是一旁的叶文昭怯生生问道。
她大抵是受了些惊吓,一双小手死死揪着叶文昭的衣袖不放,明亮澄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男子摸了摸女孩的头,依旧一声不吭。
苏邵左右看了一圈,来追杀他们的人都被贺宴舟杀了,“一剑霜寒十四州,不愧是剑圣,能以一敌百。我一直以来都佩服于师兄呢!”
“你想做什么?”贺宴舟问道。
“我这个时候过来,自然是来救你们的。”苏邵倏然以闪电之速接近了叶问找,而后蹲下身轻声问道:“多大了?”
叶文昭脖颈一缩,战战兢兢道:“七……七岁了。”
苏邵本想伸手摸一摸叶文昭却被贺宴舟一把截住,无奈只好抽回手,道:“叶文昭,是这个名字吗?放心,我可比你贺叔温柔多了,不会伤害你们的,倒是你贺叔,这几年我不在派中,估计记仇了。”他用手背遮掩道:“他呀,小心肠得很!”
贺宴舟肩上有伤,只进行了简单的包扎,此刻的血迹已经从衣间渗了出来,但在他脸上几乎看不出一丝一点的痛苦,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就好像是一只在黑夜里做着侦查的豹子。
苏邵站起身看着他,扫了一眼他肩上的伤,“阿青和文卓……”
贺宴舟被这几个字击中心脏,脸上突然出现一层阴霾,声音有些颤抖,“只剩我了。”
苏邵一愕,眼角有几滴若隐若现的泪,压抑着合上了扇子,而后转过身看了看被黑暗遮掩的天空,“孩子还小,需要人照顾。”
贺宴舟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倏然目光一转,将藏于后背的剑脱了鞘,劈开了从暗处飞来的箭矢。
这不是那把被天下人高捧在天的无双剑,而是一把很普通甚至有些钝的剑。
苏邵看着他手里的剑愣了一下,随后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谁知他还没说完就被贺宴舟一手拦了下来,“快走!”
然而却来不及了——
隐匿在暗处的刀剑被月光照亮,也照亮了一群身着正派服装的蒙面人。
大抵三百来人,其间难免卧虎藏龙,而他们只有三个人,还有一个孩子。
剑圣的剑刃锋利而快速,仅一息之间便已经挥出去了第一剑,他一手护着叶文昭一手执剑抵挡敌人的攻击,因为快,所以忘记了自己受了很重的伤,一旦用功便会爆体而亡。
贺宴舟没多久便忍不住撑在了地上,一口淤血染红了衣领,叶文昭上前笨拙地将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贺叔!贺叔,你没事吧?!”
此时的贺宴舟没什么回答的力气,眼皮沉重,只能模模糊糊看着前方——苏邵用手里的扇子为他们杀出了一条道路。
正当他舒缓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时,苏邵右侧猝不及防飞出一位剑客,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噗嗤!”鲜血飞溅在了贺宴舟的脸上,苏邵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一笑后便倒在了地上。
贺宴舟原本沉重的眼睛瞬时瞪大。
“不要——!”倏然,他大叫着从软榻上惊醒了过来。
额间还在渗出冷汗,被褥湿了一片。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却见巫暮云坐在他榻边疑惑地看着他。胸口传来一丝温热,贺宴舟这才发现,巫暮云的手正放在他胸口,那股暖流是他传入体内的真气。
反应过来后,贺宴舟连忙将巫暮云的手拿开,他顶着脸苍白无色的脸,抿了抿干裂的嘴角,不知所措道:“你……来我房内做什么?出去……”
巫暮云将贺宴舟方才拿开的手又贴了上去,反手捂住了贺宴舟的手腕,“贺兄,你如实告诉我,你的伤是怎么回事?”看贺宴舟有些警惕地看着他,又道:“别误会,我听到你屋里有动静才进来的,顺便替你探了脉——你脉象很弱,身体似乎曾遭受过巨大重创,你……曾被人追杀过么?”
贺宴舟倏然一惊,回避了巫暮云投过来的眼神,不以为然道:“是吗?我都没察觉到。”为避免巫暮云怀疑,贺宴舟胡乱编了个故事给他,“大抵是因为早之前上山砍柴摔了一跤,摔出的病因吧?”
巫暮云饶有兴趣道:“哦?摔跤能将筋脉全部摔断?还是说,贺兄的这一跤不太简单,摔跤过程中还被人暗算了不成?”
贺宴舟顺势道:“对啊,不仅被暗算,手脚也摔断了,要不是青梧救我,我估计已经被埋在土里八年了。”
巫暮云显然不会相信他的鬼话,但又不表现出来,同情道:“真是可怜。那你的手脚肯定也是青梧给你重新接上的吧?
“没错。”贺宴舟话锋一转,“我看二公子的伤已经好了,为何还要在我这破旧的小院子里受罪,整日清汤白饭怕是吃不习惯吧?”
巫暮云笑道:“吃得惯,怎么会吃不惯呢?这里虽然简陋,但我这不正被追杀吗??
“你不怕那些杀手找到这里来?”贺宴舟问。
巫暮云:“若真找到了这里,那我就离开,定不会将麻烦带到这里来。”
贺宴舟心道:“最好是!”他也觉得巫暮云是真把他这‘清风居’当成了避难所,否则他整日缠着他又是为了什么?
八年前两人确实见过,还挺‘熟’。
在南冥教八角亭下,巫行风邀贺宴舟喝酒赏月时,十七岁的巫暮云时常会出现在两人面前。他要么是来向他爹爹请教武功,要么就是抓着贺宴舟的衣袖,不依不挠地要与其比试一番。
当时‘天下第一剑’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亮了,所以贺宴舟不论去哪都会掩人耳目一些,谁知竟是被巫暮云第一眼便认出了身份。
巫暮云是个好胜之徒,贺宴舟不忍打击他的好胜心,所以迟迟选择回避,可是有一天,这臭小子竟假装刺客与他动了手。
结果可想而知是贺晏舟赢了。再次见面时,贺晏舟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开始调戏上了人家,弄得巫暮云早早便懂得了一些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懂的事情。
所以贺晏舟认为,当时的巫暮云肯定很讨厌他。
现在想来,好在自己带了面罩,没叫这臭小子看出长相来,如今全身不过三成功力,也很难露出马脚,除非……
除非自己做那混账事时漏了马脚。
贺宴舟脸上的冷汗愈发多了起来,巫暮云一眼便看出了问题,却不说破,只道:“嗯……月风清高,夜色如水。现下你我都睡不着,不知贺兄有兴趣听一听小曲么?”
贺宴舟疑惑道:“小曲?”
巫暮云从腰间掏出了之前在竹林用过的口弦,“这东西在南诏很流行,几乎所有人都会。我手里这个是小时候母亲给的,长大了便一直带在身边。”
“不知贺兄有没有听过‘天下蛊人’?”巫暮云突然问。
贺晏舟自然知道,但此时也只能无知的摇了摇头。
贺晏舟的反应是巫暮云意料之中,于是他到:“‘天下蛊人,女子当先’。正是我母亲,南冥教教主夫人木兰朵。她曾是南诏最厉害的御蛊师,也是南诏女王最器重的左膀右臂。”
“可惜,我八岁时,母亲死在了一场瘟疫中。那是南诏有史以来波及范围最广的瘟疫,而瘟疫的源头便是那些带有剧毒的蛊虫。南诏国曾因为这场瘟疫损失惨重,最后是我的母亲用牺牲换走了瘟疫。”
在巫行风嘴里,木兰朵是南诏最美的女子,也是南诏最勇的战士,温柔且强大,勇敢且善良,一代女流之辈,却从不输给男儿郎。
木兰朵用躯体为引,焚烧了成千上万携带瘟疫的蛊虫。
贺晏舟不太会安慰人,此时不知能说些什么,只能含糊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并不想揭露谁的伤疤……”
巫暮云却无事似的笑道:“这可不是揭伤疤,说给贺兄听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知道而已。”
贺晏舟别回头,小声嘀咕道:“我……不想知道。”
巫暮云不在乎他怎么说,靠坐在窗户上,穿过一株白梅看着天上的半弦月亮,将口弦对准嘴唇,缓缓吹出了一首曲子。
贺宴舟体内紊乱的真气逐渐平静了下来,之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也缓和不少,这似乎是安神曲。于是贺宴舟便顺着巫暮云悠扬的弦音开始了调息。
原来巫暮云一早便发觉了贺晏舟身体的不对劲,所以才说要吹曲子给他听这样的话。
许久,清风拂过,带起了几片落叶,在清风居那口布满苔藓的小缸里留下了几丝涟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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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千人千面灭神医谷(1)
三月,春和景明,清风居外的矮脚梅谢了花,露出了几片小巧可爱的叶子。
此时贺宴舟正在旁边煮茶叶蛋,那缺了口的茶缸里咕噜咕噜冒着热泡,几个鸡蛋被他包了皮丢了进去,没多久便染上了茶色。
叶文昭在一边拿着之前贺宴舟交给她的红色长|枪练武,一招一式都充满了力量,若是细心观察便会发觉缺少了些精准和果断。
关于长|枪的用法,贺宴舟只在将东西交给叶文昭时给她演示了几招,叶文昭只好照猫画虎,一点点将贺宴舟演示的招式都复刻下来,但可惜努力了几个晚上却还是有些笨拙。
贺宴舟也不管叶文昭练得怎么样,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缸里的茶叶蛋,生怕跑了。尽管叶文昭离他很近,还时不时发出一些声响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可是贺宴舟像是将三魂七魄都封印在了茶缸里似的,任凭叶文昭使了浑身解数也无动于衷。
贺宴舟见茶缸里的茶叶蛋熟了,从矮脚梅上撇下了两节小枝条,折成了一双筷子,急不可耐的将缸里的茶叶蛋夹出一个,对嘴轻轻吹了吹,一口咬了上去。
茶香四溢,当真美味极了。
叶文昭忍无可忍,终于停下练武,一脸生气地看着贺宴舟,“贺叔!你怎么光想着那茶叶蛋啊?我在这练枪都练成这鬼样子了,你不管吗?!”
贺宴舟将嘴里的茶叶蛋咽了下去,再拿出茶杯从茶缸里倒了一些茶汤,往嘴里灌去,太舒服了。
“你也知道自己练成了什么鬼样子?”他摆手道:“不交不交!这样的我可交不了!”
叶文昭双脸通红,一口气使劲憋了回去,立马翻脸道:“贺叔~你不教我,谁教我啊?这可是阿娘留下来的东西,我也是第一次碰,求求你啦,就教教我吧。”说着还不忘放下长|枪往贺宴舟身上蹭去。
这时,巫暮云从屋顶掠下,手里拿着一些吃食,一脸奇怪的看着两人。
叶文昭见其回来了,便立马松开了贺宴舟的手,一脸委屈样。
“阿昭,怎么?你贺叔欺负你了?”
贺宴舟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叶文昭却道:“公子你终于回来了,我贺叔像个饿死鬼投胎一样,在这里煮了好久的茶叶蛋了,你要是再不来,他都要给自己喂饱了!”
巫暮云看着贺宴舟笑了笑,“怪我,回来太晚,要是饿到贺兄了,还请勿怪。”
贺宴舟:怪个屁,客套话倒是从来不少,没想到脸皮还挺厚的,这么久了,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巫暮云被贺宴舟一记白眼弄得哟需诶尴尬,将身后的东西拿出来放在了院子中央的小桌上,“方才到膳食堂看过了,饭菜没什么剩的,这些都是我在幽州城‘唐记铺子‘买来的。”
贺宴舟随意看了一眼那些被牛皮纸包装起来的吃食,原本没什么兴趣,直到看到了’槐叶冷淘‘,两眼一亮,又好面子,没表现出来。
好在巫暮云有点儿眼力见,笑道:“它们家的’槐叶冷淘‘还不知和膳食堂比起来怎么样呢,嗯……贺兄要尝尝吗?”
于是贺宴舟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到了小桌前,巫暮云为他拉开椅子,让他坐了下来。
叶文昭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里很是不爽,痛骂贺宴舟是个变脸侠,让交耍长|枪不肯,遇到吃的倒是积极。
巫暮云很会’顾全大局‘,这些天叶文昭和贺宴舟没少发生矛盾,都是有了他的参合才得以很好的解决,因此一眼便看出了叶文昭的小心思。
“阿昭,你手里的红|枪是谁给的?看你这样子是还不会使么?”巫暮云道。
叶文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枪是阿娘留下的,公子,你会使吗?能不能教教我?”
“当然可以啊,这东西我之前用过,不过,你一早上没吃饭,空腹练功可是会适得其反哦。”
听了巫暮云的话,叶文昭又动力满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没多久便吃完了两碗饭,鼓着嘴巴道:“公子,我吃完了!”
巫暮云有些难以置信,一个姑娘家家,究竟是谁教成这样子的?答案很明显,只是教她那位可比她还不在意形象。
对于这两叔侄,巫暮云也是纳闷,两个长相明明很好看的人为何吃相却是令人眼前一黑的程度?活像两只争抢食物的狼犬。
罢了,是自己自愿留下来的,现在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于是,巫暮云又厚着脸皮在清风居待了半个月。
这半月里,他确实有好好教叶文昭使枪,只是有时会因为和贺宴舟的想法不一致而发生一些冲突,冲突不大,但自己却被贺宴舟贴上了‘看似天才,实则蠢货’的头衔。
这个头衔在头上顶了一些天后,神医谷迎来了一年一度的’识药会‘。
大会设在‘百草方’门前的老槐树下,青梧还为此派人在树下搭建了一个小擂台。
识药对于每一位初入神医谷的弟子而言不过是基础,但这基础却也有些难度,入门前掌握七八成足以,在大会上却必须有十成的把握。
听贺宴舟所言,青梧这老头子非常重视这场大会,之所以每一年都要举办,是为了通过这一大会不断筛选,最后挑出未来神医谷的继承人。
当然,之前的‘识药会’上一直都是莫子俞夺魁,在其余弟子心中,今年这一届也无例外是他们的大师兄了。
贺宴舟对于这样的比赛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兴趣,也从未参与过。青梧更是不敢叫他和叶文昭参与进来,深怕丢了自己的脸面,让弟子们见了闹笑话。
至于巫暮云,整日里躲在清风居,神医谷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号人物,要是在他们面前露了馅,怕是会被乱棍赶出去。
总之,三人都没有要参与的意思,偏偏青梧叫人将贺宴舟请了过去,其余两人也只好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到了场地,青梧专门留了个靠近擂台的位置给贺宴舟,然而一见到来人,却被他身后跟着的巫暮云吓了一跳。
“宴舟……你……”贺宴舟坐下后,青梧开口道。
贺宴舟笑道:“来偿还救命之恩的,暂且住了下来,放心,他自身难保,不会伤害你们的。”
青梧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叹了口气,“这些老夫都知道,老夫只是好奇,你为何要收留他?”
贺宴舟顿了顿,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或许是……想做个好人吧。”
对呀,被人骂了十几年的坏人,他如今确实想做个好人呐。但这并非是他真正收留巫暮云的原因,如果他同青梧说,自己不是没尝试赶他走,是实在赶不走,再者,自己如今是半个废人,打不过他,估计会被青梧笑死。
叶文昭和巫暮云坐的位置稍微靠后一些,青梧看向巫暮云的那一眼被其准确无误地抓了下来,回以一个微笑。说是微笑,却不大真诚,有种笑里藏刀的错觉。
“宴舟……好人哪是你这么做的,我神医谷是不参与江湖是非,但也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来的。你,你私自将他留在清风居,可经过我的同意了?”青梧说这句话时明显有些怒气,但又没有要发火的意思。
贺宴舟这八年来当真活成了个乡野村夫,脸皮越来越厚了,竟将青梧的话过滤后,还回去一抹贱嗖嗖的笑意。
青梧无奈道:“之前你将他救下时,我就劝过你,可你不听,八年了,你这股倔劲儿和你师傅真是不相上下!”
说到师父,贺宴舟眼神一暗,一股愧疚莫名而来。八年了,也不知道逍遥派陵墓的那些长辈和他的师父,有没有原谅他。
“段子琛这人也是和你一样,年轻时倔强倨傲,目中无人,得罪了不少人,老了倒是收敛了几分,只可惜走的太早了。有时候还真是怀念他给我煮的那碗茶水呢。”青梧继续说着,到最后自个也黯然神伤了起来。
想起故人总是这番叫人难忘又感慨,青梧摇了摇头,自顾自道:“都过去了,但是宴舟,他既是南冥教的人,你便不得不提防。”
“我自有分寸,你放心。”贺宴舟道。
’识药会‘开始后,青梧便不再与贺宴舟纠缠此事,而是将目光专注在了擂台上。
擂台上有两张桌子,上面摆放着几十种罕见的药材,皆是被磨成了粉末,需要弟子们闻香识别。
前面几场,青梧都不是很满意,虽是一输一赢,但也只答对了七成左右,这和青梧的预期相差甚远。
等到莫子俞上场时,贺宴舟只是轻轻瞟了一眼,便觉得不对劲——他双眼迷离,行动迟缓,像是被吸走了元气一般,十分诡异。
青梧也发现了,正要上前查看却被贺宴舟拉了衣袖,“果然还得是咱大师兄啊,这一会儿就叫谷主不放心了?你这么着急上去,万一惊动了弟子们,叫他体内的东西暴动可怎么整?”
“他体内的东西?”青梧皱着眉头,“什么东西?”
贺宴舟却没有告诉他,只是叫他先坐下,再观察看看。
对于南冥教的蛊虫,贺宴舟了解不多,但巫暮云却是再熟悉不过了,于是他转头看了一眼一手支着脑袋正在沉思的巫暮云。
巫暮云却是一眼便看出了什么个情况,但对于贺宴舟投过来的有些质疑的目光,还是不自觉生出了愧疚之心。如果莫子俞真的是被蛊虫操控,只有一种可能,是那些杀手干的。
如果真是这样,这件事情便和他脱不了干系。
只见,莫子俞将药粉一一识别出来,对应写上了名字,全程却没说过一句话。这是这么多年来,莫子俞参与‘识药会’最安静的一次,以往都要炫耀几句说什么这些药材对于他而言没什么挑战力,但今年这样的沉默让台下的弟子看了也不禁生出几丝疑惑。
巫暮云拿出口弦刚准备吹出来,台上的莫子俞像是着魔一般,毫无征兆地冲了过来。
青梧见长丢出了淬了药粉的飞行针,命中莫子俞后背,接连几针下去,使他瘫软无力,倒在了地上。
“大师兄!”台下的弟子们见自家大师兄倒在了眼前,一脸焦灼地喊出了声。
“天啊!谷主,大师兄这是怎么了?这么突然,是中毒了吗?”
“大师兄!大师兄的嘴唇为何这么紫?!”
“……”
莫子俞倒下后,从嘴巴里爬出了一只蛊虫,青梧见了脸色明显不太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巫暮云,而后看向贺宴舟。
“还真是一只蛊虫,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被人下了蛊呢?”贺宴舟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只能想到是追杀巫暮云的那些杀手干的。
青梧飞出一枚银针,命中蛊虫,蛊虫顷刻间化成了灰烬,“无缘无故?你真的不怀疑你身后这个人?”
贺宴舟喃喃道:“嗯,确实。”他压根没有听到青梧说的话,只是自然而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青梧:“你这么说的话,就是他干的对吗?”
贺宴舟回过神有些茫然,“啊?”
“宴舟!”青梧说着,猛然回头,手下运功,一掌朝着巫暮云攻去。
叶文昭在一旁被吓得一个激灵,却不闪躲,严严实实将巫暮云挡在了身后,只听青梧怒道:“阿昭让开!”
“青梧爷爷,你这是做什么,凶手不是公子,这些天他都是整日整夜教我练枪,真不是他干的!”叶文昭激动道。
第16章 千人千面灭神医谷(2)
巫暮云一把拽过叶文昭,“你挡在我面前会显得我很没用。”再看着青梧,“谷主,我知道不请自来,是对你不尊重,但这件事情,我可以解决,若你相信我,解决后我便离开神医谷,绝不逗留。”
“不相信!”青梧压低声音道:“邪教组织,何来信用?”
莫子俞被几位弟子扶着去到了百草方治疗,青梧的这一声音却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人群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贺宴舟听后笑道:“各位误会了,谷主说的是气话,面前这位公子确实是我带回来的,但目前没做过坏事。”又对青梧道:“这件事情发生在神医谷境内,你嘴里的邪教组织说不定已经埋伏在弟子之间,别太打草惊蛇。”
“事到如今,你是要护着他?”青梧道。
贺宴舟道:“凡事讲究证据,没有证据就别那么快下定论,你见他是坏人,那我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呢!事情也许因他而起,但绝非是他所为。”
青梧不满地别过头,甩袖不再说话。
贺宴舟转眼看向了巫暮云,“你且说说要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巫暮云也没想到那些人能追杀到神医谷来,有些歉意道:“贺兄放心,此事因我而起,便交给我去处理,保证斩草除根。”说着,他便转身跃上了槐树枝头,撂下一句:“没斩草除根之前,巫某也不会再出现在神医谷!各位大可放心!”便不见了人影。
只有青梧有些气愤道:“哼,怕不是趁机逃跑了吧!”
贺宴舟心道:“臭小子倒是跑得快,知道那些杀手藏在什么地方吗?”这些天与巫暮云相处下来,贺宴舟知晓他绝非是落荒而逃之人,毕竟他爱面子又好胜,但为人坦荡,行事果敢,倒是有几分巫行风的作风。
对于南诏追杀巫暮云的杀手能找到神医谷来这件事情,贺宴舟也是疑心重重。第一,神医谷多年来隐密江湖,能找到这里的除了一些名门正派,其余江湖人士怕是连入口也找不到;第二,若是真找过来了,那就不是普通杀手,这其中必定藏有顶尖高手。
哪怕真如贺宴舟说的,那些杀手隐藏在了神医谷弟子当中,但猎物都逃跑了,估计也不会停留太久,所以对于神医谷的安危,他并不担心。
傍晚,青梧和他发了很久的牢骚,大都是指责他救下巫暮云,但贺宴舟几乎记不得他大抵说了些什么了,看着他给莫子俞疗伤疗得差不多了,便找个理由离开了百草方。
贺宴舟从百草方提了两副青梧给的用于调理身体的药方,一路往白梅林走去。
他也不知为何要去白梅林,兴许是本能反应,一遇到一丁半点的烦心事就想找酒喝,时间久了,身体自然而然就会往那里走。
落日的余晖照在贺宴舟脸颊上,将他的五官衬托得很好看,若是换身行头和性格,他也是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到了白梅林,贺宴舟将手里的药包随手挂在了枝条上,随后开始细嗅酒香,哪快土地浓郁便动手将其挖开。
可是双手沾泥刚挖了不久,身后有细微的落叶声,有人踩在枝条上俯视着他,
贺宴舟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这白梅林就不该来。”
好在贺宴舟除了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外,并没有在来人身上感受到杀意,于是又悄悄松了口气,今日大抵死不了了。
贺宴舟试探着转过头,不料在霎那间被来人踢中了后背,扑向了白梅树,又被其紧紧锁住了后颈。
“巫暮云在哪?”贺宴舟耳边传来一女声,只觉其冷冽如霜,寒冰刺骨。
光听这声音他大抵也猜出了来人,可偏偏被无情地摁在了树上,无法回头确认再三。
“女侠饶命……我,我不知道什么巫暮云啊。”贺宴舟眨巴眨巴眼睛道。
谁知女子手下的力道更重,一把刺刀已经挂在了贺宴舟颈侧,比划了两下,道:“说了,你活。不说,你死。”
贺宴舟看着那把刺刀,看见了上面雕刻着的紫蝎,果真如他想得一样,是南冥教第一杀手‘诡刃封喉,雌雄莫辨’的沈十一。
难道下蛊控制莫子俞的是她吗?贺宴舟想了没多久,便又觉得不对,若真是沈十一,那她不该早就追杀巫暮云去了?在白梅林逮着他做什么?
见贺宴舟不说话,沈十一手上的刺刀已经沾染了几滴贺宴舟脖颈上的鲜血,又问:“巫暮云在哪?再不说,人头落地。”
贺宴舟真怕她一刀杀了自己,赶忙妥协道:“说!我说!女侠你可千万别杀我!”
沈十一听后将锁住贺宴舟的手收了回去。贺宴舟趁机回头看了沈十一一眼,只见她黑绸银饰,双刺在手,额间一抹紫色,清冷孤傲,正冷冰冰地盯着他。
倏然,贺宴舟手上飞出一枚银针,沈十一反手用刺刀挡开,迅速把欲要逃跑的贺宴舟捉了回来,一掌将他打到了身后的树上。
贺宴舟却忍着伤痛,爬起来,和沈十一缠斗在了一起。贺宴舟如今不过三成功力,压根不是沈十一的对手,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可是招招落于下风,他却招招不让,一次次扛下了沈十一的攻击,又一次次被打得连连后退。
“唰!”突然,沈十一像是极其不耐烦地丢出其中一把刺刀,干净利落,正中贺宴舟右肩,将其死死钉在了树上。
贺宴舟嘴角带血,却不知为何大笑了起来,有些自嘲又有些疯狂。是了,他早就输了,不止这么一次。
“我现在还没有杀你的欲望。”沈十一逼近贺宴舟,“告诉我,巫暮云在哪?”
贺宴舟忍痛道:“女侠这么厉害…何必专门找我来问。况且你那么……想找到他,是杀他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咳咳……”
“找你是因为你与他在一起过。”沈十一道。
贺宴舟心道:“果然,她一直以来都观察着巫暮云,要是真要追杀巫暮云,太容易了。”
沈十一从贺宴舟右肩将刺刀拔了下来,“目的?我不是来杀他的,是来提醒他,有人要来杀他。你如果不知道,那就算了。”她打量着贺宴舟,“我突然不想杀你了,杀你没有意义。”
贺宴舟衣衫褴褛,上面还沾染了血迹,活像个幽州城讨饭的乞丐,杀了他,不过是在双刺上沾了几滴血液而已。
沈十一说完就要离开,贺宴舟吃痛地捂着肩上的伤口追了上去,道:“他刚离开神医谷,女侠,能……告诉我,是除了那些整日追着他跑的杀手外,还有其他人要杀他吗?”
沈十一侧过脑袋,道:“有,‘千人千面’夜来风!”话落,人已经跃上枝头,消失在了白梅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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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千人千面灭神医谷(3)
贺宴舟回到清风居后,叶文昭刚好没睡,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一双眼睛瞪了又瞪,“天呐!贺叔,谁将你弄成这样的?”她上前扶过贺宴舟,将其带到了屋内。
“你等着,我这就去找青梧爷爷!”叶文昭说罢就要往外走去,却被贺宴舟一把拉住了衣角,“别去……老头子现在还在气头上,我的……伤势不算重,你弄点草药给我包扎一下就可以了,别……别虚张声势!“
叶文昭听着贺宴舟虚弱无力的声音,又看了他肩膀上往外渗出的血渍,这还不算是重伤的话,那估计就要命悬一线了,伤她贺叔的人必定不是普通人,叶文昭想,兴许与白天下蛊的人有关系。
可是贺宴舟那副云淡风轻的态度用在哪叶文昭都懒得说,却总是用在自己受伤的时候。八年前一样,八年后还是一样,要死了也不喊疼。
“贺叔!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七岁小女孩了!你看看你的伤,你管这叫不重?”叶文昭头一次和贺宴舟发脾气,却还是从柜子里翻出了草药和绷带,一边扯开贺宴舟的衣服,一边骂道:“你不想告诉青梧爷爷,无非是也怕他担心……”
贺宴舟迷迷糊糊听着叶文昭的谩骂声、质问声,脑海里却重复着沈十一的话。
’千人千面‘夜来风。贺宴舟行走江湖数十年,也只有在巫行风嘴里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贺宴舟没见过此人,只知道曾经有一位易容术高超的前辈出入南冥教,后来被仇家追杀,死在了魍魉山下,从此南诏便多出了一位同样易容术高超的人物,这个人,就是夜来风。
夜来风可化作任何人的模样,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出破绽,至于他的武功,贺宴舟不知深浅。
又过了三天,莫子俞醒了过来,青梧问的所有话,他都记不起来了,什么时候见了什么人,什么时候被下的蛊,他都记不得,像是被蛊虫吸走了一部分的记忆,甚至忘记了很多在神医谷发生的事情。
于是青梧又怨恨上了巫暮云,他一个好好的大弟子,被一只蛊虫弄得记忆不全,甚至没有以前聪明了,可不生气?
在叶文昭的细心照顾下,贺宴舟的伤好转了一些,能走能动,还有力气开完笑,恢复能力确实不错。
只有巫暮云自从离开神医谷后便没有了消息,这让贺宴舟有些担心,但转念一想,臭小子武功不低,说不准那’千人千面‘还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呢,自己在这菩萨心肠杞人忧天的,活像个守寡人,还不如等伤好后,开开心心喝几坛子酒水行行乐。
贺宴舟想是这么想,还是拖着病体离开神医谷,去找巫暮云了。但他做这一切却是为了巫行风,他们之间有七年的遗憾需要弥补,而他比巫行风多活了一年,算是欠巫行风的,就还在巫暮云身上吧。
贺宴舟清晨出发,黄昏便又回到了神医谷,无功而返,十几个时辰下来,找遍了整个幽州城,连巫暮云的影子都没看见。
他坐在窗边将叶文昭熬好的汤药一口闷下了肚肠,苦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心道:“臭小子该不会被抓回去了吧?”
对于巫暮云的武功,贺宴舟实在拿不准,只是将他捧在较高的位置,但有没有夜来风那么高,贺宴舟并不知道。哪怕是魍魉山唯一的江湖弟子,也不见得武功就一定要高于江湖上的老前辈。
繁杂事情太多,弄得贺宴舟旧疾复发,外加新伤,今日又是一个不眠夜。
次日午时,神医谷来了十几位青衣男子。
有弟子跑到学堂将此事告知给了青梧,青梧听闻后竟暂停了药物讲解一路跟着弟子来到了神医谷外。
那些人腰上挂着白玉令牌,上面刻着一个青字,而带头的那位身着藏青色服装,青玉发冠,手握蓝色长剑,是个留有八字胡须的中年男人。
“我说怎么那么大的阵仗,是什么风将周大侠从洛阳吹到了幽州来?”青梧上前询问道。
这些青衣男子,原来是洛阳青云山的弟子,这位中年男人就是青云山副掌门周雪松。青云山自古以来人才辈出,秉承‘侠义道德’四字,以‘青云二十四剑法’在八年前便是江湖中人耳熟能详的门派,且是雾森林里发动围剿的主力军,如今更是顶替了逍遥派的地位,成为了新的天下第一门派。
神医谷与其他名门正派有所交集,但却不多,大都是以治病救人为主,可是今日周雪松却带着弟子倏然来到了此地,这让青梧有些意外。
周雪松拱手道:“周某不请自来,实在不好意思。”他将袖子拉到了臂弯,只见手腕上有一大块红斑,“我本欲带弟子们前来幽州历练一番,路过此地时不慎被路边的苍耳子灼伤,无法运功,不知谷主能否救治?”
青梧这才发现,他们的脸色都不大好,一个个满脸苦相,似乎中毒不轻,有一些双眼迷离,似乎已经开始神智不清了。
苍耳子是青梧让弟子种植在谷外的,这本是一味性温,具有祛风散寒作用的药材,但也具有一定毒性,凡是不经加工触及皮肤,便会出现恶心、呕吐、头晕等症状。
可是苍耳子的范围并不广,且当时被栅栏围了起来,难不成是他弟子偷懒没将这栅栏围上?
思来想去,这也算是跟神医谷脱不了干系,青梧道:“可以!当然可以,快快请进!”
“来人,将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送往百草方!”青梧指着周雪松身后的弟子道。
一行人就这么被送到了百草方,然而,学堂里的弟子们还在盼着他们的谷主回来上课,这其中便有好不容易来听课的叶文昭。
叶文昭来学堂听课那只是因为在清风居太无聊了,而且这些天也没有人教她练|枪,只好自己找点事情干,于是便跑到了学堂来。
至于贺宴舟,这八年来就没尽过身为神医谷弟子的职责,难怪青梧说无人管得了他。
等了大抵有八个时辰左右,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叶文昭便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学堂。
莫子俞难得在学堂上见到了他的小师妹,刚想上前说上两句,却被急匆匆跑进来的小弟子打断了。
“各位师兄师弟,谷主说今日要教学新的内容,请各位前往百草方!”
青梧几十年教学,新内容层出不穷,有时候弟子们的脑袋都不够记的,此时学堂内一片唏嘘,而叶文昭早已经跑得没了影子。
百草方内,青梧亲自给周雪松把了脉相,苍耳子的毒素并未影响到他的五脏六腑,大抵是因为他功力匪浅的缘故。至于其余弟子,中毒不轻,须得将毒素逼出才行。
周雪松将手从青梧那里抽了回去,询问道:“我听闻苍耳子也是一味珍贵药材,怎地还能叫人中了毒?”
青梧坐在诊桌前继续给其他人看诊,直到学堂那群弟子来到了百草房门外,便将这些事情吩咐给了他们。
“是药三分毒,但苍耳子有五分,汁液和尖刺在未处理的情况下深入肌肤会出现中毒现象。你们估计赶路太急,被这东西扎破了皮肤,下次可得小心些。”青梧道。
周雪松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都怪周某粗心,这一不小心便被苍耳子蛰了,下次一定注意!今日多谢谷主相救,不知我这些弟子身上的毒素,大概多久能够去除?”
青梧看了一眼正在给青云山弟子诊脉的莫子俞,笑:“这就要看我神医谷这些弟子能多久将这苍耳子的毒解了。”
莫子俞转头看了过来,对着周雪松行了一礼,“您就是周大侠吧?我之前听谷主提过您,讲了很多关于您的故事,天下‘棋圣’,听闻您还和当今国师下过棋呢,晚辈实在敬佩!您放心,苍耳子的毒素很好解,只需三日,按时服药,便能好转。”
周雪松看了看青梧,笑道:“你是?”
莫子俞道:“晚辈莫子俞,是神医谷大弟子!”
周雪松看着面容俊朗,一身正气,既有医者风范,也留侠者气概,点了点头,对着青梧道:“神医谷不愧是天下神医的出处,我看你这弟子,将来必定成器,足以撑起整个神医谷。”
“真是如此,那老夫也就能少操点心了。”青梧叹道。
莫子俞继续为那些弟子看诊把脉,而后联合师弟们一起将药方开了出来,又叫几个师弟将藏书阁外的客房整理了一番,好让青云山一行人入住。
另一边,叶文昭刚回到清风居便见贺宴舟在院外悠哉悠哉晒太阳,惬意得不得了。
想起来巫暮云还在谷外,赶忙跑上前道:“贺叔!你今日怎地还在这里啊?”
贺宴舟眯眼瞥了她一眼,“你贺叔不在这里要在哪里?”
叶文昭急忙道:“你上次不是说要将云公子带回来吗?怎么?你不会忘了吧?”
贺宴舟都懒得从躺椅上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叶文昭插着腰,翻了一记白眼,“云公子刚走第二天,你身负重伤,说怕他遇到什么什么狗屁高手时说的,要将他带回来,再找他算账!你现在不承认不会是找了几天,没找着人所以就不管了吧?”
还真是被她说中了。
贺宴舟在心里叹道:“丫头长大了,胡说八道都能说准几句。”
若是夜来风要杀巫暮云,贺宴舟也许阻止不了什么,最多就是冲上去当个替死鬼。然而,如今幽州城既不见巫暮云的影子,也不见夜来风的影子,这就奇怪了,要么是巫暮云已死,夜来风回到了南诏复命,要么是巫暮云将人引到了别的地方,所以贺宴舟这么没日没夜地在幽州城找人并没有意义。
“你这说得,好像你贺叔和他很熟似的。”贺宴舟不满道。
叶文昭:“难道不是吗?”
贺宴舟:“难道是吗?”他坐起身,“我与他不过救命恩情,早就还了,还清了还纠缠个什么劲?”
叶文昭有些不明白,“救命之恩也能还清吗?之前你可不是这么教我的。你说,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只需要一份恩情亦或是一份仇恨,其中任何一点,都足以叫两个人一生都扯不干净。就像你与我阿爹阿娘,与苏叔和黄姨,你们之间不也是一份份恩情连接在一块的吗?”
“难道青梧爷爷说云公子是那下蛊的邪教中人是真的,所以因为如此,贺叔也就不想与其来往了?”
第18章 千人千面灭神医谷(4)
贺宴舟自然没有因为别人口中一句没有依据的指认便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况且还是一个曾看着长大的孩子。只不过八年来发生的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这些他贺宴舟细细琢磨了一番,巫暮云还是不是当初那个拦着他去路想要习剑的少年,贺宴舟拿不定主意。
甚至于从巫暮云嘴里得知的追杀他的是南诏女王这件事情,贺宴舟也有过怀疑,南冥教真的那么容易被一个女人威胁?那巫行风几十年的苦心经营,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再者,夜来风是何等人物,估计曾也是魍魉山某位仙人座下弟子,会听命于南诏女王?他追杀巫暮云不假,但必定另有目的。
只可惜巫暮云心思缜密,满嘴甜言蜜语却没有一句是真心话,究竟还是提防着贺宴舟的。
“臭小子变了。”贺宴舟心里不禁感概道。南冥教或许发生了很大的地位变化,但不见得就是要依附于南诏国女王。
贺宴舟倏然明白过来,沈十一既是要抓他回教,也得护住他的性命,所以那些紫衣杀手确实就是南冥教的,而南诏女王才是那个处于水火之中的角色。
如此一来,巫暮云特地编造谎言的目的,也是避免将南诏如今的形势传入名门正派耳里。
想来自己被当成猴耍,贺宴舟心里很是不爽,悻悻道:“你那云公子不见得就是好人,与他来往做甚?”
“贺叔!你怎么能这么说云公子?他在清风居从来不是白吃白睡,砍柴烧火,跑腿做饭,他样样都干,从来没有闲着,是不是好人,你与他相处这几个月以来看不出来吗?!”叶文昭气冲冲道。
她心思单纯,觉得凡事帮自己分担家务,教自己习武练|枪的人都是好人。而且巫暮云很温柔地、很细心地教她枪|法,就像叶青儿时带着她吹箫一样,所以她坚信巫暮云绝非坏人,哪怕是坏,也是立场不同,从未行过伤天害理之事。
贺宴舟心里也是一股烦闷,此时被叶文昭这些话弄得有些不耐烦,于是凶道:“看出来又如何?看不出来又如何?阿昭,有些事情不该你管的,你乖乖站在一旁闭嘴就行了,话别太多!”
叶文昭不是第一次被贺宴舟凶,以往都是厚着脸皮和他争个不停,最后她贺叔肯定会向她妥协的,可是今日不知怎么了,鼻子一酸,嘴里哽咽道:“你救过他的命,他难道就没救过你的吗?!贺叔!你不通人情!”说罢,叶文昭头也不回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门‘哐!’一声重重关上。
贺宴舟愣了一下,一掌拍在了自己脸上,有些懊恼道:“到底在生气些什么?”
巫暮云骗他也好,不骗他也好,那么在意又是为何?他们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一拍两散,忘了也就罢了,作何要为此生气呢?
真是疯了。
戌时,贺宴舟用完膳,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里屋,叶文昭赌气没有出来吃饭,他想着要不要和她道个歉,正要起身,却见清风居外走过几个弟子,“谷主今日接的贵客你可有听说过?”
另一位弟子道:“青云山谁没听过,那可是天下第一门派,厉害着呢!”
“不过你想想,这么厉害的门派弟子怎么会中苍耳子的毒呀?你看到没有,那些弟子一个个脸色煞白,可见中毒不轻。”
“这你就不懂了吧,肯定没好好听谷主讲课,劝你赶紧补补,免得到时候被问到了要被罚喽!”
“啊?我到底漏了什么呀……”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入贺宴舟耳里,今日他没有出清风居的大门,所以不知道神医谷发生了什么,青梧竟然收留了几位青云山弟子?
青云山的人从洛阳跑到了幽州?什么目的?一股莫名的不安感倏然而来。
贺宴舟收回想要哄一哄叶文昭的心,从清风居跑到了百草方,但此时百草方已然关门,青梧也回到了他的住处。
戌时到亥时是神医谷弟子入睡的时间,所以路上几乎没有了人影,在槐树下停留了不久,贺宴舟刚转身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琴音。
悠扬婉转,却又暗藏杀机,他猛然抬头,穿过枝叶缝隙,在房顶上看见月光下正端坐着一位男子。
贺宴舟瞧不清他的脸,但光听这熟悉的音律,可以判定这个人也许就是夜来风。
此曲巫暮云曾用口弦吹过,是用来御蛊的,只有南诏人会,而传闻中夜来风除了能变幻面容,还弹得一曲好琴,且专挑夜里弹给将死之人听。
果然,贺宴舟脚下传来声响,密密麻麻的蛊虫便朝他涌来,他脚尖点地跃上了屋顶,与夜来风只隔了一座房屋。
今夜贺宴舟听了此曲,那个将死之人便是他了。
夜来风一袭紫袍,顶着一张俊美的脸蛋,凤眼下露出了阴森可怖的笑容。
“归去来兮。今儿,我就送送公子吧?”夜来风举手投足有些妩媚,只见他双手拨动琴弦,一道疾风便朝着贺宴舟猛然飞去。
贺宴舟心叫不好,实在没什么地方可以躲避这突如其来的疾风,于是便扑向了身后的老槐树。
贺宴舟双脚落在槐树枝干上,引得槐花落了不少。
脚下的蛊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窝蜂往槐树上爬,贺宴舟闪躲不及,又被夜来风飞来的琴音震下了槐树,在地上滚了两圈,捂着胸口站了起来。
贺宴舟得知不是其对手,像是放弃了抵抗,站在原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着那边屋顶上的人笑道:“都道夜来风从不替别人杀人,只杀‘有缘人’,贺某若是这个有缘人,不知大侠可能真面目相见?”
夜来风掩嘴低笑了两声,“公子说笑呢,‘有缘人’是针对那些能与我过两招的武林高手,而非你这样的可怜人。”
蛊虫已然到了他的脚下,无处可躲,只能从衣袖里飞出擦有麻醉药的银针,一排排挡在了蛊虫面前。只可惜他能挡住蛊虫的一时片刻,却挡不住夜来风令人震颤窒息的琴音。
贺宴舟体内的真气暴走,五脏六腑疼痛不已,吐出了堵在胸间的淤血,他苦笑了几声,这么容易就成了强弩之末,连一点还手的余力都没有。
就在贺宴舟闭眼迎接夜来风又一道攻击时,一把蓝色长剑从他身后飞了出来,破了夜来风的琴音。
贺宴舟睁开眼,见到的是一位藏青色衣服的中年男人挡在了他面前。
那把蓝色长剑重新回到了男人手里,一剑指向夜来风,“哪里来的邪教中人,也敢跑来神医谷撒野!”
贺宴舟一脸正经地看着男人,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子,你没事吧?”
此人正是青云山副掌门周雪松,方才贺宴舟还以为他会是夜来风假扮的,没想到现在两人都出现在眼前,显然是他想错了。
“没事……谢谢前辈相救。”贺宴舟道。
对于周雪松,贺宴舟还是逍遥派掌门时,两人下过棋,算是以棋为友,也许正是因为如此,青云山围剿逍遥派时他曾替贺宴舟说过情,哪怕没起到任何作用,但至少他不认为贺宴舟是个坏人,所以直到现在贺宴舟都很感激他。
贺宴舟低下头,心里有些惭愧,自己方才竟误会他了。
夜来风看着周雪松,冷笑了几声,“哟!周大侠也在这里呀,真是太好了。不如今日,就你来做我的‘有缘人’吧!”
话落,琴声又起,地上的蛊虫开始暴动,冲破了银针的阻碍,朝着两人爬来。
周雪松不慌不忙拿稳剑身,集内力于剑上,一剑朝着蛊虫挥去,再一剑朝着夜来风挥去。
此乃青云二十四式之第九,只见蛊虫被成片击杀,夜来风在抵挡剑式时琴弦断了一根。
周雪松看着地上死了一大片的蛊虫,又细细看了一眼夜来风,“你是夜来风?”
夜来风站起身,一手抱着古琴,一手不断拨动剩余琴弦,尖锐刺耳的钱琴声如同魔音,几乎要震碎了贺宴舟的骨头,弄的他头痛欲裂。
看见贺宴舟几乎跪倒在了地上,周雪松用剑苦苦支撑,正寻找机会冲破夜来风的魔音,没想到另一边也传来了同样的曲音。
对比于夜来风的魔音,它显得十分委婉,甚至还有些动听。
贺宴舟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瞧见了屋顶另一边翘起的房檐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巫暮云消失了差不多半个多月,倏然出现,贺宴舟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心中的疑问又多了一分,他离开神医谷,究竟去做了什么?
口弦的声音降低了夜来风魔音的伤害,贺宴舟这才得以缓解。
见到来人,夜来风眼中明显一喜,将琴音停了下来。
“哈哈哈哈!二公子,你终于舍得露面了?正好,赶紧将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也免得我在神医谷杀人!”
贺宴舟心里轻颤了一下,巫暮云究竟拿了什么东西?这小子到底还向他隐瞒了多少事情?
巫暮云换了一身黑衣,在月色下显得深沉而又神秘。他从嘴里拿下口弦,放回了衣袖中,看了一眼贺宴舟,站起身便往夜来风走去。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抽出腰上的七杀,而后疾风似的掠到了夜来风身后,瞬间抹了他的脖子。
一位在江湖中引起阵阵惊慌,令人闻风丧胆的高手,就这么被巫暮云杀了,人头落地,滚到了屋檐下。
贺宴舟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与他一样不可思议的还有身边的周雪松。
周雪松看着巫暮云剑柄上的五线滑尾蝎,往后退了几步,将贺宴舟护在了身后。
这时,听闻动静的青梧和莫子俞,带着一众弟子来到了百草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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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千人千面灭神医谷(5)
巫暮云有些嫌弃地擦拭着不小心沾染到手的血液,一转眼恢复了以往那副好说话的神情,从屋顶上落了下来,站在众人面前。
“你也是邪教中人?为何帮我们?”周雪松看着巫暮云那副倏然转变的神情道。
此人气场强大,方才那一招式甚至还没有叫人看清楚便将夜来风杀害,必定不简单。周雪松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如何联合青梧等人将他拿下时,贺宴舟却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这一句话令周雪松的八字胡须都不禁一惊,不解地看向了一旁的青梧。
青梧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巫暮云将七杀重新缠在了腰间,对着众人道:“夜来风是冲着我来了,给各位带来不便,实在抱歉。如今他已死,各位可放心,今后神医谷不会再受人威胁。”说罢,他再看了一眼贺宴舟,“也多谢贺兄这几个月的收留,巫某感激不尽,今后必定报答。”
巫暮云看着几位弟子手里都带了武器,又道:“我虽是邪教中人,但今日来此并非要对各位不利,各位大可放心。”
言罢,巫暮云转身准备离去,不料贺宴舟却忍痛冲到了他前面,看了他一眼就往前走去。
巫暮云只好乖乖跟了过去。
等两人都走了,众人才放下了警惕。
周雪松问青梧:“周某知道神医谷不论江湖是非,但收留邪教中人……这,实在……实在……唉!”
为避免误会,青梧哪怕再无奈,也只道:“神医谷从来只救人,不杀人。既是救人,就不分是什么样的人。你说他就躺在我神医谷内半死不活,我是救还是不救?”
周雪松听闻也就闭了嘴不再多言。
夜来风的尸体被莫子俞派人给处理掉了,但有一个问题,他并没有易容,这叫众人疑惑不解,尤其青梧。
都道是‘千人千面’,又怎会以真面目示人,奇怪,太奇怪了……
贺宴舟带着巫暮云来到了清风居。
叶文昭正在摸索着手上的红|枪,一见来人,惊喜地跑了过去。
“云公子,你真的没事,太好了!”
巫暮云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枪练得如何?”
叶文昭瞥了一眼贺宴舟,看样子还没有消气,“你教的招式都学会了,正等你回来继续教我呢!”
“那可就没办法了,我也只会那些,你要是还想学就得让你贺叔来了。”巫暮云轻声道。
叶文昭瞪了一眼贺宴舟,“才不要!我……哼!”
话还没说完叶文昭就拉着巫暮云跑到了一边,巫暮云看出了两人的不和谐,道:“吵架了?”
叶文昭点了点头,而后叹口气,悄咪咪道:“其实我贺叔并不是不想教我,而是他也办法教我。”她压低声音:“他之前受了很重的伤,所以,还是要云公子教的!”
“咳咳!”贺宴舟看着两人倏然冷了脸,巫暮云哄了叶文昭两句便回到了贺宴舟身边。
两人进了屋,坐了下来。
“二公子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的吗?”贺宴舟开口道。
巫暮云顿了顿道:“这些天我在外面看到一些应季的吃食,过几日带给贺兄尝尝……”
“巫暮云!”贺宴舟倏然打断道:“你为何要骗我。追杀你的真的是南诏女王?还有这些天你到底去做什么了?你不打算和我坦白吗?这就是你所谓的感恩,所谓的要与我为友?”
巫暮云有些无奈地低头轻笑了一下,“贺兄果然聪明,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贺宴舟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他只好道:“江湖是个是非地,有些事情,贺兄知道了反而不太好。”
“你瞒我的这些事情,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你我之间也只能止步于此了,朋友可不是这么做的。”
巫暮云苦笑道:“朋友,贺兄只当我是朋友吗?”
“不,你我现在没有任何瓜葛。”贺宴舟说着去里屋拿了几包草药丢给了巫暮云,“你身上的伤我既然已经插手了,那就该把它治好。这些草药你拿着,今后江湖再见,不是敌人亦不会是朋友。”
巫暮云拿着草药看看,“南冥教如今的局势对其他名门正派来说,十分不利。你与神医谷虽然不论江湖是非,但我也不得不防,南冥教并非要追杀我,而是我欠我哥一场比武,身负未定,南冥教便无教主。夜来风杀我的目的我不知道,但也许是因为昆山玉。”
贺宴舟质疑道:“昆山玉在你手里?”
巫暮云道:“准确说是曾经在我手里,但一块破玉,我实在不感兴趣,转手便还了回去。”
“你从哪得来的?”贺宴舟继续问道。
巫暮云道:“自然是吴淼手中,但还回去后,吴淼便死在了芳菲苑。如今这块玉佩究竟在谁手里,除了方世杰没人知道。可惜的是,慕容霖将人带回千机阁的路上遭人埋伏,方世杰被当场杀害。”
贺宴舟并不惊讶,因为他早就料到方世杰必死无疑,这其中的幕后黑手必定不会放过他。
“夺走昆山玉的人,就是杀死他的人。”巫暮云道。
贺宴舟只觉得这快玉佩哪怕能开启天下第一武库,流落在江湖当中也是个祸患,只怕到最后江湖风波又起,难得平静之日。
贺宴舟‘啊’了一声,“所以这些天你究竟在做什么?”
巫暮云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迟迟没有开口,只听贺宴舟又问:“又是我不该知道的事情对吗?无妨,我也懒得问。”说着起身提上酒葫芦便往院子外走去,“你无事的话,早些走吧。”
巫暮云愣在原地许久,扯了扯嘴皮往身后一转,消失在月色之下。
直到天色渐亮,走到了幽州城边缘,不远处的房檐下露出一个人影,似乎早已经等候多时了。
只见那人的衣角被晚风吹到了月光下,整个人隐没在黑暗当中露出两把刺刀,怀抱着双手,抬眼看向了巫暮云。
沈十一带了面罩,只露出一双凤眼,放下双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今日我不想动手。”巫暮云眼里闪过戾色,出口便是清冷的南诏国语:“劝沈大人莫要纠缠。”
沈十一将占有血迹的双刺插回了背上,回道:“巧了,今日我也不是来动手的,二公子只要知道自己欠主人一场比武便可。我来不过是提醒你,靖王昨夜到了幽州城,你多加小心,可别被这些名门正派抓住了。”
巫暮云脸上的戾色散了,转而有些嘲讽,“上官拓?哼,怕是为了昆山玉而来。你放心,我会注意的,多谢提醒。”
沈十一道:“不客气,二公子若是还不回去,主人估计也会亲自来请,你可得想好。”
巫暮云没回答,只是看着沈十一刺刀上的血迹,“你杀人了?”
沈十一往后看了一眼,“对了,忘记告诉你,神医谷有一部分弟子被南诏的金蝉蛊控制,有几个被我遇上的,顺手便被我杀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沈十一道:“我骗你做甚?”
“糟了!”巫暮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倏然回头又往神医谷的方向直奔而去,沈十一摇了摇头,不久便消失在了他身后。
月黑风高,白梅林里,贺宴舟几乎饮了一夜酒,最后和着月色入了睡,一堆酒坛滚落在树下。
说来也奇怪,这些师兄弟们酿的酒就像源源不断似的,贺宴舟来了不知多少次,还是没能将其饮尽。
待到次日破晓,贺宴舟才从树上迷迷糊糊起了身。
他心里不畅快,喝酒也没滋没味的,揉了揉额间,等清醒过来了,才慢悠悠走出了白梅林。
贺宴舟哼着小曲儿,走起路来有些晃悠。
然而就在他走到了离清风居不远处的学堂边时,发现地上莫名躺了一堆尸体,以为是眼花没看清,再走近了些,脸色瞬间苍白。
“怎么会这样?”贺宴舟一边想一边往清风居那跑去。
等破开了院子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他慌忙冲进里屋,到处找了个遍,就是不见叶文昭的身影,于是大喊道:“阿昭!阿昭!”
可是喊了许久,仍旧没有任何回应,直到看见了躺在地上的红|枪,以及枪矢上的血迹,踉踉跄跄往院子外跑去。
清晨的阳光十分刺眼,照得贺宴舟将那些路上的尸体看得清清楚楚——有膳食堂做饭最好吃的厨子,也有曾替青梧照顾过他的小师弟,都是熟悉的面孔,却都躺在了地上。
贺宴舟心里五味杂陈,却还是逼迫自己停在了百草方背后。
这里的尸体最多,血腥味最重,甚至还能看见爬在血泊中蠕动的蛊虫。
“二位体内都被种下了蛊虫,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忽然,一声音传入贺宴舟耳里,他躲在房背后偷看过去,只见几位黑衣杀手将青梧和莫子俞等人擒住。顿时,他心中忽然明了,那死去的人并非夜来风,是有人假扮了他,声东击西,为的是那块昆山玉。
巫暮云说昆山玉并不在他手里,那这些消息又是什么人传到了夜来风跟前的?还是说夜来风也像沈十一那样,一直默默跟在巫暮云身后,瞧见他拿了昆山玉便开始对他穷追不舍了。
昆山玉离开了千机阁,果然只会带来祸患。
“哼!夜来风不愧是’千人千面‘,竟易容成周雪松的模样来骗老夫,好得很,实在是好得很啊!”青梧说着一身内力迸发,震开了束缚他的两位杀手,谁知却是牵动到了体内的蛊虫,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莫子俞试着挣脱却徒劳无功,急忙道:“师傅!你没事吧?该死的!你们这些小人,有种正面单挑,别玩这些阴险把戏!”
带头的杀手将青梧从地上扶了起来,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谷主生气也没有用,事情已然发生,你们神医谷留不了了。”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竟敢!”青梧激动道。
贺宴舟听闻有些愕然,平复心情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百草方前的杀手也就十几位,夜来风以及其余几位杀手并不在场。
“看来他是去追巫暮云了。”贺宴舟心道,“豁出去了!”
倏然间,’噼里啪啦‘,神医谷各处房屋发生了爆炸,学堂以及膳食堂都燃起了大火,火势凶猛无比,火舌席卷了而来。
弄得贺宴舟有些猝不及防,感受到滚烫的火焰朝着百草方扑了过来,闪躲不及,直接在几人面前现了身。
第20章 千人千面灭神医谷(6)
“宴舟!你怎么来了,快走啊!”青梧见到贺宴舟出现在了眼前,连忙喊道:“快走——”
几位杀手反应敏捷,迅速就拿着刀剑挥向了贺宴舟,贺宴舟手里拿着叶文昭的红|枪,硬生生挡下了所有攻击,却不慎牵扯到了之前沈十一留下的刀伤,额间冒汗,只能忍痛强行运功。
十几位杀手将其包围,他以‘九州行’一步一斩,拿下了一半杀手的性命,却也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
青梧和莫子俞等人在混乱之中趁机挣开束缚,也加入到了战斗中。
带头的杀手手里带着鹰爪,锋利无比,顷刻间就能破开皮肉,让上面的毒素浸入心脉,然就在这鹰爪抓向贺宴舟时,电光火石间,莫子俞出于本能替他挡了下来。
“噗呲”一声,莫子俞的后背被鹰爪深深嵌入,再拔出来时,已是鲜血淋漓。
青梧用银针刺向了挡在面前的杀手要害,飞奔过去接过莫子俞,大声道:“子俞!”
其余弟子同样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纷纷喊出了声:“大师兄!”
贺宴舟从愣神中抽离出来,体内真气暴动,在只有三成功力不到的情况下,以枪代剑,使出了‘无双剑法’,一击刺穿了那杀手的胸膛。
待一切结束,他再无力支撑身子跪倒在了莫子俞身后。
“子俞?子俞?!”贺宴舟头一次叫莫子俞叫得那么亲切。
贺宴舟是个无赖,以前总喝莫子俞酿的白梅酿,却也总是不给他好脸色看。可是莫子俞一直以来都当他是朋友啊,是同门师兄弟,也是喜欢偷他白梅酿的朋友。
贺宴舟差点忘了,莫子俞每次在他偷喝完白梅酿后,还会再拿一些新酿的酒藏在原先的地方,他虽是因为贺宴舟偷酒一事生气,但也大方地将好酒都让给了贺宴舟。
在神医谷里,因为青梧的缘故,几乎所有人都很照顾贺宴舟和叶文昭,所有人都于他们有恩。
可是如今,恩人几乎都被他们害死了……
莫子俞的后背被贯穿,鹰爪上面的毒已经蔓延到了整个身体,那是一种南诏特有的毒,名为’红鸠‘,有解药,但并不在杀手身上。
贺宴舟扑到莫子俞身边,一脸无助地看着青梧,“你是天下第一神医,你有……你有办法救他的对吗?”
莫子俞的气息变得愈发微弱,他疼得只能睁开一点缝隙,“不要……自责,我一直……当贺兄是朋友,为朋友挡刀而已,不怕……”他一把抓住青梧的手,“师傅,师傅……救不了了,心脉入毒,救不了了……我太痛了,好痛啊!帮帮我……帮帮我……”
中‘红鸠’者,全身如同蚁虫啃咬,生不如死。
弟子们吓坏了,一味苦求青梧:“不要啊!谷主,大师兄会死的!”
青梧眼角沾了泪水,抱着他最器重的大弟子,“子俞,师傅对不起你。”他用近乎绝望的语气道:“你在那边……好好的……”随后便抱着莫子俞哭了起来,一手抚上他的头顶,轻轻地打下了一掌,莫子俞身上的气息便断了。
贺宴舟像是定在了原地,亲眼看着莫子俞死在了青梧怀里。
周围的大火还在蔓延,烧到了一旁的老槐树边。青梧抱着莫子俞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剩余弟子以及贺宴舟,叹道:“快些走吧,别死了。”
贺宴舟艰难起身,对着青梧道:“对不起……”
青梧边走边回应:“不是你的错,快走吧。”
贺宴舟看着自己无能为力的双手,自嘲地笑了笑。
巫暮云在赶往神医谷的路上被夜来风埋伏在了竹林间。
“二公子应该识相点,交出昆山玉。”夜来风顶着一张周雪松的脸,剑抵着巫暮云的脖颈说道。
身后的杀手将他围了起来,生怕他一不小心跑了。
巫暮云一身内力,将身后的杀手击退,随后往后一掠,一双浓墨重彩的眼睛,此时却晦暗不明,“你要死便死远些,来神医谷做什么!”
夜来风笑道:“若是不来神医谷,还真不知道二公子也有这么多弱点呢。”
活落,巫暮云倏然瞧见夜来风身后被五花大绑的叶文昭,眉头紧蹙,“你那么断定昆山玉就在我手里?谁告诉你的?”
“是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公子愿不愿意配合我。”夜来风擦拭着剑鞘,轻轻将剑拔了出来,用剑抬起了叶文昭的下巴。
此时的叶文昭嘴里塞了布巾,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凶狠得像只小狼。
巫暮云眼里阴霾密布,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却还是尽力克制道:“若昆山玉不在我手里,你们又当如何?”
夜来风立马否定:“不可能!”
巫暮云没忍住笑了出来,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嘲讽,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令人不寒而栗。
夜来风在此之前并未将巫暮云这么个毛头小子放在心上,于他而言,这也不过是一个巫行风养在南冥教的小毒物,能有什么本事斗得过他?但如今看着巫暮云逐渐阴森的神情,他心里却泛起了一股凉意。
夜来风一把抓过身后的叶文昭,将剑身抵在她脖子上,“你要因为一块玉佩,弃了这小姑娘的性命么?再不交出来,我杀了她!”
巫暮云一手握在了七杀剑柄上,杀气渐浓,“我生平最厌威胁,尔等却偏偏要走这么一条莫归路。好啊,二公子心情好,送你们上路如何?!”
“锵——!”七杀被巫暮云从腰间上弹了出去,在半空中便抹掉了周围杀手的脖子,血液喷溅而出,染上了夜来风的藏青衣裳。
夜来风却也不微缩,一把将叶文昭推到了身后人手上,迫不及待似的加入到了这场战斗中。
夜来风模仿着青云二十四式,一招一式准确精练,每一次都能命中巫暮云的要害,却又每一次都能被巫暮云随手化解。
两人在半空缠斗了许久,夜来风越打越兴奋,却依旧没有暴露出真面目来。巫暮云看似处处都在防御,却掌握着夜来风的一招一式,不过片刻,他手上的七杀如蝎子一般,蛰上了夜来风的脸皮。
那用人皮打造的精致面具,就这么轻飘飘落地在了地上。
“青云二十四式都能学到,我还真是有点佩服你啊。”话落,又一个猝不及防,七杀缠在夜来风腰间留下了一道口子。
夜来风显然有些大意,在空中翻了一圈,捂着伤口落了地,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江湖人人道是,‘千人千面’乃颜如玉,殊不知不过都是夜来风用人皮打造的,其真面目却是一位刀疤客。
在巫暮云看来,有刀疤不一定丑,但夜来风原本的美貌却也被毁去了大半。
他落在夜来风跟前,“来,拿出你的真本事!”
“那二公子可得看好了,别跑啊!”夜来风扯下皮囊,一身紫袍显露了出来,掐断了手上的蓝色长剑,从身后杀手身上抽出了几根琴弦,“看招!”
琴弦绕在夜来风指尖,‘唰’地一下便飞了出去,快如闪电。
巫暮云翻身躲过,琴弦便嵌入到了竹子当中,“很好,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很厉害,但还不够!”说罢,他欲要斩断琴弦,不料那弦丝坚硬无比,竟难以斩断。
夜来风大笑几声,随后又飞出了几根琴弦,很快便织成了一道弦网,将巫暮云死死困在了其中。
“二公子口气真不小,要杀我,你真的觉得你有这个能力吗?”夜来风嘲讽道,“你说玉佩不在你手里,那正好,杀了你,我搜身看看。”
巫暮云冷哼一声,看着那逐渐收紧的弦网,居然没有一丝一点的害怕和紧张,这让夜来风很是不爽,手上一紧,弦网便剧烈收缩了起来。
三息内巫暮云若是还未逃脱,便会粉身碎骨。令人没想到的是,他体内忽然流出紫色气体,七杀直于身前,利用剑气,百步穿杨,将琴弦一根根斩断,犹如影子般扑向夜来风,顷刻间夺走了他的右臂。
夜来风的右臂从空中落下,巫暮云站在他的身后,像一只恶鬼。
恶鬼不屑道:“现在,你还以为能杀得了我吗?”
夜来风痛苦地跪在地上,怒目圆睁却又难以置信,嘴里断断续续道:“‘一线天’,你……你是魍魉山……首领蒙逻阁的弟子?”
‘一线天’是魍魉山独有的内功,但方才巫暮云使出来的还有一套剑法,剑法虽是初级,但也发挥了它最强的威力,这便是儿时贺宴舟曾演示给他的‘无双剑法’。
“哦~忘了,你曾经也是那里的人,不过我得纠正一下,我可不是魍魉山的弟子。”巫暮云装着思索了一下,说道。
夜来风浑身都是血,却还是咬牙站了起来,正当巫暮云以为他还想再来时,却见他一道轻功,踩上了竹子跑了。
巫暮云没有追他的心情,往前走了两步,那些挟持着叶文昭的杀手便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他赶忙给叶文昭松了紧,“阿昭,你没事吧?”
叶文昭大口喘着粗气,一把拉着巫暮云的衣角,“云公子,回神医谷,我们快回神医谷!”
于是巫暮云便带着叶文昭赶到了神医谷。
神医谷早已被烧成了灰烬,青烟缭绕,余火不息。
见到此情此景,叶文昭和巫暮云皆一怔,只见硝烟下走出来一群人,青梧抱着莫子俞的尸体走在前面,身后还跟着贺宴舟和剩余的几位弟子。
“青梧爷爷!贺叔!你们没事吧?!”叶文昭道。
贺宴舟反应过来,看向了两人的位置,惊讶道:“阿昭!”
几人相聚一起,贺宴舟那颗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了下来,他一把抱过叶文昭,“臭丫头,还好还活着。”
叶文昭拍了拍贺宴舟的脊背,“是云公子救了我。”却摸到了什么,“贺叔,你肩上怎么有血迹啊?你怎么又受伤了?”
巫暮云抬头看向了贺宴舟,他后背确实都是血,心里一打紧,却又不敢开口。
“啊?大师兄怎么了?青梧爷爷,大师兄……”叶文昭放开贺宴舟后,看到了青梧怀里的莫子俞,于是不知不觉捂住了嘴巴。
“我们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将子俞葬了吧,还有,”青梧看着神医谷,“那些无辜死去的弟子。”
巫暮云脸色愈发难看,他从未想过会这样子,从未想过夜来风会追杀他,也从未想过,因为自己离开了一段时间而让他趁机来到了神医谷。
“贺兄……我……”巫暮云试图要解释,但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又或者,他能解释什么?于是只能一脸歉意地看着贺宴舟。
青梧抱着莫子俞的尸体已经走出了一段路程,叶文昭和其余弟子也跟了过去,贺宴舟从巫暮云身边擦过,“天下之大,不是没有你的容身之地。谢谢你替我救回了阿昭。”
巫暮云呆愣在原地,思忖良久,明白了贺宴舟的意思,便也没有跟上去了。
神医谷变成了灰烬,就连那一片世无其二的白梅林也已是残败模样。由于地底埋藏有蛊虫尸体,毒液蔓延,土地溃烂不堪。青梧将莫子俞和众多神医谷弟子的尸体埋葬后,便在幽州城外的野草驿站歇息了下来,顺便给一些门派送去了信鸽,但愿有人能来帮衬帮衬。
叶文昭将夜来风大战巫暮云的故事讲给了贺宴舟听,说夜来风断了右臂,又受了重伤,若是碰上仇人,必定难活。
贺宴舟头一次有了报仇的冲动,却被青梧死死压在病床上。
他自知这破旧身体,早已经不堪一击,哪怕青梧救回来了,对于贺宴舟而言也没有意义。经此一事,贺宴舟才发觉,以前的自己虽轻狂不羁,但却有保护身边人的能力,而如今说是隐退江湖,却还是踏出了一只脚,可笑的是,废人一个,连自救都难。
“你好好养伤,八年前老夫废了一年的经历才将你救活,你要是这么轻易就想豁出性命,那就是辜负了老夫一片心意。”青梧语重心长道。
贺宴舟欲言又止,无奈只好听青梧的话,好好养伤。
夜来风在江湖之中的仇人不少,一路上不见得就能好好活着,说不定从哪里冒出一个要取他性命的人,命丧黄泉也说不准。
神医谷被烧毁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江湖,可青梧寄出去的信竟无一封回信。
几人在驿站歇息了五天左右,青梧终于收到了来自潇湘落月峰的信,信是落月峰峰主楚之燕寄来的。
信上说:“落月峰曾受恩神医谷,如今神医谷有难,落月峰特地腾了一块空地供神医谷使用,若是谷主不嫌弃,随时恭候。”
青梧将信看了又看,不大确定要不要离开幽州城前往潇湘,于是将此事告知了贺宴舟。
贺宴舟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不少,坐在椅子上,将青梧递过来的信封接过,仔细看了看,“如今江湖人都知道神医谷被烧毁,若是这其中有仇恨神医谷的,那这些天也是他们要动手的时候了。潇湘离幽州大抵有三千里的路程,你要是真想去试试,那要抓紧时间。”
青梧觉得贺宴舟说得不无道理,神医谷哪怕真的远离江湖是非,也无法置身事外。譬如救了不该救的人,或者救了仇家多的人,都算是得罪了不少人了。
“好,那老夫收拾收拾,咱们明日启程。路途遥远,难免奔波,你也抓紧好好休息。”青梧将信封揣进了怀里,抖了抖衣袖,转身去往屋外将此事通知给了其余弟子。
落月峰是座女儿峰,江湖中唯一以女弟子为主的门派,派中又分为三大分支——金翎宫,十方洞,天涯海角阁。三方势力旗鼓相当,却又唯有一位峰主,被称为月神。
贺宴舟低头苦笑,实际上这女儿峰,估计也不大太平,毕竟旗鼓相当的三方势力又怎会愿意和平共处?
潇湘离豫章不远,落月峰到茯苓山的距离也不过百里。曾因为距离太近,贺晏舟没少跑到落月峰蹭她们独有的‘寒江雪’喝,那是一坛清冽而独特的好酒。
楚之燕与他乃一坛好酒喝出来的好交情,只可惜再好的交情也抵不过江湖谣言四起。雾森林里两人动了真格,双双负伤,却又手下不留情,无双剑便是因楚之燕而断。
剑断了两节,他们之间的交情也就此断开了。
青梧这次能收到落月峰的邀请,贺宴舟认为在情理之中。楚之燕一向雷厉风行,爱憎分明,神医谷对她有恩,她想方设法都会回报回去。
贺晏舟就这么想着过往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清晨起来,青梧准备了一辆马车,同贺宴舟和叶文昭坐了进去,带着其余弟子往潇湘方向赶路。
另一边,巫暮云摸索着夜来风留下的血迹追了上去,却在桃李客栈门外遇到了上官拓。
夜来风在逃亡途中被上官拓截住了去路,在一座金黄色的马车里,飞出一把银色长剑,仅用剑气便要了夜来风的性命。
人头落地之时,马车里的人拉开了窗帘,与躲在墙上观察的巫暮云对视了许久,随后嘴角上扬,朝他飞去了一剑。
巫暮云侧身躲过银剑攻击,从墙上跳了下来,没一会儿的功夫便不见了影子。
上官拓收回银剑,对着巫暮云逃跑的方向思忖良久,派人将夜来风的人头收了后,离开了幽州城。
据巫暮云猜测,这位高高在上的靖王之所以会出现在幽州城,估计是因为那块丢失的昆山玉而来。这样的事情原本不必惊动他的,但慕容霖在路上被高手暗算,丢了方世杰的性命,听闻还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好在被‘柳暗花明’相救,否则千机阁怕再也不会有副阁主来主持公道了。
说来也奇怪,江湖之中能杀得了慕容霖的两只手便数得过来,除了南诏之外,便只剩那些阅历丰富的正派掌门了。这所谓的幕后之人若是其中某位,那巫暮云必定要好好见识一番,名门正派之间的明争暗斗。
巫暮云在野草驿站停留了几日,并向里面的主人打听了贺宴舟他们的去向,得知他们去往潇湘,心里总担心他们会遇到危险,纠结了许久,还是没有跟上去。
贺宴舟是铁了心不想再与巫暮云纠缠,他自然不好再跟着他们。于是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在野草驿站买了匹马,调转方向,朝着南诏赶去。
沈十一说的对,巫暮云和巫子明之间的比试乃是南冥教历代留下来的传统,他逃避了一年多,若是再逃避下去,对巫行风也不好交代,是生是死总要去看看情况。
兄弟自相残杀的戏码,巫暮云从出生时就见过了不少,毕竟南冥教这所谓的比试,是要搭进去性命的。若是巫子明没有杀他的心,他还有可能活下来,若是有,那也是天意。
到潇湘的路途遥远,因而几人便决定在洛阳歇几天脚。
暮春, 洛阳城的海棠开得正艳,繁花似锦,春意阑珊。
几人穿过一座搭建在海棠树下的廊桥,来到了洛阳最有名的‘壹面’客栈。这家客栈地理位置优越,客栈背后被海棠包围,正面是一条热闹繁华的街道。
贺宴舟一路上被青梧和叶文昭盯得很厉害, 硬是一滴酒水都没有沾到。如今到了洛阳城,只想着那闻名遐迩的‘夜来香’,心里琢磨着晚点无人发现时一定要喝个尽兴。
‘壹面’客栈里挤满了外来的商客,他们此行有两个目的, 一来到洛阳有名的客栈涨涨见识,二来, 亲眼瞧一瞧这‘壹面’客栈的老板娘, 洛阳第一美人九娘子。
听闻九娘子与洛阳的海棠一样令人挪不开眼睛,一身绯衫, 花美一半,人亦美一半。
终于, 九娘子登记完前面数人后, 轮到了贺宴舟一行人。
“几位客官要几间房呀?”九娘子的声音轻柔而妩媚, 与其美艳绝伦的长相一样,很容易令人着迷。
可惜贺宴舟不近女色, 明显察觉这个老板娘看向他们的眼神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于是往那个身后看了一眼,笑道:“三间。”
九娘子道:“正好, 三楼还剩三间客房。”她放下账本,“小二,将客人带到三楼!”
小二从远处便笑嘻嘻地看着几人,这会儿听到老板娘喊,急匆匆小跑了过来,“各位客官,这边请!”
转过身时贺宴舟才发现客栈大厅中央有一座精致的舞台,不大不小也不占位置。
被带到三楼房间后,贺宴舟终于松了口气,心道:“这一路下来实在难耐。”他坐在窗边,透过窗户看着灯火阑珊的洛阳城,“不过,这洛阳与幽州相比,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坐在窗前,迎合着微弱的月光,放眼望去,远处的高楼有飞鸟停留,在灯火之下肆意横行。那是一座犹如金丝雀一般的高楼,飞鸟顷刻之间飞尽,顺着它们飞行的方向可见万千山河,而他的窗外是一棵槐树,几根枝条伸进了窗内,随风摆动。
可惜贺宴舟没弄到酒,只能喝一喝小二准备好的茶水,却总觉得少了点意思。
倏然间,有一辆金黄色的马车停在了客栈对面的木府前。
木府是洛阳木霍刺史的住宅。
只见马车刚停下,府里就走出了一位身着缎面长袍的中年男子,身后还有不少家丁跟随,此人估计便是。正当贺宴舟好奇究竟是谁需得刺史大人亲自接待时,马车里的男人走了出来。
贺宴舟只是见到了他头上的金色碧玉冠和脸上带着的玄鸟面具,便确定了他的身份,毕竟江湖之中只有一个千机阁,也只有一位靖王。
“上官拓怎会来到这里?”贺宴舟疑惑道。
这位在江湖之中神秘莫测,在朝堂之上人人敬而远之的靖王,突然出现在洛阳城,莫非是因为丢失的昆山玉?
贺宴舟低头笑了笑,果然,凡是与‘天下第一’四字沾染的东西,江湖人都会像猫抓老鼠似的疯抢。想来,以前逍遥剑谱,也是被许多所谓的名门正派所觊觎。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当天下第一有什么好的,混到最后一无所有,不是很可笑么?”
感慨没多久,贺宴舟跃过窗户,跳到了房檐上,而后没入人群当中。
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也多亏了青梧照顾,如今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尝一尝洛阳的‘夜来香’应当也不影响什么。
不过贺宴舟逛了一圈,却不知为何没了喝酒的兴趣,注意力自然而然放在了几位着装打扮了一番的千机阁弟子上。
靖王既然在木府,那洛阳有千机阁弟子出现也正常。贺宴舟放眼观察了片刻,倏然发现一个问题,那些千机阁的弟子行事慌张,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贺宴舟小心翼翼地跟随在他们身后,谁知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便不见了人影,好在贺宴舟一招‘九州行’下来,勉强追到了他们的尾巴,闪入一片海棠林中。
“公子这招‘九州行’差了点意思啊。”突然,贺宴舟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吓得他一顿,回过头后,却又不见人。
他左右环顾了一圈,依旧没发现人影,一颗心不知不觉悬在半空又落下。
贺宴舟以为是自己幻听,自嘲道:“我这轻功坏得没边,又怎会有人看破?”
结果下一秒,海棠花瓣顷刻谢了一大片,从粗长的树干上滚落了几个东西。贺宴舟本能往后退了几步,眯了眯眼睛没看清东西的长相,却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那些是,尸体!”贺宴舟惊叹道。
他借着月色看到了那些东西的长相,九具尸体,倒挂于海棠树上,
贺宴舟克制自己冷静下来,再仔细一看,死的正是他方才偷偷跟随的那几位千机阁弟子。
“公子,你难道不害怕吗?还不跑?”
贺宴舟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却依旧找不到人在哪里,又想到自己如今不过残枝败叶,稍微强悍一点的对手都打不过,于是他就只能从那片海棠林中逃了出来。
事后他才发觉,那个隐藏暗处的人,兴许没有想要他的性命,否则以那人能瞬间击杀九位千机阁弟子的能力,要他一个普通人的性命,太简单了。
次日,贺宴舟几人正在客栈大厅用早膳,却见门外急匆匆跑来的弟子,语无伦次道:“谷主……青,青云山掌门下山了!就在,就在这附近呢!”
青梧淡定自若,喝了口清茶,道:“他怎么下来了?”
弟子道:“弟子不知,但今早出门时,听到一位老人家嘴里念叨着什么‘夜幕降临,无头尸现’。可是弟子上前询问时,那位老人似乎不大正常。”
青梧好奇道:“怎么不正常?”
“他似乎神智不清,说话迷迷糊糊,大抵没有什么可信度。”
“那你在激动什么,他们下来了,难不成就要拦老夫的去路了?”青梧道。
贺宴舟手里的饼还剩一角,等啃完它了,才开口道:“说不定哦。李行之受了你不少恩惠,拦你,是邀请你到青云山做客,而后再感慨万千地可怜神医谷的遭遇。说不定他会求你办件事情,然后叫你耽误几天行程。”
“他能请我办什么事情?”青梧问道。
叶文昭刚好吃饱,顺口道:“只能是治病救人的事情啦,不然还有什么,我们神医谷也只会治病救人呀!”
贺宴舟看了看叶文昭,又看向青梧,“没错。八年前李行之的儿子李真源刚出生,但似乎身体不太好。我听周雪松说,那是一种罕见的疾病,感染后无明显症状,但免疫力却下降严重,发热、咳嗽等等。他要是求你行医,除了耽误我们的行程外好像也并没有其他影响,反而又送出去了一个人情。”
青梧若有所思,“救人必定会救。你昨夜偷跑出去,是发现了什么吗?”
“哈哈哈!你还挺懂我的。”贺宴舟笑道:“靖王也在这里,无头尸是千机阁的人。”
青梧摇了摇头,“以你的习性,半个多月没有喝酒,到洛阳第一件事情,必定是先找酒喝。”
贺宴舟一手支起脑袋,坦白从宽,“是呀,洛阳城的‘夜来香’,我好这口好久了,可惜昨夜好奇心驱使,没喝成。”
“那真是太可惜了。”青梧说着,放下茶杯,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叶文昭听着两个人一来二去,也算是听出了些东西出来——昨夜洛阳城郊外的海棠林里出现了九具无头尸体。
“走吧,去看看。”青梧看着还坐在凳子上事不关己似的贺宴舟道。
于是,三个人慢悠悠地走出了客栈。
青云山一群人在拥挤的人群中有些显眼,青衣持剑,儒雅绅士,可谓是人中龙凤,一眼便被青梧认了出来。
不过李行之此行的目的兴许不是因为那九具尸体,他们一路走来,并未朝百姓打听着什么,而是朝着青梧直奔而来。
贺宴舟再一看,洛阳城的百姓似乎也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既不惶恐,也不焦急,与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这大概是靖王将此事掩盖了过去,死的是千机阁弟子,而这些弟子的死因,却不是被人谋杀,而是被他们追杀的人给杀了。
眼看着李行之就要走近,贺宴舟与青梧交换了一下眼神,朝着一处巷子口躲了过去。他心里苦笑道:“有时候,还真是想跟夜来风学习易容术,等学会了,也就没有被人认出来的风险了。”但转而一想,八年了,江湖人都认定他死在了雾森林,对他的长相,印象也不会太大,就像慕容霖一样。
一代天之骄子,倏然陨落成了一位乡野村夫隐居神医谷,大抵也无人会相信吧。
其实贺宴舟不是怕李行之认出自己,而是不想面对眼前这新任的天下第一门派。他需要时间,也需要替自己找个理由。
叶文昭看着贺宴舟离开,一脸焦急,看向那巷子口却见人已经没影了,脸上神色遗精,小声对青梧道:“青梧爷爷,我贺叔这是去干嘛啊,咻地一下就没影了。”
青梧柔声道:“你贺叔是馋了,去找酒喝了。”
叶文昭气鼓鼓地说道:“我这就去把他抓回来,身体不好还天天想着喝酒!”
青梧一把拉着她,“别啊,听老夫的话,别去。他现在心里难受,喝酒才能缓解,放心,不会有事的。”
“可是……”叶文昭还没说完,青梧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
叶文昭泄了一口气,心想着:“如今这世上最懂贺叔的就是青梧爷爷了,他说的话,应该不会有错。”
贺宴舟猜的没错,李行之此行的目的确实就是因为李真源的病,因而邀请青梧到青云山一叙。
青梧自然答应了下来,带着叶文昭跟随李行之前往了青云山。
另一边, 巫暮云行了半月的路程,终于到达了南诏境地。
他刚要入城, 便有南冥教左右护法亲自接待。
乌鸦和贪狼是南冥教左右护法的称号,号如其人。乌鸦一身黑羽外衫,一双眼睛犹如黑夜里见证死亡的夜明珠;贪狼拥有一双尖锐的牙齿,以及号召狼群的能力。
“看来我哥很是费心,知道我回来了,派两位护法前来接应。”巫暮云用南诏民族语嘲讽道。
乌鸦和贪狼准备了马车, 没有多余废话,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巫暮云配合坐上马车。
巫暮云冷笑一声,但还是乖乖坐到了马车里。
他不过离开南诏一两年的时间, 一回来,却感觉陌生极了, 百姓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少了很多, 街道也没有以往那么热闹了。巫暮云当初支持巫子明挟持南诏女王,目的是转变南冥教进退两难的境地, 却还是因此威胁到了百姓的利益,如今这个选择好像错了。
巫子明的野心藏得极深, 若是以往, 巫暮云压根不会相信自己的哥哥会因为一方私欲而置百姓于不顾, 但如今事实面前,他却不得不信, 他们之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躲不了的。
南冥教建在南诏布鲁谷边上, 临近大湖,并非如同外面所述那般地势险峻、土壤贫瘠。除却教内巍峨耸立的建筑,也可谓是个山青水秀的风水宝地。
巫暮云被乌鸦和贪狼直接带进了无常殿中。
殿内置有十殿阎罗的铜像,以及一精巧别致的紫色蝎子匕首。
匕首放置在大殿中央的宝座后面。而那宝座上坐着的是一位身披玄色长袍,袍上刻有暗金色纹路的男人。他面容冷峻,眼底深邃冰冷,远远看去,有种说不上的阴郁感,神秘而又危险。
此人正是巫子明,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沈十一。
“教主,二公子给您带来了。”乌鸦上前对着巫子明虔诚的行了跪拜礼,而后用南诏语说道。
整个无常殿里死气沉沉,周围人噤若寒蝉,这时见到巫暮云的身影才明显松了口气。
巫子明在南冥教教徒眼里是位暴戾恣睢的角色,谁要是违背了他的意愿,他绝不会姑息,但在巫暮云心中,他哥原先不是这样的。
在巫暮云儿时的印象里,巫子明是一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兄长,对待家人和族人一向温柔可亲。可惜时过境迁,人终究是变了。就像是儿时看不懂的人情世故,长大后突然就懂了,也突然就长大了。
巫子明将手支撑在椅子上,原是在闭目养神,这会儿听到了巫暮云的名字,慢悠悠睁开了眼睛,扫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巫暮云身上。
“阿云,你回来了。”巫子明道。
巫暮云只是点了点头,“阿兄,我回来了。”
巫子明却像是怀有思念一般,眼里参杂了喜悦之情,“回来就好,匆忙赶来,怕是还没有吃饭吧?待会儿我派人准备一桌好食,再来几壶好酒,咋哥俩痛快喝一场!”
巫暮云听到这些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回复常色,苦笑道:“不必大费周章,我回来是来遵守南冥教教规的。阿兄,你我之间没必要如此掩饰。既是要比武,大大方方便可。”
“阿云,为兄哪怕站在擂台上,也不见得就要与你懂真格。还是说,你还在怪我?”巫子明叹了口气,“禁锢南诏女王不是为兄的主意,是父亲的。父亲临死前将这一些交给了我去完成,南冥教因为威胁着女王的地位,这两者原本就是敌对关系,六大长老一死,这样的关系便无需再掩饰,到时候南冥教会成为整个南诏的敌人。控制女王,也是在巩固南冥教的地位。”
巫暮云看着巫子明,眼里夹杂着太多情绪,“是啊,所谓南冥教如今便是南诏子民的天,天要是塌了,百姓何来安居乐业?可是你真的做到了吗,我一路过来,见到的只有百姓的悲与苦,这些在女王治理期间根本没有过!”
巫子明眼神瞬间变了,冷冷地盯着巫暮云,“阿云,你是知道我的,若是没有野心,我也不会做这么多事情。你放心,等你输了,我还要亲自到临安一趟,再去一趟潇湘。”
“你想做什么?!”巫暮云警惕道,“你要灭他们的门,残害他们的弟子么?”
“为兄若是想灭一个门派,早就行动了,何必等到现在?”巫子明道。
巫暮云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质疑道:“神医谷。神医谷被大火焚烧,与你有关系吗?”
巫子明却不说话了,看了一眼座下的乌鸦和贪狼,叫他们带着巫暮云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巫暮云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边走边不可置信道:“我以为这事只是夜来风的杰作……”
巫子明将除沈十一外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自个儿坐在无常殿,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陷入了沉思。
明日两人比武,不论输赢,其中一位要么死,要么伤。南冥教历代都是这样。
巫子明看向了身后的匕首,冷笑了一声。
匕首是巫行风留下来的,只有南冥教真正的教主才能持有。上面有《幽冥功》下篇最终卷的线索,如今南冥教上下,能接触到《幽冥功》的也只有他们兄弟两人,然而他们哪怕将《幽冥功》练得滚瓜烂熟,也难以突破境界,正是因为缺少了这最终卷。
若是能练成《幽冥功》,南诏上下便无人能敌,哪怕魍魉山的神仙来了,也得退让三分,何乐而不为?但对于巫子明来说,绝世武功和身处高位一样,只会引来数不清的麻烦,也都不及在书房多读两本书能叫人畅快些。
“我不是个好哥哥。”巫子明说道。
沈十一看了他一眼,“也许这么做对二公子也并非全然坏处。他今后出了南冥教会少很多麻烦。”
“呵。”巫子明笑道:“南冥教放过他,魍魉山呢?”
“魍魉山的事情我们都管不了。你忘了吗?”
也对。巫子明既然已经答应了巫行风,他就是再心狠手辣些,再贪婪无耻些,也无妨。留住南冥教和保护巫暮云之间孰重孰轻,他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
南诏的夜里有数不清的星星。也许是因为海拔偏高的缘故,这里的月亮也极其明亮,湖边的龙胆花隐匿在黑暗当中,像极了娇俏的小姑娘。
巫暮云的寝殿还是和以前一样,所有东西都没被人动过。他以前最爱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尤其那几本南诏的老书生撰写的小故事。
他坐在寝殿中,看着这些被人精心保护着的东西入了迷,彻夜未眠,想了很多事。
巫子明变了,他也变了。
木兰朵还在时,他们兄弟二人眼中充满了对亲情的信任,因为他们的母亲不会教会他们如何为了利益而不择手段。可是后来南诏失去了最厉害的御蛊师,而他们失去了母亲。
巫行风称不上是个好父亲,因为在他的爱里面参杂了太多恨意,不是对兄弟二人的恨意,而是对自己的恨意。
因为恨自己所以也迁怒了孩子。那个时候,巫暮云隐姓埋名代替母亲去参加了南诏的御蛊会。被同行打败身负重伤,跪坐在木兰朵的坟墓前却遭受了来自巫行风的责罚。
从小到大好像都是这样,巫行风对他们兄弟二人从来不苟言笑。所以兄弟二人很小便失去了父母的关爱,不论遇到任何难题,都只能靠自己解决。
其实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用来巩固南冥教的提线木偶,自相残杀也是宿命。
贺宴舟回到‘壹面’客栈时,已经傍晚了。
人比白日里少了许多,九娘子也终于得空,坐在椅子上,拿起团扇轻轻摇曳,一脸惬意地看着贺宴舟。
贺宴舟步伐一顿,回头冲九娘子笑了笑,而后走上前坐在了她对面。
“贺某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九娘子能否解答?”贺宴舟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上一杯茶水。这个动作大抵是习惯了,只见他将杯子拿起,盯着杯子里的茶水,迟迟没有将其一饮而尽,而是又将它放回了桌上。
以往喝酒都是这般,如今换上了茶水,却没有想喝的欲望了。
九娘子看着贺宴舟一系列举动只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用团扇遮挡,轻笑道:“贺公子想要问什么?”
贺宴舟扣了扣脸颊,心中不少猜疑,但都没什么依据,随便问了句:“娘子也是江湖中人吧?”
九娘子脸上似乎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悠悠道了句:“奴家很像是会动粗的汉子吗?”
贺宴舟细细观察了她片刻,摇头道:“不像,九娘子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端庄大方,温柔可亲。不过是谁规定的动武的就一定是粗汉?”
“无人规定。”九娘子意味深长地看着贺宴舟,“公子不止是神医谷一位籍籍无名的弟子吧?我看着也不大像呢。”
听闻这话,贺宴舟更是断定了九娘子的身份。但她究竟师出何门何派,贺宴舟还没到能猜出的地步。
“对于娘子这话,贺某有些受宠若惊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弟子能被怀疑出别的身份,说明我很被认可的,多谢,多谢。”贺宴舟倏然一副贱嗖嗖的神情,叫人看了都忍不住要翻一记白眼的程度。
“不客气。公子既然已经猜测我是江湖中人,那出自何门何派?”九娘子又道。
贺宴舟顿了顿,“不是正派便是邪教。”
九娘子眼里倏地闪过一丝阴戾,“公子说话,还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啊。”
贺宴舟一手撑着下巴,抬起脑袋,“娘子过奖了。不过我看娘子这身行头,定不是邪教中人吧?”
“哈哈哈哈!”九娘子笑道:“我还真不是!今儿和公子聊得也算愉快,这个朋友想来交了也不亏。我请公子喝酒如何?”
贺宴舟原想着的是,姑娘家定会因为他这一句猜测而有些记仇,却不想,九娘子却是个心胸宽广之人,于是坦然收下,“好啊!公子我,最喜欢喝酒了!”
九娘子叫来了一旁的小二,“去拿两壶陈酿的夜来香,要最好的!”
贺宴舟暗自窃喜,夜来香他昨夜寻了半天没喝上,原来是缘分未到,却在九娘子这里喝上了。
夜露垂时,海棠未眠。黑夜里一切都太过神秘,那个穿梭在月下的影子,一闪而过,留下的只有几片凋落的花瓣。
贺宴舟和九娘子在客栈畅饮,喝了不知多少坛酒,两人脸上都浮现出了一抹红晕。
贺宴舟在醉倒时最后看了九娘子一眼,而后便没声没响地闭上了眼睛。
酒里被下了麻沸散,贺宴舟如今的身体不仅动弹不得,更是连三成的的功力也使不出来了。
他早知道如此,却偏偏故意着了她的道。
贺宴舟心里的打算很简单——若是反抗,自己会被杀死,顺其自然说不定能留下性命。
只见九娘子斜了他一眼,随后径直从客栈走了出去,且换上了一件夜行衣。
贺宴舟虽然武功废了,身体抱恙,但好在运气不错,第二天,如他所料,果不其然安然无事地从软榻上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时心里依旧惊慌失措,喘着粗气回顾了一下四周,见是之前自己住的房间,这才缓了一口气。
“还……活着。”贺宴舟捂着胸口道,却发现自己居然毫发无损,更是疑惑得摸不着头脑。
他并不知道九娘子为何要在他酒里下药,但他竟然还活着,只能说明,九娘子对他没有兴趣,更不想费力将他杀害。
“她究竟是谁?”贺宴舟心道。昨夜他一番试探无果,只知道这洛阳远近闻名的女子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再者就是她与江湖中的那些侠士不同,若是揭开她的面纱,必定能给人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上次千机阁九具尸体倒挂海棠林的事情还未解决,贺宴舟刚踏出房门,又听几位客人八卦道:“听说了吗?听说了吗?昨夜木府门口无缘无故多出了两具尸体,且都是身着黑色玄甲的千机阁弟子。“
“千机阁弟子?你怕是在开玩笑呢,千机阁是什么?是,”那客人指了指天上,“服侍上面那位的,怎么可能轻易露面,况且这里是洛阳,又不是长安!”
“是真的,刺史大人今早还为这件事情发愁呢!”
“不信不信!你要是说几具尸体,还有可信度,说是千机阁的弟子。”那客人说完后,使劲摇了摇头。
贺宴舟脚步一顿,刚好看到了楼下的九娘子。
九娘子对着贺宴舟露出了笑容, 不过总让人觉得这笑容当中另藏锋芒。
贺宴舟看着那张美艳的脸蛋,不禁联想到这面具背后也许住着一位凶神恶煞的魔头, 便一个哆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天下美人如云,蛇蝎美人也不少,但哪能比得上这位能掩藏。
贺宴舟倒是希望自己的猜想是对的,江湖流传的故事太多了,若是有其中一个与九娘子匹配, 那她就是那位人人喊打的魔头,魔头嘛,最后的结局无非就是被人间正义所消灭。
但那个正义必定不会是贺宴舟,此时他这么幻想着, 脸上的愁容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贱兮兮的欠揍表情。
九娘子被贺宴舟的反应弄得迷惑不解, 但也没有过多钻研, 继续招待客人。
有些事情,若是真去追究也许就会在路上迷失自我, 也有可能是惨死在路上。贺宴舟变了,以往对于昨夜的事情, 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退让, 现在他心比海宽, 退一步不行那便退十步,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贺宴舟从二楼下来, 九娘子随口便对着小二道,“给那位公子准备碗醒酒汤,此时他很需要。”
贺宴舟虽然不太理解,但还是欣然接受了下来。
他今早起床时头痛欲裂, 确实需要一碗醒酒汤。于是对着九娘子道:“多谢娘子关心。”
“公子太客气了,朋友之间何须言谢?”九娘子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回道,她未曾抬头,但却叫人觉得这话很亲切。
贺宴舟“嗯”了一声,“没错,没错。”
他将那碗小二递过来的醒酒汤喝了后,在客栈逗留了一会儿,又跑到了之前看见尸体的那片海棠林。
说到底他就是太闲了,又因为好奇心重,所以还是决定到死人的地方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东西呢。
贺宴舟出发时是正午时分,阳光刺眼,惹得他不得不在路上用身上仅剩的那点银两买了顶斗笠,而后捡了根杂草叼在嘴里,悠哉悠哉进了海棠林。
来到之前发现千机阁弟子的地方,贺宴舟却愣了一下。那日他被尸体和神秘的声音吸引住了全部目光,并没有发现海棠树上的剑痕。
只见几道剑痕交错在一起,深浅一致,可见杀人凶手使用的剑术乃是一等一的好。
贺宴舟曾是天下第一剑客,对于剑术乃再熟悉不过。但江湖之中能称得上一等一的剑术,以前是逍遥剑法,如今是青云二十四式。
“不可能,莫非是我看错了?”贺宴舟小声嘀咕了两句,朝着海棠树再走近了几步,终于从怀疑走到了震惊。
那些惨死的千机阁弟子也许还没见到杀人凶手就命丧黄泉了,那树上的剑痕是剑气所导致,干脆利落,一招便杀害了九条性命。
能做到这样的,青云二十四式不行,但逍遥剑法可以。
贺宴舟不知何时起,心脏跳动得厉害,整个人浑身乏力,苦苦撑在树干上。冷汗从他额头溢出,仅这么一个真相,便令他旧疾复发,真气又开始了暴动。
“逍遥剑法为何……还会出现?还有活着的逍遥弟子吗?”贺宴舟自顾自地说道。
若是逍遥派除他以外还有人活着,那他自然是很高兴,可是如今他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如果真的是逍遥剑法,那杀害九位千机阁弟子的凶手也是逍遥派的人。
贺宴舟想了很多种可能,逍遥剑谱早已与茯苓山藏经阁一起烧毁了,若是能找出第二份,那一定是掺了假的。
此时此刻,他已经神智不清了,整个人浑浑噩噩地靠在海棠树上,脑子乱做了一团,隐约间还能听到正面玉龙的轰鸣。
就在这时,一位红衣女子从远处走来,一步步朝贺宴舟逼近。
“谁……是谁?”贺宴舟眼里看到的是一团重影,见朝着自己走来,警惕道。
那女子没有说话,唯有轻盈的笑声传入到了贺宴舟耳朵里。
“是……来杀我的么?”贺宴舟呢喃着,强撑着身子没让自己倒流下去。
“贺公子~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救你的。”女子说道。
她靠近贺宴舟,却见贺宴舟试图往后退去,好在被她拦了下来,而后眼疾手快地将一颗黑色药丸塞进了贺宴舟嘴里。
“保命用的,不是毒药,你且放心。”女子塞进贺宴舟嘴里后,解释道。
贺宴舟被迫将药丸咽了下去,原本以为会七窍流血致死,没想到,一刻钟后,体内的真气稳定了下来,清醒了不少。
只见红衣女子在他眼中从三五个影子合并成了一个,瞧清楚来人后,贺宴舟皱了皱眉头,“颜姑娘?”
此人正是幽州城的颜舒大小姐,此时就站在贺宴舟面前,眉梢微挑,嘴角上扬带着几分戏谑,“看来神医谷也不太行呀,青梧给你熬了不少草药吧?居然还没有夜来风兜里那味从魍魉山仙人手里偷来的丹药管用。”
颜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贺公子,我救了你的命,你得感谢我。”
贺宴舟身体是得到了缓解,但一颗心悬在了半空,心道:“听她的话,莫非是知晓了我的伤势?难不成她认出我是谁了?”
颜舒见他神色飞扬,不由地笑了起来,“我在颜府见过你——两次。那日你和你那位仁兄怀疑我就是红衣鬼的头子,其实,我同样也怀疑你的身份。”
贺宴舟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手心不断出汗,想反驳的话在嗓子眼里出不来,像是一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表达能力。
太不可思议了,她怎么会知晓他的身份呢?
许久,贺宴舟从混乱中找出了一丝清明,问道:“你,怎么会到洛阳来。”
颜舒原本清冷的神情因为这一句话,闪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忧伤,但这些贺宴舟并没有发现。大抵是颜舒掩藏得太好的缘故,贺宴舟只觉得眼前的女人一个笑容有八百个心眼儿。否则,也不会杀了颜府上下所有人而不被人怀疑,这样的本事,贺宴舟着实佩服。
他一向直率坦诚,敢做敢当,说白了是一根筋惯了,所以遇到这么个玩心眼的女人,必定会栽得很惨。
颜舒没有理会贺宴舟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贺公子还没回答我,要如何报答我呢?”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样的道理贺宴舟自然知道,于是思忖了片刻,刚要出口的话在脑海里一转,便成了,“颜姑娘,有事相求?”
颜舒眉头蹙了蹙,淡然一笑,“贺公子是个聪明人。颜舒确实有一事相求。公子可以教我一套内功心法。”
贺宴舟明显有些惊讶,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些东西?”
“其实公子想要隐瞒的东西,或许江湖之中早就没有多少人在意了。不是吗?”
颜舒很聪明,与贺宴舟预想的一样,但他却不害怕自己的真实身份被颜舒识破,甚至有些期待颜舒能猜到什么地步。
“所以你觉得我会是谁?”贺宴舟抱起双手背靠树干,一脸好奇的看着颜舒。
颜舒却道:“江湖中从高台跌落的也就那么几个,贺公子是谁并不难猜。”
贺宴舟叹了口气,只道:“你找我学习武功,想要做什么?”
颜舒道:“不是报恩便是报仇喽”
“谁?”贺宴舟问。
颜舒:“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回答教或者不教。”
贺宴舟苦笑道:“贺某不才,混江湖十余年,只会一套心法,但不大好学。”
“我就要这一套。”颜舒道。
‘一切境’是贺宴舟唯一会使的内功心法,但并不好修炼,如果没有一具健康的身体,很大的可能会因为受不了练功过程的痛楚而适得其反。
“我不太明白,颜姑娘练过南冥教的《幽冥功》,已经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为何还要学习其他武功?”
颜舒似乎不太耐烦,“这个公子就别管了,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教或是不教。”
贺宴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教。”
反正他如今能教出来什么样的’一切境‘,他也不知道,但必定不会是原来那个人人称道的武功了。况且他也很想知道,颜舒究竟是想学它做什么事情。
“好,那从今日开始,贺公子便是我的师傅!”颜舒突然跪在了地上,“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贺宴舟赶紧将人扶了起来。
八年前他未曾收过徒弟,当时只觉得以自己的德行没法管好自己的徒弟,所以以不想迫害他人为由,迟迟没有收徒。所以从今往后来看,颜舒大抵会是他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徒弟。
离开了海棠林,颜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落下一句,“每日卯时,就在这里,师傅来教授我武功。”
贺宴舟欣然答应了下来。但对于颜舒来到洛阳的目的,他依旧有所存疑。
最近几日,洛阳城时常死人,但死的人大都是千机阁弟子,由于较为机密所以并没有传到百姓口中。
靖王在木府却没有半点儿着急的意思,只有刺史大人急得跺脚。估计是知晓靖王的性格,心狠手辣、杀伐果断,简直就是在人间行走的活阎王,他越发表现出不在意的模样,越是惹得胆战心惊,深怕一不小心掉了脑袋。
只见上官拓坐在院子中央的摇椅上,悠闲地听着旁人的汇报。
那弟子说话有些哆嗦,“王……王爷,昨夜又多出了两具尸体……您,您要……亲自看看吗?”
上官拓睁开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竹扇,“两具……死法和之前的一样吗?”
弟子直接跪在了地上,只差对着上官拓大磕头了,整个人发抖得厉害,“经过核查是……一样的。”
“所以,你们抓住凶手了?”上官拓问道。
他的声音冰凉至极,有种穿透□□直击心脏的锋芒,叫那个前来上报的弟子真就在地上磕起了头,“求王爷饶命……凶手实在,实在是……”
话还没有说完,上官拓衣袖里闪过一把匕首,手起刀落,封住了那弟子的喉咙,那涓涓往下流的血液甚至都没来得及飞溅起来。
两边守着上官拓的侍卫因为他倏然的一个举动,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敢言语,只能低头祈祷这次能活命。
“都起来,怕什么?能冲着千机阁而来的凶手,我倒是很想会会。”说着他起身往厢房走去,却碰到了路过的木霍,顺口打了声招呼,“木大人,急匆匆地往哪去呀?”
木霍脸色瞬间煞白,余光瞥见了院子里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尸体,倒吸一口冷气,“哦,下官正是来寻王爷的……昨夜又多了两具尸体,这……”
“哦,本王知道了。”他往后看了一眼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木霍自知上官拓这是还在气头上,哪怕肉眼看不出来,但也不得不谨言慎行,于是道:“没其他事了。王爷您来洛阳有几日了,这些天都在忙活,额……都闷在院子里,下官今日无事,对面正好有一家洛阳有名的客栈,您要是愿意,下官带您去逛逛?”
上官拓皱了皱眉头,木霍吓得差点儿跪在了地上,却听面前人道:“好啊,本王正有此意。”
“那真是太好了,下官这就去准备准备。”木霍说着就要下令叫身边的侍从前往‘壹面’客栈与老板娘先打个招呼,却被上官拓抬手制止了。
“不必麻烦,我是要去,但不是今日。”上官拓话落已经离开了原地,去往了厢房。
木霍对着他的身影颔首道:“不打紧,王爷只要想去,随时可以,下官也会提起那做好准备。”
贺宴舟一早便跑到了海棠林赴约。
颜舒的身子骨明显比之前强了不少, 但似乎是外强内干,贺宴舟不知道她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才使自己的身体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但等他将‘一切境’的基础法则教给颜舒时,他明显感觉到颜舒与其他女子不同,她有超常的记忆力和悟性,很快就摸到了这其中的诀窍。
江湖中这样的女子并不少,贺宴舟身边也曾有几位。这所谓的强不一定是武功高强,而是那股顽强的毅力, 是独属于女性的毅力。
贺宴舟一向佩服这样的女子,所以他中途改变主意,将‘一切境’尽己所能好好交给颜舒。
看着这位面若桃花,身处海棠林, 武动间飘起一场海棠雪的病弱美人,贺宴舟也难免有怜悯之心, 差点儿就忘记了眼前这位并非善茬。
“师傅, 这么盯着我做甚?”颜舒停下来看着贺宴舟道。
贺宴舟收回目光,掩饰的笑了笑, “没什么,只是感慨颜姑娘的身体恢复得还真快, 竟连动用内力也没多大影响了。”
颜舒却淡然一笑, 回答道:“其实不是我身体恢复得快, 是我要死了,这几日算是回光返照吧。”
贺宴舟第一反应是将颜舒的手腕抓了过来, 探了她的脉象,心生疑惑:“脉象很正常,她怎么……”
颜舒从他手里抽出手,不以为然道:“开玩笑的, 师傅这么怕我死吗?”
贺宴舟轻咳了两声,半遮半掩道:“你身上的谜团我还没解开呢,你死了,我心里那一大堆猜疑找谁去?”
颜舒低头冷笑一声,“那简单,师傅和我一起去死不就成了。”
贺宴舟心里一个咯噔,刚好对上颜舒那双倏然变冷的眼神,后背发麻,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颜姑娘不愧是‘红衣鬼’幕后之人,玩弄人心的本事实在是高明。不过贺某不是个开得起玩笑的人,若是颜姑娘真要置我于死地,何必煞费苦心求我授你武功?”
“吓唬人的话还是少说为好,若是碰到个脸皮薄的,你也不怕人跑了?”
颜舒终于没绷住,收回了那副阴险小人的嘴脸,看着一脸认真的贺宴舟笑得合不拢嘴,“贺公子这样的男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临危不乱,从容淡定,不愧是那位坐拥天下第一的剑客。”
贺宴舟倏然抬眼,凌厉的目光似乎要穿透颜舒的身体,“所以,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颜舒却收了内力折下一截海棠花,“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该掺合进来,今日就到这吧,辛苦你了。”
随后颜舒便离开了,说是有事要处理。贺宴舟没太理会,他心道:“也是,仅仅两三个月的时间他掺合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不过……有些事情也不得不掺合。”
贺宴舟依旧在为之前发现逍遥剑法的事情而苦恼,回去的路上有些魂不守舍不知不觉似乎遇到了点麻烦。
大白天的也不知哪里来的野狼嗅着味道就朝着他围了过来,让他一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贺宴舟正寻摸着如何逃跑,树上传来了几声动静,他抬头一看,瞳孔瞬间收缩。
只见一人,不,准确地说是一名乞丐,身披破衣烂衫,身无完肉,蓬头垢面地从树上跳了下来。跳下来时,他一个重心不稳还摔倒了一圈,可是立马站起身来,拦在了贺宴舟面前,对着那些野狼开始了龇牙咧嘴。
野狼全程没有任何要行动的意思,但当远处传来一声笛音,它们便开始暴动了起来。
那怪物一样的人像是钉在了贺宴舟面前,不曾挪动半步。
“你……是谁?”贺宴舟问道。
那乞丐的声音沙哑如同铜丝划过剑刃,令人不经意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兄台放心,这些畜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贺宴舟听了心里也有了底,此人出现,是来救他的而不是害他。
可是他哪怕再无用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成为了一群野狼的盘中餐,更不需要一位……从天而降的可怜人来救他于水火。
三成功力对付狼群足够了。若是不够,那也许会成为他人生中最耻辱的一笔,贺宴舟不会让这样的一笔出现在眼前,所以他必定会死扛到底。
贺宴舟直勾勾地盯着将其拦在身后的人,他觉得这人除却一身狼藉外,仔细一看却有些熟悉,只是他暂时还没有想起来,所以笑道:“这些狼群可不好对付。”
据他所知,这满眼发红的野狼和诡异的笛声,估计便是南冥教左护法贪狼,江湖之中除他以外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厉害的驯狼师了。
乞丐身上还有伤口在滴血,也正是因为如此,野狼的眼睛愈发通红,不禁分泌了许多唾液。
“——!”笛声倏然尖锐了起来,那些野狼开始了攻击。
只见乞丐手里拿着一把断剑毫不犹豫朝着那些不知死活的畜生刺去。
贺宴舟也没有坐以待毙,更不希望站在原地等别人救下自己,而是使了一招‘九州行’从怪物身后掠过,一脚踹飞了几只眼前的野狼。
按理来说畜生感受到疼痛便会自行逃离,但这些野狼却不是这样,只要未死,就会疯狂进攻,直到被乞丐手中断剑刺中要害,才永远没有了动静。
当所有野狼都倒下时,笛声也戛然而止。贺宴舟一位贪狼会因此出现在两人面前,可是等待了许久却不见人来,直到乞丐准备毫无预兆地转身离开。
“等一下!”贺宴舟道。
那乞丐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而是一声不吭地等着贺宴舟接下来的话。
贺宴舟先是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一礼,而后道:“多谢兄台相助!在下姓贺名术,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乞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无名无姓,贺兄想怎么称呼都行,反正江湖之中,咱们再也不见!”
“兄台身上的伤再不治疗怕是会有炎症,贺某略懂一些医术,不如……”
贺宴舟还没有说完,那边的人却立马否决道:“不必,我身上太脏,怕是不妥,贺兄照顾好自己就行。”他抖了抖衣衫上的尘土,“我就是老鼠窝里钻出来的,还怕这点小伤?得了得了,你可太看得起我咯!”
“看得起,自然看得起!兄台厉害极了,那一身武功可看得我眼花缭乱,实在佩服。但伤还是得治呀,你看要不就让我将这份恩情还了?我好过意的去。”
“你顺手捡了路边的阿猫阿狗,需要它们报恩么?不需要!”
那乞丐终于回头看了贺宴舟一眼,只那一眼,贺宴舟便看出了他的不同寻常,即便蓬头垢面,但那双眼睛确实独一无二,像是冥府忘川河边的明灯,幽暗深邃。
贺宴舟愣在了原地,等回过神来时乞丐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总觉得此人十分蹊跷,但奈何相处时间太短暂时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贺宴舟还是不死心地往他去的方向跟了过去,谁知那乞丐脚下生风,没一会儿就将贺宴舟甩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贺宴舟虽有不甘,但还是回到了客栈。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晨间继续跑到白梅林教授颜舒武功,但头一次当人师傅,还是一位暗藏危机的徒弟,贺宴舟的心情此起彼落,最后干脆顺其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半推半就将‘一切境’的基础法则教了出去。
洛阳的气候很宜人,正午时分正是阳光明媚之时,照在人身上时全身都是暖洋洋的。也许是幽州那边比较干燥,亦或是直到今日那里也才逐渐回温的缘故,贺宴舟像是许久没有晒太阳了,从白梅林回客栈后便坐在窗边晒起了太阳。
说来他活到如今这个年纪,还真没有晒过这么温暖和煦的阳光。这似乎有些讽刺,毕竟谁不知道茯苓山是什么地方,那里的风景也好,气候也罢,都比洛阳好上许多倍,可是这位逍遥派的前任掌门当时确实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贺宴舟想着,大概是那个时候想要的东西都唾手可得,每天都能因为自己的奇思妙想过得有趣而充实,心高气傲,浮躁得很,更没有静下来晒太阳的心思。
贺宴舟在窗边坐了很久,等到太阳下山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才想到了寻些吃食来。
‘壹面’客栈不愧是洛阳有名的客栈,从早到晚,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尤其今日,已是酉时,却意外地更加热闹。
贺宴舟听到人声嘈杂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却见大厅间闲置了许久的舞台倏然亮堂了起来。他走近一看,穿过舞女们的身影看到了中间缓缓而起的九娘子。
他一下来了兴趣,靠在栏杆上俯视着舞台的变化,九娘子的舞姿在贺宴舟看来并没有多余的柔情,准确说是每一个动作都暗藏杀机。
“她怕不是不会跳舞吧?”贺宴舟心道。
一曲落下,台下的观众纷纷开始了赞美。贺宴舟把玩着腰间的酒葫芦,目光往下一瞥,却见门外走来了两位气场不一的男子,其中一位贺宴舟只需瞅瞅他身上的衣物便可断定其身份,正是洛阳的刺史大人。
贺宴舟观察力不错,两位男子看上去是乔装打扮了一番,但身上的衣物依旧很显贵重,尤其是这位刺史大人。
两人被小二带到了二楼较为私密的红木包厢里,经过贺宴舟身旁时,刺史大人边上的男子明显对其打量了一番,贺宴舟只好转过头假装没有看见。
“小二,将本店有名的菜肴全上来,外加两坛陈酿的夜来香!”
“好的两位爷,稍等片刻,小的这就通知厨房去做。”
听见包厢里传来声音,贺宴舟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却见金色帘子下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与他猜想得一样,另外一人便是靖王上官拓。
若是说上官拓来到壹面客栈为的只是尝一尝这洛阳有名的美食,感受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贺宴舟反而会有些怀疑。只因以他对这个人的了解,他绝不会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毕竟大家所熟知的靖王便是永远都将利益放在第一位的。
贺宴舟下了楼,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了下来,他原本还想着出去转悠转悠,顺便寻一寻那位救他的乞丐,不过眼下他倒是有那么些兴趣看一看九娘子的舞姿了。
又一舞落下,台下迎来了热烈地掌声,大家都因为九娘子热情献舞而兴致盎然。
就在这时,二楼红木包厢里也传来了缓慢而有节奏的掌声,只听他道:“好,好极了!”
“我只听闻洛阳美女如云,却不知这洛阳第一美人的舞姿竟如此绝妙,在下今日真是长见识了。”
说话的人正是上官拓,只不过因为帘子拦着,楼下的看客抬头看去,左顾右盼也没能看清他的容貌。
贺宴舟放下酒杯,顿了顿,等待着上官拓接下来的发言,却听到九娘子回了句:“公子谬赞,想必公子也是外来商客吧?奴家的舞在洛阳算不上最好,但能得公子这么高的评价,奴家很是感激!”
九娘子回头对着静候在一边的伙计道:“给二楼的这位公子再赠两坛夜来香。”又抬头道:“洛阳夜来香可是出了名的好酒,我店里的未必有公子在其他地方喝的好,若是不合口,还请海涵一二。”
上官拓笑道:“好店出好酒,再差又能到哪去?不过,在下还是得多谢,娘子。”
这些话在别人听来是客套话,但贺宴舟耳朵里却拐了个弯染上了几丝讽刺意味。
“娘子舞姿甚美, 不知在下可能点一曲舞?”
听到上官拓这么说,贺宴舟和九娘子都开始警惕了起来, 却听他继续道:“在下时常听闻南诏舞曲甚行,那里的姑娘善舞。上次从故人嘴里得知南诏如今出了一曲名舞——《南乡子》,不知娘子可有听过?”
《南乡子》是南诏女子跳给故乡的舞蹈,热情澎湃而又饱含对家乡的思念。上官拓让九娘子跳这么一支舞,大抵是怀疑她是南冥教的人。哎,真没想到, 上官拓和贺宴舟倒是想到了一块去,可是贺宴舟早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是错的了。
九娘子明显被这一舞曲难住了,迟迟没有回应。这时,楼上的上官拓却也像是等不及了一般, 不顾身旁的刺史劝阻,撩开帘子, 毫不掩饰的从二楼跳了下来, 稳稳地落在了九娘子身前。
“娘子要是不会,无妨, 在下可以教你。”上官拓说着已经动起了手。
九娘子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隔空一掌打下了舞台。
在场的商客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位从二楼跳下来却安然无恙的上官拓,见他对九娘子动起了手, 胆小些的人已经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但在这么多人当中也有几位强壮男人站了出来, 他们恶狠狠地盯着上官拓, 用强硬的语气道:“哪来的臭小子,居然敢在哥们儿几个的地盘上对一个女人动手?亏你还是人模狗样, 方才说话文绉绉的,现下倒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上官拓冷峻的脸上倏然多出了一丝肆意妄为的笑容,叫那几个男人看了不禁后背发凉。
这时,九娘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装作不知所措般,怯生生道:“公子作何要对我动手?”
“动手,我这哪是动手,我是在教你舞蹈啊。”上官拓话锋一转,冷飕飕地扫了一眼九娘子,“只不过学得此物,须得原形毕露。娘子披着一身皮囊,可就不好了。”
九娘子道:“我不知道公子什么意思,但这里是我的地盘,公子无缘无故对我动手,实在没有理由。”她看着二楼只敢露出一半身子的木霍,“你说对吧,刺史大人!”
木霍吓得一身冷汗,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暴露了行踪,此时楼下已经开始了议论纷纷,不止一人认出了他。眼下面对几百双眼睛,他只能强装正定道:“自……自然。”而后看向宇文拓咽了咽口水:“我这位朋友方才是在同娘子开玩笑的,娘子……千万别往心里去。”
上官拓回头看了木霍一眼,就一眼便将人吓得拿着酒杯的手哆嗦得厉害。
“娘子真不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哎呀,那可就是在下误会了,以为娘子是邪教中人呢,失礼了。”上官拓对着九娘子行了一礼,而后对着周围人笑了笑。
上官拓的眼神锋利无比,在九娘子身上搜刮抢掠许久后,又道:“这么一看娘子有些像在下一位故人。”
九娘子脸色煞白,“公子怕是认错了。”
“嗯,确实认错了。”上官拓说着再次瞥了她一眼。
贺宴舟发现上官拓身上掩藏杀意,但拿起酒坛子时,发现里面的酒水没剩多少了,心底瞬间凉了一截。
最近蹊跷的事情不少,从昨日起,颜舒也不知怎么的再没出现在白梅林里,那位从狼群中救他出来的乞丐也像是从洛阳蒸发了似的,再未遇到。
这些天他有事无事会到洛阳周围转悠转悠,再也没有发现逍遥剑法的痕迹,线索只是冰山一角,想要寻到真相不大容易,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是否是自己多虑了。
加上青梧和叶文昭在青云山似乎也遇到了些问题,否则都这么久了怎会还不见人回来?
贺宴舟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加上眼前这阴晴不定,不知来到壹面到底为了什么的上官拓,就算是九娘子再赠他十坛酒,他都能一滴不剩的喝完。
九娘子心中自然是气愤的,奈何这么多人面前,不便暴露身份,只好硬着头皮将嘴角的血迹擦了,笑道:“奴家一个弱女子怎么还成了邪教中人?公子真会玩笑。”
“是吗?”上官拓眼神一变,九娘子手心早已发汗,“当然了,奴家经营这家客栈已有些年头了,不信你可以问问上面的大人。”
上官拓往后退了两步,冷笑道:“那,再好不过了。”
“砰——!”楼顶倏然被贯穿了一个大洞,从上面掉下了几具尸体,尸体身着夜行衣,头戴面罩,腰间的刀刃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出鞘便丧了黄泉。
“啊啊啊啊!”
客栈见了血,所有人都为之大吃一惊,心惊胆颤,有些受不了惊吓已经开始了逃窜,而有人还惊魂未定,寸步难行。
“抱歉啊!今日这客栈里已经混进了刺客,在下也是奉刺史大人行事,不慎冤枉了娘子。”尸体就掉在上官拓脚边,他却不慌不忙地拱手说道。
贺宴舟这下子可再没法坐定,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往那几具尸体看去。
人是从楼顶掉落的,却是被人刺中了要害。看来客栈顶上早已经埋伏好了千机阁的人。
贺宴舟想着趁其他人不注意往屋顶溜去,却被从天而降的千机阁弟子团团包围。
“各位别怕,在下是个明事理的人。你们也看到了,眼前死的这些人,正是我们要找的刺客。这是个庞大的刺客组织,各位肯定没有听说过——夜幕,哈哈哈哈哈!它们取这么一个名字便是要反覆王朝的!你们说,我如何留他们在世?”
夜幕?贺宴舟心道:“从未听过的名字。”
九娘子似乎知道上官拓想做什么,从衣袖中悄悄抽出了匕首,随时准备大战一场。可就在这时,楼顶传来声响,大片的千机阁弟子的尸体从楼顶落了下来。
壹面客栈被这些尸体砸得一片狼籍,楼下的人尖叫与哭喊声盖过天际,逃跑之际却被拦在门外的千机阁弟子残忍杀害。
九娘子和贺宴舟皆一脸茫然的看向屋顶。
“来了。”只见上官拓面露喜色,两三步便跃上了楼顶。
楼下的商客开始向二楼还坐在包厢里一动不敢动的刺史大人开始了求助,可是那边却沉默不语,倏然冷漠的叫人将房门关上,将所有求救声隔绝在了门外。
九娘子将一身累赘的舞衣丢开,换上了平常衣裳,回头看向了贺宴舟。
贺宴舟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在九娘子跃上屋顶时,还是跟了过去。
谁知躲躲藏藏来到了屋顶,看见的却是颜舒一身红衣带领着一群身着夜行衣的‘红衣鬼’与上官拓对峙。
颜舒的出现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贺宴舟也为之一怔,他突然便明白了颜舒所谓的报仇是指什么了。
可是上官拓与她又有什么样的仇恨呢?
贺宴舟就站在上官拓身后,身体被几位千机阁弟子遮掩了起来,但是还是被颜舒发现了。她不知为何有些歉意地看了贺宴舟一眼,而后露出了一抹微笑。不是以往那不怀好意全是算计的笑容,而是就那么轻轻一笑,没有任何情绪,淡然的、温柔的笑容。
“你还真是让本王好等啊!”上官拓负手而立,步步向着颜舒紧逼,“听说江湖之中有一组织名为‘红衣鬼’,夺了我千机阁的东西,也杀了我千机阁的弟子。本王以为这个组织能有多么厉害,直到‘柳暗花明’潜入江湖,这才发现‘红衣鬼’不过是个幌子,利用民间流传的故事招摇过市,只是为了引本王入局。呵,夜幕?”
面对上官拓这么个心狠手辣的野心家,颜舒心中毫无波澜,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答道:“夜幕降临,江湖也好,朝堂也罢,必定翻天覆地。王爷,你……在找我吗?”
上官拓能坐上今日这个位子,靠的不是皇室血脉,而是狡猾、算计、狠毒、冷血。所以颜舒在他面前说谎,他一眼便能识破,可是他却没有拆穿颜舒,而是道:“本王找你很久了,夜幕不就是针对我而来的吗?说吧,什么目的?”
九娘子在暗处与颜舒交接了眼神,颜舒倏然愣了一下,而后笑着摇头,“王爷不必问我,你知道的,自然是为了报仇雪恨。”
上官拓道:“在这世上想要本王性命的人太多,其中原因不限于杀妻杀子杀父杀母之仇,你呢?本王杀了你什么人?”
贺宴舟心道:“只听说靖王心狠手辣,没想到可不止心狠手辣。”
“杀了谁不重要,但今日我会杀了你。”颜舒说罢,手里不知何时已经亮出了一把红剑,红剑出鞘,指向了上官拓。
“啪——啪!”上官拓突然拍起了掌,“哈哈哈哈,姑娘口气不小,本王倒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杀我?”
几乎是一瞬间,上官拓闪到了颜舒身后,两人开始了颤抖,夜幕也和千机阁扭打在了一起。
这样的情况贺宴舟压根帮不上忙,但心想着颜舒这丫头不会是上官拓对手,她突然出现必定是来送死的,所以双脚又控制不住的想要上前。
就在此时,远处飞来几枚暗器,九娘子眼疾手快将暗器打落,救了贺宴舟一命。
颜舒此时已不得已使出了贺宴舟教授的‘一切境’,只可惜功法尚在初级阶段,对付像上官拓这样的人还是差了些火候。当她抓住机会在身上运作内力,周围的一切都逐渐静止,树叶随着她手上的剑气流动时,上官拓有些惊讶,但却给了她使出招式的时间,并道:“贺宴舟死了,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一切境’?”
颜舒没有回答他的话,正要趁其不备发起攻击时,她却失败了,准确的说,是上官拓阻止了她。
“不好!”贺宴舟感知到‘一切境’被逆转了,再回过头时,只见颜舒被上官拓一掌打散了内力,头上的发簪也因这一掌碎了一地,她也几乎碎在了地上。
贺宴舟想要救人,但却被九娘子拦了下来。
“娘子这是什么意思?”贺宴舟道。
九娘子挡住了他的去路,“你要是再不走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无妨,贺某要救的,不是夜幕的人,也不是‘红衣鬼’而是我亲手收下的徒弟,还请娘子让开。”贺宴舟说这话时已经有了怒意,可奈何九娘子依旧无动于衷,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贺宴舟推开她的手,九娘在却在他身后道:“这是她自己选的,你救不了她的!”
贺宴舟顿在了原地,果然,这些事情与九娘子脱不了干系。他还是从暗地里冲了出去,却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上官拓从颜舒手里夺过红剑,从她的双手道双脚,挑断了她所有筋脉,再一剑刺在了她的心脏里。
贺宴舟暴露在上官拓的视野下,看着那奄奄一息的颜舒,双脚却像在固定在了原位,寸步难移。
“贺公子,跑!”九娘子在他身后喊道。
上官拓猛然回头,朝他飞出一剑,千机阁弟子开始向他进攻,夜幕还活着的几人却挡在了他面前。九娘子一道轻功到了他跟前,将他拽离了房顶,往别处带去,在离壹面客栈几里的地方将他放了下来,并嘱咐他千万别再回去,等有机会,她会告诉一切。
看着九娘子往回走,贺宴舟还是忍不住问道:“娘子既然知道客栈危险,为什么还要回去?”
九娘子:“我要带回颜舒的尸体。”
贺宴舟嘴角不知为何扯上了一抹笑,大抵是觉得这江湖纷纷扰扰,世事无常,他往后会走什么样的路,路上有什么人,他居然都无法做下决定。
没多久,贺宴舟也跟着回到了客栈里,却听到了上官拓封锁客栈,大开杀戒的消息。
“夜幕的人在这客栈当中还有不少,但奈何一个个找实在是麻烦。所以,恭喜各位,在下决定,一个不留!!”
上官拓面容容狰狞地喊道,顷刻间,客栈里充斥着哭喊声、尖叫声、求救声……
第27章 夜幕(6)
九娘子趁乱带走了颜舒的尸体, 临走时拿着颜舒的那把红剑与几位千机阁弟子动了手,其中有一招一式, 是逍遥剑法。
贺宴舟在混乱的人群中看见了这一招一式,却没来得及追上去,后背便被人砍了一刀。
“咳咳!”贺宴舟一个踉跄往前倒去,然而身体却没有着地,而是撞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贺宴舟睁开眼睛,一时愣住, 许久才反应过来。
出现在贺宴舟面前的是之前那位乞丐,他还是一身脏兮兮的衣裳,蓬头垢面,只是身上原本的伤疤似乎结痂了, 少了点血迹。
乞丐的脸被发丝遮挡着,看不太清。他将贺宴舟轻轻扶了起来, 柔声道:“没事吧?”
他的声音比上次温和许多, 少了些沙哑,叫贺宴舟听了有种亲切且熟悉的感觉。
“你, 怎么在这里?”贺宴舟站直身子问道。
乞丐没有再回答他的话,而是将目光转移到了他身后, 而后双眸一暗, 捡起地上掉落的短剑, 瞬间抹掉了准备偷袭的千机阁弟子的脖子。
大抵是因为速度过快的原因,血液并没有溅出来。
也正是这时, 贺宴舟看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开始怀疑面前的乞丐,怀疑他是否是夜幕组织成员,或者, 他武功高强而又隐藏身份的原因,于贺宴舟而言是敌是友。
贺宴舟将所有乞丐有可能的身份都想了一遍,又因为乞丐救了他,而安慰自己无论如何绝不追究。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乞丐会是他的一个故友。
在另一边的刀剑向他袭来时,乞丐遮住脸颊的头发被一股强风吹散了,他看清了乞丐的面貌,瞬时惊得目瞪口呆,却在下一刻,不知为何,毫不犹豫替乞丐挡下了一剑。
好在那把剑偏了一些,从贺宴舟的肩膀处擦过,他却将乞丐揽入怀中朝一边闪去。
“阿云……”贺宴舟呢喃着。
巫暮云没想到他能认出自己,却没来得及与他解释什么,站起身将其打横抱起,趁上官拓没有发现逃离了客栈。
‘壹面客栈’变成了一滩血。
上官拓已然疯魔,不,他本身就是恶魔。
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客栈,夜幕的人包括九娘子在内早已经逃离了客栈,留下来的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商客。
木霍在洛阳不是个腐败官员,却是个胆小怕事的老鼠,几位衙役将他保护得很好,而他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当然了,上官拓的权势比他大,他自然什么也管不了,要是惹得上官拓一个不开心,说不定连他也给杀了。
长安城里的就这么一位王爷,而且这位王爷手上掌握着绝大多数的兵权,就连永乐帝有时候也得瞧他脸色行事,哪怕他阴狠歹毒,嗜血疯魔,也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木霍以为若是能抱住上官拓的大腿,往后一切便无忧无虑了,可谁想到,他会在木霍的地盘大开杀戒?此时他就像被搁浅的鱼儿,还死不了,但也是迟早的事情。
从客栈逃出来后,贺宴舟被巫暮云带到了青云山下的一座破旧寺庙里。
贺宴舟身上的伤被巫暮云用旧衣裳进行了简单包扎,之后,两人便在佛像前迟迟未语。
巫暮云背对着贺宴舟站了很久。夕阳透过腐旧的窗户落在他的肩膀上,昔日心高气傲的少主,身上只余一件破旧不堪的衣裳。
“你,还好吗?”贺宴舟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终于开了口。
巫暮云没有回头,他其实也不太敢回头。如今这副模样,最害怕的便是见到熟人,更何况是贺宴舟。
“怎么不说话?”贺宴舟见他不语又问道。
巫暮云的脊背在贺宴舟没有发觉的时候弯曲了,他回过头,将凌乱不堪的发丝往后一拨,露出了那张历经沧桑,长满胡渣的脸。
“没想着用如今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见你,但世事难料。贺兄是太记恨我了?那么快就认出我了。”巫暮云苦笑道。
贺宴舟被他这些话弄得心口堵着一口怪气,堵着堵着,肩上的伤似乎更疼了。挣扎了很久,才坦然道:“我没有记恨你,二公子想多了。”
巫暮云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贺宴舟躲开他的目光,“神医谷的事情也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倒是你……”
贺宴舟很想问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在南冥教究竟经历了什么,是巫子明使他变成这样的吗?
“我没事,别看我这样,其实还挺不错的。”巫暮云无所谓道。
贺宴舟叹了口气,“你这样子还能不错?当乞丐当过瘾了?”
巫暮云被他一句话打回了原形,拖着疲惫的身体在他身边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不久后,庙外乌云密布,不一会儿便开始下了雨。雨水滴答滴答从两人头的破洞里流了进来,贺宴舟抬头望去,只觉得那尊生了锈的佛像被雨水洗涤后,眼神柔和了不少。
巫暮云在周围的破烂中寻来了一些干柴,运用内力将火烧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坐,看着愈烧愈烈的柴火,听着庙外的雨声,陷入了沉默。
大抵是因为心中原有的疑惑再无法压抑,贺宴舟打破了僵局,“你不是想与我相交为友?那就将你在南冥教的经历告诉我。”
巫暮云没有打算隐瞒,但也没想过要坦白。说白了,对于贺宴舟,他很歉疚。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算是你在比武当中输给了巫子明,我也绝不会笑话你的。”贺宴舟无奈的笑了笑,“还是说,二公子其实一直以来当我是个外人?”
巫暮云来之前找了个水塘将脸上的污渍清洗了干净,胡渣也被捡来的短刀剃了,整张脸与之前并无区别,可是身上莫名多出的沧桑让他这个人倏然显得有些老成。
他明明比贺宴舟小七岁的。
“宴舟。”巫暮云突然开口道。
这一声叫唤让让贺宴舟为之一怔,原本放松的身体又紧绷了起来,“你……你怎么?”
巫暮云抬眼直视着他,“我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九州行’是谁的轻功,也不会不知道贺宴舟长什么样子。你第一次救我时我便认出了你。”
贺宴舟此时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而后逃离这座破旧的寺庙,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要与巫暮云相见。
他之所以这么窘迫是因为八年前自己轻狂傲慢,对巫暮云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那些事情如今在贺宴舟脑海里逐渐闪现,他明明快要不记得了,却因为巫暮云认出了他,因为无地自容不得不想了起来。
八年前,贺宴舟拿着巫行风给他的通行令牌自由进出南冥教时,被沉迷于练武的巫暮云认出了身份,之后便是缠着他习武练剑。
十七岁的少年郎还很青涩,调戏几下便很容易红了脸,再加上巫暮云那张被精心雕刻过的脸庞,贺宴舟一时鬼迷心窍,也曾有过歪心思。毕竟他也是个好色之徒,唯爱美男,眼前就有一个,难免不受控制。
当然,若只是这样的话,倒也不至于叫贺宴舟无地自容。
对于巫暮云,他也不仅仅只是动了歪心思,但觊觎挚友儿子这样的事情,只要传出去,他便会被贴上大逆不道的头衔。
贺宴舟确实教过巫暮云武功,但零零散散拼凑出来也拼错不出个完整的,前没有功劳,后没有苦劳,却在相处之中轻薄了人家。
巫暮云那个时候酒量不济,三两杯便被灌醉了,贺宴舟因为喝太多也醉了,等他酒醒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二公子的房里,透过帷帐瞧见那抹半裸的身影时,便下定决心今后不论如何都不能再与其相见。一切源于意外,却终于预谋,再后来,贺宴舟来往南冥教的次数愈来愈少,巫暮云也被送往了魍魉山。
“是我大意了。原本以为他是认不出我的,也是因为这样才下定决心救他,看来这一步自己是彻底走错了。”贺宴舟心里想着,面上却难看得很。
巫暮云却柔声道:“我既有一眼能记住‘九州行’步伐的能力,那你来南冥教那么多次,我怎会认错你?”
“宴舟,你其实没必要向我隐瞒身份。”
贺宴舟觉得事到如今,也只好破罐子破摔,于是硬气道:“叫什么宴舟,叫贺叔!”
巫暮云顿了顿,有些绷不住,笑出了声,“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叫你贺叔,多不好听?你要是真想改掉我对你的称呼,怎么不让我叫你哥哥?”
“宴舟,哥哥?”
贺宴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与巫暮云拉开了距离,“闭嘴!”
巫暮云轻声道:“好,不说了。”
话落,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庙外的雨下得很大,这使庙里很是潮湿,哪怕面前有一堆柴火,贺宴舟还是感觉到了冷。
如今两人身上都带着伤,在这样的环境下难免不舒服。
贺宴舟只要不说话,巫暮云便能与他干耗一整天,他自然知晓巫暮云的脾性,于是冷静没多久,咬紧后槽牙,还是不死心的问道:“以你的武功,不至于沦落至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巫暮云一个深呼吸,像是将一整颗提起的心脏,缓缓又放了回去。
“那场比武我并没有输……”巫暮云看着贺宴舟的那双眼睛波澜不惊,死一般寂静。
比武那天,无常殿外的祭神台成为了巫暮云和巫子明的战场。那天下了一阵小雨,前来观看的都是南冥教上上下下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沈十一也在内。
从小到大,巫暮云的武功一直都在巫子明之上,但那天,巫子明却拿出了自己藏了几十年的真功夫。
当时巫暮云以为巫子明将《幽冥功》吃得滚瓜烂熟,后来才发现,他的功夫并非《幽冥功》,而是与《幽冥功》很像的另一门内功心法——堕仙陵上一届首领蒙逻阁所创的《阴阳决》。
《阴阳诀》杀气腾腾,蒙逻阁还活着时,巫暮云曾见过他修炼此功。如果说《幽冥功》是极阴的功法,那这《阴阳诀》便是不阴不阳,不论不类。修炼者需得无情无欲无求,无法,说白了便是纵情所欲,随心而行,无所束缚——可谓是‘神仙’功法。
巫暮云不知道自己的兄长是如何习得这样的武功的,他没问,但必定不寻常。
“但我也没有打败他,我们似乎都使用了全力,但又似乎都还留有余地。所以谁都没赢,也谁都没输。但这场比武不只关系到我和他,更是整个南冥教所期望的。所以我输了,我离开南冥教便是。”巫暮云眼里有光,但此时却逐渐晦暗了下去。
贺宴舟从他的脸庞往下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伤痕,“输的人,这就是代价?”
巫暮云挑了挑眉眉眼,无奈的点了点头。
“这代价不小啊……那你还能回去吗?”贺宴舟道。
巫暮云:“我是南冥教二公子,我想回随时都能回去。只是以后教内所有事情与我再无关系,二公子也只是摆设。你别那样看着我,我会误会的。”
贺宴舟莫名其妙有些心疼,眼里藏不住事,盯着巫暮云时,不经意间将情感流露了出来。
巫暮云对于他这样的目光有些惊讶,只记得在神医谷相遇时他可不是这么看着自己的,此时的贺宴舟却有点像八年前哄骗自己时的样子,看来不止是女人善变,男人善变的程度也不亚于女人。
“……”贺宴舟意识到不对劲,转过头道了句:“你的武功不比你哥的差,没有输很正常。可是你会受这么重的伤,却不是因为你嘴里所谓的惩罚,是因为你哥手下的《阴阳诀》。你别想着瞒我,既然你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你也该知道我曾经也见过蒙逻阁。”
巫暮云低声笑了笑,是了,作为逍遥派掌门,贺宴舟见过蒙逻阁不奇怪。魍魉山在江湖当中是个很神秘的地方,不少门派都曾试图拜访过,但都被三十六洞洞主拒之于门外。只有逍遥派不同,又或者说,只有贺宴舟不同,他去那里并非是要求绝世武功,要与那些洞主套近乎,而是去挑战他们。
这件事情江湖中没多少人知道,但巫暮云后来入了魍魉山,蒙逻阁亲口告诉他的。贺宴舟有胆量挑战三十六位洞主,放眼江湖已经十分难得。只不过贺宴舟三胜三败,赢了除首领外的三十五位洞主,却没有赢过蒙逻阁。
放在其他人身上这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情,值得整个门派甚至整个江湖为之称震撼,但贺宴舟却将这些事情当成人生当中的耻辱抛之脑后,再没有向谁提起过。
“师傅这个人虽然强大,但有时候却还挺喜欢吹牛的。他同我说这些事情时,我就在想,贺宴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他好胜,他有时候还挺谦虚,说他谦虚,他有时候却也很骄傲。我对这个人太好奇了,如今也猜不透他究竟有什么样的想法,想做什么事情,想要什么东西?”巫暮云说着说着,身体不自觉往前倾去,眯着双眼,似乎想要将贺宴舟看个彻底,“宴舟能告诉我吗?”
贺宴舟往后移了移,摆正巫暮云的脑袋看向正前方,“别离我太近,我这人有洁癖!”
听到这话巫暮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洁癖二字配上你,都得变味。”
“蒙逻阁死了?”贺宴舟将话又拉了回去。
巫暮云道:“对外是这么说的,但我却觉得师傅他还活着。”
贺宴舟不解道:“你是他徒弟,他死不死,你能不清楚?”
巫暮云摇头道:“不清楚。他虽表面上是我师傅,但也只是教过我一些武功罢了。其实蒙逻阁当初收留我的意图并非我是天生的学武奇才,而是为了他死后防止其余洞主争抢这个位置。”
贺宴舟原本想挑一挑快熄灭的柴火,听巫暮云说完这话,后背一股冷气直窜脑门儿,“所以现在你是堕仙陵的首领?”
巫暮云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是看着庙外的天气,眼里升起了一片雾霾。
“罢了,多说无益。如今这些江湖烂事与我也没什么关系了。”贺宴舟道。
巫暮云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他想过很多种与贺宴舟相认的场景,想过他会逃避,会恼羞成怒、大发雷霆然后与他相背而行,可是却没想到他能够坦然接受。这让巫暮云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
这些情感有时候他也分不清楚都有些什么东西,毕竟一开始他对贺宴舟只有好奇。而今的欣喜,也许是两人相隔八年能够安然地坐在一座破庙当中彼此问候、担心。
“那你呢?这些天,在洛阳城有遇到什么事情吗?”巫暮云问道。
贺宴舟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在海棠林遇到的尸体,以及今天客栈里的种种告诉了巫暮云。
“青梧和阿昭还在青云山没有出来,估计也遇到些问题。九娘子带着夜幕的几位人员行踪不明,而上官拓来到洛阳的目的我想也是因为这个掩藏许久的组织。可怜了那么多外来商客无缘无故丧命在壹面客栈。”
巫暮云道:“上官拓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那么多人也是他常有的作风。不过,你方才说的夜幕,我这里倒是有些线索。”
贺宴舟激动道:“什么线索?”
“这个组织八年前便已经出现在了江湖中,逍遥派……”巫暮云担心地看来一眼贺宴舟,发现他没有异常便继续道:“逍遥派被灭门后,这些人在茯苓山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但由于茯苓山藏有奇门遁甲术,没有门派敢贸然上去,所以也就没人知道他们在上面做了什么。”
茯苓山上藏有的奇门遁甲乃是黄秋燕联合苏邵所造,只有逍遥五侠能解,没人敢上去也正常,但夜幕的人又怎么跑到上面去的?
贺宴舟心道:“若是说他们是去搜刮武功秘籍、奇珍异宝,那可真是不幸,这些东西早就在逍遥派灭后被我一把火烧了干净。若不是,他们又能做什么?莫非想鸠占鹊巢?”
巫暮云继续道:“你应该也发现了,他们之中有不少人会使用逍遥剑法。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去茯苓山是搜刮武功秘籍去了。”
“不可能。”贺宴舟道:“这些东西我早烧了。如今逍遥派除了杂草和灰尘,什么都不剩了。”
贺宴舟垂下身子,“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巫暮云没有回答,而是道:“有没有可能,当初是有人从中作梗才导致你们被其他门派围剿的?”
有可能吗?贺宴舟自问,如果有,那么会是谁?逍遥派是他师父亲手交到他手上的,门派上下所有人都是精挑细选而来,更何况若是要背叛逍遥派,光凭一己之力哪里能够?
“你屠杀梨花村为的是什么?维护南冥教为的是什么?江湖传言是从谁的嘴里出来的?那么,那个人就是叛徒。”贺宴舟没有戳中痛处,巫暮云却像是被戳中了,语气中带有点怒意:“如果说逍遥派当中没有叛徒,那你们的位置是谁告诉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的!”
贺宴舟霎时脸色苍白,他从来没想过,一直觉得逍遥派灭门是因为他。不过哪怕有叛徒又如何,难道这一切就能与他脱离关系了?
“我……二公子那么激动做什么?”贺宴舟说着将面前的火堆灭了,而后蜷缩到了柱子边上。
庙里的光暗了下来,巫暮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道:“我累了,休息吧。”
“对不起……”巫暮云倏然觉得自己也许不该这么说出来。
贺宴舟那边传来不屑的声音,“臭小子,你没有对不起我。不过你说的对,有些事情我确实也该弄明白。你……去过茯苓山了?茯苓山虽藏有奇门遁甲,但于你而言应该不难吧?”
巫暮云小声地“嗯”了一声,随后两人便没有再开口了。
贺宴舟听他没有否定时,心里那块石头突然沉了下去。逍遥派被灭后,江湖中人恨不得将这座山当作邪山埋葬了,如果不是奇门遁甲,那逍遥派包括整座山峰大抵便成了一堆废墟。巫暮云去那里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贺宴舟心里有一股淡淡的情绪扑面而来,痒痒的,却叫人回味无穷。
次日, 雨停了。
泥土味夹杂着青草气从庙外传来,巫暮云躺在一块竹席上, 时不时把玩着那把从客栈外捡来的短刀,而后看向庙外,嘴角微微勾起,他卸去一身装扮,倒是没那么像乞丐了,换上一身素衣, 倒像个病怏怏的文弱书生。
贺宴舟背着个竹篓一早便上了山。青云山的条件不比茯苓山差,其中必有不少奇珍异草,他想着寻一些给巫暮云疗伤用。可是人到了山上,找来找去才发现这些年自己在神医谷里说是在学医救人, 实则青梧在学堂讲的课,他没有一次去听过, 整日里除了在清风居当个乡野村夫, 无事种田养花,再跑到白梅林里偷酒喝外, 其余的他都抛之脑后。
识别草药是一门不小的功夫,叶文昭在这方面的功夫都比他强很多。之前在别人面前总是吹嘘自己如今是个行医救人的大夫, 结果也不过是招摇过市罢了。
找了半天, 贺宴舟只能将自己认为有用的草药, 不,杂草全都捡了回去。
回到庙外, 他便找了个地方起火煎药,一套操作下来倒像是那么回事,让巫暮云见了忍不住露出了笑来。
说到贺宴舟的医术,巫暮云只觉得奇怪, 之前这个人为他治病疗伤时,所用草药都是提前备好的,准确无误,用量也是刚刚好。但只要巫暮云一提及关于伤情的问题,他便支支吾吾半天,最后随便找个理由便糊弄过去了。
巫暮云之前没有怀疑过他的医术,但今日见到贺宴舟亲自操刀,迟钝又笨手笨脚的样子,让他一下子恍然大悟。就说嘛,剑圣不用人教也能懂得一些疗伤事宜,但要是识别草药这样的事情,除却常见类型,真叫他上山采摘,他也不认识多少。
巫暮云心道:“呵,装的还挺真。”
贺宴舟学着叶文昭的样子将一堆草药丢进粗陶罐子里,放在火堆边便开始煽风点火。等火候够了,罐子便开始冒出热气,于是他将一堆杂草熬出来的浓汤盛了一碗小心翼翼地端给了巫暮云。
巫暮云接过碗,低头看着那有些发黑的汤药,不禁咽了咽口水,将碗又送了回去,“宴舟也受伤了,不如你先喝?”
贺宴舟“啊”了一声,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巫暮云,随后赶忙道:“我不过一些皮外伤,也没有被《阴阳诀》这样邪门的功法伤到,不要紧,歇息几天就好了。倒是你,得多喝点。”
巫暮云一个激灵从草席上坐正了身子,一脸严肃地看着贺宴舟:“宴舟说的什么话?我虽然中了《阴阳诀》,但也并非什么要紧事,你看,”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也不知是太过用力还是怎么的,一声闷哼,差点儿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却还要硬撑一口气道:“我……没事。”
贺宴舟一脸嘲讽的看着他,趁其不注意,将汤药喂进了他嘴里,“二公子别逞强了,昨日你与那些人动手时,体内的气息便不稳,强撑着才把我救出来了。咱们都坦白一点,别装了行吗?”
巫暮云一口气差点没咽回去,一脸委屈地看着贺宴舟,“我能……不喝药吗?”
“不能。赶紧喝了,等你好了咱们去青云山会会李行之。”贺宴舟说着便伸了伸懒腰,往一边躺了下去。
巫暮云只好妥协,暂且相信贺宴舟将药一口饮了。那杂草熬成的汤还真有股浓烈的药味,不过喝完没多久,巫暮云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你这药,都有些什么?”巫暮云说罢眉头紧皱。
贺宴舟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他当然不知道这些杂草都是些什么了,只能胡乱编造道:“就是一些疗伤补气的,譬如三七、当归等。”
“不对,这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巫暮云的嗓子不知为何变得很是沙哑,声音也愈来愈小声。
贺宴舟意识到什么,跑去将罐子里的草药挑了出来,终于认出了这里面有一株天南星。
也许是因为药材没有煮熟的缘故,天南星原本的毒素未清除干净。巫暮云的喉咙像是被毒刺扎过,伤没好,这下子话也讲不了了,随后一脸幽怨地看着贺宴舟。
“嘶……这东西是怎么跑到我的竹篓里的?”贺宴舟假装道。
巫暮云却只觉得,自己真是又冤又可怜。
于是,带着浓烈的歉意,贺宴舟又去寻了药材,为表歉意,他将所有草药都试了一遍,没有问题才给巫暮云端了过去。终于,两天后,巫暮云体内的毒解了,《阴阳诀》留下的内伤也逐渐好转。
两人坐在佛像下,庙外却飞进了一只白鸽。
它扑闪扑闪落在了佛像的肩膀上,贺宴舟抬头看去,将它脚下的白色信条拿了下来。随后打开一看,上面只有简单几个字:洛阳城外,不见不散。
贺宴舟放下纸条,看向了巫暮云。
“怎么了?给你送信的是谁?”巫暮云道。
贺宴舟道:“九娘子。她说她在洛阳城外等着我。”
巫暮云倒也不惊讶,还是以往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那你是要先去青云山,还是去找她?”
贺宴舟将纸条捏在手心,“找她。”
巫暮云没有多言,收拾收拾东西就往外走去,“好,那就去找她。”
贺宴舟却在身后将他叫住,“你不怕有诈吗?她是夜幕的人,你还是别跟我去了吧。”
巫暮云站在门口,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道:“怎么?宴舟也要赶我走了?我还以为,与你相认,能彼此解开心结。”他回过头,“你难道要像八年前一样,抛弃我吗?”
贺宴舟耳根通红的看着他,心想着,这小子是怎么说出这样的话的,当初,唉,都是当初自作自受。罢了,他也怪可怜的,不与他计较。
“废话真多,那么想去的话,我满足你就是了,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受了伤,或者……死了,可别后悔!”
“不后悔!”巫暮云心里松了口气,开心的跑上前将贺宴舟手里那简单的行囊背在了背上。两人便急忙往洛阳城外走去。
青云山与洛阳城门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隔甚远,贺宴舟与巫暮云赶了一个时辰的路才到了城门口。
然而因为夜幕的事情,此时洛阳城外围满了官府人员,其中不乏有几位千机阁弟子掩藏其中。
贺宴舟与巫暮云乔装之后小心翼翼地躲在一堆商客身后,原以为会顺利出去,没想到差点露了馅儿。
还好巫暮云油嘴滑舌,胡编乱造,被问起出城意图时,他亮出自己那一身不知何时悄悄换上的乞丐服装,委屈巴巴的看着拦路的士兵,“大人快瞧瞧吧!我这要饭的,在洛阳要了好几天也不见人施舍出一个铜板。饥肠辘辘快死了的时候,跑到一家包子铺偷拿了两个包子,被铺子老板找人打出了一身伤来!”
巫暮云露出自己手脚上一条又一条的伤痕,有的泛青有的通红,“看看吧,我要是不滚出洛阳城另寻出路,怕是要死在这里了!要是死在洛阳城,被来往百姓看到了,会不会影响到咋们刺史大人的好名声呢?两位大人行行好,快放我出去吧,我好寻些野味,凑合着吃,填饱肚子!”
那位士兵听巫暮云说话时离得很远,深怕这臭乞丐身上有什么脏东西,或是什么传染人的疾病,捂着口鼻摆摆手,“去去去!”
而后又看向贺宴舟,“你又是干嘛去的?”
贺宴舟看了看巫暮云,半天没吭声。
这时,巫暮云开口道:“大人,他是个哑巴。”
“哦?哑巴?”士兵疑惑得看着贺宴舟,“不像啊。”
巫暮云道:“他回答不了你的话的,这人我之前讨饭时见过。他娘子和别人跑了,孩子也认了别人当父亲,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还不好。听说有疯病呢,大人可得小心些!”
听到疯病二字,那位拦路检查的士兵一下子愣住了,半信半疑地打量着贺宴舟。却在这时,贺宴舟露出了一副狰狞的表情,瞧得那士兵被吓得后退了半步,赶紧将人放行了。
从洛阳城出来后,贺宴舟的步伐总是比巫暮云的快一两步,巫暮云好不容易追上了,贺宴舟便又加快了步伐。
终于在一条小溪边,巫暮云开口道:“行了,宴舟这是因为我说你妻离子散而生气呢?好嘛,我的错,那我也是因为想赶紧摆脱那些士兵的追查吗?不生气了,你都气一路了。”
贺宴舟倏然停下步伐,转而没事人般,“你想多了,我可没生你气。妻离子散,那也得有妻有子吧?我都大把年纪了,皮糙肉厚粗俗得很,哪来的妻,哪来的儿?”
“至于你说我得了疯病,呵!我要是得了疯病,第一个缠上你!”贺宴舟说完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巫暮云。
“哈哈哈!”巫暮云笑道:“好好好,那就这么定了,如果以后宴舟疯了,那一定要缠上我!”
贺宴舟翻了一记白眼,小声嘀咕道:“有病。”
巫暮云耳朵灵敏得很,听到了反而还挺开心,“是,我有病,你有疯病。我俩岂不是……哈哈哈,天生一对?”
贺宴舟属实没想到巫暮云脸皮能厚成这个样子,心想着,八年前也不是这么个样子呀,怎么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唉,岁月可谓是一把宰猪刀,好端端的人虽没变丑,但性格愈发怪癖了起来。
穿过一片树林,便瞧见了一块小山丘,而这小山丘边上有一座简陋的草庐,庐外拴着几匹好马,周围的杂草都让这些马儿啃食了个干净。
贺宴走和巫暮云在店外停留了许久。这荒郊野岭的,说不定九娘子就在这其中。
果然,没多久,草庐的门被打开了。几位身着黑衣,头戴面纱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贺宴舟以为又要动手,不想,他们躬起脊背,做了个请的动作。
贺宴舟与巫暮云相视无言,便一同走了进去。
第29章 夜幕(完)
这个地方, 外面看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草庐,甚至有些破旧, 没想到到了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更像是一小座藏起来的坞堡。面积不大,除了外围那些表面的树桩外,周围的建筑用的都是坚硬的石头,雕龙画凤, 插着几把黑色绘有蛟龙的旗帜,色泽单一,做工却很是精湛。
两人跟着那几位黑衣人进入碉楼的路上,见到一座用铁链围起来的擂台, 此时台上正有人在比武,打得很是火热。贺宴舟只是瞥了一眼, 便发现这其中确实有逍遥派武功的痕迹, 便更笃定了来意。
他第一次听说夜幕这个组织,对于他们的规模、底细, 一无所知,但光是这么看的话, 这个组织一定很有钱!
据贺宴舟猜测, 这不过是他们其中一个小分部, 小分部都能做到这番,那老巢不得遍地黄金?
想来自己沦落到神医谷后便身无分文, 心里难免会有些不平衡。
碉楼与贺宴舟认知里的不太一样,只见它矮小却宽阔。他们走到碉楼下,楼门大开,中间一宝座上坐着的正是一身玄衣铁甲的九娘子。
这里她没有在壹面客栈时的娇媚, 反而多了一丝强势。
将两人送到目的地后,黑衣人便关了楼门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贺公子,奴家等你很久了。原以为你不会来赴约,没想到你来了。”九娘子道。
这碉楼里不止她一个人,在她身侧还有两位手持利刃的女杀手,在贺宴舟和巫暮云进屋起便一直警惕的看着他们。
“娘子说要告诉我真相。好奇心驱使,我不得不来啊。”贺宴舟笑道。
九娘子看着她身后的巫暮云,疑惑道:“这位是?”
“巫,巫暮云。”没等贺宴舟开口,巫暮云便答道。
“巫暮云?公子是巫行风的儿子”九娘子哟需诶不可置信道。
巫暮云点了点头。
贺宴舟也没想到巫暮云会自爆身份,转头不解地瞪着他,得来的却是他一脸讨好的笑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然而出乎贺宴舟的意料的是,九娘子也不以为然,只道:“两位能走到一块,想必很有缘份。”
贺宴舟心里不禁冷笑道:“油嘴滑舌,说什么缘分,只怕是孽缘。”
“我来了。娘子该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吧?”贺宴舟倏然严肃了起来,他心中其实很想知道一个答案,哪怕表面看上去轻松自在。
九娘子道:“当然。”她示意身后的两位女杀手,两位便对着门外道:“将准备好的美酒佳肴端上来,今儿,奴家要与两位公子不醉不休!”
九娘子从宝座上走了下来,“两位别拘谨啊,快快请坐,咱们饭桌上慢慢聊。”
贺宴舟没想着要在这个地方待太久,便拒绝道:“多谢娘子款待,但我与二公子来时已经吃过饭了,怕是要浪费了娘子的心意。”
九娘子摆手将端上来的饭菜又撤了回去,“无妨,既然都吃过饭了。那咱们便喝点小酒如何?这酒贺公子估计会很熟悉。”
贺宴舟眉头一蹙,一脸不解地看着九娘子。
九娘子示意他坐下,他便只好坐了下来,“我倒是好奇,我很熟悉的酒水?究竟是什么酒?”
贺宴舟从小到大饮过的酒水很多,尤其到了神医谷后,染上了酒瘾,天南海北,凡是有名的酒水他费尽心思都得尝一尝,九娘子嘴里这个,会是什么?
“别着急,酒一会儿就到。”九娘子道。
果然,没多久,一位黑衣人手里捧着几个酒坛子从屋外走了进来。他将酒坛放在了桌子上,贺宴舟定睛一看,瞬时一愣。
巫暮云脸上泛起了对这件事情的兴趣,笑道:“孟夏之月,天子饮酎。娘子真是好品味,豫章这么好的酒被你给弄来了。”
九娘子摇头道:“不是奴家品味好,而是豫章的酒吸引人,尤其是那茯苓山上的。”
贺宴舟唰一下抬起头,“所以,夜幕真的与逍遥派有关系吗?”
九娘子没有急着回答他的话,而是用手上的匕首撬开了一坛酒,将酒水盛入方才拿来的几个碗里,端给了贺宴舟,“酒到深处,话闸不就打开了?”
贺宴舟只好接过碗,看着碗里的酒水出了一会儿神,而后一饮而尽。
“贺公子豪爽!”九娘子继续倒了一碗递给了巫暮云。
巫暮云接过碗,也将酒水一口闷了下去。
贺宴舟一愣,心道不好。他尤其记得,巫暮云的酒量并不好,否则也不会在八年前被自己轻易灌醉……
九娘子放下坛子,轻轻鼓掌道:“不错不错,两位这样子才对嘛。正愁没人陪奴家喝几坛,两位既然来了,便不醉不归。放心,你们想知道的,奴家都告诉你们。”
听九娘子这么说了,贺宴舟也就没再催她了。
“酎酒,奴家也好久没喝了,自从出来后,便没再回去过。”九娘子自顾自的说着,也不管贺宴舟和巫暮云有没有在听。
巫暮云顺势问道:“这么说的话,娘子是豫章人?”
九娘子苦笑一声,没回答是或者不是,只顾着喝酒,。
这么一看,壹面客栈里的老板娘和她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像,明明前几日还是商客们心中向往的存在,今日却转而一变成为了新兴杀人组织的头子。
刚开始喝时,贺宴舟似乎没那么情愿,久而久之,大抵是酒壮人胆的缘故,他越喝越勇,就连巫暮云在一旁阻拦也是无果。
“颜舒究竟是谁……她为何要为你送死?”贺宴舟问道。
九娘子眼里生出一丝悲哀,将酒坛子放了下来,“奴家第一次见到颜舒时,她刚从长安城跑了出来,身上一股来自幽冥功的邪气。那个时候夜幕刚渗入幽州城,主上因为练功受了重伤,而奴家一人没法两个地方来回跑动。奴家没想着要救颜舒的,在野草驿站,看到她低三下气的求那些有些名气的江湖侠士救自己时,奴家便想着,若是能将她体内幽冥功残留的浊气去除,哪怕她没几年就死了,也能为奴家所用。奴家便救了她。”
“哪怕后来她利用夜幕报了私仇。奴家得知事情后并未怪罪她,她那样一个女子,奴家能怪她什么?可是不久前主上得知上官拓来到了洛阳,命奴家杀他。但上官拓实在狡猾,我们不幸暴露了行踪,是颜舒找到奴家,要顶替奴家的位置去送死。奴家没有拒绝,因为若是奴家被杀死,洛阳这边的夜幕便会沦陷,千机阁估计会掌握不少关于我们的信息。这对于主上来说很是不利。”
九娘子救下颜舒,给了颜舒第二次活着的机会,后来颜舒在颜府历经的一切,使九娘子在将夜幕交给颜舒时,点燃了颜舒的复仇之心。于是她擅作主张将夜幕换了个名字在幽州城传播着,红衣鬼便是因此而来。
她受幽冥功影响,身体愈发虚弱,自从颜府灭门后,便很久没有动用内力了。也许如贺宴舟所说,在诺大的颜府里,她只有一个人,每每入夜,引入眼帘的是来向她索命之魂,还有她亏钱的弟弟。得知九娘子他们深陷危险,颜舒便带着红衣鬼来到了洛阳,她既想报恩,也想早些下黄泉,找到颜世誉,和他说声对不起。
一切都往颜舒想的方向发展,她也真的被上官拓给杀害了。
贺宴舟感觉心里有些难受,对于颜舒,他总是猜忌她有多么狡猾,心狠手辣,差点儿忘了,她曾经经历的事情。他一生就这么一个徒弟,虽然不正式,但也是他的徒弟。
“你把她埋哪了?”贺宴舟问。
九娘子:“夜幕的人死后不会下葬,火化之后,骨灰会被风带走,停留在自己出生的那片土地上。”
巫暮云没说话,默默的看着贺宴舟。
贺宴舟心里肯定是悲伤的,哪怕他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那双有些微弱泪光的眼睛总不会骗人。
几人相继无言,安静了一会后,贺宴舟又给自己闷了几大碗酒水。
“……我还想知道一个问题,你们手上的逍遥剑法究竟是从何学来的?”贺宴舟眼神有些迷离,估计是酒精作用,说话时有些不清不楚,但重要几个字眼,九娘子还是听到了。
她将手里的酒水给干了,摔了碗,“逍遥剑法是主上亲自授予的……就连今日请贺公子过来,告诉你真相也是主上的安排……”
贺宴舟听得有些迷糊,刚想组织语言继续提问,却被有些晕乎乎的巫暮云握住手,制止了他。巫暮云对九娘子道:“你们……嗝!主上是谁?是逍遥派的人?”
九娘子脸蛋通红,说话时有些不太顺畅,“主上自然是夜幕的创始人,他……是不是逍遥派的人奴家不知道。但奴家在进入夜幕之前他便一直待在豫章。”
贺宴舟不敢说话,他此时的心情就像躲在了冰窖里,冻得没力气说话,只能听九娘子继续说着:“他或许与逍遥派有些渊源吧。主上的前身作为手下的自然不会太清楚,贺公子可以问问其他的问题……”
贺宴舟心底藏了好久的针冒了出来,扎得他隐隐作痛。
巫暮云转眼看着他,一只手抚上他的脊背,他酒量不比贺宴舟,所以没敢多喝,方才下肚的那一碗已经够他消化了,只见他双眼通红,却还在极力克制自己,对着九娘子道:“你们的主……上,为什么要让你告诉我们这些事情?他……难道认识我们,不,”巫暮云摇着脑袋指向了贺宴舟,“他吗?”
九娘子迷糊道:“不知道……但主上的意思,是不想与贺公子为敌吧。”
巫暮云脑袋越来越晕,原本抚摸贺宴舟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促使自己找到个支点,不至于一下子栽倒下去。
“你们主上……必定是个有头脸的人,你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巫暮云又道。
九娘子两只手撑着脑袋,一副极力思考的样子,“唔……有啊。主上……是个被权利抛弃的人,这么说的话,你们懂吗?”
巫暮云已经睡过去了,回应九娘子的只有几声微弱的呼吸。
贺宴舟回过神,将趴在桌上的巫暮云小心扶正,而后看向九娘子。
“你们主上是朝廷的人?”贺宴舟冷静下来道。
九娘子此时和巫暮云一样,像是游离在云间,完全没有克制自我的能力,无力的点着头,没多久也就没声音了。
贺宴舟看着两个醉酒之人,心道:“看来,我必须得见一见这所谓的夜幕之主。否则心底的疑惑永远解不开。”
贺宴舟看了看周围,只有九娘子身边的两位女杀手,于是起身准备带着巫暮云离开,却被两人给拦了去路。
“娘子吩咐了,今夜会有狂风暴雨,两位公子还请留宿在此。”其中一位女杀手道。
贺宴舟将巫暮云拦腰扶起,看着两位杀手始终不肯让步,只好作罢,跟随其中一位去往了客房。
等到了客房,屋外狂风怒哮,确实有暴雨的痕迹。
这个屋子可比贺宴舟在清风居的屋子精致得多,雕梁画栋,家具一应俱全。他将巫暮云抬到了软塌上,原本想着就此作罢,自己找块席子凑合着睡就行,没想到还没起身,巫暮云的手却抓了上来。
“宴舟……别走。”巫暮云咕哝着。
贺宴舟无奈,只好将他身上束缚人的外衫给解了,刚下手却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巫暮云身上很烫,贺宴舟的手指只是轻轻一碰,便有灼烧之感。贺宴舟不太确定,于是拿过巫暮云的手把了脉象,他的脉像很混乱,气息不稳,内力……内力在燃烧?!
“怎么会这样?”贺宴舟不可置信道。
《阴阳诀》与《幽冥功》一样,本身携带着浊气,这股浊气如同南诏最毒的毒虫一般,渗入人体便会不断暴动、紊乱真气。撑过去能活,没撑过去,必死。
贺宴舟原本以为巫暮云身上《阴阳诀》留下的浊气已经去除,没想到是藏在了筋脉当中。在酒精的刺激之下,倏然爆发,如同岩浆滚滚,从他的筋脉烧过,让他整个身子都滚烫了起来。
可是,巫暮云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贺宴舟看着巫暮云紧皱眉头痛苦不堪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苦笑着抚过他的脸颊,“二公子还真是会逞强。”
贺宴舟的医术没有青梧那么高明,凭医术救不了巫暮云。但贺宴舟毕竟曾是个武功高手,如何疏散任督二脉,舒缓体内暴动的真气,他自然知道,只不过过程不会很舒服。
没多久,巫暮云便被泡进了贺宴舟请人弄来的冷水桶里,他要承受的便是一冷一热,阴阳融合带来的折磨。
这样的过程,少不了痛苦,贺宴舟在这之前点了巫暮云的百会穴,提前将自己所剩无几的一点内力输送了进去,以起到引导内力步入正轨的作用,让他能够在这样的过程中好受一些。
可是巫暮云即便处于昏迷状态,但不断紧皱的眉头与颤抖的身体告诉贺宴舟,他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痛苦,并在极限忍耐当中。
对于巫暮云从小便有接触毒物的体质来说,《阴阳诀》的浊气并不足以夺命,可是贺宴舟依旧很担心,这么多年第一次看着巫暮云被冷水弄湿的脸,温声细语道:“你一定要撑过去,阿云……”
也许是想起自己八年前对巫暮云做的种种事情,心怀愧疚,看到巫暮云此时此刻这副模样,他心里莫名有些抽疼。
贺宴舟将从巫暮云衣物里找来的口弦放在嘴上,将不知何时学来的曲子吹了出来。可若是仔细一听,会发现这曲子是那晚巫暮云吹给贺宴舟缓解内伤时的曲子。
其实那也并非贺宴舟第一次听巫暮云吹口弦,八年前他同样听过,也是同样的曲子。大抵是刻骨铭心,所以便记在了心里。
许久,正如九娘子所言,屋外早已下起了瓢盆大雨。
贺宴舟没有关上门窗,狂风一吹,雨水便涌了进来。贺宴舟只顾着吹安神曲,并未在意这些,直到巫暮云的眉头舒缓了一些后,他才将嘴里的口弦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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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端午节快乐[加油][加油]
一夜未眠, 贺宴舟守了巫暮云整整一夜。
待到次日辰时,巫暮云醒了过来, 发现自己躺在软塌上,头还有些晕沉,于是坐起身回顾了一圈周围,目光落在了垫着席子睡在了桌子旁边的贺宴舟身上。
“宴舟……”巫暮云说着从软塌上站了起来,却倏然发现自己的内力与昨夜相比充盈了许多。
得知真相后,他看着贺宴舟疲惫的身子, 迟钝了很久,脸色却莫名变得通红。
这时,贺宴舟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 往巫暮云看去,“你醒了?身体好多了吧?”又见巫暮云通红的脸蛋, 赶忙起身上前用手背试了一下他的温度, “好烫啊,不对呀, 按理来说应该没问题了,到底怎么回事?”
反应过来后的巫暮云, 假装咳嗽道:“我没事。”说完赶紧躲开贺宴舟又想要摸上来的手, “宴舟多虑了, 我真的好了。”
“你那么厉害,区区浊气肯定跑得远远的。”
贺宴舟放在半空中的手一顿, 严重怀疑巫暮云脑海里想起了什么事情,否则大清早的谁脸蛋会突然这么红,活像是猴子屁股一般?
“得了吧。二公子还真是会开玩笑,我现在可称不上厉害这两个字。也不是以往那个人人称道的天下第一了。”
巫暮云却道:“于我而言, 你一直都是天下第一。”
贺宴舟一怔,脑子突然不太好使了,呆楞的地定在原地,直到巫暮云打开房门,轻飘飘地朝他扔了几个字:“走啊,这个夜幕之主,咋不得见见?”
因此没多久,两个人回到了碉楼,不顾黑衣人劝阻,径直走了进去。
九娘子昨夜醉的也不轻,但没想到今日依旧早起在碉楼与其他杀手议论关于洛阳千机阁和上官拓的事情。
壹面客栈一夜之间被上官拓大火烧成了灰烬,得知此事的百姓人心惶惶,木霍这些天平定民心花的功夫不少,原以为上官拓会因为事情是他做的而对其帮衬一番,没想到事后拍拍屁股,带着几十个千机阁弟子和几个护卫,从洛阳前往了长安。
人走了,事情却烂成了一锅粥丢在了洛阳城,若是朝廷责怪下来,第一个挨批的就是木霍。
九娘子本想着因为这件事情而趁机威胁木霍与她联手,以木霍这胆小怕事的性格,绝对会因为怕被满门抄斩而暗中协助她,可是上官拓却离开了洛阳。到了长安,夜幕便不是千机阁的对手,想杀上官拓更是难上加难。
贺宴舟与巫暮云不请自来,九娘子很是震惊,但却并未因此动怒,她挥手叫与其商讨对付上官拓事宜的几位黑衣杀手离开了碉楼,而后对着两人问道:“两位这么早过来,有事情?”
贺宴舟道:“有。打扰娘子议事,实在对不住。”他看着九娘子,“贺某想见一见娘子嘴里的主上,不知这边可方便引荐?”
九娘子一只手靠在扶手上,摇头叹息,“真是不太巧。主上他也很久没有出现在洛阳了。夜幕在很多地方都有分部,他如今在哪里,奴家也不知道。”
“既然娘子说夜幕有很多分部,那这么大的组织,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巫暮云道。
九娘子:“夜幕本身就是在黑暗中行事的组织,彼此之间都不一定知晓身份,探子就更不需要了。我们只听从主上的意思为目标而行动,至于其他——为目标不死不休外,没有其他。”
贺宴舟继续问道:“所以你们的目标是上官拓?你们主上的意思是杀掉上官拓,为什么要杀他?”
九娘子摊开双手,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样子,“我们只是按指令办事,其余的我们无权过问。好啦,贺公子要见主上不必你主动找他,他自然会来找你,到时候这些问题你可以问他。”
贺宴舟没有弄明白她那句‘他会来找你’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按照九娘子所说的,他们的主上似乎对贺宴舟很熟悉?甚至,就连九娘子好像也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一切都太过杂乱,让贺宴舟一时难以消化。但他心里也抱有一丝侥幸,八年来浑浑噩噩,要报仇却如同负罪一般的心理,终于窥见天光,他有种要抓住这天光往上爬的冲动。
“好。那便请娘子转告你们主上,若是要来找我,在去往潇湘的路上等着便可。”贺宴舟说完便转身对巫暮云道:“走吧。你伤刚好,还没有进食,我们找家食肆先吃点,再从长计议。”
“两位慢走,下次若再来,奴家想尝一尝神医谷的白梅酿。”九娘子道
贺宴舟边走边摆手,“可惜了,神医谷被焚,贺某哪给你找那么好的白梅去?”
“哈哈哈哈!无妨,贺公子记得陪奴家多喝几杯就行。”
两人告别了九娘子,在郊外寻了许久未见一家食肆,于是又掩人耳目地溜进了洛阳城里。
贺宴舟带着巫暮云来到食肆,被美食佳肴的香气弄得有些迷糊,才发现,自从青梧和阿昭离开后,他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
最后依旧决定前往青云山看看,也能图个心安。
以巫暮云的身份跟着贺宴舟一同前去必定会引起骚动,再者,巫暮云伤势刚好,若是被人盯上,难免与人动手,就怕他寡不敌众,哪怕贺宴舟会站在他这一边,一个武功虽只剩三成,但内力全无,与废人无异,一个刚从南冥教出逃,重伤初愈。仅凭他们,又怎么可能是青云山众多高手的对手?
可是听了贺宴舟的顾虑后,巫暮云依旧坚定不移的选择跟着他。
前往青云山的路有些崎岖,也许是因为贺宴舟为了避免遇到熟人,丢下宽敞的大路不走,而选择了这么一条难走的小路。
两人爬了半天,最终还是只能选择走上宽敞的大路。
巧的是,人刚走到路上,身前便有一行人,身着灰白色道袍,头戴白面,在前方两步三回头的走着。
带头的人停下来,看着贺宴舟和巫暮云。此人一身褐色长衫,面色祥和,有种老成持重的感觉。
好在巫暮云身上穿着的是贺宴舟为他准备的蓝色麻衣,两个人乍一看真就如同山上早出晚归的乡野村夫一般。
“没想到他也来到青云山了。他这个人心机颇盛,贺兄得小心了。”巫暮云说道。
贺宴舟道:“十方堂堂主,八年前我在落月峰见过。那个时候,他可还是金翎宫楚之燕座下的一位弟子,今日能成为十方堂堂主,想必有些能力。”
“有,去年中原比武大会上,他代表落月峰赢了不少门派。”巫暮云道。
两人经过他们身边时,明显感受到了陈元打量的目光,但都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去。
等到了青云山大门前,贺宴舟阐述了来意,一报出青梧的名字,那些看门的弟子便纷纷让路,两人便大摇大摆被带了进去。
两人前脚刚踏入青云山,陈元带着十方堂的人也到了大门口。
“陈堂主。”
“嗯。掌门今日可在青云山?”陈元问道。
弟子道:“掌门在浮华殿,这边叫人带您过去。”
“好,麻烦了。”
贺宴舟在诺大的青云山徘徊了好久,与巫暮云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青梧和叶文昭的影子。不知不觉被青云山的弟子带到了一座有些昏暗的旧堂里。
两人相视苦笑,没等带路的弟子动手,手掌落下,已经将那弟子打晕了过去。
“看来青梧和阿昭情况不太妙。”贺宴舟道。
巫暮云整理了一下方才打晕人的手,“他要求青梧救他儿子,就不会把他们怎么样。估计是他儿子的病不太好治,所以将两人囚禁在了什么地方。”
贺宴舟食指敲着下巴,“嗯。有道理。”
“唰——”堂门外飞来几把暗器,被贺宴舟和巫暮云轻松躲避开,随后周围相继又飞进了许多暗器。
那些暗器身上淬了毒,如此做派倒不像是天下第一门派会使出来的阴招。
“说真的,这个门派压根比不上逍遥派。”巫暮云说着,一脚将一旁的桌子踢了起来,用手顶住,抵挡住那些暗器的攻击。
贺宴舟手上的银针不知何时已经用完了,但好在上山时,巫暮云硬塞给自己一把匕首,此时此刻倒是起到了关键作用。
“哦,对了。自从你回来后,身上便不见武器。你的七杀呢?”
巫暮云歪头想了想,吐了吐舌头,笑道:“出来时,身无分文,又身负重伤,快死了。七杀便被我拿去当了,换了三十两银子。”
贺宴舟抵挡暗器的手一僵,差点让暗器划破了皮肤,“那么好的剑,你倒是舍得。”
“能怎么办?总不能饿死吧?放心,当铺在洛阳城,我过几天就赎回来。”巫暮云说着将桌子往外一扔,打破了窗户,而后眼疾手快抓着贺宴舟的衣袖就往窗户外飞去。
身后大抵有十来人,见两人从房中逃脱,赶忙便追了上去。
青云山最多的便是松树,两人在松林间穿梭。巫暮云的轻功恢复得不错,没一会儿便将人甩得远远的。
两人停留在青云山历代祖师的陵墓前缓了几口气。
“看来这里不欢迎我们。得尽快找到青梧和阿昭,可我对青云山的地势不熟悉,也不知道牢房在哪里。”贺宴舟喘了几口气道。
巫暮云:“放心,我知道。”他从身后拿出一张青云山的地势图,在贺宴舟面前摇晃几下。
“你从哪里弄来的?”
“嘿嘿,秘密。”
贺宴舟:“……”
另一边, 陈元已经到了浮华殿。
李行之与周雪松正在殿内对弈,两人一青一白。李行之见陈元来了, 倒不稀奇,瞥了他一眼,将剩下的棋走了,才站起身道:“陈堂主怎地老远跑我青云山来了?”
陈元颔首对李行之拱手道:“正是邀请掌门来的。”他直起腰杆,示意身后的人将两本红色的帖子分别递到了李行之和周雪松面前,“再过几日是月神的寿礼, 我来这里是给两位掌门送请帖的。还请务必到来。”
“月神的寿礼?这么快?她如今也得有百八十岁了,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年轻模样,看来功法练得不错。”李行之道。
周雪松接过帖子,打开看了看, “六月初六。可谓是天官赐福,难得的好日子, 放心, 我与师兄必定会准时到场。”
“不过,送帖子这样的事情, 落月峰大可叫一些弟子送过来就行了,何必请堂主亲自跑一趟?”
陈元脸色倏然变得有些窘迫, 不好意思道:“陈某之前因为修炼功法而走火入魔, 是神医谷谷主将我救了回来。落月峰也邀请了他, 我听闻他到了洛阳,所以顺便就过来了。”
听闻此话, 李行之的神情明显变得哟需诶难看,干脆坐回椅子上,冷着张脸没再说话。
好在有周雪松打圆场,赶忙将门外几位弟子叫了过来, “陈堂主大老远跑过来,想必还没有好好休息,不如今日就先住在青云山,我让弟子们给你准备换洗的衣物,咱们再到八角亭好好吃一顿!”
陈元看了看李行之,又对着周雪松道谢道:“有劳了。”
他自然看出了李行之的异常,但又不好道破,只能跟随那些弟子从浮华殿走了出去。
等人走了,周雪松一掌拍在案桌上,“师兄!你擅作主张将青梧关起来,这下好了,若是事情让落月峰的人知道了,你可知后果?!”
“你再怎么想救治亲儿子,也不能如此糊涂!劝你赶紧把人放了!”
李行之一手捂着脸,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你别管,我有分寸。”
“分寸?哼,你的分寸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将人关起来?怎么,再过不久还要严刑拷打?青梧哪怕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是你说能救李真源,就能救的!我以为你这么大的年纪了,这些道理应当明白,没想到,呵!简直愚蠢!”周雪松被气得不轻,说话时却还是在极力克制怒火。
李行之一挥手打翻了桌上的棋盘,“那又如何!别人不懂我,觉得我疯了,难道你也不懂吗?!真源是你看着长大的,他现在看似无恙,但体内五脏六腑都在逐渐溃烂,只不准哪天就……青梧有法子!但他藏着噎着不愿告诉我。敢问江湖之中有谁的医术能胜过他的?没有,战场上只留有一口气的士兵都能被他救活,为什么真源就不行?我关他百八十天,是在考验他的耐性,等他受不了了,也许就愿意救真源了。”
“疯子!”周雪松被气得站起身,“你执意如此,若是被人发现,整座青云山都要因为你这个走火入魔的掌门受到牵连!你想清楚后果了没有!”
李行之沉默了,他心里不是没有动摇,只是还对儿子留有期翼,不愿意放弃。
“哐——!”周雪松见他沉默的样子更是来气,便一气之下夺门而出,往寝殿走去。
一天后,贺宴舟和巫暮云按照地图上的标志,从松林一路往西,来到了青云山的藏兵洞。
藏兵洞落在百花丛醉花荫下面,被醉花荫往下生长的三角梅挡住了入口。这个地方原本很神秘,外来人几乎发现不了,但此时藏兵洞门大开,里面时不时传来几声闷响。
贺宴舟和巫暮云就是这么被吸引了进去。
初到洞口,两人猝不及防遭受了一阵强劲的气流,不像是人的内力,而像是汽锅被揭开了盖子一般,那气流既热腾,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肉香。
贺宴舟心道:“青云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开明了,弟子都能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偷荤了?我还以为这个门派,整日里念着道德经,门规更是数不胜数,约束力很强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说不定有人见我们辛辛苦苦跑了一圈,给我们准备上了……烤鸡?”巫暮云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走走走,去看看情况,没准真是我想的那样,本公子正好饿了。”
对于巫暮云,贺宴舟着实佩服,这小子有时候还真是和他老爹像极了。譬如现在,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吃喝玩乐,不知是说他心态不错,还是说他没个正紧呢?又好像都不对,这纨绔小子,心底没准藏了一肚子坏水,正愁没地方用呢!
藏兵洞四周岩石峭壁,越往里走,刀剑枪矢种类也愈发丰富。
巫暮云手欠,随手拿了一把顺手的剑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直接留了下来,不打算还回去了。
贺宴舟看着他,他还笑眯眯道:“宴舟不打算找一把趁手的兵器么?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算了吧。我这身武功有没有兵器都一样。”他对着巫暮云不怀好意道:“若是遇到情况,二公子可要拿着兵器第一个挡在我面前哦。”
巫暮云一愣,随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贺宴舟道:“想的美。”
走了没多久,藏兵洞周围变得越发宽阔,一大堆奇形怪状的兵器映入眼帘。这些兵器几乎涵盖了江湖现有的所有兵器——包括南诏才有的金丝线,以及铜锣、蛇琵琶。
果然到了这里,烤鸡的味道更加浓郁。两人面前有一堆啃剩下的骨头,按理来说这里的人没有离开,但转了一圈并未发现活人,正当两人纳闷之时,巫暮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人戳了一下,他左右看了一眼,没有见到人,却听到了人声:“你手里拿着我青云山的兵器做什么?”
两人闻声往上看去,只见一位少年手里拿着一只刚烤好的烧鸡,用拿来烤鸡的木棍戳了巫暮云一下。他悠闲地坐在放置兵器的台阶上,一身青云山的青色道袍,旁边还有一口大钟,被人倒放着,此时正往外冒着热气,周围红通通的,估计被人烧过。
少年清秀俊雅,本该是温润如玉,但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流氓之气”。
“你们是外来的宾客吧?难道不知道藏兵洞外人不能进吗?还偷拿这里的兵器,也不怕被李老头发现怪罪。”少年说着翻了个白眼。
贺宴舟汗颜,只觉得这白眼似曾相识。
“小子。你又是谁?”巫暮云问道。
少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却给人一种三岁孩童装大人的感觉。
“我是……负责打理藏兵洞的机关使。”说罢,他从台阶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了两人面前,将手背在身后,”你们运气好,这里机关重重不是人想进就能进的,好在遇到我提前将这些机关解决……关闭了!”
他接近巫暮云从他手里抽走了剑,“别乱拿这里的东西。青云山每日都会盘点兵器,要是丢了一把,我就遭殃了。你们要是没什么事情就赶紧走吧,我就当没见过你们两位。”
贺宴舟看了巫暮云一眼,这小子怕不是什么机关使,怕也是同他们一样偷跑进来的。如此胆大,看来身份也不简单。
不过此地不宜久留,两人的目的不在于此,早点离开正如了他们的意。
但在回头之余,贺宴舟瞥了一眼兵器,在眼花缭乱的兵器当中,看到了一把断剑——他曾负伤被困,拼命抵抗使其断裂的无双剑。
他不会认错的,这把剑陪了他半辈子,怎能认错?哪怕如今残缺不堪,他也错不了。
青云山捡来一把断剑,将其置于藏兵洞最上的位置,为何?是当作战利品么,还是说用来嘲讽自己的?
巫暮云往前走了几步,见贺宴舟停在了原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无双剑,眼里明显有些许震惊。
“你们二位还愣着干什么?再晚点这里可是会有弟子巡逻的,到时候想走都不好走了。”少年将大钟挪到了原来的位置,对着两人催促道:“趁没人过来,赶紧走吧!”
巫暮云看着他一系列动作,“怎么?机关使也着急离开吗?”
听到这话,少年扶着大钟的手一顿,险些让身边的兵器都遭殃了。这大钟是青云山每日卯时学堂门口会敲响的钟,出现在藏兵洞必定是有人从学堂外偷了过来,罪魁祸首无疑是方才用内力将它烧红,用来烤鸡的’机关使‘了。
“现在是申时,正是吃饭时间,你们也看到了这里没有吃的,我都饿得将醉花荫下放养的跑山鸡抓来烤了,再不进食说不定会吃人的。”少年拍了拍衣袖,“走吧走吧。”他说着一边催促着两人,一边往门外走去。
“走吧,宴舟。”巫暮云看着贺宴舟柔声道。
奈何贺宴舟陷入回忆太深,没有回应他的话,他只好扯出一抹微笑,小心劝慰道:”无妨,等我来日回到南诏,找南诏最好的炼器师给你打造一把,独一无二的剑,绝对不比无双差。“
贺宴舟回过神,苦笑着:“你现在自身难保,可就别想着回去的事情了。”
巫暮云:“嘿嘿。”
贺宴舟看着巫暮云傻乎乎的笑容,突然想起了八年前巫暮云的样子。这个人,他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你们到底走不走,我走了你们可就出不去了!”少年在藏兵洞门口喊道。
贺宴舟虽然不知道这个初相识的少年为何会帮助他们,但少年的动机过于单纯,还没到他要怀疑的程度,于是和巫暮云一起小跑了过去。
等人从藏兵洞出来了,才发现门口已经围了十几个弟子,他们见到少年时,个个神采奕奕,如释重负般。结果看到贺宴舟和巫暮云后,脸色又“唰”地一下变白了。
“少主!您终于出来了, 掌门可担心死了,你快些回去……吧……”
“什么人?!竟敢擅闯藏兵洞!”
“少主小心!”
“……”
“少主?”巫暮云在身后盯着那少年, “原来你是李行之的儿子,李真源啊?”
李真源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一手摸着脑袋,“额……不好意思哈,我也不知道今天来找我的弟子有这么多,对不住, 对不住。”
他这一道歉,弄得巫暮云一时哑巴,有些不可置信,这傻小子, 究竟是真傻还是另有图谋?等他回过神时,双手已经被人擒住了。
巫暮云看了贺宴舟一眼, 此时他也被擒拿, 正寻思着要不要动手时,贺宴舟将食指放在嘴边, 而后摇了摇头示意巫暮云不要轻举妄动。
穿过醉花荫时,巫暮云才忍不住小声开口:“拦着我做甚?难不成真要去见李行之?”
贺宴舟答:“你要是动手, 身份暴露了怎么办?我知道你厉害, 但敌众我寡, 消耗也有被消耗完的时候。”
“那坐以待毙,真就见了李行之?你不是躲着他吗?”巫暮云道。
贺宴舟叹了口气,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无妨无妨,见了说不定还能知晓青梧他们的去处。”他转身挨近巫暮云,“这个李真源身上病比较罕见, 不像是天生的,更像是后天被人动了手脚。”
巫暮云被凑上来的贺宴舟弄得一个猝不及防,耳根一红,问道:“什么病?”
“古霍症。”贺宴舟压低声音的同时,眼神不由往上一瞥,与巫暮云四目相对。
巫暮云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锅,哪还听得清他说了什么话,只记得他那张因为岁月有些沧桑却也多了韵味的脸。
古霍症又为肝肠寸断症,字如病症,李真源的肝脏已然受损,全身筋脉估计也到了枯竭的时候。这样的病情可想而知,活着是不可能的,可这也是它的古怪之处,人已不是完人,却看似完人,甚至没有任何变化。但若是病发,不及时补给心血,人便碎了,死了。
这个病,不是青梧救不了,而是救他要牺牲太多人性命,会遭来天谴的!更何况,生这个病的条件十分苛刻,必然少不了外在条件的影响。
是谁,影响了他?
“诶!你们两个,别挨那么近!大路宽得很,别想着趁机逃跑哈!”倏然一位弟子在身后对着两人吼道。
李真源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们,“咦~你们两个这样子也太油腻了吧。不过要是商讨着逃跑,我劝你们别想了,我都跑不掉,何况你们?”
贺宴舟在李真源脸上看到了一丝失望与不甘心的神色,心想:“他是怎么患有古霍症的?这么稀奇古怪的病症,平常人接触还接触不到,到底他一个少年,运气这么好。”
于是,贺宴舟和巫暮云就这么从青云山的一座山峰被擒回到了另一座山峰。直到被拖拖拽拽进入了浮华殿,身后还跟着个被带回来的李真源。
李行之一脸庄严地望向门口,“不孝子!整日不见人,你又跑哪去了?!”
李真源环抱双手,一副不怕死的表情,“要你管啊!李老头,我都说了我要去山下历练!你不让我去就算了,还将我关在清心堂不让出来,怎么了?我就是出来了,怎么了?!我爱到哪里就到哪里去,你干嘛总是要限制我的自由!”
李行之被他的话刺激得满脸通红,“臭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我让你待在清心堂,难不成还会害了你吗?!来人!把少主……给我丢回去!严加把守,若是再跑出来,按派规伺候!”
“臭老头!你以为你管得了我一时,就能管我一世吗?!不让我下山去,我便要去!你阻止不了我的!!”李真源一边被拖着离开浮华殿,一边喊叫道。
李行之头疼欲裂,捂着额头缓解了片刻,坐回椅子上,看着门口的贺宴舟和巫暮云陷入了沉思。
“我见过你吗?”他看着贺宴舟问道,“你很眼熟。”
巫暮云眼里闪过一丝戾色,险些将藏在衣袖间的匕首亮了出来,是贺宴舟及时将他阻止了。
“李掌门怕是记岔了,我可从来没见过掌门你。自我介绍一下,神医谷第一百零一位弟子,贺术。“贺宴舟收敛笑意,“话都说到这里了,掌门应当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来的吧?”
李行之冷哼一声,两眼死死盯着贺宴舟,“公子一身尘土,倒不像我认识的人。既然是神医谷的人,那,是来寻找师傅的?”
贺宴舟:“自然。”
李行之倏然起身,大殿的门便紧闭了起来,“不巧,你们师傅不在这里,而且,你们估计也走不了了。”
“掌门好手段啊!”贺宴舟道。
巫暮云已然抽出了藏匿于衣袖中的匕首,“贺兄,还跟他废话什么?这人明显就是被人逮住了尾巴,心急了!”
“看来你们二位,也不全是神医谷的。”李行之说着,瞬移到了两人跟前,猝不及防给了两人一掌,好在被巫暮云强行挡了下来。
巫暮云恶狠狠的看着李行之,“天下第一门派?呵,偷袭的手段了得!”
李行之停在两人身后,周围的弟子个个手持青剑四面八方朝着贺宴舟和巫暮云攻去,仿若一张天罗地网。
巫暮云手上的匕首正要脱手而出,却被贺宴舟拦了下来,“不可,留他们性命,就当积德。”
“在神医谷待久了,没想到你身上居然多了几分人情味。”巫暮云说道,话落,几把青剑已经驾于他的脖颈儿两侧。
贺宴舟徒手躲过了所有攻击,往后一跃,跳到了房梁上,“当乞丐当久了,没想到你的功夫居然落后了这么多?”
巫暮云嗤笑一声,瞬间拨开指着他的青剑,脚下一点,便幻化出了七八个自己的影子,在那些弟子愣神之际,将他们击倒在了地上。
正当此时,贺宴舟从房梁落下,巫暮云趁此机会将其接住,两人稳稳落了地,一脸不屑的看着李行之。
李行之有些惊讶,但没多久便一副知之甚多的表情,“这位公子,想必是个高人。你方才使的那一招,李某并未在江湖中见过,甚至闻所未闻。你究竟是谁?”
巫暮云故作思考,“大概是,能杀了你人。”
李行之勃然大怒:“好口气!杀我?你倒是试试!”
巫暮云还没来得及继续嘲讽,李行之瞬间从浮华殿殿堂之上抽出了一把雕龙画凤的金玉剑,此剑一劈,浮华殿的房梁估计承受不了了。此时,贺宴舟拽住巫暮云的手飞速地往殿外逃去。
毕竟他使的是九州行,哪怕是只余三成功力,速度也是的惊人得快。然而门近在咫尺,两人却活生生被李行之从后而来的剑气滞留,无法动弹。
世人都道青云二十四式胜于逍遥剑法,贺宴舟不信,因为他从未见过真正的青云二十四式,准确地说,是没见过完整的青云二十四式。如今李行之仅用一招便将两人困住,而这困住他们的是如同蛛网般的剑气。
剑为体,气为形。而李行之的剑气已然成形,鲸饮为吞海,剑气已横秋,此乃持剑者最高境界。
只不过这一境界若是相对于八年前的贺宴舟而言,也不过如此,只是习剑者,能拥有剑气的甚少,能将剑气与剑身融为一体的更是不多,李行之算是其中佼佼者。
巫暮云和贺宴舟此时被困于剑气形成的阵法当中,稍不留神便会被彻底绞杀。
贺宴舟的脚步略为移动,便有剑气划伤他的肌肤,而他也在强行收回九州行时被反噬成伤。
“唉……我早说过,两位今日走不了。”李行之将抽出的金玉剑收回剑鞘中,欲要收网。
“掌门擅自作主关了我师傅,难不成还要因此杀了我这么个神医谷所剩无几的弟子?”贺宴舟冷讽道。
李行之没有废话,剑气逐渐收敛,却是在霎那间又爆发出来,金玉剑直击两人胸膛。
电光火石之间,已是避无可避,巫暮云在这一刹那动了杀机,贺宴舟有所发觉,强行破除剑气控制,忍受千刀万剐的疼痛,将巫暮云扑倒在地。
金玉剑刚好从两人身上擦过,李行之掉转锋芒劈向了一旁的柱子,柱子断裂,浮华殿塌陷了一半。
贺宴舟和巫暮云虽然躲过了金玉剑,但并非无碍,在剑气的碾压下,两人还是受了重伤,尤其贺宴舟。
受伤本是人之常情,毕竟在江湖之中,挨上几刀是难免的事,可是贺宴舟本身就是个病秧子,现在怕是只留一口气在了。
“够了!”
浮华殿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周雪松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拦在了两人面前。贺宴舟有些恍惚,只觉得他脸上的八字胡须似乎很顺眼,很衬他。
巫暮云此时红了眼,一把将意识模糊的贺宴舟抱在怀里,目眦尽裂的盯着李行之,在心里大抵将此人碎尸万段了。他周围有一股危险的磁场,弱者仿佛一靠近就能化成灰烬,但李行之却熟视无睹,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抬起剑,想将剩下的巫暮云也杀了干净。
不想,周雪松倏然过来,以剑抵剑将李行之的金玉剑压了下去。
“呵,身为江湖第一门派的掌门,却苦苦为难两位神医谷的弟子。李行之,你疯了吗?!这要是传出去,你的名声臭了也就算了,青云山的名声也被你毁了!”周雪松一怒之下将李行之始终握在手里的剑打落在了地上,“醉花荫与地牢相接之处的桥梁断了,你再不放人,人就要被压死在牢里了!”
“你听到没有,李行之——!”
李行之被周雪松这一嗓子一吼,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恢复了些许理智。他想杀了贺宴舟和巫暮云,但并非动了杀机,只是金玉剑一剑下去便收不回来了。
“我……我……”李行之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周雪松将自己手里的剑收了,走上前想要将巫暮云和贺宴舟扶起来,却发现,贺宴舟一身血迹,早已奄奄一息。他赶忙蹲下身为他探了脉象,“怎么会?他竟伤的这般重?”
巫暮云手中的匕首不知不觉爬上了周雪松的脖颈,“他若死了,你们谁也别想活!”
说罢,被周雪松立马截住了手腕,“这位兄台,别激动。青云山必定会将两位治好,安然无事地放回去。”
“只要你和这位……病弱的公子配合,我们会为自己做的事情担责的。”
巫暮云嘴角露出一抹阴笑,“你确定?”
周雪松道:“自然。”
巫暮云:“好啊!那就——”
“噗嗤!”巫暮云仿若一阵疾风,掠过周雪松,移到李行之面前,毫不客气地刺了他一刀。这竟然是在两位江湖闻名遐迩的武林高手都未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
“杀了他。”巫暮云说着在李行之反抗之际拔出匕首,随手丢在了地上,“一命偿一命。”
周雪松两眼都瞪直了,三两步上前将李行之扶了起来,转头问道:“你究竟是……”
话还没说完,巫暮云连同地上的贺宴舟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滩血迹。
“咳咳——!追!”李行之捂着胸口吼道,却被周雪松一掌打在了脑门上,“追什么追,此人来路不小,你以为能追得上?先管好自己吧?!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李行之有些憋屈,但又不敢说什么,从小到大他最怕他这位师弟,哪怕结婚生子了也害怕。也不是真怕他怎么样,而是从小就有这的本能,如今四十有余也一样不敢与其多嘴,更何况是在做了错事的情况下。
巫暮云抱着贺宴舟从浮华殿逃了出来,刚落在一座屋檐上时,贺宴舟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极轻且十分柔弱,巫暮云凑上前仔细听才听清楚,他说:“去……醉花荫,青梧他们在……那里……”
“宴舟,你怎么样?”巫暮云神情紧张,一只手握住贺宴舟的手不断朝他体内输送内力,“别死,求你一定要撑住!”他说着话时,眼角有眼泪打圈,却被贺宴舟小心地回握了手。
“阿云……快到,醉花荫去……听话。”话落,他似乎也到了力竭的时候,再次没了任何动静。
巫暮云慌忙给他探脉,好在还有脉象,“宴舟?宴舟?!”
贺宴舟毫无反应,如今这番能救他的也只有青梧了。于是巫暮云听他的话,朝着醉花荫疾驰而去。
与醉花荫相隔一条断崖,便是关住青梧和叶文昭的水牢。奈何醉花荫里早已经有先他们一步埋伏下来的弟子,巫暮云带着贺宴舟刚踏入此地,便招来了一群人的围攻。
没有贺宴舟在,巫暮云大抵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杀人的心的,可是他却极力的没让自己造了杀孽,每一招一式,都还留有不少余地。
奈何他不想杀人,但抓他的人却想夺他性命。在反抗途中,巫暮云还是因为下手过重杀了几个青云山弟子,在混乱当中,动刀动枪,避免不了见血,可是这是在别人的领地,巫暮云杀了他们的人,很快会成为他们讨伐他与贺宴舟的理由。
此刻脑海早已乱做了一锅粥,巫暮云心里想的只有救人——救这个救了自己很多次的人。
他一路跑一路打,终于到了醉花荫深处,紫薇树组成的迷阵当中,他们身后再没人敢追上来。
巫暮云第一次到青云山来,并不知道这醉花荫究竟有多么危险——这紫薇迷宫,乃青云山开山掌门,早在百年前留下的特殊阵法,是专门留给下一任掌门钻研和破解的阵法。与茯苓山上的奇门遁甲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他们沦落此地,既走不出去,也难以在阵法中生存。
第33章 青云山(4)
巫暮云自觉落入阵法当中, 却没将其放在心里,而是找了个地方, 将贺宴舟放了下来,用尽全力为其渡上内力,留其性命。
像二公子这样的人,这辈子怕也只怕过两件事情,一件是儿时母亲去世,一件是少年时初入魍魉山拜师。这两件事情加起来都没有他在南冥教祭天台上被打败时痛苦, 可是人怕就怕心中某一根防线彻底断裂,而非身体之痛、外界流言之痛。
如今,巫暮云似乎又有了一件害怕的事情——贺宴舟会死。
所以他不能让他死,哪怕是妖、是魔、是鬼神, 都无法让他将贺宴舟交出去。
“南诏的月亮很美,你上一次和我渡夜时说的。可是南诏不仅月亮美, 草原、野鹰, 星星还有龙胆花都很美,你不想去看看吗?要亲自去。”巫暮云在贺宴舟耳边小声说道。
“我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宴舟, 你说,你既然睡了我, 却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八年, 你说, 你这样的是不是负心汉?”巫暮云忍不住笑了,“你要是醒来怕我会缠着你嚷嚷着负责, 那我答应你,你一醒来我就走好吗?”所以别死好吗?
贺宴舟的气息一直很微弱,也许是因为巫暮云不断输送内力到他体内的原因,这会儿倒是能明显感受到一些呼吸。只是, 这紫薇迷宫也开始转动了起来。
地动山摇,紫薇树上的花没多久便谢了,满地绯红,却是在霎那间化成了灰烬——一股强而有力的能量从地下炸开,连带着巫暮云带着贺宴舟坐下的紫薇树也变成了灰烬。
紫薇树左右移动,巫暮云抱着贺宴舟穿梭其中,却依旧不小心被其锋利如刀的枝桠划伤了肩膀。
紫薇迷宫当中有青云山历代掌门在破解阵法时加入的奇思妙想——青云二十四式之第五,剑气横秋。
“这些老头子还真是会玩。好端端一个阵法非得弄成这么个乱七八糟的模样,丢人!”巫暮云将昏迷的贺宴舟抛掷空中,躲开了飞过来的如同利刃般的紫薇叶片,可是他跃起来的双脚却没有地方能够再次落脚了,迷宫当中的阵法以及机关都已经被触发,未见血之前,大抵是不会停下来了。
巫暮云在双脚即将落地时,在空中翻了个身将贺宴舟重新接回了怀里,而后将其背于身后,踩在叶片上飞跃到了一株紫薇枝头。
可是,他们也不过是在枝头停留了片刻,没多久紫薇树晃动,他们便从上面掉了下来。
即将落地,巫暮云将贺宴舟护在怀里,后背硬生生挨了地下飞出的一箭,鲜血喷洒在周围,下一刻,巫暮云忍痛再次使用轻功飞上枝头朝着一处急奔而去。
他虽然猖狂,但也知晓此地不宜久留,醉花荫也不止这么一处阵法。巫暮云将从九娘子手里偷来的青云山地图记了个大概,哪怕如今地图不知流落到了什么地方,他依旧记得醉花荫那条通往地牢的桥在上面方向。
巫暮云将胸口的箭矢折断,将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而后看着背上的人无恙,心底像是松了口气。跑了大抵一刻钟,巫暮云身上除了箭伤,也多了不少刀伤。
“快了。”巫暮云说道。他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一边躲避阵法变化带来的攻击,一边抓着贺宴舟的手握得更紧,不断将内力输送到贺宴舟体内。
巫暮云掏出口弦,唤来了蛊虫,蜂拥而至,将那些即将发射而出的箭孔堵上,再助巫暮云往上攀爬,背着贺宴舟离开这紫薇迷宫。
终于到了紫薇林边上,巫暮云看到了那座周雪松嘴里坍塌的断桥。
断桥之下便是牢房。
然而他们身后已然围满了持剑的青云山弟子,以及一身荼白长衫傲骨铮铮的周雪松。
“两位还要跑吗?这里的桥断了,往下便是万丈深渊,可别不小心掉下去了。”周雪松道:“我见两位也是一腔热血,就别再往下走了吧,否则若真动起手来,我们人多势众,对两位不太有利呢。”
“我在紫薇迷宫里看到了南诏的蛊虫,公子武功不凡,莫非南冥教十大杀手之一?”
“呵。”巫暮云嘲道:“你还真是狗眼看人低。”
周雪松被他这话弄得有些许惊愕,还未反应过来,巫暮云已经带着人踩着断桥残骸,抓住那根还未来得及断裂的铁链往那断崖对面走去。
“年轻人,总是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周雪松在原地叹了口气,而后手里的剑倏然出鞘,往那铁链斩去。
在铁链还未断裂时,巫暮云感受到身后一股寒意,此时他已经精疲力竭,但依旧拼尽全力往将周雪松的“雪锋”接了下来,却不禁震动内脏,口吐鲜血。
雪花的余威还没有散去,只见周雪松趁着巫暮云吃痛之际掠到了两人边上,“周某并非不讲理之人,如今两位当中有人受伤,我师兄也被伤得不轻,我们算是扯平了。但两位想明目张胆的闯进我青云山牢房救人,怕是不太妥当,还请三思啊!”
“你想拦我?你就不怕因此丧命么?”巫暮云双眼通红,不知何时阴戾四起,仿若要将周围人杀光,如狼似虎。
就在这时,巫暮云和贺宴舟踩着的铁链终于断了——“砰”地一声连带着铁链上的人跌入了万丈深渊。
周雪松冷笑一声,看着深不见底的深渊,道:“就怕丧命的是两位公子。”
他原本不想杀了巫暮云和贺宴舟的,但奈何两人实在执拗,他劝了半天无果,死了也就死了。
至于青梧,周雪松自然会放走他,但需要在确定不会弄丑青云山的名声的情况下,他也许会将青梧毒成个哑巴,也许会找来奇药弄失他的记忆,免得他出去后到处乱说,让江湖人知道青云山其实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圣洁,里面住的也不是圣人,更像是恶鬼。
谁都怕江湖流言,谁都怕哪天话锋便指向自己,任凭自己怎么逃都逃不掉,如何说也说不明白。管他是江湖多厉害的高手,朝堂多有名的谋士,凡是有污点的,都会被肆意传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江湖亦或是朝堂掀起腥风血雨。
所以像青云山这样的天下第一门派最不能的便是步逍遥派后尘,别提流言蜚语。
周雪松转身回到了岸边,却在转眼一瞬,看到了巫暮云背着贺宴舟从深渊跳了出来,直接跳到了对面的山洞里,再往里便是关有青梧的牢房。
周雪松深吸了一口气,紫薇迷宫里的箭矢有毒,这毒不太重,但却能麻痹人的神经,巫暮云又是怎么爬上来的?
青梧和叶文昭被关在山洞最里面的牢房,这里条件不太好,阴凉潮湿,四周都是泥土,就连关住他们的牢房也只是几根残破的木头组成的。这里估计很久没有用了,也只关着青梧和叶文昭两人,好在他们吃喝却不愁,大抵是李行之怕两人真死在青云山,所以没想着饿到他们。巫暮云将那几个看门的放倒后,一路走到了牢门口。
牢门被打开后,青梧看着巫暮云背上的贺宴舟,一脸焦急:“他这是怎么了?”
“贺叔?云公子!”叶文昭看着两人,一个伤痕累累,一个昏迷不醒,像是受到惊吓般喊叫了出来。
“救……他。”短短两个字巫暮云几乎耗尽力气,已经是强弩之末。
青梧觉察到不对劲,连忙从巫暮云手中将贺宴舟接了过去,一手捏住他的脉搏——内力横行。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巫暮云,“你输了多少内力给他?”
巫暮云靠着牢门,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缓缓道:“记不太清了,九成左右吧。”
“九成!”
叶文昭大惊失色,“贺叔体内的内力像个无底洞,外界弥补不了的。你给他多少都没有用,九成内力!你是不要命了吗?!”
青梧也有些震惊,复杂的看了巫暮云一眼,“老夫知你是邪教中人,可你对贺术这番死心塌地,究竟为了什么?”
“谷主不如先告诉我,他如今这副样子,还有救吗?”巫暮云道。
青梧看着他点了点头。而后等着巫暮云回答他的问题。
“大抵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吧。”巫暮云小声嘀咕着。
他接着说:“我与宴舟八年前便相识了,他算我半个师傅,我跟着他,是来报恩的。”
青梧封住了贺宴舟几道重要穴位,疑惑道:“你知道他是谁?你怎么认出他来的?”
一旁的叶文昭深怕巫暮云是八年前围剿他们的其中之人,提心吊胆的看着他,眼里是再也藏不住的惊恐。
巫暮云舒了口气,“我又不傻,少年时见过的人,没那么容易忘记。”
“你是南冥教二公子?你功夫很深,如今这世道能从紫薇迷宫中逃脱的没几个人。巫行风是把毕生所学都教予你了吧。”青梧看向贺宴舟,倏然问道,“你怎会认识他?”
巫暮云咳了两声,捂着胸口将瘀血吐了出来,撑着牢门无奈道道:“谷主……不知道逍遥派掌门与我父亲曾是挚友吗?”
青梧明显一愣,将贺宴舟扶正,看向了一旁的叶文昭。叶文昭被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和贺宴舟入谷前对青梧什么都坦白了,唯独这件事情从未向青梧提起过。
看到叶文昭闪躲的神色,青梧便知道巫暮云没有撒谎。
巫暮云没想到青梧会是这样的反应,后知后觉,道:“抱歉……我不知道宴舟没将这些事情告知你。看来他对你也并非信任。”
青梧没理会他突如其来的调侃,看着贺宴舟苍白的脸一副不知拿他如何是好的表情,“他不是不信任我,他是怕我太过于担心了。”
“呵呵……”巫暮云拱起脊背,像是极力忍痛,可是额头不断渗出的汗水还是出卖了他。
他没力气了,若是再运功和谁打一架,估计会支离破碎、丧命于此。
“谷主不也……很关心他么?你与他又是什么交情?”
叶文昭见状上前将巫暮云搀扶住,一脸无助的看着青梧,“青梧爷爷……”
“放心,他还死不了。他们都有救。”青梧拉过贺宴舟的手,勾于肩上,一步一步往洞外走去,“先走吧。老夫与他的交情,拜他师傅所赐。”
巫暮云很少听说段子琛的故事,只知道他是贺宴舟的师傅,巫行风这个从不把名门正派放在眼里的人,也会让其三分,称其为段掌门、段大侠。听闻他曾挑战过蒙逻阁,只是不知输赢或是真假。但贺宴舟后来能有天下第一剑的大成就便是离不开他的教导。
想来那个时候,巫暮云不过才十来岁,贺宴舟也不过是个少年,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巫暮云被叶文昭搀扶跟在青梧身后,走着走着却不知为何突然定住,他抬头一看,洞外的光线有些刺眼,眯了眯眼才看清了状况——李行之一群人已经包围了洞口。
他们还真是不肯罢休呢。
第34章 青云山(完)
李行之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一旁的周雪松看似有些无奈,大抵是没拦住这个固执的老男人而感到他有些头疼。
噌!金玉剑抵住了青梧的喉咙, “谷主想离开可以,帮我救阿源……”
青梧神色自若,完全没有因为一把随时会要了他性命的剑而感到一丝恐惧,他看着李行之的眼里充满了同情,“他的病情你应该清楚,而且老夫说过, 这个老夫我不能治。”
李行之握着剑的手在发抖,眼中布满血丝,一个不受控制,剑刃已然划破了青梧的皮肤。眼看着见了红, 周雪松赶忙拦了下来,“说了这些事情交给我处理, 你怎么还是跑来了?!”
李行之:“阿源发病了, 玉儿哭得很伤心。”
巫暮云整个人是被叶文昭撑起来的,他挪动了一下身子, 便忍不住地咳了几声,正好转移了李行之和周雪松的视线。
“对了, 这里还有一个。”李行之收了抵住青梧的金玉剑, 瞬间调转剑锋朝着巫暮云刺去。
“砰!”剑气穿过人身, 打在了洞口的土墙上,引得山洞震了几下。
原来是青梧拉着贺宴舟挡在了巫暮云身前, 这才让李行之半途停了手,只留一抹剑气从他们身后冲向了土墙。
周雪松吓得冷汗流了一地,他这个师兄最不省心,好在及时止损。否则下一个要被江湖唾弃的就会是青云山了。
“他也是神医谷的弟子?你们神医谷还收邪教子弟?”李行之质问道。
青梧的身子倏然站得很直, 叶文昭站在身后看着都觉得青梧此时像个即将上战场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无惧无畏,让人由衷佩服。
“神医谷向来不问江湖是非。但身后这个人曾救过我弟子,也帮神医谷杀过仇人,准确地说是我神医谷的恩人。你若要杀他,不如将我们都杀了。”
李行之收了剑,怒目圆瞪地看着青梧,“你神医谷不是恪守成规?你现在连他都愿意救,为何不救我的真源?!你要死,我成全你!”
叶文昭在这个时候抛下巫暮云挺身而出,用矮小的身板挡在李行之面前,“你不能杀他!你们不是天下第一门派吗?不是秉承着礼仪道德,要拯救百姓于水火吗?难道所谓青云山大侠、所谓正义便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滥杀无辜吗?!你们这群瞎了眼的耗子!乌龟王八蛋!”
这是叶文昭从小到大做过最勇敢的事情,青梧看她像是见到了十几年前站在逍遥派石碑旁,刚从战场回来,拿着红枪英姿飒爽的赵文卓——绿沈枪卓妖星落,彼时她不过及笄,与叶文昭一样。
就当几人僵持不下时,有弟子从洞口突然冒了出来,青梧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有个密道。
只听那弟子小声在周雪松耳边嘀咕:“师叔,青云山门外有落月峰金翎宫弟子前来,说是来接神医谷谷主的,你看……”
“不杀!”周雪松听了趁机将李行之手里的剑打掉在了地上,“我们不杀你们。但谷主得告诉我们救真源的方法,只要你说出来,青云山立马开门护送你们出去!”
青梧耳朵不太好使,但叶文昭却听得清楚,小声将所听到的东西说给了青梧听,他听后看着李行之和周雪松,笑道:“只怕老夫说出来,你们不敢听。”
周雪松:“敢,有何不敢。”
李行之却狐疑地看了青梧一眼,不知他话里什么意思。
“好,但我有要求。我徒弟和我身后的这位公子,需要我救治,请你们协助我。另外,我身后这位公子无论他的身份是什么,还请你们不要动他。至少现在不行。”
李行之咬着牙,气得胸口又一阵一阵犯疼,“行,只要能告诉我怎么救阿源,我就放了你们。”
青梧将贺宴舟背在背上,又使眼色给叶文昭,叶文昭立马将迷迷糊糊的巫暮云从地上捡了起来,跟着青梧往外走去。
周雪松拉着不情不愿的李行之让开了路,几人从洞口另一条刚被挖出来的密道走了出去。
等将贺宴舟和巫暮云两人安顿好后,青梧跟着周雪松等人来到了青云山掌门夫人的厢房中。
此时的李真源正一脸憔悴的躺在榻上,边上还有一直守着他的刘湘玉。
刘湘玉是青云山前掌门之女,与李行之是青梅竹马。后来前掌门因为练功走火入魔,不慎身亡,李行之便由此继了位,娶了她为妻子。但江湖流言他们并不相爱,刘湘玉在洛阳城有一位心上人,但听闻心上人在进京赶考的路上被匪徒杀害,只剩下一具腐烂的尸体。刘湘玉得知此事后伤心欲绝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便决心嫁给李行之。
青梧这些年躺在神医谷都能听到不少江湖八卦,大都是前来神医谷寻医问药的侠客,治病途中在神医谷待得无聊将这些所见所闻讲给了谷中弟子听,青梧耳朵不好也都听了进去。
他看着刘湘玉单薄的身影,这个一身是病的女人身上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坚韧气质。青梧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女子,说不上有多美貌,满脸沧桑,反倒都是岁月蹉跎带来的痕迹。
“在下神医谷谷主。”青梧进门后说道,“刘夫人。”
刘湘玉回头看去,一脸疲惫道:“你是神医谷谷主?”她确定眼前人的身份后激动地站起身,赶忙握住青梧的手,“你是青梧!你是来救阿源的,对吗?!”
青梧温柔地将手从刘湘玉手中抽回,回头看向李行之和周雪松,只见两人都点了点头,他便点头道:“老夫来看看少主的情况。”
刘湘玉赶忙从床边让开,“太好了!阿源有救了。谷主你快些看看,他今日好好的倏然就犯病了,成了这副样子?到底怎么回事?我的阿源怎么会生这么严重的病?他从小就有这个病,但都没有这次这样突然就没了意识,究竟怎么回事……”
看着刘湘玉愈发激动,李行之上前将她拥入怀里,安慰道:“没事的,青梧有医圣之称,这个称呼不白叫。”
刘湘玉身子倏然僵住,眼里刚还打滚的泪水突然没了,似乎对于李行之的举动很是意外,但碍于青梧在场,许久才挣脱了李行之的怀抱,“你受伤了?”
自从生了李真源后,刘湘玉和李行之便分了房,平日里两个人很少说话,有时迫不得已会因为李真源而说上几句夫妻之间的甜言蜜语,也会因为孩子同房几次,但都像是逢场作戏。如今李行之受了伤,刘湘玉眼里全然没有关心的神色,只是有些疑惑的开口问道。
周雪松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师兄是因为习武时为阿源心神不宁,导致被剑气所伤。嫂子放心,谷主已经给他看过了,没事的。”
李行之明显有些失落,却还是笑道:“嗯,玉儿放心,为夫没事。”
青梧摸了李真源的脉,比他第一次摸时脉象更加紊乱,估计是古霍症发作,五脏六腑开始腐烂了。
“少主的病症名为古霍症。几位身为江湖人士,必定有所耳闻。古霍症其实并不算是一种病,更像是受了某种稀奇古怪却又很重的内伤,但这伤表面又不太看得出来,发作时间很长,一旦发作,五脏六腑溃烂而亡。”青梧看着李行之,“得古霍症的条件很苛刻,练功走火入魔者的剑气亦或是内力沾染了一定的毒素便会将病根埋藏在婴儿体内。”
“婴儿?!”刘湘玉捂着嘴巴,十分诧异,“你是说,阿源刚出生就感染了这个病症?”
青梧点了点头。
“是这样没错。”
李行之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周雪松盯着他,有些狐疑。
周雪松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他知道李行之有事情瞒着他。
“人正常修炼功法,体内的真气正循环时能稳固心脉。但一旦不慎走火入魔,真气逆循环便会侵蚀心脉,并且会产生一股浊气。婴儿一旦长时间沾染浊气,很容易得古霍症。”青梧继续解释道。
这时,周雪松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什么,“师兄,你老实回答我,二十年前,你在藏兵洞突然失控杀人,是不是因为修炼了不该修炼的武功?!”
李行之面色难看地往后退了几步,来不及掩饰,“不,不会是因为这个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明明控制住了……”
如此一来,周雪松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李行之步了前掌门刘丰年的后程。
“我一直以为,那天是我走得急,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你修炼禁术,身上的浊气影响了阿源。”周雪松又看向刘湘玉,“你们两个人,还真是瞒了我很久。”
青梧坐在榻边,原本在为李真源针灸,稳住心脉的手倏然一顿,心里莫名一笑:周雪松不愧是能与当今国师对弈的人,这个人,不仅智慧过人,还懂谋略。
李行之的事情刘湘玉早就知晓了。只不过一直没有道破罢了。
“这件事情与玉儿没有关系……是我,是我偷习藏兵洞里被封藏的魍魉山秘术,要怪也怪我……”李行之瞒不过周雪松,索性一切坦白,:“刘掌门曾因为这些禁术走火入魔,可我深知这些秘术能带来的利益有多大,鬼迷心窍便一发不可收拾。我……”李行之‘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对不起阿源!”
刘湘玉看着跪在地上的李行之,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早知道了。李行之,当初你杀他的时候也是这般,如今还是这般。你这个人究竟是要悔改,还是只是觉得当前形势不得已而低头认错,事后依旧坚定不移的顺从本心,自认为问心无愧?”
“我看惯了你那张虚伪的面具,你究竟要演到什么时候?!”刘湘玉激动的叫出了声,胸口此起彼落,脸上的泪水已经沾湿了衣领,“我本该恨你的,我也确实恨你!但没有用,阿源的病已经根深蒂固了,没救了。”
青梧却在这时开口道:“有救。还有救。”他转身看着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的三人,坚定的回答道:“肝肠寸断是因为浊气阻住了筋脉血液的流通,再加上不断修炼功法,真气混杂着浊气在身体每一个部位散开。所以导致五脏六腑逐渐败坏。”
“有两个方法可以救他,第一,到洛阳城里找出三十位婴孩,区旗血液,用内力输送到少主体内,进行洗髓。这方法是最直接也是最省力的方式,你们当中任何人都不会有事,有事的只不过是那些洛阳城里的穷苦百姓罢了;第二种方式,便是李掌门用自己的内力将少主体内的浊气逼出来,再用内力修补其受伤部位,配合青云山醉花荫里前辈们藏匿起来的血灵芝,方可救人。但是……”
“你怎么知道醉花荫里藏着的东西?”青梧还没说完,却听周雪松不解道。醉花荫里除了紫薇阵法外,其他的东西青云山没有一位弟子和长老知晓,更没有见过。只因这阵法难过,好的东西都在阵法里面。
“不是老夫知道,而是有人告诉了我。”青梧淡定的说着。他嘴里的人李行之和周雪松应当清楚,正是穿过紫薇阵法的巫暮云。
“老夫还没说完。但是,李掌门如此一来便如同自废武功。”青梧抬眼看向了李行之,他皮肤苍老,眼睛却有神,此时闪着光一字一句道。
“什么?!”李行之不可置信道,心里一怔。这一身武功绝学,是他积累了半这辈子积累出来的东西,他刻苦修炼了半辈子才达到的水平,怎能说丢就丢?
周雪松道:“只有这两个办法了吗?谷主,你可是医圣。”
青梧道:“老夫是医圣,不是神仙。哪怕真是神仙,那也不可能让死人复活,这有违天道。”
“呵呵……”刘湘玉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哈哈哈哈哈!李行之啊李行之,这就是你的报应!你欠我的!”
李行之瞳孔有些失焦,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还是青云山大弟子时,他便对刘湘玉一见钟情。所有人都道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月老亲自牵的红线,未来一定会走到一起的。
可是刘湘玉不爱他,她爱上了一个洛阳城普普通通的书生。从得知此事开始,李行之便控制不住自己那颗嫉妒满满的心。
带他入深渊,修习禁术的正是他的师傅,刘湘玉的父亲。也许是因为修炼禁术丧失了良知,也许是因为爱而不得带来的痛苦,他在书生上京赶考的路上将其杀害,抛尸荒野,最后成了一具烂尸。
后来掌门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他顺理成章继承掌门之位,得偿所愿娶了刘湘玉为妻。
刘湘玉是在李行之房中发现了真相的,但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李真源。
“我以为阿源是因为我不争气的身子骨导致体弱多病,可是我跑到藏兵洞翻找父亲留下来的可用来救人的功法秘籍时,发现那些魍魉山的残书烂卷已经不见了。我一直知道爹在修炼禁术,但你——在雾森林围剿逍遥派时,你杀了黄秋燕,你竟能杀了她?!”
“后来我在你身上发现了与爹一样的气息,原来违背祖宗意愿的不止我爹一个。李行之,你废了你这身武功吧,就当行善积得,改过自新。”
李行之摇头道:“不,不可以。”
他一脸无助的看向青梧,而后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们不选第二个,选第一个。不就是三十多个孩童吗,没关系,我去找。”
李行之转身就要走,却被周雪松堵住了门,“师兄。青云山要做的是拯救天下百姓,而不是制造生杀抢掠。刘师叔虽然没忍住修炼了禁术,但他练这些功法为的也是让青云山在江湖中站稳脚跟,树立了威望后,再秉承侠义道德,为百姓做事,只是用错了方法。但你做到了让青云山立足了脚跟,树立了威望,让江湖人熟知。可是你……糊涂啊……”
李行之整个人埋藏在阴霾之下,他这辈子只想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却忘记了步伐若是不稳,爬得越高越有可能会粉身碎骨。
“李行之!”刘湘玉抓着李行之的衣领大吼道:“从前种种我都不计较了,但是阿源要是死了,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我……我救。”李行之埋藏在黑暗中的半边脸上闪过一丝泪光,“小松,以后,青云山就拜托你了。”
周雪松看向青梧,见他从容不迫的样子,便道:“还有办法的,是吗?”
青梧轻笑道:“周大侠猜的不错,确实还有法子。但这个法子依旧需要掌门的内力加持。那些藏在醉花荫里的血灵芝可以暂时稳住少主的心脉,掌门的一半内力可以排除一些浊气。余下的那部份,需要日日夜夜以药物相伴,所以,若是几位选择这个法子,那少主须得跟我行上一路。时间不知长短,只有日日积累才能起到作用。”
刘湘玉看了李行之一眼,只觉得这个男人自私自利,说什么爱她,却处处都在为自己着想。若真让他废去武功,不出几日他便要疯了。未来要照顾他,他也许会因此记恨上刘湘玉,认为是她们母子欠他的。
“好!只要能救阿源,什么都可以。只要他能活着,要我命也可以。”刘湘玉说道。
青梧又看了看李行之,“耗废掌门一半的内力,掌门能接受吗?”
李行之缓过神,点了点头,“嗯。”
周雪松叹了口气,没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离开了厢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他看似在乎青云山掌门这个位置,实际上他最是不争不抢,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东西,自然也就可有可无。比起掌门之位,他反而更在乎他师兄,只可惜他这个师兄眼里心里想的都是权势和女人,青云山能继承逍遥派的位置,可不全是靠他。
周雪松想,李行之曾也是自己真真切切仰慕过的人,只不过,被世俗迷了眼睛,再回来时,便不是原来的人了。
李真源醒来后, 与青梧一行人跟随金翎宫的两位宫女坐上了前往潇湘的客船。
湘江两岸山岚叠嶂,远山如黛, 雾霭沉沉。岳麓山上的钟声时不时穿云破雾,传到几人耳里变成了舒服的摇篮调子。青梧手里的蒲扇轻轻摇曳,整个人仰躺在船尾,惬意极了。
李真源很喜欢他的新师傅,大抵是因为青梧他终于如愿以偿下了青云山,所以对青梧那叫一个百依百顺, 一会给他揉揉肩膀,一会儿给他捶捶腿,比青云山上的丫鬟还要心细。
叶文昭则乖乖守在依旧昏迷不醒的贺宴舟身旁,时不时与边上的巫暮云讲上几句话。可是巫暮云似乎心事重重, 叶文昭的话他搭一句,不搭一句, 最后便全然拒之门外, 不迎客了。
“云公子,你有在听我讲话吗?我在问你与贺叔在哪里认识的?我小的时候从未见他提起过你。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吗?”叶文昭眨巴眼睛, 像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巫暮云的脸色没比之前好多少,甚至多了一丝惆怅, 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 魂不守舍的。
等了好久, 叶文昭等不及了,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才反应过来,若无其事的问道:“怎么了?”
“云公子,你看上去不太好。是不是旧伤复发了?”叶文昭问道。
巫暮云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你贺叔什么会醒过来。”
叶文昭道:“青梧爷爷说了, 贺叔很快就会醒来的。他本是旧疾复发,加上李掌门那一剑,险些就要了他的性命,好在没有伤及要害。他体内的真气也因你的内力而趋于稳定,任督二脉瘀毒已清,醒来后大抵能恢复些功夫。啊呀!说不定贺叔醒来了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巫暮云看着叶文昭神采飞扬的在那说着话,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舒了口气,起身走到船尾,看着艄公的浆发起了呆。
叶文昭看他那架势觉得不对劲,立马警觉了起来,“云公子不会想亲自试一下这船桨吧?”
“哈哈哈哈!”巫暮云笑道:“你个假小子,还真被你猜中了。百无聊赖的,想找些事情做。诶!艄公,你的浆借我玩玩?!”
艄公一身斗笠蓑衣,听到叫唤,回头看了一眼,直摇头,“哎呀,公子哎,你这样划船会不得嘞,会出事的啦!”
巫暮云被他带有口音的家乡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倏然放开大笑了起来,拍了拍胸脯:“艄公可放心。我家乡也有条大河,船不比这里的小,我也划过。”
“莫搞咯!那里的船何解跟我们咯里的比得咧?!”艄公依旧摇头道。
巫暮云笑道:“比得了,比得了!不试试怎么知道。正是无聊时候,你就让让我吧!”
青梧被他这一吵,睁开了睡眼惺忪的眼睛,幽怨地看着他,“老夫以为二公子搁着嚷嚷什么呢?划船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动动浆的事情,干嘛这么执着非要试试?”
又看向艄公,“他要试试,就让他试试,嚷嚷来嚷嚷去的。”他指了指船庐,“里面的人听了怕要被你们吵死了。”
“哦。”艄公被青梧这么一说,立马就将船桨丢了过去,然后一屁股坐在船板上,一声不吭了。
巫暮云接过船桨,在手上打了两个转,得意得很。
叶文昭有种不祥的预感。
正好船只游荡的速度慢了下来,巫暮云便跑到船尾,将船桨伸入水中,开始了拨动。
有武力加持,船确实比艄公撑的时候要快很多,但似乎快太多了——青梧原本悠闲惬意的身子一下子紧绷了起来,李真源一个没忍住将早膳给吐了出来,差点儿溅了青梧一身。
“别……呕……呕……划了……”李真源感觉自己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都在动荡,脑子被搅成了一锅粥,全从嘴里吐出来了。
不仅是李真源,就连其余五位神医谷弟子也被弄得晕头转向,找不到北。
“你这划得太要命了!换回来吧,快换回来!”缓了一口气后的李真源立马站起身子说道。
不过半个钟头,艄公却在船板上呼呼大睡,半点儿没受到来自外界的干扰。
“哎呀呀!小李子不太行呀!得多练!”巫暮云一边说一边朝着前方直线推进,等船只摇摇晃晃到了目的地,停在岸边码头后,船上的人除了贺宴舟和他,几乎都忍不住找个地方吐了出来。
青梧心想:巫暮云肯定是因为自己太悠闲了,看不过去,所以才用这么拙劣的手段进行报复的。
“船到岸边了,谷主,往哪走啊?”巫暮云道。
青梧看向那两位全程惜字如金的宫女,只见她们脸色与李真源相差无异,其中一位定了定身子,回道:“潇湘城在东边,直行就是,但落月峰要穿过这座山峰。”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山峰——直穿云霄,巍峨险峻。平常人能爬上去都难,如何穿过去?
叶文昭合上嘴,多问了句:“这……怎么过去?”
两位宫女齐声道:“自然是爬上去了。”
话落,那山峰上好像掉下来了什么东西,叶文昭擦了擦眼睛才发现是几个抬着花轿的女人。她们走到叶文昭身旁,将她身后背着的贺宴舟放在了花轿上,然后对着另外两位宫女点了点头往山峰上去。
“几位贵客别愣着了。跟我们走,保证能穿过山峰。”说着她们咻一下追上了那花矫,消失在了几人面前。
巫暮云停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云公子,你不跟我们走了吗?”叶文昭走了几步看见巫暮云没有动静便回头催促道。
巫暮云道:“不走了,我一个南诏人总跟着你们不太好。况且我自身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你们到了楚之燕的领地,总没那么容易出事。你贺叔要是醒来了,记得帮我说几句好话。就此别过。”
“等一下。小子,这个你拿着,你身上的伤还离不开它!”青梧转身丢给巫暮云一个黑色的袋子,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止血止痛的药丸。于是道:“谢了!”
巫暮云说完毅然回头,往落月峰的反方向走去,转身时扫过山峰背后露出一角的茯苓山,顿了顿,不过多时,地上只剩几片落叶了。
只有李真源还在那狐疑地看着他的身影,心道:“他居然是南诏人?”
峰顶寒凉,一片浓雾。贺宴舟在轿子里睁开了眼睛。拉开帘子,有树叶飘了进来,误入了他的衣袖中,他拿下叶子捏在手心,看到了远处几抹粉色的风景。
过往云烟,猝不及防。
茯苓山的杜鹃比其他地方的花期要长很多,五月,花期正盛,那抹颜色,最是引人注目。
尤其是逍遥派掌门段子琛无聊种在清心堂后院的那一簇簇杜鹃花,像是抹了胭脂粉黛的小妖精,招惹是非得很。最招惹整日里除了打架便是怂恿同门下山游玩的赵文卓。
都说赵将军之女英姿飒爽,在战场上大放光芒,替父打了不少胜仗,是个实打实的女英雄形象。然而入了逍遥派的门后便像是进行了一番脱胎换骨,从头换到底。
在战场上的威严,变成了对同门的怂恿,没事当个中间人,看同门斗殴打架还带煽风点火。今儿得空,从炼器堂偷来了一把大刀,准备将段子琛这些开得正好的花都收割到自己房里去。
却不慎被一旁看戏的少年抓了把柄,笑道:“你屋子里杂物那么多,不会以为摆几朵花就会好看了吧?”
赵文卓不慌不忙的将花抱在怀里,随手捡了根竹子起身就朝着少年飞去。
少年似乎早已经看破了她的招式,就好像这不是第一次惹赵文卓不开心一样。一把扇子被他耍得很好,只见他一边躲开攻击,一边笑道:“都说逍遥派的女弟子最是讲理,与外面那些粗俗人不同,既有内涵修养,也有功夫在身,内外兼修,江湖人人向往之。”
他停在墙檐,打开扇子遮住半边脸,嘲讽道:“那是因为江湖人没有碰到你与师姐——两位盖世英雄,脾气比天大,力气比山里的猩猩有过之无不及。”
“苏邵!你个傻狍子!要找死就直说,本姑娘最受不了你这张无所事事只会评头论足的嘴!再说信不信给你撕了!”赵文卓说着一套行云流水的‘红花枪’耍得苏邵闪躲不及,连连后退几步,稳住身形,抖了抖身上价值连城的青绫藏云氅,深怕被赵文卓这一招一式弄脏了,只好顺势闭了嘴,讨好道:“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评头论足。但是你摘了师傅的花,难道就不怕他发现了,罚你到思过楼抄经书吗?”
说到罚抄经书,赵文卓立马便停了手。有些做作地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捡起地上因为打架掉落的茶花,又摸了摸自己前些日子刚从豫章城买来的簪花,刚好适配她今日这一身黄色儒裙,而后娇俏的脸蛋上无事发生一般:“三师兄,你跑到师傅院子里做什么?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来偷东西的吧?”
赵文卓假装娇羞地用手遮住了嘴角,“哎呀呀,要是师傅知道平日里他的好徒儿,有事无事便会趁他睡觉时偷令牌下山游玩,会不会罚他跪在思过楼静心思过呢?会吗?应该会吧?毕竟思过楼对于苏邵,苏师兄来说很是熟悉了,不是吗?”
苏邵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原本清俊白净的脸上像是被无情的抹上了一层灰,眉头更是皱成山峰,赶忙上前用手堵住了赵文卓的嘴巴,“别说了!小心被师傅听到。到时候,咱俩谁也别想好过!”
赵文卓一把扯开他的手,冷哼道:“还想告我的状,自己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没数吗?”而后又一把推开他,“挡住我养花的心情了!”
苏邵被她推得踉踉跄跄差点儿摔在了地上。嘴里不禁嘀咕道:“男人婆。”
不料他刚站起身,屋子里传来了段子琛的声音:“又是哪个无知小儿在我院子里捣乱呢?来这么久了,还这么不懂礼数。苏邵,是不是你?”
赵文卓听闻声音已经爬上了墙,回头对苏邵做了个告辞的手势,人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苏邵一人想逃也来不及逃,只能回过头,一脸笑意的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段子琛。
段子琛衣衫褴褛,不像是逍遥派的门派掌门,除了那张俊朗的面容和几根没有剃干净的胡须外,倒像是豫章城那群寥寥无几的丐帮头子。
苏邵苦笑道:“师傅。”
他们师徒二人,一个穷得叮当响,一个富有程度不亚于豫章城里的首富。如今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的以为是这‘丐帮帮主’招惹到公子哥。
话说回来,苏邵能有这么多钱也是因为经常下山做生意赚来的。至于做的是什么生意,定不会是烧杀抢掠的生意。以段子琛对他这位不肖弟子的了解,估计是坑蒙拐骗去了。
“难得今日能在这里见到你。”段子琛一脸祥和的看着苏邵。
果不其然,没多久苏邵又被罚入了思过楼。
第36章 逍遥派(2)
苏邵这些日子本就因为私自下山的事情躲着段子琛, 没想到经过此地,只是调侃了赵文卓几句就被这狡猾狐狸逮了个正着, 心里都快后悔得泛滥成灾了。
在这规矩只有一张纸薄的逍遥派里,除了不能随意下山之外其余事情全看自觉。当然哪天他们掌门要是不高兴了,随便抓几个不听话的弟子罚上一罚也不是不可能。至于为什么不能下山,段子琛的解释是:不能下山也不全是约束逍遥派所有弟子,他约束的只有他门下这五位‘不学无术’的弟子,不论新老, 没一个省心的,下山了只会给逍遥派惹一堆麻烦。
所以苏邵被罚不是因为下山,而是因为他每次下茯苓山,逍遥派外又会来一群有钱商客求助, 说什么遇到匪徒杀人,其实都是骗人的鬼话, 只不过是苏邵破坏了他们剥削老百姓的计划罢了。偏偏其中还有一些朝廷命官, 段子琛想管也管不了,行侠仗义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尤其刚立足没多久的门派。
苏邵一年前入派,如今已经被罚不下二十次。由此一来, 他成为了段子琛在五位弟子当中需要特殊关心的一位弟子。
如赵文卓所说, 苏邵又又又被段子琛罚进了思过楼。
次日, 莲花台练剑的弟子挤成了一排。其中一位尤其出色,蓝白衣裳, 剑气凌人,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贺宴舟。
段子琛刚把逍遥剑法最后那几式教给了他,他便想着尽快将其消化。少年年少,多得的是狂妄自大、桀骜不驯的劲儿, 所以一腔孤勇便决心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天地。
听到苏邵被罚的消息时贺宴舟也不惊讶,只是看了一眼同他一起练功的叶青,笑道:“苏师弟最不喜约束,谁说他,他偏就与那人对着干,要是不被罚,那才奇怪。好在他心思纯正,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了,今日师父下山去了,说是受故人所托,去处理一些事情,没那么快回来。你和文卓也来了快一年了,有空到炼器堂挑个趁手的武器吧。”
叶青放下手上的剑,将额头的汗轻轻擦拭干净,动作缓而不急,有条有序,端坐在莲花台的台柱上,倒不像是个会打打杀杀的侠客,倒像是要到文场上大杀四方的名士。他道:“我觉得剑还是不太适合我。练起来显得杀意明显,要不然我做回老本行,选一把箫作为武器如何?”
贺宴舟将剑招收了尾,回头朝他道:“也不是不可,很久没听你吹箫了。不过作为师兄事先提醒你,到炼器堂挑选武器可是要经过试练的哦。”
叶青脸上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这是规矩,师傅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传统,我自然知道。”
“什么?还要试练?跟谁?不会是跟炼器堂那几位守堂的弟子吧?”姗姗来迟的赵文卓听闻说道。
赵文卓一来,叶青脸色立马红润了起来,绷直了身子,不敢与其对视。
“别小看这六位金童,他们的武功可都是各大长老精心培养出来的,专门守着炼器堂为的也是考验我们的功夫。如果连他们也打不过,那就无缘寻找称心如意的武器,输了还要被罚抄经书,传出去了也不好听。”贺宴舟道:“你俩悠着点儿,好好练功吧。”
赵文卓环抱双手一脸无所谓,“大师兄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我可是上过战场的女将军,你觉得我会失败吗?”
贺宴舟嗯了一声,“不会!小师妹那么厉害,要是输了可不就成笑话了?”
赵文卓瞥了一眼站在边上一声不吭的叶青,“叶师兄,到时候一起啊,说不定我还能带你过关呢。”
叶青紧张得一口气卡在脖颈,只能红着耳根像个木头人似得点了点头。
贺宴舟瞧见他这副娇羞样子,又看了看赵文卓,心中大抵知道了些什么,嘴角不自觉上扬了起来。
“啊呀,不急不急。师弟师妹厉害着呢,六位金童还不一定是对手。”继而画风一转,满脸得意道:“今儿师父不在,后杜鹃花丛中还藏有之前咱们饮剩下的酒。今日说好了,比武练剑,输的要到山下买许记的烧鸡来,一人一只,若是被守夜的弟子抓到了,那也是自认倒霉!”
贺宴舟说完急忙从莲花台跳了下来,活动活动筋骨,说道:“走喽。”话落,人便一溜烟儿朝着后山疾驰而去。
后山也不是什么禁地,只不过那里种有几株白梅树,段子琛很喜欢,有时候树上还会挂有几坛白梅酿,是他特地从江南带来的。可偏偏贺宴舟无意闯入后,弄得后山一片狼藉,段子琛大发雷霆便将其设为所有弟子不可涉足之地。
以贺宴舟的性格,这小小约束,他定是不会放在眼里的。毕竟他师傅是个酒鬼,他得此真传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那几坛白梅酿实在是诱人,哪能招架得住?
赵文卓听闻立马动身跟了上去,在贺宴舟身后喊道:“大师兄可有想好这次要比什么?”
贺宴舟回道:“管他呢!到了目的地再想吧!”
两人踩着轻功,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大众视野。叶青轻轻叹了口气,无奈还是跟了上去。
自从她和赵文卓进了逍遥派,平日里除了练功和听长老们讲课外,便是跟着大师兄东跑跑,西蹿蹿,结果某天到了后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一般,有酒有肉,还能欣赏风景,偶尔切磋武艺,多半时候都是在饮酒赋诗、畅想未来——少年热血沸腾,想着历经江湖一劫,成为人们口中赞不绝口的侠,为侠一字沉浸于梦中,如醉如痴。
所以白日里的训练压根熄灭不了他们心中的火,不得已,每月初五几人都要到后山比划比划。久而久之,后山倒是成为了他们几位的秘密基地。
贺宴舟到后山时,黄秋雁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坐在白梅树上,透过树干看着山下的景有些入迷。手里抱着一把青栾刀,神情冷漠,不容靠近,仿佛若是哪个不知好歹的人在此刻扰了她清净,必定会被她千刀万剐。
贺宴舟正是这个时候,一招‘玲珑剑’从天而降,朝着黄秋雁直击而去。
玲珑剑花式复杂,乃逍遥剑法之一,考验敌人反应能力,稍不注意便会被削成木棍。黄秋雁练得一手好刀,快刀斩乱麻,闪躲与转攻只在一息之间便进行了转化。
刀光剑影,噼里啪啦。赵文卓和叶青刚落地便见识了一番,逍遥派最强剑与最重刀之间的较量。
“这次是真刀真枪呀。雁姐姐!加油!可别被大师兄比下去了,给他点颜色看看!”赵文卓拿着手里削好的长|枪,在手里打了个圈,而后喊道。
叶青则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
无双剑在出招时由于剑气过剩会产生一股寒气,所到之处会留下冰痕,这些痕迹根据贺宴舟出招的程度,消散的时间也不同,招数越狠,功力越深,剑痕越重,消散越慢。
“小师妹,你这可就不厚道啦,我可是你大师兄,你怎么光帮着你雁师姐呢?”贺宴舟得空时,不瞒道。
赵文卓吐了吐舌头,“没办法,我雁师姐练得一手好刀,江湖上可没多少人能与其比拟的。大师兄,你可别分心,输了就不好看了?!”
贺宴舟:臭丫头。
他怎么可能会输,在他贺宴舟的字典里,就没有输这么个字,因为这个字压根不存在,被他吃了,如果真输了便吐出来,当然,他还没吐过。
黄秋雁与贺宴舟都是因战乱没了家,被段子琛捡回了派中。若是论年龄,贺宴舟得称她一声师姐,但入派先后来看,贺宴舟是段子琛第一位徒弟。
贺宴舟与黄秋雁打得不分上下,两人皆拿出了真本事,贺宴舟将新学会的逍遥剑法最后一式使了出来,黄秋雁差点儿没招架住,好在比武练剑而已,贺宴舟身上全然没有杀意,剑走偏锋,从青栾刀刀刃上擦了过去。
当然,黄秋雁也也不甘示弱,后退几步,重整旗鼓,使出了‘刀凤’。刀凤是她随便起的名字,是借助周围的风形成的刀刃,万刃齐发,如同凤凰浴火重生一般。
这让贺宴舟将逍遥剑法转为自己自创的无双剑法,无双剑法适配无双剑,极快、极轻、极锋利,可一剑封喉、一斩断头。
赵文卓每每看贺宴舟与黄秋雁切磋,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热血澎湃,刺激极了!
“大师兄那无双剑法进步也太快了,短短几月就能发挥如此威力,不愧是要做天下第一剑的人!”赵文卓不禁叹道。
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苏邵,转着手上的扇子,突然出声道:“可不是嘛。大师兄可是在藏经阁翻了一夜的书籍,若是还不能精进无双剑法,可不就是白费时间?”
赵文卓一个机灵,回头就要一掌,被苏邵一个转身丝滑躲开了。
“三酒又把你放出来了?!”赵文卓不满道。
苏邵没有进逍遥派之前是豫章城里的一位贵公子,三酒是他的贴身仆人,他们在两年前一同入了逍遥派,自从苏邵被段子琛收为徒弟后,三酒也从其他长老门下跟了过来。苏邵被罚了很多次,有一半都是因为三酒将他偷偷放出来,而后被段子琛加重了惩罚。
当然说是这么说,但加重惩罚似乎也是加重在了三酒身上,因为段子琛绞尽脑汁最后也只想出了抄经书这么个重罚来,刚好被三酒代劳了。
段子琛自然知道苏邵不会乖乖抄经书,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逍遥派在苏邵之前还只是一个穷苦门派,自从这位贵公子来了之后,穷苦门派也变得富丽堂皇了起来。
苏邵抖了抖肩膀,又看向叶青,“师傅都下山了,我还待在思过楼做什么?叶师弟,这样只会大呼小叫的女子,你怎么看上的?”
叶青被苏邵这几句话堵住了嗓音,不禁咳嗽两声,脖颈儿通红,“三师兄你,别胡说。还有……赵师妹也没有大呼小叫呀。”
“哈哈哈哈哈!叶青啊叶青,你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入了逍遥派的门实在是惜才了!”苏邵笑道。
赵文卓瞪了他一眼,放下环抱的手,对着贺宴舟和黄秋雁的方向大喊:“大师兄!三师兄从思过楼跑出来了!这不明晃晃的违反门规吗?”她朝着苏邵使了使眼色,“整日里出逃下山,也不见给我们这些同门带些好东西回来,你可别惯着他……”
话刚落,苏邵立马捂了她的嘴巴,“少说几句,你还想不想看你师兄师姐打架了?”
赵文卓在苏邵手下呜呜呜半天,等苏邵放开她后,笑嘻嘻地看着苏邵。
叶青在一旁看着这两人,很是无奈。赵文卓和苏邵就像是八字不合的欢喜冤家,一见面不是掐架就是吵嘴,谁也看不惯谁。
“这两人能在后山切磋的机会可不多得,今日必定是个好日子,不然我也不会一跑出来就能大涨见识。”苏邵手里的扇子轻轻晃动,看着远处的两人笑道。
倏然一阵疾风扑面而来。在三个人都来不及反应之时,黄秋雁和贺宴舟突然蹿到了几人面前,一刀一剑,震得几人不得不用武器进行阻挡。
等疾风过后,赵文卓睁开眼睛,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叶青,愣了片刻。而后起身看了看前方——苏邵已经被他们师兄师姐抓走了,准确地说,是被迫加入了他们。
苏邵一把扇子躲开了剑又来不及躲开刀,嘴里求饶着:“不是啊!你们还真打啊,别……别,我认输,我认输!”
一连数招,苏邵根本招架不住。可惜他求饶无果,贺宴舟停下攻击往叶青和赵文卓的方向闪去,落在白梅树下,顺手拿起一坛酒就灌到了嘴里。
黄秋雁则是不依不饶,一招不落的打在了苏邵身上,好在他功夫也不弱,勉强挡了下来。
“师姐!二师姐!饶命啊,你我可没有仇怨,你就放过我吧!”
黄秋雁的青栾刀对上苏邵手里的铁扇面,铿铿锵锵,一阵摩擦,等刀背打在苏邵身上又时不时传出他的嗷嗷叫声。
“这些日你练功怠慢很多,功夫不见长进。怪不得师傅要我和大师兄多照看照看你,你看看,刀架脖颈了也不知道集中注意力!求饶无用!好好接招!”黄秋雁大喝一声,一刀斩上了苏邵的铁扇。
那扇子被这一刀一斩瞬间散架了。
苏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不及思考只能徒手接招,结果是,一招比一招痛,打得他鼻青脸肿。
等半个时辰后,苏邵已经精疲力尽的趴在了地上,身上哪哪都痛,黄秋雁终于停手,从兜里拿出几个铜板,丢给了地上的苏邵,“既然输了,便收拾收拾,下山到许记铺子买几只烧鸡回来。若是路过酒铺,顺手买两坛,剩下这些酒,怕你们不够喝。”
苏邵嘴角抽搐了一下,现在想起来,他虽然喜欢跑下山去。但这其中也有不少次是因为今天这样,输了大师兄嘴里所谓的比试,而后无奈跑下山买东西,被抓后还被扣上了酗酒不归的罪名。
唉,真是……无可奈何。
苏邵拿着铜板沮丧起身时,贺宴舟在身后道:“记得在酉时前回来,等着你吃烧鸡呢!”
苏邵“哦”了一声,穿过杜鹃丛的小径,掠上枝头,往山下而去。
第37章 逍遥派(3)
等到了赵文卓和叶青到炼器堂取武器的那天, 贺宴舟又将无双剑法练上了一个阶段。
这些天他没有收到段子琛的来信,想来, 段子琛究竟去做什么事情他也不知道,这老师傅下山前只丢给了他一句:看好门派。人就再无消息。
贺宴舟一向不喜欢多问,段子琛不说自有他的道理。
炼器堂外站了六位长老,等着与取器的弟子过招,再放行。取器对于逍遥派的弟子来说,是大事, 取下武器者,未来不是长老便是掌门,或是各堂堂主。
此乃逍遥派支柱,必定不会懈怠。
赵文卓还在战场时最喜耍枪, 今儿特地从各位师弟手里夺了一把长|枪过来,身披肩甲, 站在炼器堂外显得威风凌凌、盛气凌人。身旁的叶青与她相比倒显得没什么气势, 但举手投足从容不迫,似乎取器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贺宴舟混在前来观战的弟子群中, 赵文卓一回头便能瞧见他大师兄朝他挤眉弄眼,不禁遮笑, 回头看向几位长老。
“在下赵将军之女赵文卓, 段子琛门下第五位徒弟。今日前来取器!请各位长老放行!”赵文卓抱拳说道, 随后耍着花枪朝着长老门攻去。
逍遥派女子自建派以来绝不输于男子,能在炼器堂取下武器充当长老或是各堂堂主的女子也不少。只不过派中女子本就稀有, 许多年才能碰到一个,今儿见了赵文卓,六大长老也是欣慰。
“都道赵将军乃豫章城的勇士,长安如今座上那位对其可谓是赞不绝口。今日见了他的女儿, 与他一般风姿,薪火相传,青出于蓝!不错!不错!”其中一位长老摸着胡须叹道,而后抬起拐杖与赵文卓过了两招。
这两招不轻不重但却极其考验技巧,好在赵文卓平日里不曾偷懒,刚好能挡下这些攻击,顺利入了炼器堂。
她进了炼器堂没多久,叶青也跟了上来。
炼器堂有六道门,皆藏有机关之术,而这六道门对应着六位金童,最后一道门里便藏有奇兵利剑。
叶青和赵文卓入门没多久便落入了不同的门中,皆遭到了不同机关的算计。
这么热闹的场景苏邵必然不会缺席,他出现在贺宴舟身后,手里嗑着三酒专门托人到山下买来的五味瓜子,一边咀嚼一边笑道:“小师妹从来到逍遥派起就很少与人动武,六位金童她能招架得住吗?”
贺宴舟看着坐在栏杆柱头上的苏邵,反问道:“她很少与人动武?你不是经常和她打得不可开交吗?”
“大师兄,我那是让着她!”苏邵解释道。见贺宴舟伸手,便从绫罗绸缎里掏出了一把五味瓜子递了过去,“也不是说小师妹功夫不够,就是怕她……算了算了,叶青那小子肯定会护着她的,我在这里瞎担心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贺宴舟嗑着瓜子,“你知道就好。”
叶青和赵文卓在炼器堂里一边躲避机关暗算,一边与出现的金童打得难分上下。
赵文卓耍着花枪将飞来的暗器都打了回去,没来得及接过金童手上的刀刃,差点儿命中要害,好在韧性不错,下腰间反脚绊住了金童,让其从高处跌落在了地上,紧跟着一枪抵住了金童的要害。
而叶青这边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第五扇门,他手里只有一把短剑,且还是贺宴舟赠与的,上面的花纹是贺宴舟之前自己刻上去的,杂乱不堪,没什么美感,但好在剑利,能斩断钢铁。
由于炼器堂设有机关,他与赵文卓能否遇到金童也是未知数。也许各自碰到一个,剩下的都在第六扇门后等着他们呢。
“小师妹!你还好吗?!”叶青喊道。
他此刻站在门后,倏然有些担心他的小师妹会不会因为这些繁杂的机关术受了伤。然而赵文卓与他同时推开了第六扇门,两人有些惊喜,但没多久,面前出现了四位金童,手里持枪带刀,欲与两人分个高低胜败。
按理来说,一人入炼器堂,在机关术中便有机会将六位金童打败,但若是两个人,机关术会比以往更加繁琐,光是在机关丛中活命就已经花掉了一半的力气,哪怕两个人都走到了最后一扇门,对付剩余金童恐有难处。
“叶师兄?”赵文卓说话的声音有些弱,显然没什么力气了。
叶青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其护在身后,赵文卓笑道:“你自己都伤得不浅,护着我怕两个人都拿不到武器。”赵文卓说着将其推开,刚好躲开了金童降下的一棍子。
“对了师兄!以前很少见你用剑,你今日取器……也是取一把趁手的好剑吗?!”赵文卓手里的枪不曾停下挥动,气喘吁吁的问道。
叶青道:“我不喜剑,取一把箫作为武器。大师兄说炼器堂有一把世间难得一见的玉箫,暗藏玄机,可用作杀敌的武器。”
“好极了!今日我取红枪,师兄便取玉箫,我俩只可成功,不会失败!”
“好!”
两人一致对外,一招一式配合得恰到好处,虽然体力到了极限,但依旧将余下的金童耍得团团转,等时机到后,两人跳上名器台,各自取下武器,数招之下打败了余下四位金童。
贺宴舟掐指一算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回过头对着苏邵道:“今日叫三酒准备些好食材,大师兄我亲自下厨,咱们好吃好喝!”
苏邵一时间摸不到头脑,回过神来道:“他俩成功了?好样的,老狐狸手下就没有残兵败将。”
“找个时间我也多练练,上次和师姐的比试实在惨不忍睹,哈哈哈哈!师父该是为我们骄傲了!”
赵文卓和叶青一同取下武器,这件消息传遍了逍遥派内外,六位长老唏嘘不已,皆叹掌门门下的五位弟子个个人中龙凤,将来会是撑起逍遥派的顶梁柱。
可是他们的掌门已有两月没了消息。
这日贺宴舟坐在后山的小山包上,看着杜鹃慢慢谢去,想起段子琛第一次教自己练剑时,也是在后山,当时的杜鹃花开得正艳,段子琛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身上的功夫不小,但身子却很瘦弱,偏偏嘴里还喜欢吹牛拍马。在当时的贺宴舟看来,段子琛像一只欺骗小孩的黄鼠狼。
譬如每一次小宴舟练剑失败,倒地上哇哇大哭时,段子琛总会骗他要带他下山买糖吃,可是没有一次兑现过。贺宴舟知道是因为他师父太穷了,当时逍遥派遇到变故,前任掌门因为一己私欲差点儿葬送了门派,后来掌门死了,段子琛继位。那时候逍遥派一共十来人,六位长老再加上几个弟子,都凑不出十个铜钱。
也许是段子琛苦日子过多了,贺宴舟看着他从一个年少有为、意气风发的逍遥侠客,变成了一位抠搜狡猾的掌门人。虽然对这个师父,贺宴舟总有说不出的嫌弃,但不得不说,他打从心底是佩服段子琛的,也同样将其当作了亲人。
贺晏舟在后山徘徊没多久, 便有信鸽朝他飞来。
从肥鸽子身上拿下信条时,他没有急着打开信条, 而是看着鸽子动了恻隐之心。
“鸽子啊鸽子,你也飞累了,我贺大侠发发慈悲帮你脱离苦海可好?”贺宴舟死死抓住鸽子不放手,“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而后没多久这可怜的肥鸽便被送往了膳食堂,变成了一道’烤乳鸽‘。
与师弟师妹在膳食堂分享乳鸽时,贺宴舟才将信条从衣袖里拿了出来, 打开一看,只是轻笑一声,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信纸很薄,也很轻, 里面的字迹有些淡,可是贺晏舟一眼便看出了这是段子琛的字。
贺晏舟看似一目十行, 却读得也仔细。
“大师兄怎么了?师傅说什么了?”赵文卓拿着鸽子腿, 一脸好奇的问道。
贺宴舟收了信封,若无其事道:“哦, 不是什么大事。”
黄秋雁看出了贺宴舟的隐瞒,也没多问, 只是将一块肥硕的鸽子肉夹到了贺宴舟碗里, “师兄多吃点, 晚点你还要带着其余弟子练剑的。”
贺宴舟在收到信条时便隐隐感到不安,如他所料, 段子琛回不来了。这个重任到了他手中时,他才知道,段子琛当时接下掌门令时得有多大的勇气,往后门派上下种种都与他脱不开关系, 这样的责任扛在肩上,必定很是辛苦。
段子琛在信上写到:宴舟,这封信师父知道一定会到你手中。你且听我说:江湖之大,各个门派逐渐崛起,其中不妨有朝廷混入。千机阁乃是皇家藏于江湖中的武器,今日朝廷发生巨变,皇子间内斗不断,江湖必定因此有所动荡。师父下山救一故人不错,以身入局也不错。
今朝廷对逍遥一派升起芥蒂,万千兵马埋于茯苓山下,为保全门派,师父救了故人便不能回到派中。纵有神功敌百手,难挡圣旨一道收。江湖路险,智者难防暗线,你师父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终究逃不过世俗。我将逍遥派交给你了,不求你将门派发扬光大,未来逍遥派不论发生什么,你只要尽力而为便可,只希望你勿忘初心——
落笔,子琛。
可是段子琛就这么没了……故人,何来的故人?贺宴舟一边要掩饰自己的情绪,一边还要想着怎么同其他几位师弟师妹说起。不知不觉,信被他攥在手里,捏得皱皱巴巴。
段子琛心里的故人究竟是谁,要他明知有去无回也要下山救人?在他印象里,段子琛没什么朋友,在逍遥派整日里除了管管花花草草,教授弟子外,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他的故人究竟是谁?
“大师兄,给我们看看吧。你将信纸捏得这样重,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没关系啊,我们五位齐心协力,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了的,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苏邵看着贺宴舟一字一句,难得正经。
贺宴舟抬了抬眉心,将手里的信纸撕了。他的举动让人意外,只见他站起身透过膳食堂的窗户看向了段子琛的院子,将掌门遇难,未来门派要换主人这样沉重的消息说得极其轻松:“师父在豫章城为救一位故人遇难了,等我们寻回尸骨,处理好丧事,停灵祭奠后,逍遥派由我继位掌门一职。”
“师傅遇难了?!怎么可能?!”赵文卓站起身看着贺宴舟,“师傅怎么说也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了,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就死了?他到底是去救什么样的人啊!”
“大师兄!你说的是真的?师傅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黄秋雁叹了口气,替赵文卓擦去了眼泪,愁容满面,问道:“信是师傅给的?大师兄确定是他写的信吗?”
贺宴舟嗯了一声。他最是了解段子琛,也熟知他的字迹,他若死了,绝对会默默无闻的躺在一边,不给任何人悼念他的机会,要不是身上还有担子没有卸下,连这么一封信都不会传到贺宴舟手里。
见贺宴舟点头,黄秋雁也倏然没了声音。
叶青和苏邵停下了筷子,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贺宴舟。
“怎么会这样?师傅他不就是下山救个人吗?怎么会死啊!”苏邵几乎激动得都要将桌子掀翻了。
段子琛整日里就知道没事罚他到思过楼,罚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是毕竟是他的师傅,恩重如山,哪怕处罚他,但也教授了他不少东西。苏邵房里摆在门面上的那把写有歪七八扭的‘善解人意’四个字的扇子,还是段子琛亲自写下的,字虽然丑,但苏邵却没舍得丢了,师徒情谊,他们之间只多不少。
“事已至此,哭丧无用。趁太阳没落山,随我到豫章城将师傅的骸骨领回来。”贺宴舟说着便离开了膳食堂。
可是他还不知道往哪里去寻找段子琛的骸骨,他甚至也在怀疑,他这狡猾的师父是不是在同他玩笑,正等着他带着师弟师妹到豫章城寻他呢。
六月初六,豫章城下起了濛濛细雨,贺宴舟第一次带着师弟师妹下了山。下山的路很滑,泥土味中夹杂着青草气,雨点虽小,但路去很模糊,也许是要去接师傅的缘故,没有一位带了武器,所以几个人走得很小心。
贺宴舟心里惶恐不安,深怕这一趟会空手而归,寻不到段子琛。可是他多虑了,在茯苓山下,豫章城外的驿站里,一位身着白衣,头上带孝的男人站在雨中,持着一把褐色的油纸伞,等了他们很久。
贺宴舟见到他时脚步一顿,随后男人便将几人接到了客栈歇息。
男人的身份,正是神医谷谷主青梧。这个时候的青梧还是中年模样,继神医谷谷主也不过两三年,身上依旧正气凌然,江湖气息还未散干净。
青梧对着贺宴舟一行人说道:“你们师傅想埋到我神医谷去,我不肯,便带他回来了。人就在楼上。”
贺宴舟看着饭桌上的青梧,问道:“你与师傅究竟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愿意为救你而死?朝廷又为何要你性命?”
青梧回道:“我与子琛是二十年前的挚友,江湖上的同道中人。他救我不代表就是因救我而死,至于朝廷要我性命,也许只是想要灭了江湖中新兴强大门派的势力,又或者想要子琛的性命。”
“逍遥派一向行为低调,在江湖中也不过是中上门派……”贺宴舟说道,还未说完便被青梧截断道:“子琛曾是帝王身边的剑客,朝堂当中无人能敌。逍遥派名声是不怎么样,但在庙堂当中,子琛的名声可不小,朝廷要他性命也不足为奇。”
“帝王身边的剑客?!”几人惊叹道。
对于段子琛的前尘往事,他们当中就连贺宴舟也是知之甚少,哪能想到他曾经会是一名帝王身边的剑客。皇家剑客有几人是能全身而退的,段子琛隐姓埋名在茯苓山上不也被寻到了么?
“没错。别看他平日里没有皇家剑客的样子,可当时他能在万军当中一剑取将帅首级,光这一件事情,便足以让他在朝堂中树立威望。可是朝堂都是权谋算计,一个逍遥游侠如何能融入其中?再者,以他的性格也做不了大官,于是辞了官,建了派,人便藏在了茯苓山中……”青梧说道,似乎对于段子琛的事情,他都能侃侃而谈。
段子琛身上有不少剑伤,似乎是被万军包围,但同样的剑伤,青梧身上也有。
没了师傅,赵文卓忍不住哭了起来,整个客栈里都是她的声音
临走前,贺宴舟对青梧道:“既是挚友,谷主不打算最后送师父一程吗?”
“江湖故人,天涯海角,江湖相忘。他已不在,这最后一程就当他欠我的吧。”青梧说着斟了两杯酒,一杯一饮而尽,一杯洒在了地上。
“恕我失礼,最后再问一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贺宴舟道。
青梧摆了摆手,“唉……沧海桑田。过去的事情哪能记得清楚。”毕竟他们之间恩怨情仇,十个指头是绝对数不过来的。
等贺宴舟一行人带着段子琛的尸体离开时,青梧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神情淡然,却微微有些苦涩,许久才从嘴里说道:“子琛啊……一路走好。”随后抚了抚衣袖,将桌上没喝完的酒喝了,似乎有些醉意,跌跌撞撞出了驿站门,冲进雨里,往西边走去。
“三更醉眼挑灯看,剑穗犹系当年结,忽将残酒泼地笑,早知相逢是离别……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子琛的葬礼办得很安静,并没有惊动其他门派。江湖中依旧风云动荡,是是非非,并没有因为倏然少了一位掌门而有所不同。
贺宴舟带着师弟师妹停灵祭奠了整整一个月,到了七月初六,他正式成为逍遥派第十八代掌门人,彼时他十六岁。
继位当天贺晏舟去到了段子琛自己建造的清心堂小院里,院子一直以来都很清净,简单粗糙,还有一片他亲自种下的杜鹃花。
穿过杜鹃丛进入屋子里,贺晏舟发现了一幅藏在段子琛枕下的画卷,画中是一位青衫白面的男子,背后写着一行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贺晏舟倏然明白了段子琛非要下山救青梧的原因。
只可惜,故人长绝,生死茫茫。
第39章 逍遥派(5)
不到一年的时间, 苏邵功力大增,突然变得勤奋好学了起来, 充当了逍遥派副掌门。而黄秋雁成为了天下第一快刀,亲自掌管炼器堂,六位长老年岁已高,她继承了他们的职位,成为了逍遥派第一位女堂主。
苏邵拿着段子琛送的扇子又一次同黄秋雁在后山切磋了一番,二人从天黑打到天亮, 青栾刀与风云扇碰撞的时间久了,隐约发出呜鸣,震颤间传到了茯苓山三间峰太虚洞里闭关修炼的贺宴舟耳朵里。
三间峰正逢下雪。得知是苏邵与黄秋雁之间的比试,贺宴舟倏然来了兴致, 托人带了两壶酒,独自一人对着漫天飞雪饮了一宿。
“风云万变。等我出关后, 得亲自见识见识几位师弟师妹的功力。”贺宴舟在三间峰闭关修炼了一年, 头一次端坐在洞口,看着白茫茫的风雪, 撬开酒坛,“来日逍遥派要成为天下第一门派, 师傅在天之灵, 好生看着。徒儿敬你!”贺宴舟说着高举酒坛, 狠狠喝了一口。
“哈哈哈哈!我七岁入的逍遥派,当时懵懂无知, 也没意识到自己曾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可怜虫。我不喜欢打打杀杀,可是我想成为闻名天下的英雄豪杰,像你一样!师傅,弟子一直以来都在跟随你的步伐, 虽有怨言,有嫌弃,但你是对的。江湖恩怨,算不尽,躲不完……”
“还好……还好我不是一个人,我要是一个人,定是没你那份勇敢,早就退缩不前了……”
三间峰唯贺宴舟一人,甚是荒凉。等他饮醉了,将段子琛教授他的所有剑法在太虚洞里练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风雪退去,峰下的苏邵和黄秋雁终于分出了胜负。
他们之间谁输谁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当时相比进步与否、成熟与否。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当初习武为的便是未来能无忧无虑的、无所顾忌。师姐知道我的性子,我这人最受不了束缚,与大师兄不同,他为了对侠之一字的向往,愿意舍弃自己原本的心性,可是我做不到。未来会怎样,也许我会下山去,到时候可别将我误认为逍遥派的叛徒了。”苏邵赢了一局,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他站在山披上眺望着山下的城镇,没脸没皮地说道。
黄秋雁将青栾刀背在了身后,斜了他一眼,道了句:“那也别忘了回家吃饭。”
苏邵为之一怔,这是他这么多年在黄秋雁嘴里听到的最温暖的一句话,毕竟他师姐这个人又凶又冷。
第二年,逍遥派发生了很多变化,豫章城也发生了变化——
赵将军府被封查,说是窝藏敌寇,由靖王亲自捉拿归案。赵文卓下了山跑到了长安城为父亲伸冤,却因为路上碰到匪徒,晚了一步,等人到长安时,赵将军已被斩首示众。
赵文卓心里清楚这是朝廷的意思。她父亲有勇有谋,正直无畏,又怎么会窝藏敌寇?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那天她扛着红枪,在长安买了一匹最肥的马,欲要穿过皇城高楼,冲到泰轩殿前将座上刚登基不久的帝王杀死。可是人到半路却被叶青拦了下来。
“让开!”赵文卓怒道。
叶青曾经是个读书人,除了琴棋书画,哄人的事情还不曾做过,更别提是面对喜欢的姑娘了。他嘴笨所以只能像根木头一样拦住赵文卓的去路,一声不吭。
赵文卓来了脾气,立马朝着叶青就是一|枪,叶青躲过攻击后依旧不肯罢休,没有挪动半寸脚步。
两人在距离皇城百里处的归椿小镇打了起来,打斗时的招式凌乱无序,没有章法可依。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父亲是朝廷良将,战功赫赫,心中装着黎民百姓,又怎会窝藏敌寇?!到底为什么啊……”赵文卓每出一招便会这样子哭着问一句叶青,叶青不回答,只是听着。
两人打了很久,等周围一片狼藉,赵文卓发泄完也没了力气,冷静下来,跪坐在了地上。
“我居然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师兄,我究竟为何要入逍遥派?如果没有进山门,也许我还可以和爹爹并肩作战的……就像我们战场上一样……”
叶青一脸愁容,跪在赵文卓面前,柔声道:“师妹,和我回去吧……我们还有家,就在山上。”
赵文卓抬头看了一眼叶青,抽泣着扑到了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梨花带雨。虽然心有不甘但等太阳落山后,她还是同叶青重新回到了逍遥派。
将军府没落后,豫章城也逐渐萧条了起来。后来,贺宴舟出关,逍遥派重整旗鼓,五个人在江湖中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被江湖人称为逍遥五侠。
逍遥五侠个个神通广大——一剑霜寒十四州,腰横秋水雁翎刀,绿沈枪卓妖星落,玉萧化作青龙剑,挥扇谈笑破万军。
五侠的威名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江湖,这使逍遥派登上了天下第一门派的位置。
江湖传言: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茯苓山上逍遥派,逍遥派里剑中人。
逍遥派名声大振,拜入门派的弟子也越来越多。贺宴舟忙活了许久,终于歇息了下来。除了出入三间峰外,与洛月峰的峰主月神楚之燕在峰顶过了数招,两人虽未分出胜负,但在江湖中被传的沸沸扬扬。世人都道是贺宴舟的剑术更胜一筹,却不知这两人当日只不过是切磋了两下并未动真格。
但有一件事情,贺宴舟行动后,几乎遍体鳞伤,江湖中却没几人知道——
十八岁时,他孤身一人前往魍魉山,找蒙逻阁一分高下,他输了,却赢了三十五位洞主。当然这其中也不全是比武切磋,天文地理、琴棋书画,他全都不通,偏偏脑子好使,钻了空子,将墮仙陵神仙耍了一番。
蒙逻阁佩服贺宴舟的勇气,下手时留了他一条命,让他再次回到逍遥派时不至于是一具死尸。
回到逍遥派后,贺宴舟卧病了半月,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又将师弟师妹聚集在了后山。
上一次这样的聚会是在两年前。两年后再聚一块儿,个个变化颇多,没了之前的青涩,却多了一份责任和稳重。
原本他们也还是少郎。
几人围坐在贺宴舟亲自搭好的棚子里,桌上摆着几坛差点儿滋味的白梅酿,大抵是因为段子琛走后,无人继承他酿酒的手艺,手艺失传了,贺宴舟学起来没有参考,瞎酿了几坛。
“现在江湖中都在传天下第一剑挑战了魍魉山。大师兄你可能耐着呢哈!”赵文卓打趣道。
贺宴舟嘴里砸了砸没什么味道的酒水,伸手弹了一下赵文卓的额头,痛得她不禁捂住了额头,“嘶…说话就说话干嘛动手啊?”
“你大师兄有多大能耐你能不知道?但江湖这些流言蜚语不见得就是好事。”贺宴舟轻笑一声,撑着脑袋眯眼看着赵文卓贺叶青,“我的事情你们心里大都清楚,拿出来谈论也没意思,不如同我说说,你们两位什么时候打算将事情办了?”
“哈哈哈哈!师兄你呀,比我还八卦!”苏邵笑道,“你可不知道啊,你在南诏那些日子,小师妹和叶师弟那叫一个形影不离,我和师姐就等着你回来主持公道,代师傅替他们做主,将婚礼办了呢!”
“傻狍子,你说什么呢!我和叶……师兄还没想好,我……”难得见到赵文卓羞红了脸,一旁的叶青却抬头十分认真道:“我与师妹都等着大师兄回来,挑个好日子把亲成了。”
赵文卓呆愣地看着叶青,只见他一脸真诚道:“我怕完了,师妹这么好的女孩,会被别人抢走。所以无时无刻都想着将她娶进门。”
贺宴舟看了眼黄秋雁,“你觉得呢?”
黄秋雁道:“若是他们都没意见,就定在七月十一。我们也还来得及准备准备小师妹的嫁妆。”
听到嫁妆两个字时赵文卓鼻子倏然一酸,她如今家破人亡,倒忘了还有嫁妆一回事。
“我家虽然历代从文,家底也算不上殷实,但绝不会让小师妹受半点委屈。也定会八抬大轿前来迎娶!”叶青郑重其词道。
贺宴舟笑他:“话别说那么满,以小师妹这个性子,你们之间谁让谁委屈都是个问题。”
“哎呀我的天呐!大师兄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小师妹刁蛮任性,叶师弟一副文弱书生气确实降不住她呢!”
“闭嘴啊!你个傻狍子!”赵文卓急得一脚踩在了苏邵的脚上,“我哪里任性了,你别乱说!”
“哎呦喂,是是是!我乱说,我乱说。”苏邵抽回脚,吃痛道。
“若是来日这个掌门之位我做不下去了,那就将其交予你们。我呢,隐姓埋名在江湖之中,任谁也识我不得,做个无忧无虑的逍遥游侠。到时候,你们这些家伙,每月十五得前来陪我饮酒赋诗,万万不能毁约!否则,得是天打雷劈!”贺宴舟倏然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
苏邵一脸懵地看着他,不禁失笑,“怎么,大师兄不会因为受了次伤就不行了吧?”
“你要是累了就好好休息,门派的事情我们自会打理。”黄秋雁道。
“对呀,大师兄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养伤,然后……为我准备一条街的嫁妆!嘻嘻!”
贺宴舟又想弹赵文卓的头,却见叶青一副要护妻的模样,索性笑了笑,“臭丫头想什么呢?你大师兄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最多半条街,否则别想了!”
赵文卓一听乐了,立马献起了殷勤,给贺宴舟斟好了酒水。
第40章 逍遥派(6)
等到七月十一这天, 逍遥派热闹非凡,里里外外的宾客让这座安静了许久的茯苓山变得嘈杂无比。
赵文卓凤冠霞帔, 从逍遥派被八抬大轿接到了豫章城里,叶青的家事如他所说虽不算富有,但还算体面。贺宴舟应了赵文卓的半条街的嫁妆也随着轿子一同风风光光进入了豫章叶府。
虽然将军府已被封存,但赵将军之女出嫁,豫章城的百姓也都跑来祝福了。
好在赵文卓虽然出嫁,但嫁给的是自己的师兄, 门派在哪他们总要回来的,所以贺宴舟心里也并非因失去一段时间耳边吵杂的赵文卓的声音而感到太难受。
后来听说赵文卓在叶府产下一女,专门传来信鸽让贺宴舟亲自取名。贺宴舟文化不多,想来想去便给小侄女取名为叶文昭。文以载道, 昭昭有光,江湖水深, 他不希望阿昭再落入这是非之地。
这天夜里贺宴舟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刚要开门出去透透气,结果苏邵从窗外翻进他的房门, 一脸奸笑地看着他。
“我看白日里师兄不大开心,怎么?最近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苏邵一屁股坐在桌子前, 随手在果盘里挑了一个最大的葡萄, 丢到了嘴里, “过几日小师妹他们便要回来了,听说还带了个小侄女, 真好奇长什么样子呢。”
贺宴舟一身素衣,褪去白日里的掌门服,倒是轻松了不少。
“你还真是这么多年了,一身清贵公子的模样, 做起事来,倒像是只野猴子。”
“呵呵。大师兄要同我下山去吗?”苏邵一边吃着葡萄一边道:“我今日是来辞别的,我呆在茯苓山上太久了,山下也有很多事情是我需要去处理的。”
“哦?你要去处理什么事情?”贺宴舟问道。
苏邵看着他没回答,只是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我嘛,你们都说了,像只猴子一样。是猴子肯定是要到处乱跑的,不跑得上蹿下跳心里不舒服。师兄,你有你的执着,我也有我的挂碍——我要去做为民除害的刀,杀了那些个贪婪腐败的官员!”
“你可知这样子会将你推入险境?江湖朝堂本就不该互相干预,你这么做,逍遥派再大的能力也有保不住你的时候。你确定吗?”贺宴舟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我确定!朝廷管不了的事情我要管,朝廷管得了的事情我也要管!哼,都是为天下百姓,熟重熟轻,重要吗?!”苏邵一脸愤恨道。
贺宴舟有些惊讶,从未想过苏邵会有今日这样的魄力,于是问道:“你来逍遥派之前的身份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你既然是从这里出去的,那便千万莫要乱杀无辜!”
“放心吧师兄,今日我要杀错一个人,来日自会有千万把刀剑架在我脖子上!”苏邵说道。
“说好了!每年过节都要回来。要是每隔一年回不来,那就三年!不能再长了,超过三年回不来,逍遥派的门你要进还得和你师兄师姐打一场!”贺宴舟看着苏邵的背影大声说道。
那边的人影子微微一颤,侧过身回了句:“好。”
等苏邵离开后,贺宴舟心里的顾虑又重新涌上心头。自继位掌门以来,他一直都在学习段子琛的方式,跟随着他一步一个脚印,好在还没有出过错,但也正是如此他总会顾虑太多事情——如今江湖之中崛起的门派不止逍遥派,如苏邵所说,江湖动乱,百姓水深火热,而朝堂,朝堂鱼龙混杂,尔虞我诈,想的是如何夺权利己,而非为天下百姓着想。
他深怕哪天自己走错了路。
然转眼,时间如梭,江湖便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江湖。人人都道贺宴舟的剑术天下无双,在膜拜他的同时,也开始有人对他不满。江湖谣言四起,但总不会有人瞎了眼想着要去挑战贺宴舟的无双剑法。
直到有一天二十四岁的贺宴舟遇到了四十岁的巫行风,两人臭味相投,把酒言欢,一拍即合,成为了世上不可多得的知己。
他在后山建了座酒窖,藏着五湖四海的名酒,不邀请别人,只邀请身在南诏的巫行风前来对饮。
师弟师妹们早知道他们大师兄的德行,却没有多说什么,大家都是一样,讨厌江湖当中那些发恶发臭的规矩。非要分出个正邪,以显得自己高贵无比。
“茯苓山的景在南诏难得一见,但南诏的景,在茯苓山同样难得。”巫行风坐在白梅树下,手里拿着一坛酒,酒坛子碰了碰戴在额头上的诏额,道:“贺兄要是感兴趣,来日可随巫某去南诏看看南诏的风光如何?”
贺宴舟仰靠在白梅树上,将空酒坛子随手一扔,面色潮红,道:“不必等了,我今日就……随你到南诏涨涨见识!”
巫行风挑了挑眉眼,玩笑道:“贺兄如此豪迈,巫某胆敢问一句,你知我是南冥教教主,与我同流合污,不怕名门正派找茬儿?”
“有何可惧?贵教在他们眼里是邪|教,在我眼里却是个有趣且特别的组织。只不过地域相隔千万里,有些东西认知不同,看法自然不同。是非对错,我贺宴舟自会判断,从不在乎别人说什么。”贺宴舟说着从树上跳了下来,将酒坛子’啪嗒‘一声往后一扔,回头对着巫行风道:“巫兄还不快带路,今日我师弟师妹都在,走慢了会被抓到的。”
“哈哈哈哈!巫某就喜欢贺兄这样有个性的大侠!不过,你既然都不在乎世人看法,又为何会害怕师弟师妹呢?”巫行风问道。
贺宴舟道:“不是怕他们知道我与邪|教相交,而是怕他们捉我回去处理门派大大小小事宜。当掌门可不是容易事啊!”
“那还废什么话,南诏离豫章千里路,现在出发最快也得七日之后抵达!”巫行风说着已经踩着轻功往山下飞去。
贺宴舟冷哼一声也跟了上去。
自从贺宴舟出关后,门派事宜几乎交给了师弟师妹打理,他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候半个月不见人影。所以今日他离开逍遥派去体验所谓的风土人情,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七日后贺宴舟同巫行风到了南诏国,由于他身份特殊,特地带了面具。南诏人民热情好客,他一路吃喝玩乐,随巫行风到了南冥教。
第一次到南冥教巫行风便丢给了他一张南冥教的通行令牌,如此一来,他只要在茯苓山感到无聊无趣时便会大老远跑来南诏来,在南冥教佛陀阁中与巫行风对酒当歌,比武切磋。
一来二去,贺宴舟便熟悉了南冥教的构况,以及巫行风的两个儿子。
贺宴舟是无双剑法的创始人,是剑圣。他第一次与巫行风在佛陀阁畅快淋漓地对酒言欢时,巫暮云一眼便认出了他腰间的无双剑。
于是便硬着头皮、红着脸蛋请求贺宴舟教自己剑法,但前几次都被拒绝了。
佛陀阁外有一潭莲花池,透过窗棂可以清楚瞧见池子里的莲花,以及南边触手可及的月亮。
贺宴舟不知道巫暮云是如何识破自己的身份的,前几次都是直接拒绝,这个时候却想着挑逗几句:“二公子要我教你剑法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作为交换,二公子给贺某什么以作为报酬呢?”
月色朦胧,照在巫暮云身上显得格外耀眼。巫暮云十七岁和贺宴舟十七岁时一样意气风发,眼里、心里都是对武学的痴迷,但他与贺宴舟不同,凡是厉害的,不论强大的内力、快刀、利剑他都想要学来看看。
“我身上没有银两,但父亲会给你的。想要多少都给你。”巫暮云的嗓音清澈透亮,虽然站在他面前的是江湖中两位鼎鼎大名的高手,他也因为自己无礼冲进佛陀阁而感到羞愧,但他却很倔强,站在两人面前如同一颗钉子,屹立不倒。
贺宴舟看着一旁不闻不问的巫行风,从他滋生要逗一逗巫暮云开始,巫行风便没有了声音,“我说巫兄。你这二公子说你要给我银两,想着拿银两套我教他武功呢。你说怎么办?”
巫行风道:“贺兄若想收徒,逍遥派上下多少人排着队等着,何必来我南冥教?”
“看吧,你父亲懂我。二公子,你长得好看,我倒是很想教你两招,不为别的,就为我贺某人喜欢好看的!”
“没想到贺兄还是看脸的,既是如此,我这孩子运气岂不是不错?得天下第一剑教授剑法,这种事情江湖之中谁人不想?”巫行风说话间往后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巫暮云,“还不快些磕头,叫声师傅好?”
贺宴舟连忙笑道:“不必,不必。我教授二公子几招剑法而已,用不着磕头认师傅。巫兄这番可就言重了。”
“怎地言重?这小子看见厉害的武功就想习来看看,若不是有练武天赋,东学一半,西学一半,混乱冗杂,能有啥成就?”
巫暮云眼里倏然升起了厌恶,扫过巫行风的脸,看向贺宴舟,“贺……”他愣了半响硬是没叫出声,这时贺宴舟笑道:“我与你父亲是挚友,你该叫我一声叔叔。”
巫暮云便硬着头皮道:“贺叔……若是不想教我,便不勉强。况且父亲说得对,我这样学武成不了大事,所以未来南冥教最好别交到我手中!”说罢他便准备离开,贺宴舟赶忙拦住了。
“诶。我可没说不教,二公子理解能力不太行啊。方才不是说了吗?教你几招,学着玩玩。”贺宴舟笑吟吟地看着巫暮云,时不时上下打量,总之眼神不怀善意。
巫暮云沉了口气,冷静了下来。他与巫行风一直以来都是这番不对付,但在学武这件事上,巫暮云愿意让他三分,所以以往戾气再重,今日也只能被他压了下去。
贺宴舟也知晓这父子二人的脾性,来这里也没少见他们斗嘴怄气。可是不得不说,巫暮云确实是个练武奇才,巫行风没想着教他太多武功,都是他从别人手里东拼西凑而来的,没想到却学了最精华的部分,一招一式,干净利落。
所以,他答应教他武功,也并非完全看在巫行风的面上的,也有自己的心思,想亲眼看看,南诏的天才是什么样的。
“明日卯时,我……我在龙胆田等着贺叔。”巫暮云丢下这话像是再也呆不住了,急匆匆离开了佛陀阁。
“贺兄,你怎么看上我这儿子了?”巫行风手里拿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贺宴舟。
贺宴舟心里咯噔一声,转而看向别的地方,装作镇定的样子,“你也知道,你这儿子骨骼精奇,是个练武的好苗子。看他这些年东拼西凑的本事,也可谓是个天才。我教他几招剑术,说不定他能延伸出来更厉害的招式。”
巫行风一脸怀疑道:“哦?是吗?这就是你看上他的原因?”
贺宴舟不确定巫行风嘴里的看赏是什么意思,这老小子必定是知晓自己的喜好,说这话出来,怎么都像是故意挑衅。
“错了。本大侠坚守底线,不违背道德,也定不会乱了规矩。巫兄大可放心。”
“哈哈哈哈!我也不是不放心,阿云是个好胜心强的孩子,他呀,也绝不会容忍自己做出出格的事情。”
贺宴舟假意喝酒,心里却琢磨着:“好胜心确实是强,但也执拗极了。若真要与他有染,以我那找一个丢一个,凡是你情我愿,绝不负责的做事风格,这小子怕是不好缠哦。”
第41章 逍遥派(7)
次日贺宴舟如约到了龙胆花田。巫暮云一身少数民族的紫色长袍, 正坐在田埂边吹着口弦,清风徐来, 龙胆花瓣落在了他的衣角。
贺宴舟来南诏多次,一直都在看着这少年,他温柔、自由、野性、张狂……这些东西是十七岁的贺宴舟不曾拥有的。大抵是因为没有,所以才会向往。
“贺叔来了。”巫暮云放下口弦看着贺宴舟。
贺宴舟抽回神,点了点头,“二公子今日带剑了么?”
巫暮云听闻从田埂上站了起来, 顺便将一旁的七杀也捡了起来,“带了。是南诏有名的铸剑师亲自打造的,还没来得及用。”
贺宴舟看着巫暮云脸上藏不住的欣喜,笑道:“不错, 是把好剑。你过来我今日就教你几招无双剑法。”
“好。”巫暮云便从田埂跳了下去,朝贺宴舟走去, “贺叔。我……我能叫你师傅吗?”
“为何这么问?”贺宴舟道。
“按照中原的说法,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若叫你师傅, 将来你也算我半个父亲。”巫暮云一本正经道。
贺宴舟被呛了一下,连忙摆手, “不必叫我师傅, 再说了, 我比你父亲小很多,你要是认我当爹了, 嘶……不成不成,影响我以后找伴儿。”
“哦。”巫暮云乖乖点了点头。
贺宴舟头一次见到这么巫暮云这么呆的一面,倒像是一只奔跑在龙胆花田的小羊,羊儿嘛, 清清白白,纯真无邪。
贺宴舟先是给巫暮云演示了一下剑法。无双剑法,在于快、狠、决。连环快剑,借力打力,虚招诱敌,一招不中,立即变招。只有掌握以上这些,入门才算不难。
巫暮云果然是个天才。贺宴舟只是在他面前演练了一遍,这小子,一招不漏全记在了脑子里,包括何时发力,何时以退为进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小子,将来必定不凡。”贺宴舟心里想着。
正当这个时候,田埂里跑出个白花花的东西。贺宴舟仔细一看是一只肥嘟嘟的兔子,兔子?他下意识就要捉来,想着今日必要炖一锅兔肉吃,无双剑唰地一下飞到了兔子面前,吓得兔子双腿发抖,正要逃跑,却被贺宴舟提起了耳朵。
巫暮云也在这时停下了练剑,傻乎乎地看着贺宴舟的一系列行为,莫铭出口道:“贺叔要干嘛?”
贺宴舟道:“捉兔子,当然是为了吃,还能干嘛?”
此时巫暮云脸色红润,显然有些不开心,“可以……不吃吗?”
“到口的兔子,还有不吃的道理?难不成你们南诏不吃兔肉?”贺宴舟道。
巫暮云连忙摇头,“不是的。是我不吃。”
贺宴舟:“哦,那我不给你吃就行了,作何这么一副难看的表情?”
巫暮云耳根不知为何红了起来,原本长得就像个小白脸,耳根一红很容易让人一眼便看清楚,贺宴舟还在疑惑他想说什么,结果他来了一句:“兔子是我放的,是我养的,也是我的朋友。”
贺宴舟愣住了,心道:“南冥教二公子还是这么个有善心的孩子?”没等他反应过来,手上的兔子挣扎着跳在了地上,蹦跶两下便没了影子。
“这下好了,到嘴的兔子真跑了。唉……”贺宴舟叹了口气。
巫暮云将七杀缠在腰上,一脸真诚道:“无妨,今日贺叔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贺宴舟道:“那感情好,现在就走吧。”
这么多年,贺宴舟一直忘不了南诏的美食,南诏人民对于饭菜的执着,在于既要新鲜也要美味。巫暮云的手艺不错,贺宴舟从小到大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排骨,用酱料浸泡后在油锅里与薄荷叶炸得金黄酥脆,更重要的是有美人在一旁斟酒伺候,再美好不过了。
南冥教的食堂一般不会允许像巫暮云这样的身份进入,这既不合礼术,也与身份不符。所以巫暮云给贺宴舟做饭吃的地方是一座废旧的祠堂,里面曾经祭奠着南诏人民最为信仰的神明,后来木兰朵死后,神像被巫行风砸了,祠堂也无人问津。
贺宴舟坐在灵台上,嘴里啃着巫暮云用柴火刚烧好的鸡翅膀,时不时低头看巫暮云,“你们南诏的男人对待心仪的姑娘也会做饭给她们么?”
巫暮云专心烤着手里的鸡翅膀,没有抬头,“我没有喜欢的姑娘。”
“哦~那你有喜欢的男人吗?”贺宴舟脸不红心不跳地脱口而出。
巫暮云被他一问,心里眼里满是疑问,想到了什么,脸蛋慢慢红了起来,“我……我也不喜欢男人。”
贺宴舟一手撑着下巴,“啊……这样啊,好可惜。”
巫暮云唰地一下从草团子上站了起来,不可思议道:“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贺叔困了,不陪你在这熬了。今日的约会到此结束!”贺宴舟从灵台上跳了下来,将手里的鸡翅啃干净往后一扔,拍了拍手走到了门外。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我没有那癖好!”巫暮云几乎大叫了起来。
贺宴舟背对着他扯了扯嘴角,“可是阿云美若天仙,贺叔觉得教你剑术等同于一场约会。你说这有何办法呢?”
巫暮云往后退了两步,等贺宴舟阴谋得逞笑着离开了,他才缓过神,往门外看去。
巫暮云是真心想拜贺宴舟为师,将无双剑法学个彻底,可毕竟是贺宴舟独门剑法,他既没有收徒的意愿,便强求不得。
两人一来一回三两转,巫暮云也只是学到了无双剑法的初式。
贺宴舟无心收徒,教他几招剑术也只是图个新鲜,倒也不是真希望将这套剑法传承下去。
南冥教用来供奉祖先的道观后面有一潭清泉,取名为莲花漪,泉水周围是一片一叶莲,月色朦胧时花瓣像极了露珠。
听闻这是一泓可疗伤的汪泉,但唯有南冥教长老以上的人物可以进出。
这天,贺宴舟在返回途中遭到了魍魉山几位洞主的袭击,因为大意受了点小伤。原本还在嘲笑墮仙陵里住着的不是什么神仙,倒像是阴曹地府里的恶鬼,也只有恶鬼才会因输了一场比试而产生报复心理,没想到刀口淬了毒,毒素入体,只好原路返回。
贺宴舟跌跌撞撞穿过荒无人烟的布鲁谷,一路上躲避野兽进攻,跑到了莲花漪边上,还没有稳住脚步便一头栽到了水中。
水花飞溅的声音引起来人警觉,等穿过一叶莲看清潭子里的贺宴舟时,光着上半身的巫暮云大吃一惊,而后跳入水里将贺宴舟捞了起来。
贺宴舟是在巫暮云的房里醒来的,身上缠满了绷带,嘴里明显还能回味出苦味,应该是在他昏迷不醒时有人给他喂了药汤。
“魍魉山的人对你下了毒手。不过很奇怪,这群活了百年的老人家很少会下山招惹是非,估计是你之前赢了他们。呵,真是的,没想到一群老不死的也会因为面子上过意不去,而要杀人灭口。”巫暮云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汤,顺手就放在了桌子上。
贺宴舟脑子嗡嗡作响,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来人是巫暮云。
“二公子救了我?”随后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十八岁时的事情?”
巫暮云走到床榻边上,伸手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小时候很喜欢听江湖上的故事,关于你的故事很多,这件事情当时江湖中没几人知道,我是听父亲说的。”
贺宴舟被他扶到了桌子边,拿起药汤刚要喝,结果看着黑黢黢的药汤,再回味了一下嘴里的苦味,倏然没了喝下去的欲望。这个时候,巫暮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糖果,递到了贺宴舟面前。
“以前哥哥和我都很怕吃苦,每次生病,母亲都会给我们一颗糖果。南诏的糖是从松树上里寻来的,很甜,还有缓解咳嗽的作用。”巫暮云说到这再补充了句:“你昨夜咳得很厉害。”
贺宴舟接过糖果,将其丢到了嘴里,砸吧砸吧几下,果然香甜可口,还有一股浓郁的松香。
“谢谢。对了,我中的是断肠草,你从哪里得来的解药?”贺宴舟问道。
巫暮云一双眼睛盯了贺宴舟许久,这双眼总给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贺宴舟一个不留神就陷了进去。
巫暮云回过头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片龙胆花映入眼帘,巫暮云指着窗外不太起眼的位置,那里有几株含苞待放的黄色花朵。
“之前我也中过断肠草,是自己一点一点摸索着,看了很多中原的医书,所以种了一小片黄连。虽然黄连只有削弱断肠草毒性的作用,但以你的功力,慢慢调理,总会将毒素逼出。”
贺宴舟看着窗外的黄连,不敢相信巫暮云也中过断肠草。那时候他应该是十五六岁,这么小?是怎么中的毒?为什么不求他父亲帮忙?
“二公子也去过魍魉山?”贺宴舟问道。
巫暮云:“我也是贪玩,不知天高地厚,闯到了魍魉山天地门,但他们的首领没有杀我……“他没将后面的话继续说下去,转言笑道:”贺叔,你好好休息。我还想着和你多学些东西呢。”
贺宴舟突然愣住了,他第一次见巫暮云对他敞开心扉的笑,不禁低下头,暗自笑了笑。
那天之后,贺宴舟每每夜里都会想起巫暮云。这样一个有机会肆意奔跑在田野中,看似邪魅有毒,实则是朵纯洁无瑕的花的少年,光看一眼便叫人难以忘记。他这么多年看过的美男子,随便一位都是放在人群里一眼认出的程度,可是他都记不清楚,唯独巫暮云,他像是中了南诏的蛊毒一般,将这个人深深刻在了脑子里。
等贺宴舟伤好了, 他便回到了逍遥派。
正逢叶文昭六岁生辰,赵文卓和叶青专门在叶府给她摆了宴。贺宴舟一回到逍遥派便被黄秋雁一把抓住, 下山去往了叶文昭的生辰宴。
叶府很清静,双廊交汇的地方有一丛小竹林,贺宴舟看去,想到了叶青手上的箫。一开始,贺宴舟听叶青吹箫时,那把箫似乎便是出自这丛竹林里。
那只不过是一把普通而脆弱的箫, 但从今以后再难见到了。
到了堂屋,赵文卓和叶青以及叶母已经在饭桌上等候多时了。
“大师兄,师姐,你们来了!”赵文卓虽然已为人母, 但看到贺宴舟时还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师妹。她往贺宴舟和黄秋雁身后看了很久,有些失望, “三师兄呢?这小子不会这两年都没有回来吧?!”
贺宴舟无奈道:“他去行侠仗义, 没玩够,不会回来的。”
“贺…叔, 黄姨。”小阿昭叫道。
黄秋雁一见到阿昭立马便变了一副面容,既温柔又可亲, 走过去将阿昭抱了起来, “哎呀呀, 我们小阿昭真懂事。黄姨给你买了礼物,来, 给阿昭戴上。”她从兜里掏出一把用黄金打造的长命锁,戴在了阿昭脖子上,“戴了长命锁,以后我们小阿昭要健健康康的成长。等你长大了黄姨给你打造一把长刀……”
“得了吧, 你那长刀留着给自己吧。阿昭以后手上还是别碰利器了,好好读书,考武功名,要是考不到,那就开开心心做个无忧无虑的良民,总比在江湖上打打杀杀好得多。”贺宴舟说着,坐在饭桌上,顺手夹了一块鱼肉到嘴里。
“哈哈哈哈!大师兄说得对,以后阿昭就带着师姐的长命锁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在叶府就好了,如果她想进入江湖打打杀杀,我和师兄会将她好好护着,绝不会让她受半点伤害。”赵文卓说道。
黄秋雁道:“你们还能护她一辈子不成?”
“一辈子不行,半辈子也可以呀。”叶青笑道。
黄秋雁摇了摇头,继续哄着怀里的小阿昭。
那天夜里赵文卓拉着贺宴舟说了好多关于阿昭的小癖好,贺宴舟只是心疼自己的小师妹自从做了母亲,原本刁蛮任性的脾性收敛许多,作为母亲的她为了孩子自愿承受了太多苦难。
别时,大家都往小阿昭怀里塞东西,只有贺晏舟准备了赵文卓的礼物。
江湖暗潮汹涌,贺宴舟顶着天下第一的头衔平安无事的过了五六年,后两年他开始下山为百姓除恶。
第一年将豫章到潇湘深山里藏匿着的土匪群给灭了,连带着烧干抹尽了他们的寨子;第二年,边塞动乱,漠北来犯,朝廷派了大量军队前往边塞支援,一败两胜。在此期间烧杀抢掠无处不在,穷凶极恶之徒组成了团伙作案,将边塞一带的村庄洗劫了个干净,其余名门正派也有不少人前来应付,但都草草了事,并未将那些人惩处。
贺宴舟得知此事后,派人在江湖中进行大规模搜索,锁定了那群人的位置。等他到了梨花村,才发觉,所谓的穷凶极恶之徒皆是朝廷顶着大官帽的大臣,这其中还有当朝丞相、替代了赵大将军的统帅等等。
在咄咄逼问下,贺宴舟才知道这些人皆是因为钱财、地位而刻意为之。趁动乱夺财者可恨、趁动乱夺人性命,自导自演者可杀!
他一时冲动,除却少量的村民外将藏匿在梨花村的所有恶徒杀了,梨花村遍地尸体,血流成河,贺宴舟的名声一落千丈。朝廷想方设法要捉拿他归案,名门正派也在商量要如何除却这个与邪|教有染又滥杀无辜的狂妄之徒。可是大家都忌惮他手上的无双剑,派去的杀手,不论有多厉害都被他解决在了剑下。
苏邵中途回来了一次,站在逍遥派门外的石碑旁,看着石碑上前辈门客刻下的教诲,迟迟没有挪动脚步要往前,若不是黄秋雁将他领了进去,他也许可以呆上一整天。
掌门殿前贺宴舟等了他很久,见苏邵一身华服变得朴素无比,有些诧异,而后低头舒了一口气,“你都知道了?”
“师兄一向是个聪明人,为何会那么冲动?”苏邵问道。
“你在怪我?”
“我并没有要怪师兄的意思,只想说,我下山太久了,山下的情况我比你清楚。你杀了那些人,想置你于死地,置逍遥派于死地的便不止名门正派。可是我不是来怨你的,师兄,我过来找你,是想要与你们站在一起,一致对外。”苏邵说着,打开了手上的扇子,“我不想辜负了师傅的意愿。”
贺宴舟看着他手中的扇子,眉头紧蹙,转身进了掌门殿,”进来吧。你在外面呆了那么久,“他看着苏邵身上的衣服,“三酒没把你照顾好。”
苏邵随着贺宴舟进了掌门殿,摇头,“是我自己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换了。三酒,唉……”
贺宴舟见他不说话,又与黄秋雁交换了一下眼神,道:“这三年你在山下遇到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阿邵,你若是想说出来,我和你师姐也是愿意听的。”
贺宴舟把我想听听你这几年在山下生活的怎么样的一句话说得你不情我不愿的,让苏邵好一顿琢磨。
苏邵无奈之下还是将三年的经历讲了出来。
几人又在一起聊得水深火热,从门派聊到了朝堂,从朝堂聊到了江湖以外的事情,这让许久没有笑容的贺宴舟展颜笑了起来。
“所以说,如今昆山玉到了千机阁手中。而除了靖王之外其余三位皇子失踪的失踪,死亡的死亡?”黄秋雁有些疑惑地问道。
苏邵道:“没错,太子已经继位了,如今只剩下靖王。至于江湖中的事情,我听闻杭州金蝉寺多出了一本《九禅经》。”
《九禅经》在江湖中消失了许久,可使筋脉尽断者重塑筋脉功力大增,是一本比“一切境”还要全面的内功心法。
“哈哈哈哈哈!那江湖很长一段时间不得安宁了。这些人要来讨伐逍遥派的声音虽然大,却不见得能来得了。”贺宴舟眉头一展开如初,瞬间没了那份顾虑。
“师兄。我们避世吧!”苏邵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贺宴舟身体一颤,指甲几乎掐入了血肉当中,“诶,你看看,说的什么话?那些名门正派狗咬狗的场面我没看完,谈什么避世。再说了,避世能解决什么问题?你个臭小子,下山三年,想法倒是愈发简单了啊!”
“总有一天,逍遥派会……”
没给苏邵说完话的机会,黄秋雁制止道:“阿邵,别说了!”
贺宴舟眼神一暗,“没有可能。有我在,我死也不会让门派被灭。”
贺宴舟一举将逍遥派推上了风口浪尖,他从不后悔自己的做法,他从来都是秉承逍遥派派规做事,仁义道德四字刻在门派石碑上,他便无时无刻都要遵守。
贺宴舟最后一次踏入南诏时,他特地拿了两坛自己酿的白梅酿。
“贺兄打算同我斩断联系么?”巫行风见到贺宴舟手里那两坛酒水时说道。
彼时佛陀阁外正下着蒙蒙细雨,雨水敲打着池塘边的龙胆花,花瓣晶莹剔透的垂下了脸,给这原本有种‘郁郁寡欢’的气氛又增添了一抹难言之色。
贺宴舟曾吹牛说自己酿的酒也可谓是人间所遇不可求,若有机会必定要巫行风尝一尝。机会就在眼前,但巫行风看着贺宴舟那张近乎于有些惆怅的脸,倏然就明白了。
南冥教很少管名门正派之间的爱恨情仇,更不在乎中原正在发生的动变,因为未来进犯者也许也会有他们。
“管那么多干嘛?我跑那么老远过来找你,为的只是想与你再痛痛快快地喝一场,不醉不归的那种!”贺宴舟一边拆开酒坛子,一边说着。
“那一人一坛。”贺宴舟将拆封好的酒递给了巫行风,“喝不过我,可别说我欺负你。”
“呵,贺兄真会说笑。南诏的男子就没有不能喝的!”巫行风闷了一口酒,笑道。
贺宴舟心想:“那巫暮云应该也挺能喝酒的。”
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他,大抵是因为当掌门的日子让贺宴舟感觉到了无趣,无趣的生活中遇到一个纯白无暇,风流潇洒的人,很是有趣。
“南诏的民俗风情让人回味无穷。这里的姑娘也好男子也罢,与中原的不同,他们肆意洒脱,朴实无华,坚韧不拔。若不是有担子在身上,我说不定会买座院子,在这里长住。”贺宴舟用手擦拭着嘴角的酒渍,有些失望的看着巫行风,“可惜身处浪尖上,一举一动皆有可能万劫不复、挫骨扬灰。巫兄,今日这一坛酒,只是开始,往后的酒我先欠着。”
巫行风沉思了片刻,道:“既是正邪不两立,日后你我谁死谁伤也都不必挂碍,只需一坛酒水便足够了。贺兄,今生能得你为知己,已是大幸,奈何深入江湖,身不由己,来日你不论做什么,哪怕派人要端了我南冥教的老巢,我巫某人也绝不会多一句。”
“你这话说早了。江湖中还没人能左右得了我的,至少现在还没有。”贺宴舟说着眼里有一抹锋芒,就像是他十八岁那年挑战魍魉山时不惧不畏的神情一样。
“是呀,你最难对付了。”巫暮云说道。
贺宴舟高傲地抬起了下巴,一副很有自知之明的样子。
他与巫行风在佛陀阁下了一盘杂乱无章的棋局,无一胜负。
第43章 逍遥派(完)
南诏夜里起了很大的风, 贺宴舟同巫行风将两坛差点儿意思的白梅酿喝完后,又叫人端了三四坛南诏的米酒, 喝得天花乱坠,醉生梦死。
后来贺宴舟醉醺醺地回到了客房,却在回到客房的路上特意穿过了龙胆花田,正巧遇到了喂兔子的巫暮云。
贺宴舟路没走稳跌跌撞撞从身后一把将巫暮云抱在了怀里,让巫暮云猝不及防一个激灵转身将腰上的七杀抽了出来,索性眼神好使, 在剑刃即将碰到贺宴舟脖颈儿时停了下来。
“小美人儿,跑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吃了。”贺宴舟迷迷糊糊道:“美人好凶啊,嘻嘻……我喜欢……”说罢一手攥着巫暮云的手腕,挑起他的下巴, 任凭巫暮云如何挣扎也无用,贺大掌门的手劲儿同南诏御蛊会的铁汉还要大, 巫暮云哪怕从小习武, 天赋异禀也没办法凭一己之力挣开他的束缚。
“贺叔!你疯了!放开我!”巫暮云被贺宴舟死死圈在怀里,没法挣开束缚, 一怒之下吼了出来。
巫暮云被贺宴舟握着后颈,被迫与其对视, 只听贺宴舟胡言乱语, “美人儿长得真好, 让人欲罢不能……”
巫暮云被他说得耳根通红,没想到贺宴舟变本加厉将他的头压低, 两个人近乎亲到了一块儿,“以后跟了我,对你好……”
“你放屁!谁要跟了你。贺宴舟你别仗着自己武功高就欺负……唔唔……唔。”
巫暮云瞳孔放大,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贺宴舟居然, 胆敢亲他!他死定了!
被按着吻了很长一段时间,巫暮云浑身都不舒服,有些莫名的燥热,好不容易挣开了贺宴舟的束缚,没想到那人直接脚下一绊,摔倒在了巫暮云身上。
看着倒在怀里的贺宴舟没了动静,巫暮云原本想着将其丢在田埂上算了,但看在贺宴舟也算他半个师傅的份上,还是没忍心,将人背了回去。
南冥教的路,大都是石板小路,走起来有点儿咯脚,十分锻炼人的脚下功夫,脚下咯得难受了便走不快。走慢了,再加上南诏国三房一照壁似的土瓦木桩民风建筑,倒显得别有一番民俗风情。
夜深了,教内还会有一些巡逻的人员,等在拐弯处看到他们向来桀骜不驯,如同丛林里的狼王一般的二公子背着贺宴舟走来时,一个个都傻了眼。
这也难怪,巫暮云在南冥教教徒看来便是又凶又狠的角色,即便他只有十七岁。
巫暮云将贺宴舟背到了客房。南诏的客房门前会放有几株驱蚊的艾草,感受到贺宴舟闻到这个味道时紧绷的身子,巫暮云好心将其丢了出去,但也是这一个动作,转过身时,又被贺宴舟缠上了。
贺宴舟半醉半醒,透过摇曳的灯火看见巫暮云的身,顺手便将他从门口拉了进来,一番得寸进尺的撩拨后,将其狠狠扑倒在了床塌上。
“有人和你说过吗?你的眼睛很迷人……”贺宴舟扑在巫暮云身上一边抚摸他的秀发,一边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这双眼睛……要是放在某位姑娘的身上,不知会有多少男人为她着迷。小美人……”
巫暮云的耳根到脸颊被他一呼一吸弄得很是通红,他极力克制自己要动手伤害贺宴舟的冲动,使出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将贺宴舟推倒在了地上。
“贺叔!你……你看清楚了,我是男人!你……你好好醒醒酒,今夜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不会到我父亲面前去揭发你的。”说完巫暮云转身要走,又觉得燥热难堪,见到桌子上放着的茶水,拿起茶壶就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贺宴舟可怜巴巴的坐在地上,委屈极了,“美人好狠的心啊……”
巫暮云不想再理会他,头也不回的打开了房门,然后一个不稳倒栽到了门槛前。
他如今不仅是热,浑身上下没有力气,晕晕乎乎的,就像是……就像是喝了酒一样!
“该死的……你,你拿茶具装酒水,好狠的心!”巫暮云意识迷迷糊糊道。
贺宴舟见状赶忙上前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奈何巫暮云没了挣扎的力气,两个人又纠缠到了床塌上。
“小美人不跑了,没事,为夫疼疼你……啊~美人的身体如此娇软,为夫会把持不住的……”贺宴舟的呼吸愈发急促,巫暮云的克制力愈发薄弱。
果然,巫暮云是个意外,南诏人民酒量都很好,除了南冥教二公子。
十七岁的年纪很多东西都还没接触过,关于爱、关于性。巫暮云从小便痴迷于武学,更是没将这些东西放在心上,哪怕是听说,他也不过是过了一遍耳朵,转头便忘记了。今日真发生到了他身上,等身体有了本能的欲望,又在酒精的作用下,他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两人在床塌上推推搡搡,一来一回便到了第二天清晨。
等贺宴舟酒醒从床塌上起来时,见到的是屋子里的一片狼藉,透过屏风看到了光着膀子穿衣服的巫暮云。他知道,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我昨夜……到底做了多么荒唐的事情?”贺宴舟心道。
看着巫暮云一脸严肃的穿好衣裳,拉开屏风那一刻,贺宴舟立马重新卧倒在了塌上,继续装睡,心里却琢磨着:“我真是个混账!这下好了,南冥教怕是真的不能再呆了,要是……”
“唉……巫行风要是知道我睡了他儿子,估计会被气疯了。贺宴舟啊贺宴舟,你真不是个人!”
“贺……我走了。”巫暮云有些幽怨却又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贺宴舟,原本要开口的尊称,到嘴边了又没说出来,最后只能整理好衣裳,小心翼翼地从贺宴舟的房间离开。
等巫暮云走了,贺宴舟才敢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到处打量了一番。
隐约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腰间传来一股酸痛,令他既吃惊,又默默缓了一口气。
贺宴舟常与伶人相伴,只要是男的,不论长相如何,功夫如何,他都是主动的那一方,没想到这么多年,强抢美男,却将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这么想来,其实巫暮云也并不吃亏。
“他才十七岁啊!呵,我还真是会为自己做的事情找借口,与梨花村的恶徒有什么差别?”贺宴舟自嘲道。
因为贺宴舟酒后乱性,一不小心玷污了南冥教二公子,一气之下,不,愧疚之下连夜从南冥教逃回了逍遥派。在走之前留了一封信给巫行风,信的内容无非是离别与各自保重的话。
一段时间后,逍遥派被许多名门正派指名痛斥,更是痛骂贺宴舟是与邪|教串通的间隙,朝廷留他不得,江湖更是留他不得。骂来骂去,便有些不怕死铤而走险,跑到了茯苓山下开始了小规模的围剿。
他们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在豫章城巡了一圈,让豫章的百姓都认为护了他们几代人的逍遥派成为了正派嘴里的邪|教。
赵文卓与叶青得知情况后在从叶府赶到逍遥派的途中被几个不要命的人围攻,好在两人功夫高深,那些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侠士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受了点小伤。
原本供应门派的许多山下的物资倏然断裂,再加上小师妹被人所伤,贺宴舟便不得不亲自跑下山与那些人对峙。
秋分,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在贺宴舟眼里却像是一场染在人心里的血腥。
段子琛就是死在了这么一群人的手下——毕竟江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狱,越是站在上风的人,越会被啃噬殆尽。
“堂堂逍遥派掌门,背地里却是个与邪|教狼狈为奸,杀人如麻的小人!哼!贺宴舟,你今日下山来最好是来跪地认错的!我们也好酌情处理。”一位面黄肌瘦,一身白大褂,手里还拿着拂尘,人模人样,却没有半点儿道士该有的礼数的男人,他嘴里的唾沫星子在见到贺宴舟下山时便已经源源不断地飞溅了出来。
另一位背着一把大刀的壮汉,推了一把一旁的男人,说道:“跟他还废什么话,他这样的恶人若是留在江湖,多少人会因他家破人亡!杏花村就是个例子!”
“就是就是!逍遥派就是个窝藏恶徒的门派,贺宴舟更是这群恶徒的老大,人人得而诛之,死不足惜!今日大伙儿替天行道,绝不能再将他有机会回到门派当中……”又一位看上去有些斗鸡眼的男子嚷嚷了起来。
“不放过他!大伙儿别害怕!他身后只有不到五人,我们可是有百来号人……”
“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
一群不知是何门何派的人,在茯苓山下自我感动的喊起了口号。贺宴舟抬眼一看,心里忍不住嘲讽了起来,“明明是一群看上去比我更像是恶人的人,却在这里喊着口号要我性命,真是可笑啊!”
“贺宴舟!你勾结邪教,滥杀无辜,危害朝廷官员。不仅是江湖人要你死,朝廷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今日若是不降,来日逍遥派必定葬送在你手里!”
不知是谁说的这话,贺宴舟一听倒是好笑,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发出了声音,“难道我今日投降,甘愿被你们绞杀,来日你们就会放过逍遥派了?”
“哈哈哈哈哈!且不说你们今日能不能动我分毫,就是朝廷的人来了,估计也只会像你们这样躲在茯苓山脚下吧!”
贺宴舟一说话,便有人双脚发颤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谁都害怕他倏然就抽出手里的无双剑,给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到时候谁绞杀谁还不一定呢。
“各位,你们心里清楚,想要杀我是何等的困难。你们之所以躲在山下不敢上前,不就是因为茯苓山上你们见都没见过的奇门遁甲术?”贺宴舟好心劝道:“今日你们伤了我师弟师妹,我已经很生气了,怎么?各位还要激怒我吗?”
这下子,百来号人,来得兴师动众,轰轰烈烈的所谓的江湖侠士、名门正派,因贺宴舟一句不算威胁的威胁,吓得鸦雀无声。
然而安静了没多久,一群没来得及发声的女侠客,蜂拥而至,将贺宴舟和几位逍遥派弟子围了起来。相比于那群只说不做的男人,她们似乎更加果敢,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讨伐的。
“贺宴舟!受死吧!”其中一位女子的剑已经抵住了贺宴舟的脖子,话音刚落,便准备抽剑,顺其摸了贺宴舟的脖子,让他流血致死。
随即其余女侠士也发起了攻击,生怕贺宴舟逃了,这可谓是天罗地网,在劫难逃——
可是,贺宴舟一招九州行便逃离了他们的束缚,再轻轻挥动剑身,用剑气余威将一群女子打趴在地。
“贺某虽十恶不赦,但还没有到需要同女人动手的地步。一群男人,连几位女侠士都不如……”贺宴舟收回剑,已经有人几乎吓尿了裤子,嚷嚷着要回家了。
但依旧有几个人不依不饶,狂妄地以为只要口号喊得响亮,便可以以众服少。
贺宴舟不想理位,转身带着几位弟子就要回去,却被一群恼羞成怒的小狼崽咬了一口,数招下来,他没有杀一个人,但依旧有人将他喊成了杀人不见血的恶徒。
对于流言蜚语,贺宴舟第一次感到了无可奈何。
等到贺宴舟重新回到逍遥派,浑身带血,但都不是他的。他只是受了一点小伤,可这点小伤却把师弟师妹吓了个半死。
“为何不跟我们说一声就下山了?”黄秋雁正色直言。
贺宴舟看着她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笑道:“有些事情我能解决,何必还多牵连几个人进去?放心吧,我没事。”
“大师兄!你下次可别再这样了,如今局势紧张,你要是再贸然行动,万一……”赵文卓说到一半却没了声音,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
“我知道了。”贺宴舟摸着她的脑袋,笑了笑。
叶青似乎也有话对他说,但迟迟不开口,直到贺宴舟问了,才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大师兄。二师兄他……他给你送了信,信上说,他游历的这几年里,杀了不少贪官污吏,如今自身难保,更是不能连累门派,打算……打算与门派断联。”
贺宴舟忽然有些恍惚,不禁叹了口气,“随他吧。他就是飞驰在乡野的鹰,无人能抓得住他。不联系也好,免得因为门派的事情,让他自添烦恼。”
“即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逍遥派还有我们站在身后,大师兄可别忘了,逍遥五侠也曾风光过。”黄秋雁正色道;“你有你的天下第一剑,我有我的天下第一刀,刀剑若不相向,一致对外又未尝不可。”
她看着贺宴舟满脸真诚,“别再一个人苦撑了,别像师傅那样。”
“对呀对呀,大师兄你要是再背着我们闷声干大事,你后山藏着的酒我就给你偷了!”赵文卓嚷嚷道。
叶青抓住她那双激动的手,笑道:“别到时候自己喝了个烂醉,让阿昭看到了不好。”
“说什么呢!我酒量很好的,想当年同父亲征战时……”
赵文卓的话闸突然被打开,喋喋不休的开始讲起了往事。
贺宴舟心口一震,对呀,他都忘了段子琛的样子了,唯独记得他似乎也是这样苦撑着带着逍遥派一步步走了过来。
“好。”在嘈杂的探讨声中,贺宴舟点头应道。
逍遥五侠都在,贺宴舟便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所以他硬是将逍遥派护了一年,直到那封信突然送至茯苓山下,贺宴舟意气用事出发前往了南诏,可是却不知身后跟着几乎整个逍遥派。
风光一时,晦暗一时,到头来,走走停停,还是一无所有。
等贺宴舟回过神时,轿子已经停在了落月峰下的碧落池边,剩下的路,须得他自己走了。
第44章 落月峰
碧落池是落月峰弟子沐浴的地方, 被一层厚厚的竹子围了起来,经过此地时, 还会闻到一股浓浓的香草味,氤氲旖旎,像是被笼在了薄雾之下。
“此地不宜久留。各位贵宾需得自行走了。”宫女略为颔首道:“门派就在山上,从碧落池往上需得行十里路,经过知了廊亭便到了大门处,到了那里自会有别的弟子接应你们, 我与二妹还有其他要事,便不陪同了。”
青梧拱手道:“那就多谢两位姑娘了。”
“贵宾客气了,时间不早了,快快出发吧。”
叶文昭从轿子里将清醒过来的贺宴舟扶了下来。
贺宴舟整个人病恹恹地靠在叶文昭身上, 看着两位宫女扛着架子离开,眼睛半睁着看向了青梧, “看来他们不只请了你一个做客的。”
“你小子总算醒了。那是自然, 月神大寿,江湖中有的是人抢着祝寿的, 青云山、千机阁、金禅寺这些都一定会大驾光临。”青梧往前走了几步,“再说了, 我们可不是来做客的, 我们是被收留了。寄人篱下, 得人恩情,宴舟啊, 你可别给人惹事。“说罢,一脸怨妇似的看了贺宴好一眼。
贺宴舟恢复了点力气,看到李真源时,眼神一惊。只听李真源客客气气道了声:“师兄好。”
贺宴舟反应过来, 礼貌回应道:“幸会。”随后撑着叶文昭的手勉强走了半段上山的小径。
“贺叔,你身子还疼吗?要是疼了咱们就歇息歇息。”半路,叶文昭关心的询问道。
贺宴舟摸了摸她有些杂乱的头发,“阿昭眼里贺叔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娇气了?”
看着叶文昭一脸愁容,贺宴舟倏然不笑了,“我真的好多了,你不信我,难不成还不信青梧这老头子?”
青梧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着。
这个时候,贺宴舟才发现,有人不见了,眼里明显有些失落,但又没有问出原由。只有青梧见他倏然不说话了,便道:“你是他拼死从李行之手里救出,经过紫薇迷宫送到了我手里的。说实话,那小子看上去确实不像人们口中嗜血残忍的邪教教徒,他对你也算是情深义重。”
“他走了,他不想连累你,况且他自己身上也有还没撂下的担子。”
贺宴舟垂下眼,扯了扯嘴角,无奈道:“不跟着我也好,这一路不好走,我与他始终是正邪不同道。”
真的不同道吗?
青梧嗤笑道:“老夫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正义一方的,能说出这样的话,怕不是有意而为?”
贺宴舟道:“好好看路,别把我们带到沟里了!”
“哈哈哈!”青梧笑着转身,继续往前走着。
知了廊亭其实并不是一座常规的走廊,而是由紫藤构建出来的花路,因为夏天周围总有知了鸣叫,因而被取名为知了廊亭。
几人到了落月峰门外,巨大的观音石雕映入眼帘,石雕身侧的门亭上赫然刻着落月峰三个字,十分气派。
贺宴舟抬头看了一眼,过去这么久了,再看到这些东西,心中难免有些怅然。
“许久未见,大老远过来,辛苦谷主了!”
倏然一道清脆冷冽的声音从派中传来,贺宴舟顺着声音往前看去,果然是楚之燕。
楚之燕看上去很年轻,明明长着一双勾人心魂的狐狸眼,周身的气场却叫人生人勿近。一袭白袍挂在她身上,真像是某位峰顶上的清冷神仙。
青梧道:“月神言重了,老夫是来投奔的,算不上辛苦。”
楚之燕盯着青梧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谷主真客气。你予本座有救命恩情,说什么投奔不投奔的!”
李真源看了她好久才敢上前行了个礼,“楚姑姑,我代爹爹向你问好!”
楚之燕略微抬眼,“阿源啊!你也来啦?李行之怎么舍得让你出门了?”
李真源出了青云山连行为举止也变了,一路上彬彬有礼,倒像个门名公子。听了楚之燕的话,毫不掩饰道:“爹爹让我拜入神医谷,如今我是谷主的弟子,想要学有所成自然是师傅在哪我在哪。”
楚之燕也懒得多过问,满意的点了点头,“你长大了,很好!李行之总算做了件对事。”
“一个月后,爹爹也会来,到时候您二老也能好好叙叙。”李真源道。
楚之燕点头应道:“如今他儿子在我落月峰,他想不来都不行!”
李真源:“哈哈,自然。”
在贺宴舟印象里,楚之燕确实是位百岁老人——落月峰灵气颇盛,气候宜人,适合养老修身,不过更多的是因为修炼了《月神赋》,落月峰历代的峰主都能活到百岁,甚至更久。大概是修炼这样的功法,使身体发生了不同寻常的改变,让人返老还童。
贺宴舟想到了什么看着青梧,月神能亲自到落月峰门前接待的人,必然是重要的人。
楚之燕朝着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些宫女便跑去准备好了轿子,等几位上轿,去往坐落在峰顶的金翎宫中。
落月峰周围的空气比山下冷,路边的松树上还有冰霜挂着,想来是受海拔影响,下了一场小雪。
贺宴舟的身体还在慢慢恢复当中,受不了寒气,于是只好借助体内残留的真气让身子暖和一些,那些真气是巫暮云强行注入他体内的。
“初夏,难得落月峰可观雪景,也算是避暑的好去处了。”青梧坐在轿子上,看着外面零星的雪花逐渐铺满了松树,摸了几片在手心,不禁感慨。
楚之燕端坐在最前面的轿子上,闻言稍微瞥了一眼,“峰顶海拔高,越往上雪越大,也就越冷,一年四季如此。夏季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其他季节可就不是了。”
“倒是你们神医谷,一年四季分明,气候宜人,很是宜居。”
“只可惜,神医谷被大火烧了,否则,我这老谷主还能留一块空地出来给你消遣用。”青梧捋了捋胡子,笑道:“如何,这长生的滋味不好受吧?”
贺宴舟眼珠子一转,听着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对于青梧的过往,贺宴舟也只知道与段子琛有关,可是这老一辈的人,在他们那个时代是些什么样的人,都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他毫不知晓,也从未想着去了解。是人都有过去,什么样的过去不重要,过去是什么样的人,也不重要。毕竟他不感兴趣,或者说他对过去的青梧不感兴趣——
谁知道那个时候青梧是不是行走江湖坑蒙拐骗的高手呢,毕竟他的教学方式放在神医谷是有点儿这个意思。
楚之燕脸色一凝,“可不好受了。要是当年你没离开,本座也不用受这个苦。”
贺宴舟心道:“果然,青梧与楚之燕之间不仅仅是救命之恩。”
金翎宫建在落月峰峰顶,周身薄雾笼罩,若隐若现可以看见其金碧辉煌的梁柱,那些柱子上此时落了一层白雪,遮掩住了柱身,反而显得上面的雕刻更加细腻。
这是贺宴舟第二次来到这里。
殿前玉阶上还有贺宴舟曾近用无双剑留下的剑痕,这么多年了那道剑痕还没有隐去。
叶文昭站在殿外,目瞪口呆地看了许久,脑子里使劲儿回想印象里叶府的样子,想来想去可没有这座宫殿辉煌,更别提比叶府还要差一些的逍遥派了。
这个时候,李真源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傻看了妹妹,这金翎宫再壮观也没有皇宫壮观,只不过是其中冰山一角,别太惊讶。”
叶文昭一路上就对李真源意见很大,这个青云山出来的公子哥,似乎从头到脚都有一股隐藏的——装劲儿,让人很不爽。于是她偷摸摸翻了个白眼,在李真源进去后,还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啧啧啧,老头子,你这是抱上大腿了?一座宫殿就这么繁华,哪来的银子?”贺宴舟看着叶文昭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倏然一副流氓气,贱飕飕地对青梧道。
青梧前脚刚踏入宫殿,后脚一顿,回头小声嘀咕:“你闭嘴!”
结果楚之燕年纪大身子骨却不老,莞尔一笑,“公子有所不知,落月峰除却功法特殊,专收女弟外,还懂天文地理、阴阳五行。虽是半真半假的东西,但就是有人会信,如此又有什么办法?”
“哦?”贺宴舟一脸疑惑,“此话怎讲?”
楚之燕做了个请的动作,让青梧一行人各自坐在案桌旁,并使了个眼色,叫人将提前准备好的佳肴美酒端了上来,自己则渊渟岳峙般坐到了殿前的交椅上。
“银子是皇室所捐。永乐帝卜卦算命时常会来落月峰拜访,他们出钱,我们出力,正好各取所需。”
贺宴舟看着桌上的美酒咽了咽口水,随后抱拳道:“佩服佩服!弄虚作假的雕虫小技还能骗得了皇帝,放在整个江湖简直无人能敌。”
这话一出来,叶文昭赶忙捂住了贺宴舟的嘴巴,也不知他哪一根筋搭错了,说出这样的胡话出来。
“闭嘴啦,贺叔!你说错话了!”叶文昭的手将贺宴舟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生怕他漏了缝,又说出什么坏话出来。
青梧看着楚之燕尴尬道:“老夫这弟子嘴巴笨,不会夸人,月神别往心里去。”
楚之燕举起手里的酒杯,示意青梧拿起酒杯对饮,“无妨。我一个老太婆不会和不懂事的孩子计较,再说了,还是个有伤在身的孩子。”
对了,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伤在身,贺宴舟突然又不舒服了——叶文昭眼疾手快地将他面前刚摆好没多久的酒水一把夺取,而后毫不留情的倒在了地上。
“贺叔,你别喝酒了。”她指着桌上的鸡汤,“你看这里的宫女多细心,还专门给你准备了一碗鸡汤,你喝这个保证大补!”
贺宴舟:……原本受伤的身子又被雪上加霜。
要说酒水对于贺宴舟来说是什么,那肯定是生活唯一的快乐源泉,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千金难买一醉方休,万两难求醉生梦死。
酒,不能少,少了,人就多愁苦闷。
“你这徒弟,我看着很是面熟。”倏然,楚之燕盯着贺宴舟的脸道。
八年的时间不一定会改变一个人的面容,但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行为。行为变了,久而久之,人的面容就没那么重要了。
“月神眼神不太好。我一个小小神医谷的弟子,半辈子没有出过神医谷的大门,往哪去遇到月神这么厉害的人物?”贺宴舟一边喝着鸡汤一边说道。
“你觉得他像谁?”青梧问道。
楚之燕笑了笑,摇头道:“几分相似,但也只是相似,至于是谁并不重要。”她转而道:“倒是你呀!老婆子我在落月峰呆了有一百多年了,青梧啊青梧,你总算来看我了!”
“如果不是有求于我,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回来了吗?”楚之燕又问道。
李真源沉浸在几日未吃到的美食当中,先是吃了香喷喷的烤鸡,又塞了一嘴夫妻肺片,最后将鸡汤喝了,满意的打了个嗝。叶文昭被他行云流水的操作吓了一跳,平日里吃饭像饿死鬼投胎的她就见过她贺叔一个,没想到看上去死装的公子哥,也是这番……热爱美食。
贺宴舟两三口将鸡汤喝完了,听到这话,又倏然回过头看向了青梧。
青梧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着座上的楚之燕道:“也许吧。”
“呵!也许?”楚之燕的脸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顿时,金翎宫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浸在吃饭当中,感受着来自月神的威慑力。等吃饱喝足后楚之燕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便叫人将他们带去了信封里说的留给神医谷的那一块地方。
那个地方也在峰顶,但与金翎宫却隔了一道悬崖口。
过吊桥时,贺宴舟深怕被身后的宫女突然袭击,将人推入万丈深渊去,大概是经历过青云山一劫,太惜命了,因此一路上神神叨叨,在他面前连平时最爱说废话的叶文昭都显得话少了许多。
李真源则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宫女搭话,偶尔同青梧聊几句家常,结果过了桥,天色昏暗,一路上他便再没说话。
第45章 阴阳诀
魍魉山坐落在南诏边缘, 猿鸣鹤戾。江湖人称它为墮仙陵,是因为里面高手如云, 神秘莫测。但山上的环境却与它的名字相称——阴森寒冷,枯木朽株。在百姓眼里比南诏的死人林更瘆人,敢在这里动武的人必然是狠角色,都是些阴曹地府里出来的魑魅魍魉,邪乎得很。
巫暮云刚到山腰便被人截断了路。
拦路的是两位戴银戴饰,白衣黑衫的洞主——玉凤, 化龙。
玉凤和化龙在三十六位洞主中排行十二、十三,少男少女,五行属火,性格也相对暴躁。
巫暮云在路上将七杀重新赎了回来, 此时软剑对上了长戢和短刺,铿铿锵锵, 碰撞有力, 时不时燃起花火,周围的树木遭了大殃, 但双方都没有退让之意。
“师叔师姑!两位在这里拦我去路,究竟意欲何为?我与两位已经斗了半个时辰, 你们倒是说句话!”巫暮云将手中的七杀收回腰间, 换用玄冥功, 将两位洞主击退了数米。
玉凤和化龙稳住脚跟,此时两人身上的金丝罗袖衫上布满了灰尘, 就连俊俏的脸蛋也变得狼狈不堪——魍魉山的风很大,卷起枯枝烂叶裹上一层泥灰就往人身上砸,几人也无法幸免。
“你什么时候炼成的幽冥功?”玉凤看着巫暮云问道,她的声线很细, 像个还未成年的孩子,与她十二洞主的身份完全不符。
巫暮云喘息了几口平静下来道:“幽冥功在我十七岁时就已经练成了,不过是少了一篇终章,呵!又不是练不成了!”
化龙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自创的?”
巫暮云道:“没错,我自创的。现在两位可以告诉我,为何要拦我去路了吧?”
化龙与玉凤面面相觑,最后化龙收了手上的长戢,道:“你忘记了吗?这是你每次上山要经过的考核。”
巫暮云听闻倏然阴冷一笑,“是吗?可是两位是否忘记了,我如今不是谁手下的弟子,而是这座山的首领!”
玉凤和化龙被首领二字所威慑,可没过多久玉凤却笑道:“或许今日之前你确实是魍魉山新任的首领,可是……蒙逻阁回来了,你觉得你还是吗?”
巫暮云没有因为蒙逻阁这三个字倏然出现而惊讶,似乎早料到了今日他会‘死而复生’一般,冷哼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在哪?”
玉凤狐疑了片刻,以为巫暮云是想找他昔日的师傅求情,于是将魍魉山首领的位置给他,答道:“三更坡。”
“师叔师姑,我就不陪你们消遣了,两位每次都在半山腰拦我去路,多有辛苦,希望下次两位可以好好在洞里呆着。”巫暮云丢下这么一句话,脚下生风,以一招从贺宴舟那学来的‘九州行’,“咻”地一下消失在了玉凤和化龙身前。
玉凤化龙还想上前阻止,但巫暮云瞬间便消失在了丛林中,纵使两人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将已经跑走的人再捉回来,只好赶忙一个箭步飞出去,踩着树枝往三更坡的方向而去。
魍魉山的地势险峻,东边有三十六洞,破古楼和孟婆堂,西面有九霄塔与天花净,是藏有历代洞主绝世武功秘笈的高塔与修身养性的药池。而中间有个高出九霄塔半截的三更坡,上面建有一座天台,形似南诏样式,却是用来比武练剑的。
蒙逻阁此时就带着鬼面坐在三更坡顶,等着巫暮云的到来。
三更坡上寒风呼啸,插在天台边缘的刻画有骷髅图腾的旗帜被风吹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脱离旗杆,随风而去,再一看,风吹来的方向出现了一个人影——
巫暮云落在蒙逻阁身前,三更坡负责巡逻的弟子见状立马便要冲上来将倏然出现的巫暮云拿下,却被蒙逻阁站起身抬手制止了。
“你还活着。师傅。”巫暮云笔直的站在蒙逻阁身前,说道。
蒙逻阁的脸被鬼面遮得严严实实,巫暮云甚至无法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蒙逻阁,只好小心翼翼地捕捉其一举一动。
“孩子,许久未见,你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玉凤和化龙都没能将你拦住。”
蒙逻阁身上披着狐裘,他年纪比楚之燕大,受不了寒凉,偏偏跑到了三更坡来,怕是遭了不少罪。
巫暮云坦然接受了蒙逻阁对他的夸奖,“我一直都有挑战两位洞主的能力,只不过出于尊敬从来都没完全赢了他们,师傅不是很了解我吗?”
“哈哈哈哈哈!你我师徒有三五年未曾见面,谈何了解?你从拜入魍魉山起便不受我管教,我教你的东西也只是皮毛,所以你今日这身武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蒙逻阁坦然道。
巫暮云:“没错。我也知道你为何非要在那么多人当中选择我当你的徒弟,你相信我总有一天会在魍魉山成长为一头帮你守护首领宝座的野兽。所以,你假死多年,究竟为了什么?!”
蒙逻阁摊手道:“孩子,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免得太伤心了。”
巫暮云冷笑一声,“一个表面上的师徒名义,你也别太认真了!师傅,你应该相信我是敬重你的,这么多年也让你避世了许久,你该谢我!而不是在这里试图阻止我登上你的位置!”
“我和你哥哥达成共识,他用南诏的秘术助我长命,而我让你做几年首领,学会如何在江湖纷纷扰扰当中生存下去。”蒙逻阁叹了口气,“孩子,我领你回来时,你还没有如今的野心。也许是我老了,算计不清,忘记人是会变的。说真的,这个位置我坐累了,你若想要我可以给你,来吧,孩子,就在这里将我打败。”
巫暮云卸下了护具,将七杀从腰上抽了出来,脱了外衫,一身轻装上前。
“我哥的《阴阳诀》是你给他的吧?你破戒了,魍魉山什么时候可以插手门派的事情了?”巫暮云冷漠地看着蒙逻阁,“师傅,你定下规矩,破戒者,杀无赦。你今日是要我杀了你?”
蒙逻阁身形一顿,原本佝偻的身子似乎更弯曲了,他轻声道:“你若是有本事,不妨试试。我也累了,早就想歇息了,但我要提醒你一句,这个位置站得高,看得是远,但最难看清的是自己。”
“魍魉山阴气颇重,多的是走火入魔者,受其影响,你小心找不到来时路。”
“身在局中,便没有想着要出去,我要那来时路做什么?”巫暮云手握软剑,居高临下地看着蒙逻阁,“师傅,你还在等什么,动手吧。”
这时,玉凤和化龙从远处疾驰而来,直挺挺地落在两人中间,拿起武器提防着巫暮云,玉凤清脆的声音响起,“首领快走,这小子不好对付!”
化龙也是一副恶龙样子,死死盯着巫暮云的一举一动。
巫暮云不屑一笑,“师叔师姑,我劝你们早点走开,别不小心被牵连其中。”
“臭小子!你有多大的本事?敢出此狂言!”化龙说着一把长戢指向了巫暮云的腹部,“小心,被利刃刺穿,肝肠寸断!”
巫暮云没理化龙,而是依旧盯着蒙逻阁看。三更坡的风将几人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蒙逻阁的狐裘压在他身上,似乎下一刻就会将他压死。
巫暮云突然想起来,蒙逻阁以前不是这样的,同样活了百年,以前的他从不会将自己的脊背弯曲,也没有求死的意志,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你们让开。从三更坡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上来。”
蒙逻阁突然发话,让玉凤和化龙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保护蒙逻阁本身就不是自愿的,只不过深怕这位藏匿于魍魉山百年的深山恶鬼事后算帐,他们可吃不消。
“可是……”玉凤小声道,却还是被蒙逻阁不容置疑的语气威慑,“怎么?我说的话没用了?”
“是!”
玉凤和化龙只好屁颠屁颠从三更坡上跑了下去,在坡下仰视着上面的一举一动。
“你是不是从很早之前,就已经猜到了今日的局面?”巫暮云莫名其妙地问道。
蒙逻阁却轻笑了几声,鬼面之下的表情有些怅然,可是巫暮云看不到,只听得到他说的:“你上山第一天,我收你为徒开始,这个局面就已经注定了。”
巫暮云从来没有见过蒙逻阁的脸,但在他的认知里,蒙逻阁是个狡猾多变、精于算计的人,在他眼里一切了如指掌,凡是他想要的便没有做不到的。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收留一个威胁到自己的人?
“你究竟在布置怎样一盘棋?”巫暮云问道。
“孩子,你的废话越来越多了。”蒙逻阁摇了摇头,下一刻却突然出现在了巫暮云身后,给了他猝不及防的一掌。
这一掌被七杀劈开,连同劈开了披在蒙逻阁身上的狐裘。
蒙逻阁骨瘦嶙峋的身子暴露在寒风当中,像一只皱巴巴的老鼠,披上了几件单薄的长衫,可怜又可笑。
巫暮云被他如今的身子吓了一跳,不解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蒙逻阁将身上的衣裳系紧,立马朝着巫暮云发动了又一轮进攻,巫暮云一边躲着他发来的攻击,一边观察着他的身子。在蒙逻阁使出阴阳诀的那一刻,巫暮云瞳孔微震,蒙逻阁的身子已经开始腐烂了。
“集中注意!如此心不在焉,小心命丧黄泉!”
阴阳诀将周围的环境炸成了废墟,天光渐暗,风如利刃,可割骨断喉。天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三更坡下的玉凤和化龙也受到波及,被震得不禁接连往后退去。
蒙逻阁站在坑外,却不见巫暮云的影子,呐呐道:“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倏然间,蒙逻阁耳边再次生风,是巫暮云挥动七杀朝他发起的进攻,再反应过来时,周围都围满了巫暮云的影子。
“这么快就将学来的九州行转化为自己独创的轻功,你果真是难得的天才。”蒙逻阁说道。
巫暮云的影子在霎那间合并成一个,七杀如毒蛇一般飞扑而来,蒙逻阁徒手挡下,却差点将手臂祭给了七杀。
“过奖了。师傅这么多年细心教诲,我不得拿出点真本事?”巫暮云边说边步步紧逼,将蒙逻阁逼至坑外,又见他飞身躲开,两人一来一回扭打得不可开交。
天台边上的旗帜一把接一把倒下,巫暮云几乎使出了毕生所学的所用武功,不论是南冥教的幽冥功,蒙逻阁教授的一线天,还有从巫子明那里偷来的阴阳诀……
蒙逻阁的身子在打斗中逐渐崩溃,腐烂的血肉横飞,双手已然露出了骨头,也许是许久没有这么痛快的打斗过,打着打着便忘记了疼痛。他的声音也愈发沙哑,笑着对巫暮云道:“孩子,你确实是做魍魉山首领的料,哈哈哈哈!真好啊,我死前还能这么痛快的同你打一场!”
话音刚落,七杀已经缠上了他的脖颈儿,蒙逻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下一秒,血液飞溅,他戴了一辈子的鬼面连同他的脑袋一起掉在了地上。
巫暮云的脸上沾了血,猩红的眼睛方才反应过来,瞥了一眼掉落的头颅,那张脸上的肉已经烂完了,只剩下了骷髅。
“你到底活了多少年?”巫暮云嘲讽道:“难道这个首领身份可以让人长命百岁吗?”
蒙逻阁死后,巫暮云顺理成章成为了新的首领,前来拜望的其余三十五位洞主,经此一事后也消停了不少。
巫暮云倒是习惯这样,毕竟蒙逻阁突然不见的这几年里,一直都是他在担任魍魉山首领,如今也只是名正言顺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已。
三天后,他回到了首领洞。
洞里被人刻下了四个字,字里带血,刻的是:心灯一盏。盏字后面还有一竖,大抵是没来得及刻下的字。
巫暮云曾在巫子明房里看到过同样的字眼,似乎是句诗,原句应该是:纵使繁花眯眼乱,心灯一盏照归途。
他不禁想:“魍魉山首领的位子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能叫蒙逻阁这样的人都难以找到归途?”
巫暮云在首领洞里巡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洞里那本布满灰尘的武功秘笈上。他蹲下来将其捡了起来,抖了抖灰尘,看清了书名,是《阴阳诀》的残卷,最后一页有提到:炼此功有成,心不得宁静,无情无意,身纯阴无阳,阴阳不合,人往回九幽之地,不识来时路。
楚之燕给神医谷挑选的地方是则是一座清静素雅的庭院。
院子里种了一棵很大的树, 几人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棵白梅树,只可惜树已经枯萎了, 枝干轻轻一碰就会断裂。
“落月峰也会种白梅呀?”叶文昭好奇道。
带他们过来的那两位宫女相视一笑,没有停留太久,对着几人行了礼便离开了庭院。
贺宴舟看着庭院的构造,又看向了青梧,只见他看着面前的院子,眼睛有些通红, 但下一瞬又恢复了正常,回过头对着贺宴舟笑了笑。
“可惜这树在这里活不了,等我们一行人将这里好好收拾一番,到时候将这棵树找个地方挪走吧。”
青梧说着说着, 人已经走到了堂屋里,拨开蜘蛛网, 看着屋子中央的那一幅字画站定了好久。直到贺宴舟出现在他身后, 道了句:“你以前住这里呀?”
青梧对贺宴舟倏然的调侃有些诧异,随之一笑, “怎么?以前不是对我的过去不感兴趣吗?”
“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罢, 这里没人会强迫你。我就随口一问。”贺宴舟道。
“这里的蜘蛛网也太多了, 灰尘也积了有厚厚一层。”叶文昭说着转了一圈, 从角落里捡了几把扫帚丢给了屋外的师弟们,“先将院子里里外外扫干净, 顺便将那些杂草也锄干净了。”
听她的话,五位师弟开始忙活,她自己也赶忙打扫了起来。又见李真源嫌弃地躲的远远的,不满道:“哟, 这个时候你倒是知道躲了?别偷懒哦,给我拿着!”叶文昭丢给了李真源一根鸡毛掸子,“我虽然年纪比你小,但入门比你早,你要叫我一声师姐,听到没。叫了师姐就要听我的,现在哪儿也不许去,一起将屋子打扫干净!”
李真源拿着鸡毛掸子一脸茫然,回过神后,极其抗拒,“我不扫!”结果叶文昭在打扫时弄了一身灰尘给他,他是又气又无可奈何,只好乖乖扫起了灰尘。
“好了,先将庭院打扫干净吧。”青梧指着已经开始拿着扫帚扫地的叶文昭,“阿昭都比你勤快多了。”
贺宴舟铁定是不会拿扫帚的,在青梧说出这些话时,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偷懒了。结果青梧与他大眼瞪小眼,两人都没想着要动手劳动,原来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
等庭院打扫干净了,几人便在此住了下来。
青梧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块牌匾回来,在上面寥寥刻上了医者仁心四个字,高高挂在了庭院门外。后将之前的书房改成了学堂,学堂不大,但足够他们使用,等一切就绪,就到了他每日卯时催人起床上学滑稽场面。
当然除了贺宴舟外,其余人都很自觉,能很快适应。只有贺宴舟任凭青梧在他房外如何叩门呼唤都没有用,等要动粗了,房门被青梧踹出了一个洞,榻上的人依旧呼呼大睡。哪怕青梧走到他面前,他也能边躲过青梧的推、拉、胡扯,边保证自己的睡眠。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
这天,贺宴舟难得睡到日上三竿,等推开房门,只看见在院子中央因为不识药材被青梧惩罚,将簸箕里晒着的草药识别清楚的李真源。
叶文昭也不见了。
贺宴舟整理好衣裳对着李真源问道:“阿昭和老头子去哪了?”
李真源抬起头,漫不经心道:“哦,他们都出去了。”
贺宴舟:“是问你他们去哪了,不是问你有没有出去!”
“金翎宫吧,师傅一大早就被宫女带走了。至于阿昭……师姐,她跟在身后去了,大抵是去偷听墙角吧。”说罢他还不忘嘲讽道:“呵,真无聊。”
贺宴舟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同叶文昭出现了一致的想法,这个人……好装。
贺宴舟穿过吊桥,在距离金翎宫几里的地方停了下来,踩着松树树干,看着面前的金翎宫观察了片刻,倏然间瞧见一个人影从宫门前一闪而过,门外的宫女未曾注意到,但贺宴舟却看得清楚,那是跑来凑热闹的叶文昭。
叶文昭从宫门闪过后便不见了身影,贺宴舟无奈摇头,只好从树上掠下,朝着叶文昭追去。
然而路过金翎宫墙外时,倏然听到了一丝动静,像是有人打破了酒杯,贺宴舟出于好奇停了下来,躲开宫女视线略上了金翎宫顶,挪开了瓦片,做起了偷窥小贼。
青梧正与楚之燕在大殿对饮,情到浓时楚之燕突然打破了酒杯。
“师兄!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想过要回来。为什么?难道当年的事情你还在耿耿于怀?”楚之燕看着台下的青梧问道。
青梧将手上的酒杯轻轻置于案上,轻声道:“师妹,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我说过我离开落月峰与你没有关系,师傅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现在我们都老了,还提这些做什么?”
楚之燕冷笑道:“本座练得了《月神赋》,如愿以偿。可是落月峰上下我连一个可依靠的人都没了,师傅走了,你也走了。”
“你不该被困在过去的。当年师傅在蒙逻阁手里救下你时便已经说过,不怪你。”青梧看着她,“魍魉山是什么地方?那里虽被称为墮仙陵,但哪个江湖人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豺狼野狗,恶鬼出没,神仙会吃人。你当时太小,只是误入其中而已,你又有什么错?”
楚之燕争辩道:“可是你们不该认为是我野心太深,欲要上山寻得三十六洞洞主点拨吗?我当时想的确实是让师傅将月神之位传给我,而不是给你!所以拼了命要增强功力,你不恨吗?原本今日坐在这个位子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青梧倏然顿了顿,贺宴舟也是一愣,原来青梧曾经真的是落月峰的弟子,怪不得会与段子琛为友。贺宴舟曾在段子琛嘴里听到过,他年轻时会时常徘徊在落月峰,得月神一壶雪水煮茶,那个时候,他应该还在皇帝身边吧,只是偶尔跑出来,也只有这么个地方可去。
不过如此一来,青梧的年纪难道也有上百岁了?他肯定练过《月神赋》,否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百岁老人,顶多到了花甲之年的模样。
“我要恨你什么呢?恨你害了师傅,还是恨你从魍魉山回来后迫不及待坐上了月神的位置?我不恨你,我离开落月峰是我自己的选择。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而且你身边不还有阿念在吗?你到底在后悔些什么?”青梧说着站起身,拍了拍衣袖,“行了,以为多大点事情。有恨的不是我,是你。”
楚之燕条件反射似得从座上站了起来,“难道本座不该有恨吗?你走了,我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坐上的这个位置,阿念当时才多大?你一走了之,将所有烂摊子都丢给了我!落月峰一百多号人都看着我,等着看我笑话,可我撑下来了,阿念也被照顾得很好。青梧!你凭什么拍拍手,说不恨就不恨,说走就走!那么多年,你未曾回来,就连师傅的灵位都没有祭拜过,我凭什么不能恨!”
“哟嚯,这是要打架的节奏啊。”贺宴舟在宫顶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此时差一盘瓜子,那这场戏看得才叫精彩。虽然嘴里总说对青梧的过去不感兴趣,可是心里总有点儿偷窥欲,想要扒一扒青梧的丑闻亦或是从青梧嘴里听一听段子琛的丑闻,毕竟他们年轻时贺宴舟还没断奶。
“一个是落月峰出逃的大弟子,一个是皇帝身边的剑客,这两人见面铁定掐过架,否则以师父的性格不和人打一架,皮指不定有多痒呢?”贺宴舟心道,“这么多年,我阴差阳错的,入的都是熟人的门下。真好啊,师父看到了,早就欣慰不已了吧?”
“你该放下的。”青梧说着就要离开。
楚之燕一抬手,一道内力飞出,将金翎宫的大门关上了。
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带着小师妹阿念,顶住了压力,一步一步抗了过来,抗了八十多年。她炼成了神功,得到了落月峰弟子们的认可,可是心怀愧疚,却一直得不到发泄,到神医谷请了请问无数次他都不肯来,她一直以为,是青梧在怪他。
今日却听到了不同的答案,原来最可笑的是自己,心里怨恨喷涌而出,久久不能平复。
“放下?你凭什么要我放下?我求了你多少年?你没有一年来看过我,看过师傅和小师妹,你走的时候有多狠绝,现在就有多狼狈!青梧!走投无路了,才愿意来见我,对吗?”楚之燕声嘶力竭道。
青梧叹息道:“你若不愿,我可以走。我来,是因为我还有一些徒弟不想放弃。若我一人,我大抵也不会过来。青梧满面祥和,“师妹,我知你这些年很辛苦,可是我说过,我不喜打打杀杀,不愿做月神,师傅传给我的武功,我在临行前已经尽数毁了。走的时候我身上不过三成功力,我想离开,只是想寻找另一种活法,不回来,也是因为不想你心怀愧疚。”
楚之燕往后退了两步,讽刺的笑了起来,“好啊,既然你今日来了,那不如别走了!”
‘铿铿锵锵’,金翎宫地下倏然升起一座五行八卦阵法,那阵法将青梧卷了进去,困在了里面,楚之燕也走了进去。贺宴舟瞪大了眼睛,被这突然出现的东西吓得一个激灵,直接破了宫顶,落在了八卦阵前。
“臭小子,果然是你。”八卦阵里传来青梧的声音。
金翎宫的宫女见有人从宫顶落下,立马拿出了武器提防了起来,贺宴舟手里没有武器,往后退到了阵法后面。
贺宴舟伸手便想将这个形似牢笼的五行八卦阵破开,结果被青梧制止道:“别动,上面机关重重,一不小心会没命的,放心,我不会有事。”
“你在开什么玩笑?老头子!”贺宴舟又喊道:“月神前辈!你可千万不要冲动,谷主打不过你!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可不是你的对手,你千万别冲动!”
楚之燕冷眼看着青梧,“青梧,你连小师妹都不闻不问,却在这里担心自己的徒弟,我该怎么办?我要杀了你吗?!”
“别!别!千万别!前辈,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不要生气!老头子怎么说也是你师兄,你……”
楚之燕一个怒吼:“闭嘴!”将贺宴舟还没出来的声音堵了回去,“你们还等什么?不快把这小子给我弄出去!”
听到命令,几位宫女便朝着贺宴舟发起了进攻,贺宴舟跌跌撞撞溜了一圈后,被无情的丢出了宫外。
他还想起身,却被宫女手上的武器吓退了,只好抖抖身上的灰尘,“老头子,对不住,我救不了你。”
“臭小子,你那是想救我?去寻阿昭吧!”宫里响起青梧的声音。
贺宴舟微微一笑,往叶文昭跑走的地方去了。青梧说的没错,他确实没打算救他,救不过来,而且也没必要救,楚之燕不会把他怎样的。
“贺宴舟。你要保护的,就是他?”楚之燕道:“你可知他八年前犯了怎样的错?你要背着这个祸患一辈子吗?!”
青梧双眸一冷,“你怎么发现的?”
“你别忘了,八年前我与他有过一段时间的交情。这小子功夫不错,我很喜欢,只可惜心怀鬼胎,做了错事。”楚之燕道:“八年前我断了他的剑,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死,但我并未下死手。人跑了,而此时神医谷却刚好多了一位医痴。青梧,为了段子琛,你居然敢救他。”
青梧摇了摇头,“可是他在我眼里却是个好孩子。屠戮梨花村也许是别有用心,但并非滥杀无辜。救他与子琛没有关系,他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哪怕是,我神医谷也会救。”
楚之燕倏然大笑了起来,而后手上用内力唤来了座上的拂尘,朝着青梧攻去,“好一个神医谷,好一个青梧。你说你武功废了,本座还没试出真假,不如在阵中一决高下!”
楚之燕说完,拂尘已经打向了青梧,她以为青梧会轻易躲开,谁知,就这么一下,便将青梧打趴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你自废武功了?那这么多年你在江湖中怎么活下来的?”楚之燕不解道。
青梧捂着胸口垂下眼,没说话,他身上有太多岁月留下的痕迹,哪怕是曾经修练过《月神赋》,但自从武功尽废后,他也该逐渐老了。
在长安遇到段子琛, 是他下山以来最意外的事情。
那时侯长安城发生动乱,死了不少百姓, 幕后操纵者是同赵将军一起征战沙场的李氏太后的亲眷,李赴将军。他逃于城中,被青梧识破,是段子琛亲手抓回了皇宫,听闻最终下场是因弑杀皇帝未果,被诛了九族。
青梧从百姓嘴里又了解了这位将军, 他明明是位好将军,为民除害,做了第一个站起来反抗皇帝暴政的人,偏偏第一个惨死宫中。
后来, 在归椿小镇的客栈里再遇到段子琛时,青梧与他打了一架。
那时候他身子里残留有《月神赋》, 身体还保持着二十来岁的年轻模样。与段子琛动手时勉强过了几招, 不过几招下来两人将客栈拆了大半,被一群人追着讨债, 逃到了镇子外的一小片白梅林中躲了起来。
经此一事,两人算是认识了。
段子琛从皇宫出逃, 追杀他的人无处不在, 青梧帮助他从长安跑了出去。两人一路饮酒对诗, 聊遍家常,来到了幽州城。
青梧找了个风水宝地, 建了座庭院,两个人便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
段子琛喜欢到幽州茶肆喝几壶茶水,听说书人讲一讲民间故事,等讲到朝廷, 讲到百姓时,总会黯然神伤。每每这个时候又跑到了勾栏庭院,喝了个烂醉,闹了一个晚上。
“我本无心客,踏却江南街。身怀有六甲,肩负万里河……欲求一剑开,杀遍九州地!”
段子琛每每喝醉酒,嘴里总会嚷嚷着这么一首诗,情到浓时会忍不住砸了人家的酒坛子,被人好一顿批评,还是青梧舔着脸接他回家,还带着银子赔礼道歉。
事后段子琛找青梧负荆请罪,嘴角利索,说什么,“得青梧为友乃是我段某人之幸,若是下次再犯,青兄大可将我丢在荒山野岭喂狗吃,我就是惨死其中也无半句怨言。”
青梧从不把他唬人的话听到耳里,这个时候总会塞给段子琛一个竹箩,道:“昨夜我赔付了十两银子,段兄这些年保护皇帝积累的经验足以寻到不少药材了。快去吧,别等太阳落山了。”
段子琛无法,只好将背上的荆棘换成了竹箩,一步三回头地朝着山上走去。
后来,他犯的错多了,自己也会乖乖背上竹箩往山上走去,直到有所收获才回来。
“段子琛!我藏在树下的酒酿是不是你偷喝了!”青梧铁青着一张脸,看着树下被挖出来的泥土,心里很是不爽。
段子琛手上的酒葫芦一滑,从树上落了下去,散了青梧一身。
青梧的脸色愈发难看,眼神像会吃人的野兽一般,一掌拍在白梅树上,将树上的段子琛给震了下来,而后眼疾手快地将段子琛放在树下的剑拔了出来,朝着他攻去。
青梧在落月峰学的是功法,剑术自然比不上段子琛,但即便如此,他每一招都使了全力,像是对待敌人那般,将段子琛逼至绝路。
段子琛无路可退,脚下一绊,刚巧躲开了青梧的一剑,灰溜溜将剑夺了回来,二话不说跪在了青梧面前。
“我从幽州带来的生酒,没让你半路就给我将酒水截了!半生不熟,你也不怕喝了拉肚子!”青梧道。
段子琛高举着佩剑,很是歉意,“此生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一时没忍住。青兄若是气不过,剑给你,随你怎么处置!”
青梧翻了个白眼,这辈子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酒不一定是好酒,但段子琛总能在犯了错,做了坏事后,一本正经地道一个视死如归的歉,虽然心怀歉意,但是毫无悔改之心。
罢了,一介武夫,打打杀杀,讲不了道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
两人的目标逐渐清晰,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段子琛决定拜到逍遥派门下,想让自己那一身高超的剑术有归处,还能造福百姓。
他找了位幽州厉害的画师,将青梧的模样画在了宣纸上,准备一并带走。
“身在江湖中,得遇一知己,足以让段某服一大白!”
临走前,青梧与他喝了最后一碗离别酒,段子琛干了一大坛,醉生梦死时,嘴里迷糊念叨着。
青梧长着一张小白脸,喝了酒红如猴子屁股,举起一碗道:“青某等着与段兄再次相遇,等那时,我种在院子里的白梅估计长大了,酿酒给你喝啊!”
“你要来赴约,别留我一人等太久。”青梧说道一口闷了碗里的酒。
“一定!”
就这样,两人分别后,一人继了逍遥派掌门之位,一人建造了神医谷,成为了天下第一神医,二十年再未相见。
我本无心客,踏却江南街。
身怀有六甲,肩负万里河。
欲求一剑开,杀遍九州地!
青梧从始至终都记得段子琛嘴里的这么一段诗,在两人身处万军包围中时,他几乎唱了出来……
我本无心客……
青梧看着眼前的楚之燕,自嘲了起来,哑声道:“远离是非,只救人不杀人,多的是为了报恩还恩的人。”他咳了两声,身体逐渐衰老,头发瞬间白了一片,整个人老了三四十岁。
“怎么会?不可能!”楚之燕看着眼前老去的青梧,连忙上前扶住他,“怎么回事?你练过《月神赋》的,不可能这么快,这么快……”
青梧抓住她的手,轻声道:“师妹,你忘了师傅说过,《月神赋》虽能长生不老,但若功法相撞,脆弱的一方……会遭此反噬……罢了,我活太久了,早就老了。”
“不可能,我明明只用了不到三成的功力,怎么可能会伤到你!”楚之燕说着往青梧体内灌入内力,却不知为何,怎么灌,那内力都像在往外流,压根儿进入不到青梧体内。
八卦阵法倏然瓦解,重新回到了金翎宫地下。
楚之燕看着青梧苍老的样子,眼睛发红,冲到殿前,从宝座下打开机关,捞出了那本残破的《月神赋》。
“你把它再修炼一遍,听我的,你把它再修炼一遍!”
“我没想要杀你!我真的没想着……杀你……”楚之燕近乎绝望道:“我不恨你,我一直以来恨的都是自己……”
青梧佝偻着脊背从地上爬了起来,“我知道,我不怪你。师妹……我时日不多了,《月神赋》我练不成的。你省省力气吧,几十年了,这是我该受的……”
“你也不必过意不去。我的结局,在我下山那天起就注定了,偏偏偷得几十年光阴,这个买卖很划算……”
看着青梧步履蹒跚地走出金翎宫,楚之燕失魂落魄般愣在原地,眼角不知何时掉了几滴眼泪。月神几十年没有为谁流泪过了,弟子们都说她无情无义,活久了,大抵忘记了人间冷暖。
青梧走出金翎宫,如释负重般,几十年来藏匿在心里的秘密被挖出来的那一刻,他算是松了口气,如今往前的路,不论多远,自己也能走到头了。
贺宴舟一路上寻叶文昭无果,心想着这小丫头不会跑到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时,眼前一亮,已然跑到了头。
面前是一道断崖,云雾缭绕,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座楼阁,贺宴舟用内力将云雾打散了一些,这才看清了对面的楼阁——瀑布畔,兰草相伴,楼阁旁有长廊,长廊尽头还有一座湖上水榭。
贺宴舟再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楼阁就在青梧的老庭院不远处,相隔不过十里。
贺宴舟再看了看断崖,中间有一石柱,他跳上去再往前一跃便来到了对面。
楼阁的门大开着,站在门外,贺宴舟能清楚听到流水声,再抬头一看,楼阁上挂着的牌匾上刻着天涯海角阁几字。贺宴舟笑了,“原来这里便是天涯海角阁。”于是,脚下不由一动,便走了进去。
天涯海角阁与金翎宫相差甚大,一个金碧辉煌宛若皇宫,一个朴素无华亲近自然,却能叫人心宁神安。
贺宴舟在楼阁内停留了片刻,盯着一盏半明半暗的油灯出了神,回神后才反应过来,这天涯海角阁里居然没有一位弟子?于是他更加大胆,穿过廊亭往水榭走去。
瀑布声越来越清晰,崖石上攀爬的兰草上沾了不少水珠。等贺宴舟到了廊亭尽头,一道白光扑面而来,他转过身,已有人停在了水榭中央。
贺宴舟回头一看,此人荼白衣裳,腰间缠绕着一条艾绿绣有兰花的腰带,长发被风吹起,叫人瞧清了他额上一点朱砂痣,朗目疏眉的脸上因见到贺宴舟这么个不速之客而感到一丝诧异。
“好俊俏的公子。”贺宴舟心里不禁道。
‘公子’的眼神在贺宴舟身上定格了不久,才出口用极其冷清脱俗的声音道:“你是谁?来我天涯海角阁做什么?”
一听声音,贺宴舟便收回了对‘公子’的称赞,这分明是位女子。
八年前他来过落月峰,却不曾踏足过天涯海角阁,这位阁主,是他第一次见。
“你若现在走,我可以饶过你。”冷不丁地声音再次传来,贺宴舟不做停留,朝着阁主行了礼,立马消失在了长廊里。
从天涯海角阁出来, 半路上贺宴舟便碰到了叶文昭。
叶文昭一脸迷茫地看着她的贺叔,没想到贺宴舟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一把从地上揪了起来, “说,你去干什么了?半天见不到人影!”
叶文昭可怜兮兮地求饶,一边嚷嚷着疼,一边道:“我没有乱跑!人有三急,我上个茅房而已,干什么这么凶!”
“放手啊贺叔!你揪疼我了!”叶文昭苦苦挣扎着。
贺宴舟冷笑一声, “上茅房跑到金翎宫附近来,你当我傻啊,啊?落月峰那么多女弟子,怎么没有一个像你这么大大咧咧, 活蹦乱跳,一点儿姑娘家的矜持都没有?你青梧爷爷说得对, 你呀, 就是个假小子!整日里就知道打打杀杀,凑热闹。”
“我没有打打杀杀!”叶文昭轻轻掰开贺宴舟的爪子, “好吧,我承认我是偷摸着跟踪青梧爷爷过来的, 但是我还什么都没有听到呢!我发誓, 我要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天打雷劈,劈成烧鸡烤鸭, 绝对无怨无悔!”
贺宴舟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告诉我,你怎么出现在这。”说着贺宴舟指着面前的断崖,断崖另一边就是天涯海角阁了,这小姑娘要是贪玩飞了过去, 里面那冷冰冰的女子估计饶她不得。
叶文昭好不容易挣脱开贺宴舟的魔爪,这会儿还惊魂未定,被贺宴舟毫不留情地弹了一下额头,又吃痛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贺叔想知道的,我立马就说……说,容我理理思路。”
贺宴舟一手抚在脸上,他养着的这个丫头,估计养歪了,脑子不太好使。
“我原本是想跟着青梧爷爷找点儿乐趣,啊不,事情干。但是在金翎宫顶俯身听了半天全是一些你来我往的吹捧问候,好没意思。就当我想离开时,倏然看见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鹰,从我头顶上咻地一下飞了过去,我就好奇啊,追了上去……”
叶文昭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贺叔你知道吗?那雄鹰是云公子派来的!鹰腿上绑着绣有紫色蝎子的绳子,我追了好久……”
贺宴舟低头看着她,居高临下,有种莫名而来的压迫感,让叶文昭不得不使出杀手锏,装傻微笑。
“嘻嘻。”叶文昭扯出一抹灿烂的笑。却听贺宴舟冷道:“鹰呢?”
“没追上。”叶文昭的声音被压得极低,似乎不太想让贺宴舟听到,但又不得不说。
“没用的东西。”贺宴舟嘲讽道:“这些年教你的武功都白教了,轻功也没学会多少。”
叶文昭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什么叫白教了,贺叔你就没好好教过我,你教的还没有云公子教得多!还有,那雄鹰飞得那么高,我怎么追?飞上去吗?你看清楚了,前面是断崖,你想让我摔下去吗?!”
贺宴舟没说话,耳边倏然吹来一阵风,他定了定身子,抬头一看,那只叶文昭嘴里的雄鹰此时又飞了过来,且越飞越低。
还没反应过来,雄鹰已经停在了两人面前的树杈上,正扭动着脑袋看着贺宴舟。
“就是它!我追了好……唔。”叶文昭的话被贺宴舟一掌堵了回去,“它脚上有信。”
说罢,贺宴舟上前两步,雄鹰大抵是见到了熟人,扑闪着翅膀飞到了贺宴舟的手臂上,贺宴舟摸了摸它的羽毛,“好久不见,吉纳。”话落,顺手取下了栓在鹰腿上的竹筒。
叶文昭凑近看了看那雄鹰,羽毛乌褐发亮,眼睛是金色的,像极了神话传说里的太阳鸟。
“贺叔,你刚刚叫它吉纳,这南诏的鹰还有名字啊?”
贺宴舟从竹筒里取出信,一目十行地看了个大概,耳根通红,嘴角不觉扯上了一抹笑。
信纸上的字迹笔力遒劲,墨迹渗透了纸背,写着:何故与我道相思,我言相思重万金。宴舟,我不知你能否收到信,但心有念想,便写了一封。我如今成为了魍魉山的首领,一切都好,你呢?在落月峰可安定了?若不是抽不开身,我应该已经到你身边了。上次走得太急,还没来得及跟你道个别,你没生气吧……
南诏的龙胆花到了花期,想带与你去看看,你可愿?我丢在花田的那些兔子估计生了很多崽,要是去了,你可别打他们的主意……唉……想说的话很多,奈何路途遥远,信过重,便送不到你手里,寥寥几行,写不尽也道不明,你别见怪——
落款,巫暮云。
这并非一封传递坏消息的信,贺宴舟不由地舒了一口气。心道:“臭小子,油嘴滑舌。魍魉山的首领可不好当,他能有闲心传来信,说明蒙逻阁不是残了就是死了。”想完,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如此这般的话,这小子吃了不少苦吧。”
想到这里,贺宴舟看着天边发起了愣。
阿云……
叶文昭凑上前,“诶,贺叔你耳朵怎么红了?刚问你的问题你也不答,云公子跟你说什么了?”叶文昭使劲儿凑上去查看信条,却被贺宴舟收起来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行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只雄鹰是你云公子在南诏最爱的一只,少年时就拿它捕猎,当宠物养着,纳吉这个名字也是他取的。”贺宴舟说着就拉着叶文昭往回走。
“你云公子,年少时是个爱护动物的好少年,南冥教上下没少他养的动物,小到麻雀、兔子,大到狼、狮子,能养的他都会养着。有时候迫不得已,会放走几只,但又怕极了它们会死,所以还是会悄悄带回去。只可惜,身为南冥教二公子,这样子的作为会遭来质疑……”
“……那小子脾气很倔,巫行风对他打打骂骂,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越挫越勇,专门跟人反着干。”
“贺叔怎么知道云公子这么多事情?你们不是正邪不两道吗?”路上,叶文昭问道。
贺宴舟倏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尴尬地笑道:“正邪区分的只是立场,他们没有烧杀抢掠,算不上邪。再者,我与你云公子八年前就认识了,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小屁孩,整日追在你爹娘屁股后面,哪里知道那么多事情?”
叶文昭鼓着嘴巴,心里偷偷骂贺宴舟是个老死批,见人家云公子好看处处都想着占人家便宜。
一路上贺宴舟说了很多关于巫暮云的事情。他不知道为何倏然想起来,只觉得,那个时候,他应该真的很喜欢巫暮云。巫暮云就像是一股风,随性洒脱,纯真无邪,但却也是一股被困住的风,多情忧郁,坚毅不屈。
叶文昭被他说了一路,几乎都要将巫暮云这个人的习惯、爱好、性格刻在脑子里了。
贺宴舟带着叶文昭回到了庭院内,刚一进去,一群弟子皆跪在堂屋门外。贺宴舟和叶文昭一脸吃惊,找了个弟子问道:“怎么都跪在地上?出了什么事情?”
弟子看着贺宴舟,支支吾吾道:“谷主……谷主他……”
“谷主他怎么了?”
“你们回来了?”
这时,堂屋内传来了青梧的声音,那声音沧桑又沙哑,贺宴舟瞳孔微震,猛然回过身,心底一颤。“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楚之燕伤你了?她怎么敢伤你!”
贺宴舟一时激动,连带着一旁的叶文昭也受其影响,不可思议道:“青梧爷爷,你怎么会……”
青梧满头白发,满脸苍老地坐在椅子上。身边的李真源照顾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动作缓慢,道:“与她无关。老夫只不过是,大限将至。活得久了,早该死了。”
“过来。老夫同你们说说话。”青梧亲切地唤着贺宴舟和叶文昭。
两人走上前,青梧看着贺宴舟,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慈祥,“老夫的年纪比你师傅大很多,出山那会儿……人已是花甲之年。得亏练过《月神赋》返老还童,与你师傅相遇时身体还是年轻模样。”
青梧说话不急不慢,缓缓道来,大抵是有些力不从心,话说着说着就变轻了,得停顿好久再接着说。
“子琛是我见过心怀天下、悲悯苍生的剑客,也是想要终止乱世的侠,他是真正的侠……可惜我在落月峰待久了,忘记了人间烟火,下山时心中只想着远离乱世,远离江湖。我没有他那份豪情壮志,也做不了顶天立地的英雄……”
“这辈子,我就他这么一个朋友、知己。我觉得很值,虽然下山功力尽废,但碰到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值过……只可惜,我们最后走了不同的路……”
“但你救了很多人,老头子,你救了很多人。不必做什么英雄、侠客,你做好你的神医,没人能从你手里抢走属于你的那一份功德。告诉我怎么救你,求你告诉我怎么救你……”贺宴舟看着青梧,将他脸上的白发捋清,道。
叶文昭的眼泪在眼眶不停打转,青梧摸了摸她的头,她便止不住地落泪,“青梧爷爷……有办法可以救你的对吗?”
李真源蹲下身,看着青梧,“师傅。你还没教我医术呢!你不能收了徒弟,就不负责了吧?”
青梧拍了拍她的肩膀,“阿源,你是个好孩子……其实,你爹爹让你跟着我并非是要你学医,而是要你历练。师傅给你包的香囊你可有随身带着?”
李真源连连点头。
“那就好,以后。让你楚姑姑教你。”
李真源不明所以, “为什么?但是我明明拜的是你啊。”
“都一样的,师傅会将一些东西交给你。”青梧又看着几人道:“老夫这还活着, 你们几个就在我面前哭丧。干什么?这么急着我死?”
叶文昭摇头道:“没有……”
“你记住了,老夫只不过是将原本偷来的时间还了回去,与任何人没有关系。唉……你们这样子,搞得好像是谁杀了我似的,放心吧,老夫还有点时间。”青梧看着贺宴舟道。
贺宴舟倏然道:“可是, 我还有恩没报答。青梧,你就这么走了,我会愧疚一辈子。”
青梧皱了皱眉头,“你这小子, 指定有哪根筋搭错了……这么多年,我有让你报恩吗?老夫从没有想过要你报恩。老夫救你, 只是因为想救你,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想。”
贺宴舟心里落了空,空荡荡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了一样。
这个感觉与当初段子琛为救青梧离开时一模一样,他最后的念想也没了。
在江湖中闯荡半辈子, 总以为恩怨情仇, 还了, 便能明晰。是啊,像阿昭说的, 哪有恩情能还清的。
青梧又看向了门外那仅剩的五位弟子,“你们都起来吧。我要是走了,不求你们重振神医谷,大家各自保重, 散了吧。”
“你和阿昭就呆在这里,至少比外面安全些。”青梧看着贺宴舟道。
“你还有多少时间?我就陪着你多少时间。若你没了,那你也管不了我们,我和阿昭在不在这里也是我们说了算。”贺宴舟道:“你早料到今天了,还将李真源带来,将我和阿昭带来。呵呵,早算计好了吧?”
青梧:“臭小子……瞒不过你。”
“你根本没想着瞒我。”贺宴舟道:“青梧,我……”
“行了,煽情的话我不想听,这不像你。”青梧道。
贺宴舟将话咽了回去,闭上了嘴。
“再过几日是月神寿宴,会来很多人,你们别出差错了。”青梧叹了口气,“我累了,要休息。都别窝在这里了。”
叶文昭舍不得离开青梧,深怕一个不注意他就没了,所以跟得很紧,时时刻刻都在贴心照顾他。
李真源也变得勤快了很多,将青梧给的医书看了又看,并且将香囊的配方也记在了心里,时不时会做一些放在床头,屋子角落。
夜晚见贺宴舟独自饮酒,他也加入了进去。
两人在屋顶喝了很久,奈何李真源酒量不济,两三口就已经招架不住了,开始胡说八道。
“其实,你一直在隐瞒身份对吗?贺术不是你的真名……”李真源歪着脑袋,一身华贵衣裳被他穿得乱七八糟。
“你是贺宴舟,那个曾经的逍遥派掌门,天下第一剑……”李真源含糊其词道。
贺宴舟却完全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想过隐瞒。他们这一行人中,就属李真源看上去凉薄,无情无义,可偏偏是个有心人。这一路上,看似他什么都不参与,不过问,其实他什么都明白。
“只可惜剑断了,人也废了。”贺宴舟仰头灌了一口酒,看着月亮道,“世上哪来的天下第一?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李真源打了个嗝,看着贺宴舟道:“我小时候是听你故事……长大的,贺……大侠,见义勇为、惩恶扬善,无双剑在手,天下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贺宴舟自嘲地笑了起来。以前他也以为自己什么事都能办到,办不到的就用武力解决,那时候他真把自己当成了天下第一,有势不可挡的勇气和傲气。可是后来,他手上沾满鲜血,敌人的,同胞的,亲人的,天下第一沦为了天下第一可怜虫,像只蝼蚁一样活着。
他如今什么事情办不到,不过是个活着的废人罢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骄傲使人退步,沦为笑柄……你可别学我。”贺宴舟说着,往后躺去,整个人瘫倒在房顶,看着灰蒙蒙的天,痴笑了起来。
李真源不知为何,也许是醉得厉害,站起身,从一旁的树上折下一枝条,一笔一画地挥动了起来。
“要说贺大侠的剑术,那可谓……嗝,一招一式变幻多端,眼花缭乱,披荆斩棘,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1】”李真源挥舞着手中的枝条,“打得了巫行风,杀得了蒙逻阁,是……是我儿时最敬仰的人。”
贺宴舟瞬时傻了眼,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瓦片上,半天都不敢动一下。
李真源接着说道:“爹爹说贺大侠败倒在南诏的雾森林里,我不信……我从小就听着你的事迹长大,向往成为你这样的人,你不会败,也不可能就这么被打败了。”
贺宴舟眼角有些湿润,回过脸道:“可是我又不是神仙,我犯了错,失败也很正常。你若是去崇拜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李行之怕是会被气死。别闹了少主大人,你要是恨我我都能理解,无脑追捧,我有点怕啊。”
贺宴舟原本以为李真源揭穿他的身份,会对其冷嘲热讽同八年前的名门子弟一样痛骂他是个冷血无情、丧心病狂的大魔头,真没想到李真源会说这些话。
“你若是心中对我有恨,要打便打,要骂便骂,何必这样?”贺宴舟道。
谁知李真源气愤地摔了酒坛子,拿树枝指着贺宴舟,“贺大侠救了我的命!在我儿时不见天日的生活里,是他给予了我希望,他不是十恶不赦的魔头,江湖流言蜚语,有时候会害死无辜的人,我不相信他会屠杀梨花村的百姓,也不相信他会与南冥教私通。贺宴舟,你要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一味的自怨自艾,那你确实比不上贺大侠!”
李真源越说越气,干脆与贺宴舟动起了手,拿着折来的枝条在屋顶上和贺宴舟打了起来。
“连我都觉得江湖水深,连我都认为八年前你是被人设陷的!贺宴舟!你要是再自甘堕落下去,就一辈子背着骂名,苟延残喘地活着吧!”
一辈子的骂名吗?贺宴舟心想,他何时会在乎这些东西,也许八年前会,可是现在,他不是已经重新开始了吗?那又怕什么?怕失败,还是怕被人笑话?他都不怕,事情已然发生,外界的看法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哪怕他被人设陷,但杀人的事情他确实真真切切的做了,不论好坏,他确实杀了很多人。
手上沾满了血,光是洗哪里洗得干净。
贺宴舟挡下李真源的枝条,两指稍一用力便将其折断了,一手捏着李真源的手腕,冷静了片刻,才道:“恩恩怨怨我自会去处理,但当初的贺宴舟,你嘴里的贺大侠确实死在了雾森林,历经八年风雪沧桑,时间锤炼,回不来了,也不可能回得来。”
李真源挣开贺宴舟的束缚,跪了下来,“我只知道,轻狂傲慢,坚毅不拔的才是‘一剑霜寒十四州’的那个贺宴舟。只是在神医谷无所事事,无欲无求的,不是他。”
“那你就别将我认做是他,我很愿意做你嘴里无欲无求,无所事事的神医谷弟子。”说罢,贺宴舟丢下酒坛,掠下屋顶,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李真源喝了个酩酊大醉,这会儿心里却难受得紧。本来揭穿贺宴舟的目的,不为别的,就想看看是不是自己听说的那位传奇人物,是不是自己崇拜的大侠,结果,贺宴舟变了,他一时接受不了,心之所向碎成了玻璃渣滓,还扎得自己生疼。
七月初三,落月峰卯时便开始迎客。
派外陆陆续续来了一群江湖有名的侠客,什么‘小李快刀手’,‘铁掌如花’,’蜻蜓飞剑‘等等,都是江湖中被人挂在嘴边嚼烂了的人物。
大家兴致勃勃,一路跑到了金翎宫门口,为楚之燕送上了热呼呼的祝贺。
青梧被楚之燕安排到了空着的副掌门的位置,纵使他百般拒绝,也还是没能拗过她,头发花白地坐在楚之燕身旁,不少人将其误会为了某位不得了的长老。
过了巳时,有杭州金禅寺的两位得道高僧从山下走来。陈元带着一群十方洞男弟子早在门外做好了准备,迎接贵客。
叶文昭和李真源混入其中看两位和尚被人围观——
带头的,一身红色袈裟,脖颈上挂着褐色菩提珠子,乃是金禅寺德高望重,年芳过百的慧空方丈。
而身后那位步伐稳重,仪表堂堂的的荼白袈裟,手持铁棍的和尚,更是惹起了不少人唏嘘夸赞。
“金禅寺怎地只来了这么两个人?”
“你可不知,金禅寺就属这两位最为厉害!”
“慧空方丈大家都知道,但是他身后的弟子在江湖中也可谓出了名了!”
“你说的是玄道大师?我知道,他可是如今江湖上人人称道的内功心法第一人!可不厉害?”
“要是我,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悟性……”
玄道乃是金禅寺大弟子,得慧空真传,掌握了天下第一内功心法《九禅经》七成功力,就连慧空活了百年,也没有他悟性高,不就是难得一见?被大家拿来吹捧也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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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出自李白《侠客行》
第50章 落月峰(6)
贺宴舟不想参与这样的活动, 一个人坐在断崖边上的枯树上,拿着摘来的树叶吹曲儿。
曲声抑扬顿挫, 错综复杂,乱七八糟,怎一个难听了得,简直可以成为贺大侠新兴杀人武器,杀人于无形,, 简直比当初的无双剑更厉害。
吉纳原本在他边上的树枝上歇息,被他一曲子惊吓,展翅翱翔,转了一大圈, 转着转着等贺宴舟放下了叶子,才又回到了原地。
贺宴舟靠在枝干上, 看着吉纳, 懒洋洋地道:“信已经送达了,你为何还不回去?是要等着在这里产卵吗?”
吉纳听到他说产卵的话, 背过身,像是怒气冲冲地扑扇了一下翅膀。
“哦, 我忘了, 你是公的, 产不了卵。该不会是巫暮云让你带着我的回信回去吧?”贺宴舟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截红线,缠在指尖上把玩了起来。
吉纳听闻又将身子转了回去。
贺宴舟道:“我懒得写信, 也没有那么多想说的话。这样吧,你将我手上的红线送过去,就当是我的回信。”
说着,贺宴舟伸出了魔爪就要去抓吉纳, 吉纳如光似箭般从枯树上飞了出去,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宴舟:“……我怎么会认为一只傻愣愣的老鹰会听懂人话的?简直愚蠢极了。”
可是没过多久,吉纳又飞了回来,嘴上叼着一条毒蛇,要贺宴舟为它扒皮烤了。
看着还没有死透的毒蛇,贺宴舟的嘴角抽搐了很久,恨不能将这蠢鹰打死,火气来时大,去时快,为了不被纠缠,他还是狠下心找了个地方专门将毒蛇烤了给吉纳吃。
吃饱喝足,心情舒畅,吉纳便将爪子伸到了贺宴舟身旁。贺宴舟将红绳系在他的爪子,拍拍屁股,吉纳便慢悠悠飞走了。
“如今这世道,连动物都会讨要好处了。”贺宴舟不禁感叹。
这边,叶文昭听着大家对金禅寺的两位和尚的议论声,只觉得江湖之大,高人无处不在。两位和尚看上去和蔼可亲,铁定也是比他贺叔厉害的。
“金禅寺位于哪里?听他们这样讲,两位和尚好生厉害,天下第一内功心法?比天下第一剑还要厉害吗?”叶文昭发出疑问。
李真源站在她身后,两人个子差异很大,李真源只能俯视着面前这个环抱双手,个子娇小的姑娘道:“金禅寺位于临安城,前皇太后曾在此处行香驻跸,是江南烧香拜佛的好去处。”李真源调侃道:“师姐,你不是说过,要成为一代女侠?身为女侠,怎么会把内功与剑术混为一谈呢?要不这样吧,我呢,闲来无事,手上有几本武功秘笈,还有一本初入江湖注意事项,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考虑借你看看。”
叶文昭眼珠子一转,心道:“这死公子铁定没安好心。”开口便拒绝了李真源的好意,“不必,我贺叔会教我的,我虽然只会些小功夫,但也不差。”
李真源嗤笑:“贺师兄看上去不像是能教得了你武功的人呀?他身子骨估计不太好,常人都能看得出来。”
叶文昭瞪了他一眼。李真源的笑容实在太刻意了,让人觉得这个人极其不真诚,话里话外都像是暗藏锋芒。叶文昭回怼道:“我贺叔身子骨再差,也比你厉害。我看你呀,闲得慌!青梧爷爷交给你的那几本医书你看完了吗?院子里的药材都处理干净了吗?”
李真源看着叶文昭气鼓鼓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双手投降,“好好好,我比不上贺师兄。啊呀,那几本武功秘笈师姐要是看不上那我也只能转头送给别人了。”
叶文昭听闻,装作一副不在乎着武功秘笈的样子,反驳道:“谁说我不要。那个,你转头送到我手里,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了不起的秘笈。”
“好,我明日就送到师姐你手里。”李真源笑道。
话说也奇怪,叶文昭不过还是个少女,有时候笨拙懵懂些也正常,幼稚些也能理解。但李真源一个弱冠之年的青年才俊,李行之手里培养出来的公子哥儿,身上也少有成年人的端庄稳重,反而是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
李真源喜欢跟在叶文昭身后,听她在那话痨般问东问西,指指点点,然后一脸清澈愚蠢地看着李真源,这个时候李真源就会将肚子里的东西尽数吐出,又见叶文昭变化多端的神色,满意的抬高了脑袋。
“阿弥陀佛。金禅寺方丈慧空,携弟子恭贺月神寿比南山!特奉《金刚经》手抄一本,以及寺庙开光檀香一支!”
正午时分,金翎宫满堂宴客,觥筹交错,喧嚷声混着酒肉香气蒸腾而上。出家人不饮酒,慧空方丈便以茶代酒将贺礼叫人送了上去。
青梧在一旁如坐针毡,看着满宫殿的宴客,不禁叹了口气。
青梧如今白花花地坐在楚之燕身旁,吸引了不少人目光,奈何如今是个行动迟钝的百岁老翁,想离开席位也需要人扶一把。这个时候青梧便在心里骂贺宴舟了,以前热闹没见他少凑,现在好了,人不知道去了哪里,连个影子都没露。
上一次落月峰举办上一任月神的百岁寿宴时,还不见有如此阵仗,没想到时光如梭,转眼就变了。门派之间的来往愈发频繁,攀附势力的也愈发多了起来。
“方丈的心意我领了!来,本座敬你一杯!”楚之燕端起酒杯道。
慧空同样举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难道这位是……天涯海角阁阁主?”慧空看着青梧问道。
楚之燕放下酒杯,又坐回了椅子上,看了一眼青梧,却有所回避,只道:“这是我落月峰的贵客,并非阁主。”
“贵客?”慧空疑惑道,“实属冒昧,这位长老大抵也有百来岁了,不知师出何方?”
青梧看着楚之燕没回答,这问题怎么答都不太好。一来神医谱已毁,大家都以为谷主葬身火海了,况且当初送去那么多信,也唯有了落月峰愿意接纳他们,说出来有些尴尬;二来,青梧一夜白头,老得不成样子,这宫殿之中无人识得他,何不就此将身份掩埋?
“没有门派。是潇湘城一位老大夫,之前医治过我的眼疾,也救治过一些我落月峰其他弟子,今日特地请了过来。”楚之燕解释道。
“原来如此,神医在世,真可谓造福人间。”
慧空说罢对着青梧示意地点了点头,青梧淡淡一笑,“方丈言重了,老夫不过是尽了自己所能,做些于各位而言不足轻重的小事情罢了。”
“诶,救死扶伤可不是小事情。”慧空边上摇曳扇子的男人倏然插了进来,“江湖中打打杀杀,刀光剑影,严重时到处尸横遍野。大家手里的武器不知何时变了味,成为了嗜血的利器。救死扶伤的人可愈发少了,要说呀,您这样的才可谓英雄二字。”
男人一开口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只见他一身青色绸缎,脸上带着半截面谱,说话时嚼字很慢,跟着手上扇子挥动的节奏,慢条斯理却又句句扎心。
哪来的少爷?大家心里不禁吐槽道。
青梧也注意到了这男人,只觉得一举一动些许熟悉,但年纪大了,过往的事情大多都记不清楚了,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是谁。只好问了句:“老夫不过一个治病救人的,倒是没有在场各位那般威风。我看公子很是面生,不知师出何门?”
男人转动着手上的扇子,笑道:“无门无派,闲云野鹤的逍遥游侠,刚好在山下听闻月神寿宴,前来凑个热闹。”又看向在座各位,“各位可别见怪啊!”
大家等着月神发话,谁知月神并不在乎自己的宴会中混入了一位不速之客,只道:“无妨,今日本座寿宴,落月峰放宽界限,凡是想上山的,在许可范围内,都可前来,不设限制!”
听闻大家为显示出作为侠客和名门的气度,连忙摆手,说什么:“怎么会呢,一看公子一表人才,功夫也当了得,幸会幸会!”
“虽是游侠,但气度非凡,我看也有大侠风范呢!”
“……”
男人笑着回敬,喝了几杯酒,眼神又落到了青梧身上,似有似无地打量着。
慧空又道:“阿弥陀佛。月神大寿,乃是百年难得的大好日子!落月峰凡是百岁峰主,功力了得,可造一方福泽,江湖上下有目共睹!”
楚之燕看着他,笑里藏刀似地点了他的死穴,“方丈的《九禅经》也不简单,天下第一内功心法,练好了,不仅成了天下第一,而且也能像你这般长命百岁呢!”
慧空脸色煞白,要知道各大门派都有武功秘笈,却也有高低之分,现下照江湖排名,《月神赋》虽能使人返老还童,但功力上却没有《九禅经》厉害。想要返老还童的人不少,想要天下内功心法的人更不少。
“月神真会说笑,《月神赋》讲究修炼者无情绝欲,是要像仙人一般断绝七情六欲干扰,不吃不喝数十年,在修炼程度上远远比《九禅经》困难,成了,仿若神仙。凡人之物难能同神仙玩物比?”慧空道:“再说了,月神修炼《月神赋》已成,而我金禅寺,如今还没有出过一位能将《九禅经》练至八成的和尚。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楚之燕倏然大笑道:“哈哈哈哈哈!你个老和尚,倒是会拿捏人心。话说来说去,怎么,你想要《月神赋》?”
第51章 落月峰(7)
见慧空人情打错了牌, 玄道停下筷子,抬起脸面无表情道:“阿弥陀佛, 月神误会。师傅并非要那《月神赋》,此等功法,他涨涨见识便可,无心肖想。还请您老人家别放在心上。”
“哼,肖想又何妨?《月神赋》非落月峰弟子练不得,否则七窍流血而死, 你们应当是知道的。”楚之燕道。
玄道道:“自然是知道的。”
《月神赋》属性极寒,修炼者唯有长期生活在落月峰这样极寒之地,体内适应寒气才能有可能入门修炼,否则, 五脏六腑会在修炼中冻成冰雕,亦或是筋脉血流拥堵, 七窍流血。但有一种情况可以修炼, 修炼者五脏亏损,体内无阴阳之分, 这样的,大都是命不久矣之徒, 修炼月神赋也只能起到续命的作用。
青梧一会儿看着慧空, 一会儿看着玄道, 这两和尚,一个急于人情世故, 一个沉默寡言、埋头吃饭,恨不得吃完便走。
他们一看就不是单纯来贺寿的,心里铁定藏了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楚之燕自然也清楚,今日宫殿内所有宾客能来贺寿, 除了落月峰在江湖中的名气外,还有就是《月神赋》。大家都想亲眼见见能使人返老还童的武功是什么样子的。
一场寿宴,又是阴谋诡计,又是互相试探,这江湖还真是越发混乱了。
李真源坐在宴桌旁,左顾右盼,等了许久居然没等来青云山的人,不仅如此,连千机阁的人都没一个过来的。
奇怪了,他爹爹嘴里总是念叨着楚之燕这么个老朋友,没理由来得这么晚,至于千机阁,哪怕上官拓不愿露面,也应该有慕容霖前来道贺的,心中惶恐不安,却一抬头看到了一抹蓝色身影从门外缓缓而至,乘人不备,偷摸摸坐到了青梧边上。
“老头子,你少喝点酒。头发都花白了,注意身子。”贺宴舟在青梧耳边小声说道。
青梧一看是贺宴舟,叹道:“你还说老夫。你今日又跑到哪里去了,半天不见人。”
“对这样宴会没兴趣,本就不想来,奈何你来了,我总得跟过来瞧瞧。”贺宴舟一边嗑着桌上的花生,一边说道。
青梧慌张地将他往身后一掩,“老夫不是给了你一张人皮面具吗?你没戴吗?”
贺宴舟:“……你挡住我吃东西了。老头子,老了眼睛不好使吗?你回头看看呀倒是!”
青梧回过头,贺宴舟一身蓝色布衣,脸上挂着一张大黑胡子面皮,整个人就像是潇湘早市的屠夫一样威武,如此时这个威武的男人,估计饿坏了,拿起筷子就吃得满嘴油光,叫人都不忍心看上一眼。
叶文昭躲在李真源身后,看着贺宴舟的一举一动,不禁笑道:“贺叔真是的,这身打扮简直太好笑了!”
李真源回过头,“贺师兄有品味啊,平日里怎么没见他这样打扮?”
叶文昭道:“贺叔懒得很,才不会特意去做个人皮面具戴在脸上……”说罢,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心道:“遭了,差点儿说漏嘴,这姓李的不会知道什么了吧?”
李真源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只见叶文昭又解释道:“这个……这……我贺叔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所以人多的时候会戴个面具在脸上。”
“哦,师姐好紧张啊。可是我也没觉得师兄这样有什么不妥,你在解释什么?”李真源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文昭。
叶文昭心道:“!!死装!”
贺宴舟落坐,带扇子的男人的目光便从青梧身上落在了他身上。感受到目光,贺宴舟抬眼与其对视了一番,论厚脸皮的程度,男人是比不过贺宴舟的,所以中途放弃,投降般将目光退了回去。
“那人是谁?”贺宴舟在青梧耳边问道。
青梧道:“说是逍遥浪客,不知深浅。”
贺宴舟看着他沉思了一会儿,又听宫外传来脚步声,闻声望去,是那天与巫暮云在青云山下遇到的十方洞洞主陈元。
陈元匆匆而来,笑贺道:“恕在下来晚了。”
楚之燕眸光一暗,问道:“洞主来得晚了,先坐下自罚几杯酒。”
陈元并没有听月神的话,而是拍手叫来了一位弟子,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金灿灿的宝盒,道:“月神,这是托您的话,在下寻来的宝物。”
楚之燕看着那东西,眼神有些蔑视,“本座托你寻的宝物,本座怎么不知道?”
落月峰三方势力,最大的便是金翎宫,得月神之称,又习得《月神赋》,其他两方自然有所不满,尤其十方洞洞主陈元。楚之燕知晓陈元的为人,她不喜欢这个人,原因也不过是因为这人狡猾得很,心机深沉,总担心哪天这人便背后捅了她一刀,所以处处提防。
今日陈元倏然在提到宝物一事,还是在寿宴人多聚众的时候,心思很难清明。
“月神大人,这宝物我可是寻了很久的。今日刚好是您百岁寿辰,在下费尽心思才给您寻了过来。”陈元说着就要打开放有宝物的盒子,却听到楚之燕厉声道:“放肆!”
“本座让你回归己位,至于什么宝物,丢给下人处置便可!”
陈元露出一抹狠色,被贺宴舟准确无误地捕捉了下来,心道:“江湖传言果真不假,陈元这个人心思不纯,城府极深,怕是早就觊觎月神这个位置很久了,今日倏然这番做派,莫非有备而来?”
“老夫认为,今日落月峰大抵会发生些什么。到那时,你不可贸然行动,带着阿昭和真源躲远点。”见贺宴舟没听他说话,又凶道:“听到没有!”
贺宴舟顶着一张屠夫脸,回眸给了青梧一笑,“放心吧,我有分寸。而且今日的情形,若是闹起来,估计我也不好脱身。”
出门在外,凡是沾染上江湖琐事,哪怕相隔万里,都难以脱身。有的是人有本事将你找出来,再千刀万剐。
“这么好的宝物我寻过来献给月神,月神不领情可是伤了在下用心。”陈元将宝盒打开,“刚好今日殿内人多,大家也能涨涨眼。”
宝盒被打开,里面躺着一块雕龙刻凤的白玉,仔细一看,上面有些许裂纹,此乃千机阁被潜入其中的吴淼偷走,流落江湖的昆山玉。
昆山玉被藏匿于千机阁,江湖之中少有人知晓这么块玉佩。倏然现身,按理来说,在场应当没多少人会有反应,可是令人意外的是,殿内突然变得极其安静,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且虎视眈眈的神色。
贺宴舟很是意外。看向青梧时,青梧已经替他解了答:“从昆山玉丢失那天起,武林人士便熟知了这块玉的用途。暗潮涌动,早在你我没察觉时,整个武林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对,这块玉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贺宴舟说道,“巫暮云曾得到此玉,且是从吴淼手里夺来的。他还回去后,玉佩估计到了方世杰手中……但方世杰已然将玉佩给了他人,可他死了……”贺宴舟道:“杀他的人难不成是陈元?但没有理由呀,他怎敢与千机阁做对?”
“人不一定是他杀的,玉佩到他手中另有蹊跷也不一定。”青梧道。
“哇!好厉害呀,这可是昆山玉!都能被落月峰弄到手。”倏然,一道声音打破了这寂静,那男人耍着扇子,一边扇动扇子,一边露出了毫不夸张的表情。
贺宴舟简直对其佩服不已,既是游侠,居然敢在众多门派面前,尤其楚之燕面前如此放肆,也不怕被人拿去当靶子。
“不可能!昆山玉怎会落到落月峰手里!”有大侠站出来质问道:“这可是千机阁的东西,是皇室的东西!”
楚之燕拍桌而起,从高台上飞了下去,一把夺过十方洞弟子手里的宝盒,并毫不犹豫将其打出了金翎宫。
见楚之燕动了武,殿内又突然无人喧哗了。
楚之燕看着陈元,将他整张脸看了遍,突然冷笑,“本座怎么不知道,今日洞主不是来贺寿的,原是来篡位的!”
“啪!”陈元毫无防备地被楚之燕一掌拍打在地,“真是有劳你了,选了这么个好日子。”
陈元捂着胸口,擦去嘴角血迹,并没有要反抗的意思,而是一副被冤枉的嘴脸,惊恐道:“月神,在下是得了您的命令才敢将这东西抢夺了回来,您怎能如此怪罪于我!”
瞬时,殿内又升起一片喧哗。
“昆山玉可是皇室密宝,落月峰真是胆大,居然连这个也敢夺来!”
“那可是天下武库的钥匙!谁见了不眼红?落月峰如此做派,只不过野心勃勃罢了!”
“楚之燕!今日千机阁不在,你敢做这样的事情,将当今圣上置于何位?!”
声音嘈杂,贺宴舟听了都不禁皱起了眉头,叹道:“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这篡位的法子想的不错!”
青梧咳嗽几声,拍桌制止道:“各位!且不知这宝盒里的昆山玉是真是假,怎能如此妄下断论?!”
“名门正派?听风就是雨,啧啧啧……竟是这样的做派,真是让我这个圈外人见了,都忍不住叹息!”那男人说道:“还没有这边这两位有脑子,一块破玉佩,弄得好像所有人都见过真的似的!”
慧空和玄道相视一眼,慧空道:“对呀,各位,这位兄台说的是。昆山玉虽说是皇室密宝,但在场的有多少人见过?说不定这洞主手上的是个假的呢?”
“哪怕是假的,但是月神居然敢叫人去寻这东西,可见心思不纯。”一位刀客,抬起脸看着楚之燕,只见他脸上被火烧得面目全非,“就是不知月神意欲何为?”
楚之燕用帕子擦了擦手,拿着夺来的昆山玉又回归到了宝座,“很好!今日这样的局面,本座有几十年没见过了。意欲何为?本座还想问尔等意欲何为呢!怎么?专门来落月峰讨伐本座?就因为这小小一块玉佩?真是好笑,这玉佩拿到手,难道本座就能颠覆武林了?!哈哈哈哈哈!若是如此,那本座明日就去打开天下武库,看看这能颠覆整个武林的武库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
金翎宫上座的宾客都盯着楚之燕手里的昆山玉, 满脸的欲望。
楚之燕邪魅一笑,看向了陈元, “既然是本座交给你的任务,那你这样的完成方式,怎么看也像是有意为之。自己偷来的破玉佩,想要嫁祸到本座头上,你真的好大的胆子!”说罢,一掌拍向了身前的桌子, 桌子书剑断成了两节。
青梧见状起身,与楚之燕交换眼神后,将滚落在地的宝盒又从地上捡了起来。细细观察一番后,道:“之前幽州城有人偷走了昆山玉, 惊动了千机阁副阁主前来查案。抓到凶手后,一行人在回京路上又遭人伏击, 死了的正是得知昆山玉下落的人。难道陈洞主与这凶手早有联系?否则这块玉佩你又是如何得来的?”
“再者, 天下人人皆知千机阁与落月峰的交情。靖王儿时可是在落月峰修行过一段时间的,你若觉得月神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那这个十方洞洞主你来做也是可惜了。”
“你什么意思?”陈元凶狠地看着青梧,从地上爬起来, 抖了抖衣袖, 苦苦哀求道:“大人!月神大人!宝物确实是你命我寻来的, 你为何不认!我十方洞从来都忠心于你,难道还会因此陷害你?若是如此, 我为何不自己拿着昆山玉,去独吞那天下武库!”
这番话,又引人唏嘘不已,原本消停了一会儿, 一下子整个金翎宫都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吵闹得很。
越是这个时候,那带着半截面谱的男人越是盯贺宴舟盯得紧,贺宴舟有所察觉,回头了回去,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够了!本座的寿宴,尔等若是不想参与,现在就可以滚出去,若是想,就乖乖闭嘴!”楚之燕道:“本座不想寿宴上沾血,尔等也好自为之!”
陈元双眼一眯,不知又开始打什么样的算盘,“各位,我好心提醒。听月神的话,要走赶快走!免得被随处埋伏的陷阱夺了性命!”
这下子,连慧空看向楚之燕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复杂却又猜忌,“月神……你这是……”
“哐当”一声,原本设在金翎宫的八卦阵倏然在这个时候打开,虽然只是打开了冰沙一角,但因为几位少侠困在了铁网中,且有的,已经在刹那之间没了性命。
贺宴舟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不可能!金翎宫的机关术,不是只有楚之燕才能打开吗?”
“有人用心良苦,居然在宫殿内动了手脚。”青梧道。
“啊啊啊啊!”看着有人已死在了金翎宫,所有人都如同惊弓之鸟受了刺激,翻了宴会上的餐桌,大喊:
“楚之燕!你竟然在寿宴上动手脚!”
“要不是陈洞主好心提醒,我们真会着了你的道。大伙们,还等什么,什么狗屁月神,想要做武林至尊想疯了,还想痛下杀手!”
“啊啊啊!杀了你,为师兄复仇!”
顿时,所有人都像是挣脱开铁链的困兽一般,拿起武器就往楚之燕打去。
慧空与玄道被夹在中间原本无心参战,这会儿见楚之燕动了杀心,还是参与其中进行阻拦。
青梧被贺宴舟扶到了安全角落,同时躲过来的还有李真源和叶文昭。
“还真打起来了!”贺宴舟道。
李真源站起身,“这些人还真是不讲理,居然敢在落月峰举办的宴会上动手。”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剑,“不行,我要去帮姑姑!”
说罢,还没被青梧阻拦,人便已经混到了人群当中。
宫外涌入数十位宫女,参入到了打斗中,一时之间,金翎宫被破坏得惨不忍睹。
楚之燕手持拂尘,对着来人就要一击致命,却被慧空中途拦了下来。
“呵,方丈也这么豪横?怎么?这么想拉我下台?”楚之燕说着,与婚空毫不客气地动起了手。
玄道在中间阻止未果,只好也加入其中。
“月神误会了!今日事发紧急,大家都被眼前景欺骗,这会儿心急气焰,但怎么说,也没有要到动杀机的程度。”慧空一掌接下拂尘一击,只见那位刀客拿刀向楚之燕砍了过来,楚之燕拉开与慧空的距离,一掌将刀客打趴在地。
“本座不杀他们,他们却想要杀本座!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慧空被楚之燕一掌击中胸膛,差点儿一个不稳倒了下去。好在玄道及时扶住他,“师傅,这个事情我们插手不了,算了吧。”
慧空道:“不能算!你忘了,我们来此的目的了吗?!”
玄道无奈叹气,最终下定决心一般,将慧空从打斗中拉离,来到了角落,正好碰到了青梧一行人,几人目光相对,彼此侦查。
慧空还想冲上前,被玄道一把又抓了回来,“师傅!够了,如今这样的情景,我们还是另寻他家吧……”
“唉……乱套了!都乱套了!”慧空摇头道,“恶鬼当道,难得太平,阿弥陀佛。”
月神以一己之力打倒了数人,体力显然不支。李真源一个箭步将其护在身后,“姑姑,你没事吧?”
“臭小子,你怎么过来了?”楚之燕道,“你那点儿小功夫,留着给自己保命吧,无需护本座。”
“不,徒弟保护师傅,天经地义,我怎能如此不忠不义!”李真源一边与人交手,一边扶住楚之燕,“我想拜姑姑为师,这是我师傅的意思,亦是我的想法。不论姑姑收不收我这个徒弟,今日我一定会将你护住!”
那天青梧与他谈过话,让他去拜楚之燕为师,青梧知道李真源其实并非是想要学医,而是也想像李行之那番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天地的。毕竟出身名门正派,想要做的也是一些行侠仗义的事情,否则也不会崇拜贺宴舟这样的人。
楚之燕道:“你小子,倒是有几分李行之当年的样子。好!今日本座就收下你这个徒弟!”
“徒儿定会将师傅护好!”李真源说罢拦下一剑,与楚之燕一起与那些个所谓的宾客又缠斗到了一块儿。
“啪啪啪!精彩呀,真是精彩!”
殿外闪过几道身影,贺宴舟望去,只觉阳光刺眼,再一睁眼,已经有人身着黄金铠甲,手持利刃站在了门口。
“上官拓?”贺宴舟道。
慧空脸色苍白地回头看向了玄道,“你先走。”
玄道手里死死握着一把铁棍,整个人不动如山,像是钉在了原地,“不,师傅不走,我岂能走?”
贺宴舟一眼扫过他二人。起初只觉得这两师徒行为处处谨慎,不像是单纯前来道贺的,现在看来,这两人倒像是死到临头,来逃命了。
贺宴舟随意猜疑道:“莫非与上官拓有关?”
可是金禅寺得前太后庇护,也算是皇室进出的场所,上官拓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找茬找到那里去吧?
上官拓傲骨嶙峋地站在宫殿门口,头上还戴着金色头盔,看上去像是在讨伐什么似的。
“月神大人!别来无恙啊,在下来迟了,不如自讨三杯,当作赔罪如何?”上官拓一走进来,陈元便扑了上去。
“上官拓!!”楚之燕看着缓慢走来的上官拓,倏然吼道:“是你!”
“王……王爷,月神她……她拿了你的昆山玉。如今走火入魔般要在场各位的性命,请您做做主啊!”陈元趴在上官拓身边,说道。
上官拓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将放在陈元身边的脚收了回来,“哦?还有这样的事?”而后,蹲下身看着受伤的陈元,“但洞主说错了,这昆山玉怎么就成了我的东西?此乃皇家秘宝,你说是我一个人的,难道是要我谋权篡位,争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陈元被他的声音吓破了胆,“不是的,不是的,是我口误,是我口误!”
见靖王大驾光临,大家都停止了动手。
楚之燕看着趴在地上像条狗的陈元,冷道,“你怎么敢当着众人的面冤枉本座,原来是有了新的靠山。陈元啊陈元,你是忘记自己是怎么登上十方洞洞主之位了吗?你以为你什么本事,算计人的本事吗?”
“呵,若是当初知晓你的为人,本座绝不会将十方洞交给你。你不过是一只心思恶毒的白眼狼罢了。”
这话贺宴舟熟,当初楚之燕破格收了陈元为金翎宫弟子,他也确实知恩图报,处处为楚之燕着想。楚之燕见他如此忠心,便收为了亲传弟子。可是没多久,十方洞洞主蹊跷死亡,再后来便是陈元求楚之燕让他继位了新的洞主。
后来,一次偶然机会,贺宴舟路过潇湘,遇到了包打听,说是给一两银子便能知晓一件江湖秘事,当时觉得这包打听混成了乞丐模样,大抵是着急吃饭,便给了钱。所以,得知前十方洞主死于暗杀,而杀他的人便是陈元。
这本就是无人知晓的事情,贺宴舟也就没放在心上,毕竟陈元这个人是绝不会躺在他的交友名册里的。
“既是白眼狼,月神丢了便是,如此动怒小心伤了身体。”
陈元一听这话,略显惊恐,没想到上官拓真就一剑递到了他胸口,“这狗我替你杀了。”
“上官拓!你……你竟要杀我!“陈元说着,愤怒起身,从一旁弟子手里夺过剑,挡在了身前。
“真是瞎了眼了,我居然敢相信你这样的畜生!”
陈元说着便动起了手,可惜不是上官拓对手,两三招便漏了怯。楚之燕无动于衷地看着两人纠缠了片刻,最后陈元一个回转剑招却不慎将自己落到了刃口,血溅一地。
金翎宫已经围满了士兵,柳暗花明与慕容霖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上官拓看着地上血淋淋的人,笑道:“但你拿了我的东西,是不是也该还给我呢?”
楚之燕瞥了一眼死相凄惨的陈元,又看了看上官拓虚伪的面孔,冷哼一声,将昆山玉从青梧手里夺来,啪地摔碎在了地上。
届时,所有人惊愣在了原地。
李真源也被楚之燕这一举动吓到了,缓过神后身子被人往后一推,是楚之燕拦在了他身前。
她又看着地上碎成一片的玉佩说道:“枉费你一片心思,拿一块假玉来上演一出好戏。”
上官拓不慌不忙将地上的碎玉捡了起来,“姑姑误会了。南诏大乱,拓儿出征平乱回来,本欲去往长安复命。奈何得知姑姑大寿,想来想去,拓儿心里还是惦记着姑姑的,没想到……”
事到如今,还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说落月峰野心勃勃,动土动到了太岁头上,不知好歹。可是声音没多久却戛然而止,大家都被千机阁的阵仗吓出了一身冷汗,生怕多说一句灾难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江湖门派,势力再大,哪能敌过千军万马。
楚之燕只觉得好笑,落月峰往日对待这些个名门正派都是以友相待,哪个门派有求于她,大都会竭力相助,没想到啊,到头来倒是给了她当头一棒。
上官拓将手里的碎玉握紧,不小心扎破了皮肤,鲜血涌出,却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痛楚,只听他道:“姑姑,你可知偷取皇室秘宝,该当何罪?落月峰怕留不得了。”
楚之燕脸色狰狞,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人处心积虑地算计了,“上官拓!你居然敢动落月峰!”
“姑姑,是你犯了朝廷律法在先。”上官拓轻声道:“不过你放心,我那么爱戴姑姑,不会伤你的。”
“本座不该收留你,允你在此修行。”楚之燕聚集内力于手拂尘,脚下轻点,“今日不必手下留情!”
“师傅!”李真源被楚之燕往后一拖, 差点儿倒在了高台上。
只见刹那间,楚之燕和上官拓打了起来, 而另一边,慕容霖已经带着人封锁了所有出口,柳暗花明也发现了慧空与玄道二人,都动起了手。
贺宴舟心里不安,想起来上次上官拓大开杀戒的场景,拉着青梧带着叶文昭就要离开, 没想到青梧却拨开他的手,选择留了下来。
“你疯了!不是说要远离江湖是非,不管这些东西了吗!你现在在这里犹豫不决的是闹哪一出?”贺宴舟低吼道。
青梧垂下眼,反手握住了贺宴舟的手, “你走吧,这事与你无关。”她看着楚之燕, “但与我却有关系, 我怎么挣脱都挣脱不了。今日就在这里,不走了。”
“你!”贺宴舟有些哭笑不得, “你要我怎么办?你不离开,难道我就能走吗?”
叶文昭道:“贺叔……”
青梧道:“宝座后有一密道。你们必须走, 快走吧。”
“不要!青梧爷爷, 你跟我们一起走!”叶文昭说着就要将青梧扶起, 却怎么使劲儿也没用,最后眼巴巴看着青梧朝他一笑, “傻孩子,我太累了,走不动,你们走吧。”说着看了一眼贺宴舟。
贺宴舟叹了口气, 拉着叶文昭便闪到了宝座后方,找到密道开关,离开了现场。而就在贺宴舟带着叶文昭挨身而入时,有一双眼睛正好看了过来,只见男人打开扇子,两眼盯着密道方向。
楚之燕和上官拓且分不出胜负,坐下的宾客先是乱了起来,说什么要替皇室解决掉落月峰,绝不留祸害于江湖之中。
这一行为就连上官拓都没想到,只是嘲讽道:“看吧,姑姑。这就是你所谓的江湖侠士,所谓的为民除害,仁义道德的名门正派,哈哈哈哈!都是群贪生怕死之人,你好心宴请,却给了他们转头杀你的理由!”
“这样自相残杀的戏码,我倒是看不腻。就像八年前那个自以为是的掌门一样!”
楚之燕运转功力,使出了月神赋中的‘天外飞雪’。只见于拂尘中积聚皑皑白雪,金翎宫气温骤降,梁柱上冰霜凝结,雪花骤然落下。
上官拓的行动力突然减缓了许多,被冷空气控制,等突破约束,楚之燕的拂尘已经将其打到了金翎宫外。
上官拓扶着门檐站起身,将嘴里的淤血吐了出来,阴冷地看着楚之燕,“姑姑好厉害啊!十几年未见,功力大涨……”他笑得阴森,体内翻江倒海了一番后,不是滋味,但心里却兴奋极了。
“太好了,我还怕自己要是动真格会伤到您呢,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上官拓的银白长剑反射出刺眼的光,和着他一身金色铠甲,像是从地狱醒来的恶灵,见血才能收剑。
长剑剑气诡谲多变,如同陷入荆棘丛中,不论如何都逃不过皮肉之苦。楚之燕难以抵挡他这一招式,心想着这不像是千机阁的剑术,然而却被上官拓一招疾风掠影钻了空子,白剑就这么刺穿了她的右肩。
“师傅!”李真源从打斗中脱身前去将楚之燕扶起,剑一拔出,楚之燕的荼白道袍血染一片。
上官拓看着一脸担心的李真源,嫌弃道:“姑姑,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这辈子怕是不会再收徒了。没想到天下那么多人,你偏偏选择了一位被李行之养在温室的废物,你怕是年纪大了,眼拙啊。”
“上官拓!你究竟要做什么?昆山玉不是师傅拿的,你能坐上靖王位子,说明你不傻,那么聪明……那么聪明的话,你怎么会看不出来!”李真源将楚之燕护在怀里,“你是有意为之,你想灭了落月峰?”
上官拓饶有兴趣地看着李真源,而后用手帕将长剑上的血渍擦干净。
这把剑是永乐帝登基后,因上官拓平乱党有功御赐的佩剑。剑身镌刻着‘靖难安邦’四字篆文,剑格处嵌有永乐年制的龙文金饰,剑锋利,死于其下亡魂,不知其数。
“你猜对了,说明你还是有点用的。那你知不知道,你爹爹为何没出现吗?”上官拓的眼神充满了挑衅。
李真源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
“昆山玉其实有两块,二合一才能开出天下第一武库。一块儿在落月峰被姑姑弄碎了,另一块儿在青云山被李行之私藏着……”上官拓说着停下来盯着李真源几乎崩溃的表情,压低声音道:“青云山被大火焚烧,三天三夜,李行之和刘湘玉死在了火势最为迅猛的时候,啧啧啧,那惨状……“
“我杀了你!!”李真源起身便朝着上官拓扑去,结果扑了个空,被上官拓一脚踩在了地上,“别急,你马上也会和他们相聚的。”
青梧被一群瞎眼耗子困在了角落,虽无人同他动手,但他也没办法从这群撕咬在一起的人前挣脱,见到李真源有危险,想冒险一试,却被暗剑伤了皮肉,步伐更是挪不开了。
“阿源!”楚之燕对上官拓道:“住手!拓儿,莫要再造杀孽了。”
上官拓因楚之燕的这一声拓儿,愣了一下,轻声道:“姑姑……”而后问道:“你明知那个狗皇帝非人,为何还送走我?”
楚之燕闭上眼,柔声道:“对不起……”
上官拓倏然大笑,而后放过李真源,委身在楚之燕身前,“没关系。姑姑那般好,好好忏悔的话,拓儿会原谅你的。”
“该忏悔的是你!”金翎宫外传来声音,随后一位翩翩公子踩着白绫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只见他腰间缠着艾绿兰花腰带,手里拿着一根竹笛,形态端正,样貌俊朗,温润如玉。
“阿念?”楚之燕喊道。
原来此人便是前落月峰峰主的第三个徒弟——白无念。青梧下山时白无念还是五岁孩童,因青梧离开,照顾她的重任便落在了楚之燕头上。楚之燕将其照顾得很好,诗书礼乐、琴棋书画,没有一样是落下的,这才养出了她如今这番气质。
“我要是不来。你就要死在他手上了。”白无念面无表情道:“师姐,对付这样的人,你心太软,乃是大忌。”
上官拓往后退了几步,疑问道:“你是天涯海角阁阁主?”随后讥笑,“我在这里修行时,每每想要跑到天涯海角阁玩闹,总会被姑姑痛斥……那时我以为藏在那里的会是多么厉害的人。”
“你的名号在江湖广为流传,可是……”上官拓看了看楚之燕,“被人护在腋下的人,又能厉害到哪里去?正好来啦,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有多了不起!”
“是吗?我也想试试靖王的武功。”白无念蹲下身,看着受伤的李真源,“护好她。”
“阿念,你不是他的对手!”楚之燕从地上撑起身,“我们一起……”
白无念冷冷瞧了她一眼,“你想送死?”
“不,本座还没那么容易死。“楚之燕道。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上官拓却往后一退,柳暗花明便从与玄道和慧空的打斗中脱身,挡在了上官拓面前。
“先打赢他们再说吧。我又不傻,留着体力做什么不好?”
上官拓明显身负重伤。
另一边,贺宴舟带着叶文昭在狭窄的密道里走了几步,直到行至空旷地才停了下来。
他没想着要跑,只是想把阿昭送出去,但密道连接着落月峰后山,那里冰川雪水,往下行三十里路才到落月峰下的知了廊亭处,山路崎岖,风雪交加,若不能在天黑前走到知了廊亭,必然会迷失此处。
送出去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只能让其躲在这密道中,好过在金翎宫被上官拓手下的士兵乱剑刺死。
“贺叔……”见贺宴舟停了下来,叶文昭试探着叫出声。
贺宴舟道:“阿昭,你在这里好好躲着,我……我去将青梧带回来。”
叶文昭听闻就要反驳,被贺宴舟稳住了肩膀,“你听我说。我这辈子欠过很多人,可是大都来不及偿还了,唯有青梧还有机会,我不能看着机会溜走。”
贺宴舟摸了摸叶文昭的头,“放心吧。贺叔虽然功力微薄,但一定不轻易死在那金翎宫中,等我带青梧过来,我们一起下山。”
“不行!贺叔,你别想蒙骗我,我已经长大了,不好糊弄。上官拓是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但也听过,况且当年连爹爹娘亲合力都没能从他手里逃出……”说到这里,叶文昭有些哽咽,“他那么厉害,背靠朝廷,手里又有千机阁,你想在他手里救人,哪里容易……”
贺宴舟闭上眼,舒了一口气,在叶文昭低落之际,点了她的大椎穴,使其全身僵直,定身在了原位。
“贺叔,你干什么?不要啊!”叶文昭哭着道:“太危险了,贺叔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了!贺叔!”
贺宴舟狠下心,纵使叶文昭哭得大声,他脚下依旧生风,从秘道口又回到了金翎宫中。
然就在他落地金翎宫宝座后方,一招九州行从那些争斗的人群中将青梧解救了出来。本欲强行带走青梧却发现青梧手心冒汗,脉搏微弱,他惊恐地回过身,看着青梧那张慈祥的脸,试着叫了一声:“老头子?”
青梧胸口被人刺了一剑,不深不浅,刚好致命,他张了张嘴巴,缓慢地说道:“我没时间了,对不住你。宴舟……快走吧。”
贺宴舟后脑像是被人用木棍狠狠敲了一下,心里生出一股凉意,全身乱窜,直至不能思考。
青梧站不太稳身子,只能一手抓住贺宴舟的衣袖,艰难开口道:“让你别来找我……你怎么和你那师傅一样,不听劝啊……”
贺宴舟下意识将青梧扶住,双手有些发抖,“是谁……谁动了你?”
“不重要了。老夫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只记得当时混乱极了,刀剑无眼,我困在其中难免受伤。罢了……天意吧。”青梧整个人已经瘫软在了贺宴舟怀里,呼吸缓慢,“带阿昭离开,能走多远……走多远。”
贺宴舟两眼通红,整个人被埋在了痛楚当中。这么多年,他一心想要忘记仇恨,想离江湖远远的,结果不尽如意,该来的始终挡不住。他看似在神医谷逍遥了八年,可是这八年来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惩罚?看似放下仇恨,其实只是在逃避罢了。
身边人接连遭殃,是贺宴舟的懦弱害了他们。
贺宴舟感受着青梧在他怀里的气息愈来愈弱,眼角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对不起……”
躲来躲去,难道就真的能相安无事了么?
不去过问江湖琐事,就真的不在乎了么?
放下仇恨,忘了自己手里沾染的血,杀了那么多人,不就是报应么?
贺宴舟将青梧放在了宝座后方,藏了起来。
此时柳暗花明已被白无念和楚之燕联手制服。
“此地不宜久留。”慧空重伤在了慕容霖的长鞭下,被玄道冲破重围救了出去,两人消失在金翎宫上空,身后被派去了十几位千机阁倏然出现的杀手追杀。
就在这时,贺宴舟却在一群死人身上看到了,踩着他们尸体的男人。男人的面孔像一只断翼的鹰,两人对视时轻蔑一笑,贺宴舟心道:“他究竟是谁?”
来不及思考,他原本想去帮一帮楚之燕等人,却发现一行人在上官拓不注意时,已经溜之大吉。
没办法,上官拓几乎带了一整支军队,人多势众,纵使再厉害也消耗不起。
上官拓不肯放过楚之燕,派慕容霖和柳暗花明将功补过,将其追回来。
“九州行。”
贺宴舟一怔, 被那些个还活着的侠士围了起来。
“你是贺宴舟!”说话的是那个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刀客,“哈哈哈哈!我就说你没死吧?你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了, 我找了你好久啊,贺宴舟。”
见身份已经暴露,贺宴舟往后退了两步,“你是谁?”
刀客道:“我是从梨花村爬出来的亡魂!这张脸拜你所赐,贺宴舟,你杀了那么多人, 怎么还活着?”
上官拓闻声看来,冷笑道:“原来如此。你真的还活着。”
贺宴舟苦笑道,真没想到八年过去,居然还有人记得九州行, 也是难为他花了那么多心思要忘记仇恨了。他是忘了,可是别人呢?
这么多年, 忘记仇恨的, 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对不起了各位,贺某还活着。”贺宴舟叹息道。
“贺宴舟!你犯下杀孽, 罪不可恕,江湖和朝廷留你不得!你居然还敢跑到落月峰来!”
“大伙废什么话, 这畜生可比月神还要狡猾, 他手里虽然没有了无双剑, 但实力……各位可别着了他的道!”
贺宴舟站在那里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斥责,无人想他活, 都想他死。他倏然冷笑道:“各位放心,我就是站在这里,也不是各位的对手,要杀要剐随意处置, 贺某无话可说。”
“大家别相信他!此人歹毒得很,这是要大家动手找死呢!”有人好心提醒道。
贺宴舟却觉得好笑,实话实说也会被人误以为是一种挑衅。看来八年前他作为逍遥派掌门,在江湖中的威慑力实在惊人。
“雾森林没能成为你的葬身之地,真是可惜了。”上官拓说着,走到了宝座前坐了下来,碰巧看到贺宴舟藏在身后的青梧,“是他救的你?”
贺宴舟深怕上官拓会毁了青梧的尸体,手心紧张得出了汗,眼巴巴看着青梧从宝座后倒了下来。
见贺宴舟如此紧张,上官拓倒是有了兴趣,“你说你打不过这里的人,不如这样,我给你机会,你若是能从这群人手中逃走,我就放过你。”
贺宴舟嗤笑道:“靖王还真是一样的宽宏大度。”
“废什么话,你有什么招数赶紧使出来,别藏着噎着!”有人催促道。
贺宴舟逃不出去,心里萌生出同归于尽的想法,只是不知道这副身子骨受不受得了了。
刀客等不及已经率先动起了手,眼前的宴桌被他一刀切成了两半,两半皆扑向了贺宴舟,见有人率先动手,那些个有名有派的大侠也动起了手。
贺宴舟一招九州行勉强躲开了攻击,可是缠斗没多久,心中滞气横流,内力堵在了胸口,忍不住先是闷出了一口鲜血。
“贺宴舟啊贺宴舟,你也有今天。”在一旁看戏的上官拓讽刺道:“天下第一如今就这么不禁打了?看来这些年你遭的罪也不小啊,哈哈哈!”
贺宴舟手上没有剑,只有藏在袖子里所剩无几的几根银针,用银针放倒了几个人后,只能不停挪动身子躲开刀剑枪矢的攻击。
过了没多久,上官拓也没了看戏的心情,拍拍掌,准备将落月峰牌匾砸了后,回去歇息了,留下一句,“要是谁能带着贺宴舟的首级来见本王,本王必定大赏,再将天下武库的钥匙给到他!”
贺宴舟身上添了不少新伤,听闻不禁苦笑:“天下武库……哼,幌子吧。”
上官拓没理会他,摘了头盔,卸了甲,便准备离开。
“我到底,还要躲多久?”贺宴舟扪心自问,这辈子自己何曾这般落魄过,看着上官拓逐渐走远,他八年前的傲气倏然回归,让他想拼上性命也要争一争。
可是内力冲破滞气,筋脉尽断会是他的下场,然就在这时,巫暮云留在他体内还未完全消散的内力帮了他一把,将他的真气聚齐一处,使出了他如今最大的极限——一切境。
“上官拓!你给我……站住!”围攻他的人被他的内力震倒在了地上,周围失色。跨出金翎宫大门的上官拓也停下脚步,勾起了嘴角,手上发力,准备以一招从金禅寺偷来的‘九禅经’,将贺宴舟那不太像样的‘一切境’打回去。若这一招他接不住,必死无疑。
地上滚落的刀剑被一切境吸引到了半空中,贺宴舟青筋暴起,奋力一击,成百上千的刀剑便朝着上官拓迅速飞去。奈何就在要刺穿上官拓胸膛半米处停了下来,被一道隐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我今日沾的鲜血已经够多了,你非要来送死?”说罢,上官拓手上脱力,刀剑反弹了回去,贺宴舟倏然吐血,体内空空荡荡,再使不出什么招式了。
他想着,若是能被万剑穿心,是不是下地狱时,心里也能舒畅些。这么一想的话,心里也能接受现实。
然而,贺宴舟倒下的身子被带着面具的男人接住,打开扇子顺手挡下了弹回来的刀剑,破了上官拓还未成形的’九禅经‘。
没给贺宴舟分说的时间,男人已经带着他两步轻功从上官拓身边逃离了出去。
上官拓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震惊到没法相信在场竟然还有高手藏匿其中。
“这是谁?居然挡下了靖王的攻击?”地上的人看着那一身青色绸缎,不禁捂着胸口感叹了起来。
“王爷,要追吗?”一旁的士兵上前询问道。
上官拓看了一眼男人逃跑的方向,摇头道:“你们追不上他的。”他有一种感觉,这个人他应当是见过的。
路上,贺宴舟挣扎着要从男人怀里挣脱,“你是谁?放我下来,我……我还有同伴在那里,我要去救他们……”
“你这个样子,谁也救不了。放心,我在金翎宫留了人,会帮你将他们带回来的。”男人从悬崖处蹿下,不慌不忙道。
贺宴舟被他这一身武功震撼到,等从悬崖峭壁里找到了出路,男人才将他放下来歇息。
“你体内的筋脉受损严重,你这么硬撑下去,筋脉再断一次,阎王爷也救不了你!”男人点了贺宴舟的劲□□,使血液流通顺畅一些,而后又点了他的百会穴、膻中穴,以防止滞气长留。
贺宴舟被他这么一点,意识逐渐模糊,在闭眼时,再次问道:“你究竟……是谁?”
男人叹了口气,将其背在后背,看了看周围地形,面前有一片竹林,穿过去估计就能从落月峰下去了。没做停留,脚尖一点,人便往那竹林飞去。
半个月后。
茯苓山的杜鹃依旧开得茂盛。午后的阳光刺眼,叫人睁不开眼睛,但好在景色宜人,从山顶往下望,会瞧见一座用泥土搭建的尼姑庵,周围种了几株桃树,便被人称作为桃花庵。
桃花庵八年前因逍遥派遭受到了来自其他门派的打击,如今诺大庙宇,只余几位仍旧坚持修行的比丘尼。
贺宴舟是在寮房醒来的,刚一睁开眼便有尼师细心发觉,朝着一旁饮茶的男人提醒道:“主上!施主醒了。”
男人听闻起身走到了榻边,尼师让开了身,贺宴舟便看清了来人的面目,不禁有些恍惚,又觉得难以置信。
男人脱下了面谱,被贺宴舟盯着看了很久,他的右脸多了一条伤疤,却不影响他原本的俊容,只是身上少了一股痞子气。贺宴舟瞳孔微震,整个人僵在了床塌上,既不敢呼吸也不敢出声,深怕自己眼前的是一个无边梦魇。
见贺宴舟眼睛都不眨,男人扯着嘴角一笑,“你醒了?师兄。”
如果说能有机会上刀山下火海,贺宴舟此时绝不犹豫。不求任何回报,不做任何交易,他只想知道自己眼前的是否是假象。
许久,久到贺宴舟上刀山完毕,他才半信半疑,半带着试探地问道:“苏邵?”
男人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后将贺宴舟从榻上扶了起来,对着身后的尼师道:“尼师,麻烦您帮我准备些吃食,我师兄刚起来,还饿着呢。”
“好。”
等尼师出去后,贺宴舟迷迷糊糊被苏邵扶起身,坐在了桌子前。苏邵给他倒了杯热水,“先喝口水。你昏迷了半月,现在很虚弱,身子骨估计还没适应过来。”说着,将水递给了贺宴舟。
贺宴舟依旧没有说话,将苏邵递过来的水喝了,而后又看着他的脸许久。
苏邵以为他在生气,说话的声音变得柔和又带有愧疚,“你因为强行用功,筋脉受损严重,以后怕不能再练武了。对不起师兄,我……我不知道你之前受了这么重的伤,否则,我一定早就带你离开金翎宫了。”
贺宴舟没说话,苏邵心里更是百感交集。
当初离开逍遥派,说是为民除害,做个既杀朝廷贪官污吏,也杀江湖恶人的传奇人物,可事实上,他的目的远不如此。
隐瞒身份进入逍遥派以来,苏邵一直都没法静下心修炼,他身上有一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压制住了,段子琛离开后,大山又壮大了几十倍,让他佝偻着脊背,匍匐前进。
突然,贺宴舟一手拍上了苏邵的脸蛋,“没有做梦,你真的还活着。”感受到皮肤带来的温度时,他心里舒了口气,“臭小子!这些年都跑哪去了?为什么我找不到你的尸体,也寻不到你的人,我还以为……”
原来当初在雾森林里,跟在贺宴舟身后要去帮忙的人群里并没有苏邵。自从带着叶文昭逃到神医谷后,贺宴舟暗地里寻了他很久,一直以为他死了,翩翩找不到尸体落在何处,心有期翼却又无奈何。
那时候他几乎没日没夜的自责,只能以酒消愁,若不是叶文昭在,贺宴舟这么狂妄自大的一个人,早随着他们去了。但又想到苏邵的尸骨没法安葬在茯苓山,又想着再找找吧,没准哪天就找到了呢?
“活着就好,活着好。”贺宴舟擦了眼泪,“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是在怪我毁了门派吗?”
苏邵将贺宴舟的手从脸上拿下来,眼角一红,说道:“对不起,师兄。”
正好这时,尼师手里端着吃食在门外敲门,苏邵道了句:“进来吧。”
“桃花庵这边资源较为紧缺,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主上和施主吃的。正好观音殿旁边的桃子熟了,小妮子准备了两盘桃酥和一碗桃叶汤,两位别嫌弃。”
“有劳了。”苏邵道。
“主上哪里的话。两位慢用,我先不打扰了。”尼师说完,便走了出去。
等她走后,贺宴舟又看了看苏邵脸上的疤和一身刺有夜幕图腾的夜行衣,眼神倏然就暗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这些年你去做了什么?”
苏邵给贺宴舟盛了一碗桃叶汤,“这桃叶汤有止血消炎的作用,你身上伤太多了,多喝点。”
贺宴舟看着他递过来的碗,迟迟未接,一声不吭地等着苏邵的回答。
苏邵叹了口气,将碗放在了贺宴舟身前,“我之前有和九娘子说过,如果你问起我的话,哪天你我相遇,我便什么都告诉你。”苏邵拿起碗用勺子喂了一口到嘴里,咽下去了才继续说道:“如你所料,夜幕是我建的。那些会逍遥派剑法的夜幕成员都是逍遥派当初还活着的弟子,我将他们带出了逍遥派,组成了新的组织。”
“为了什么?”贺宴舟问道。
苏邵迟钝了一会儿,道:“为了复仇。”
贺宴舟却倏然冷笑,皱起眉头看着苏邵:“你是为逍遥派复仇,还是为了自己?”
苏邵却看着窗外愣了神,答非所问道:“师兄,今日阳光甚好。我们好不容易再见,一起去看看吧。茯苓山的景,我也好久没见过了。”
贺宴舟知道苏邵瞒了他一件很大的事情,心中有些惶恐。若是一直活着,为何不来茯苓山看一看,拜一拜师父、师弟师妹,还有总担心他功力反退的师姐?贺宴舟自己不敢来,是因为没脸来,那他苏邵又是为了什么?
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他又会作何感想?会难受吗?会后悔下山了,没回门派吗?
可是贺宴舟也寻了这人八年,以为死了,谁知还活着,这应当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值得他拖着病弱的身子骨挖几坛白梅酿,同苏邵好好喝一宿,可惜八年来的变化,让贺宴舟哪怕站在苏邵面前,也感受不到以往的熟悉。
“师兄,陪我走走吧。‘苏邵再次邀请道:“你躺在屋子里也有半月了,去晒晒太阳,心里会好受一些。”
贺宴舟’嗯‘了一声,便被苏邵搀扶着走出了寮房。
阳光洒在他身上,很温暖,好像将他一身病气都打散了,人也确实有了力气。
杜鹃花谢了,如今映入眼帘的是枝繁叶茂的樟树,快入秋了,似乎结了果,可惜离得远,贺宴舟看不太清。寮房往前走一小段路便来到了大雄宝殿,比丘尼们正在诵经,叶文昭就在其中。
她瘦弱的身板哪怕被一群尼师挡住,也能一眼认出来。见到贺宴舟被苏邵搀扶着走在青石板路上,叶文昭急忙飞奔了过去。
“贺叔!!”说着,毫不犹豫一把抱住了贺宴舟,而后忍不住哭哭啼啼,“我以为……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贺叔,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下就跑了啊……呜呜…呜呜……”
她抽泣着,一旁的苏邵看了也忍不住心疼道:“好了,你贺叔不是好好的回来了?我答应过你会救活他,便说到做。”
贺宴舟将抱在怀里,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对不起,贺叔错了,下次绝不再做这样的事情了,好吗?别哭了,再哭会被人笑话的,哪里还能做什么大侠?嗯?”
叶文昭哽咽道:“我日日都在和尼师一起诵经,求佛祖保佑你早点醒过来……贺叔,青梧爷爷没了,你要是没了,我怎么办啊?”
“我怎么办!呜呜呜……”
贺宴舟从没见过叶文昭哭得这么伤心过,心里愧疚极了,一边安慰一边保证道:“贺叔发誓,没有下次。好了,别哭了。”贺宴舟推开她,捏了捏她的脸蛋,“你看看你,都哭丑了。”
叶文昭抹了眼泪,“你才丑……”
贺宴舟看向了苏邵,“对了,青梧的尸体……”
苏邵摸了摸叶文昭的头,“我将人抬上了茯苓山,同师傅葬在了一起。我想着,他们也有很久没见了,神医谷被毁,谷主应该也是愿意与师傅待在一块儿的。”
“贺叔,他真的是苏邵叔叔吗?”叶文昭问道。
贺宴舟‘嗯’了一声,而后道:“阿昭,你先回去,我和你苏叔,还有事情要聊。”
叶文昭:“好。”
看着叶文昭离开的身影,贺宴舟道:“她难得那么听话。”
“她比任何人都怕你出事。师兄,你将她养得很好,这些年辛苦你了。”
“你应该知道,这不是我想听的。”贺宴舟道:“我过了这么多年才发现当初被人围剿在雾森林,其实是被人算计了。”
他看着苏邵:“你建造夜幕是要对付千机阁?还是想争夺武林至尊的位置?当初将那封信送到我手里的人是不是你?”
贺宴舟本来怀疑不到苏邵头上的,只可惜,苏邵这些年却一直做的这些事情,让他有了怀疑的念头。
苏邵苦笑道:“夜幕确实是用来对付千机阁的。但那封信并不是我送的,而是李行之。”
贺宴舟一身寝袍有些单薄,苏邵便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披在了他身上,“你身子弱,别着凉了。”
“当初逍遥派站的得太高了,师兄你又太厉害。其实不只是中原这些名门正派,就连魍魉山也想着要将你除去。除了蒙逻阁外,其他三十五位洞主已经与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被权势和金钱收买,乔装打扮一番变成了梨花村烧杀抢掠的恶徒,又或者成为在雾森林里围剿你的其中一员。”
“那封信是李行之,准确的说是李行之和陈元暗通款曲送到了你手里。他们一人想做天下第一门派掌门,一人想从你手中夺走无双剑扳倒楚之燕,一人如愿以偿,另一个人因为实力太弱便什么也没得到。我是后来查了很久才查到这些的。师兄,得知实情后,你想要报仇吗?”
何来的仇恨啊,都是人的欲望在作祟,人死了,欲望也没了,再有仇恨,那就是自己的欲望生出来的东西了吧。
“李行之和陈元都被上官拓杀了。我找谁去报仇?他们的孩子吗?”贺宴舟嗤笑道:“我到底是个人,也知道这些事情与他们下一代没有关系,恩了怨了,还报什么仇?倒是你,瞒了半辈子,就为了对付千机阁?”
苏邵冷笑一声,眼神多了几分戾气,“自然不是,我要对付的从来只有上官拓一个人。”
贺宴舟心中已然明了,“所以,你就是十八年前,那个下落不明的三皇子——上官承昱。”
第55章 桃花庵
前朝共有四位皇子, 大皇子登基为永乐帝,二皇子册封为王, 其余两位,史书记载,敌人突袭,皆意外死在了猎场上。
苏邵没想到贺宴舟能够猜出他的真实身份,有些疑惑,但还是承认道:“靖王对外宣称我死了, 却从未停止找我,留我在世,他心有不安。”
“崇文帝乃好色狂暴之徒,除了与妃子们生下的子嗣外, 还有不少与宫女或是宫外的女子生下的野种。靖王便是他从宫外带回来的。原本长安城只有三位皇子,不算和谐, 但至少还没到明争暗斗的程度。可是他一来, 一切都变了。”
苏邵眼里风潮涌动,“父皇很喜欢他, 甚至动过要将原本留给我大哥的太子之位换给他的念头。大哥心态不好,得知此事后心焦气虑, 在一场千秋狩典中伤了脑袋, 成为了识字不清的痴儿。我那时候太小并不知道他是被人暗算了, 后来二哥死在了从战场回来的路上,我才明白, 是有人想要我们这些皇子的性命。”
“皇位就在眼前,杀了我们对谁最有利,那么凶手就是谁。可惜我当时只有十二岁,压根斗不过比我年长且阴险狡诈的上官拓。父皇被他暗杀后, 我母后溺死在了水中。而我身边的侍卫被他买通,在我带孝送母的路上将我活生生埋在了土里,是三酒从头到尾都在保护我,将我救了出来。”
“我们一路从长安逃到了豫章,一路上颠簸难受,狼狈至极。好在盘缠足够,为了掩人耳目,到了豫章城中我们便建了一座胭脂铺子。我从皇子变成了胭脂铺的老板。可是每次入夜,我都会被恶梦惊醒,恨不能亲手取下上官拓的脑袋……直到遇到了师傅。”
苏邵有些感慨道:“我第一次见那么穷的掌门,也是第一次见那么穷的门派……但那段时间,我心里的恨意减少了很多,我很开心。”
“可是后来,我得知大哥登基了,他一个痴儿,成为了新的皇帝。我突然想不明白,上官拓究竟想做什么?我一开始以为他要皇位,可是这个位置他宁可给一个傻子去坐。”苏邵紧皱着眉头,近乎疯魔地看着贺宴舟,“但我现在想明白了,以痴儿为傀儡,幕后摄政!他也知道自己一个私生子,一个登不上台面的野种!坐上这个位子只会引来仇恨。”
“现在好了,所有的谩骂声都指向我大哥,而上官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依旧有人为他发声。”苏邵一副愤世嫉俗地模样,“师兄,朝廷废了,江湖也乱了,我们这些良民何去何从?”
贺宴舟只觉得今日的阳光刺伤了眼睛,不敢抬眼,垂下眸子思忖片刻,似乎在想自己算不算是个良民,倘若从他半辈子做的事情来看,他应当也算个沾了血的恶人,但如果要他选择,自然也愿意当个良民。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贺宴舟叹道。
“错了,师兄。我和他不是同根,身体里流着的也不是一样的血,我是正统,而他只是一只被捡回来的野狗罢了。”苏邵说着,脸色逐渐变得狰狞。
贺宴舟看着他,倏然觉得时隔八年,他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眼前这个人。
以前觉得,苏邵是个贵公子,受不了风吹雨打,又爱贪玩,整日除了摸鱼做坏事,便是叫嚣着要自由,要闲云野鹤。如今再回头看,也许从一开始,他的师弟便没有打算将原本的自己表现出来,他认识的苏邵,终归是躺在八年前的思过楼里,走不出来了。
“我问你,那年我被李行之送来的信唤下山时,你就在清心堂,为何不出来?你其实知道我手里的信是假的,对吗?”贺宴舟问出这些话时,心里的疑惑早就解开了,所以说话时显得很淡定,似乎不论从苏邵嘴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他都能接受一般。
苏邵一怔,眼神有些闪避,不敢回答贺宴舟的问话。
八年前,贺宴舟在莲花台监督弟子们练剑时,收到了那封李行之与陈元假冒的求救信。在收到信时,他没想过会是巫行风寄来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前去看看。
而当日卯时,苏邵便已回到了门派中,可是他却躲在段子琛的院子里没有与任何人见面,看着段子琛曾在书桌上写的书画,从卯时坐到了正午。
他以为无人发觉,其实早已经被踏入清心堂欲要拜别师父的贺晏舟看到了,只是出于对苏邵的了解,并未揭穿。
苏邵收买了几个朝廷官员,手上有些人马,在江湖中也打听过,知晓如今逍遥派的处境——上官拓在暗地里已经在豫章城买好了眼线,只要贺宴舟出现任何把柄,他都会毫不犹豫将其一网打尽。
至于李行之和陈元,苏邵早在贺宴舟前往南诏期间便与这两位打过招呼,两人心怀鬼胎,想要致贺宴舟于死地。他原本是来通风报信的,但又迟于将身份曝光,最后还是没去阻止贺宴舟前往南诏雾森林。
谁知道,那天黄秋雁得知了此事后,带着赵文卓和叶青以及一群逍遥派的弟子跟随在了贺宴舟身后,等苏邵回过神前往南诏时,一切都来不及了——那里尸横遍野,只剩下筋疲力竭的贺宴舟苦苦支撑。
苏邵想冲上前与那些名门正派拼个你死我活,但心里还有大仇未报,最后也只是跟在贺宴舟身后,帮其斩断了追杀。
后来苏邵刺杀上官拓失败,好在抢回了一条命,从清心堂拿走了贺宴舟藏起来的掌门令,将流落在各地的逍遥派弟子收入门下,组成了‘夜幕’。但八年来,他不敢与贺宴舟相认,愧疚、心虚、懦弱几乎占据了他这八年来的痛苦。
苏邵没有吭声,但贺宴舟从他愧疚的眼神里看出了答案。
贺宴舟将苏邵披在他身上的外衫从肩膀上扯了下来,还了回去,“以后不必叫我师兄。逍遥派已经没了很多年,你也有了新的身份,而我……作为神医谷的弟子,不想涉足江湖恩怨。”贺宴舟脸色有些惨白,说话时气息不太稳定,“我明日会带阿昭一起离开,不会打扰你。”
苏邵一把抓住贺宴舟的衣角,“师兄。”
“多说无益。你还有仇要报,不然折腾了这么久,不是白折腾了吗?”贺宴舟将苏邵的手拿开,顿了很久,又道:“……上官拓此人不好对付,虽然听你说了这么多,但我认为他能有能力建造出一个千机阁这样庞大且密集的组织,绝非一个私生子那么简单。还有……来落月峰前,他去过南诏,说是征战,看他这阵仗,似乎赢了……”
说到这里贺宴舟倏然不说了。如果上官拓赢了的话,那巫暮云呢?南冥教呢?这么久了,那小子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昭估计知道你的身份了,师……苏邵,我不想让她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所以,以后你最好也别来见她。”贺宴舟又道。
苏邵紧握双拳,平复了很久才拒绝了贺宴舟的要求,“不行。阿昭不能跟你走。”
贺宴舟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苏邵舒了一口气,“师兄,跟着你,她才是最危险的。在金翎宫中你已经暴露了身份,现在估计整个江湖都知道贺宴舟还没死,都想要置你于死地,你带着她,能保护得了她吗?而且这么多年来,你根本没有教她什么武功,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打得过谁?”
苏邵看着大雄宝殿内的叶文昭,她虔诚地和其他尼师学着如何诵经祈福,看上去轻松了很多,“不如你将她放在我这里,我还可以保护她、教授她,她至少是安全的,也能梦寐以求做一位女侠士。”
贺宴舟听苏邵这么一说,觉得也是,自己现在自身难保,从桃花庵出去后,又能去哪里,不过是过上了东躲西藏的日子罢了,若是一不小心被人盯上,命丧黄泉,那阿昭又要怎么办呢?况且,他还能陪她多久?不如让她跟了苏邵,还有个依靠。
不入江湖时,一把短剑都是利器,入了江湖后,一把短剑何足以够。
现在贺宴舟连最基本的九州行都使不出来了,顶着一副病弱身子骨,谁跟着他都是倒霉,将阿昭放在苏邵身边,也许是对的。
“我离开后,不会回来,是生是死,与你无关,你不必挂碍。阿昭若是问起我,你就同她说我被一位神医带走,去幽州养病了,叫她不要担心。”贺宴舟脸色愈发惨白,连阳光照在他身上,也没法将他周身的病气消散去。
苏邵听完他的话,心里一个咯噔,忍不住道:“你又何必这样?师兄!你就不能留下来吗?”
贺宴舟低下头,有气无力道:“我有些倦了,带我去休息吧。我现在一副病体喝不了酒,你晚点准备一壶好茶和一些点心,我们两个好好叙叙。等明日破晓,我也该走了。”
苏邵劝不动贺宴舟,只能照他说的做,将其扶回了寮房。
等太阳倾斜些了,寮房外便传来了阵阵蝉鸣,贺宴舟透过落地窗看着山上一株株高大硕壮的樟树。心想着,樟树都结果了,这个时候神医谷百草房边上的槐叶,应当也正葱郁。青梧最爱在树下捣鼓草药,虽然没有几个学生乐意看他捣鼓,但出于他的威严,就连有时候,贺宴舟也得看看。
这位医圣,脸皮最薄了。
苏邵准备了一壶豫章有名的西山白露,亲自泡好后请来了贺宴舟。两人就着观音殿旁边的红莲水榭,品茶、谈诗、论过往。
第56章 又相逢
第二天破晓时分, 贺宴舟带上自己做的人皮面具,纵然面具做的没有青梧的精细, 但遮脸效果还算不错。等他收拾好了包袱,没有惊动任何人,却在桃花庵门口遇到了苏邵。
两人没有过多交流,只是道了别。
贺宴舟本想着去茯苓山一趟,总觉得没有脸面见段子琛他们,到了小山脚下, 再多的理由都是浮云,但如今的身子,怕是爬不上去了。
他时日不多了。
毕竟身体是贺宴舟自己的,他最清楚不过。从金翎宫强行运功使出‘一切境’时, 他便知道,自己会死, 哪怕被巫暮云残存的内力护住了片刻。
这些年青梧想了很多办法才得以让他保住了性命, 他也好不容易,熬过身体带来的疼痛, 恢复了强盛时期的三成功力,只可惜一切皆不如意, 李行之刺他的那一剑加上他强行冲破滞气, 体内已经溃不成军, 没多久也该同青梧一样长眠不醒了。
贺宴舟从桃花庵出来后,一路往东, 用所剩无几的银两买了匹瘦马,跋山涉水,穿过五干渠,来到了梅岭镇。
梅岭镇坐落在小秋山, 气候宜人,风景秀丽,入秋后满山火红,胜于枫红。
贺宴舟背着包袱,牵着马,提着自己半点儿酒水不剩的酒葫芦,踏入了镇子里。镇子算不上热闹繁华,却满街都能听到笑声。有宰羊的屠夫与隔壁豆腐西施聊天时发出的爆笑,也有卖首饰的老板与卖菜的大婶儿互诉家常的笑声,甚至于两位走在街道上的陌生人互相寒暄后,幸福的笑。
好像贺宴舟走到哪儿,都能感受到这座小镇带来的欢愉。他想,若是下半生能在这镇子里度过,一定很美好,又暗自叹了口气,罢了,就在这里等死也不错。
黄昏时,贺宴舟找了家客栈,小二将他的马牵到了马厩里,喂了几把稻草。然贺宴舟身上空空,却还打算先尝尝梅岭的美食,而后找座破庙寄宿几夜。
然而客栈里却不知何时来了一群闹事的外乡人,个个膘肥体壮,脖戴项圈,臂膀上还有黑色刺青,一看就是恶贯满盈的盗匪。
客栈里的客人被这群盗匪吓得四处逃窜,只有贺宴舟一口花生米一口老米酒,吃得正好,分不出精力也没有能力掺合其他事情。
谁知那群人砸了东西还不够,开始动起了刀子。贺宴舟瞥了一眼,心想着可别朝他过来。下一秒放着他那一碟绝无仅有的花生米的桌子被无情地劈成了两半。
贺宴舟:……
“臭小子,你还敢在我面前吃东西?!老子问你,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这个男人?!”
跟贺宴舟说话的是一个面脸胡须的糙汉,手里拿着一把大砍刀,凶神恶煞地看着贺宴舟,说着举起了一幅画像。
贺宴舟定睛一看,两眼发黑,这画像上的人歪七八扭,估计火眼金睛都认不出来,但画像旁赫然写着的贺宴舟三个字,倒是让他心头一怔。
原来是奔着他来的。
“没……没见过。”贺宴舟支支吾吾道。
“你可看清楚了!别给我弄错了,否则我让你脑袋落地!”糙汉大声威胁道,“此人是江湖乃至朝廷的通缉要犯,杀人如麻,罪大恶极!若是谁窝藏罪犯,我的刀子可不长眼!”
“啪——!”又劈开一张桌子。
这大刀阔斧的样子可叫掌柜的看了那叫一个心疼。
“大……大爷,您是不是弄错了,我这地方可偏僻着呢!很少有外来人的,您说的这位……罪犯,怕不在这里。”掌柜的赶忙上前劝说道:“您看看您把我这小店砸成这样子了,要是那人真在这里,怕也是趁乱跑走了。”
那糙汉回头瞪着掌柜的,“追人可不容易。你还不快点好吃好喝的先奉上来,我也好卖你个面子,留着你们客栈。”
贺宴舟不禁一笑,挪到了新的桌子旁:原来是打着捉拿奸犯的旗号,吃霸王餐来了。
可怜他一个穷苦人,身上三个铜板,换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碗老米酒。
这时,又有人走进了客栈。来人一身红色长袍,头戴斗笠,腰缠利刃,瞧见了眼前的狼藉也能不慌不忙地径直朝着靠窗边的位置走去,而后大马金刀往那一坐,让一旁的小二不禁又一个哆嗦。
男人的位置离贺宴舟很近,两人相隔一个方桌。贺宴舟朝男人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觉得此人不太简单。正常人见到客栈一片狼藉,有打斗痕迹,肯定是避之不及的,哪里还会像他那样面不改色,处之泰然?
掌柜的赶忙给那群盗匪准备了一桌子的美食佳肴,又拿了几坛好酒客客气气地说道:“几位大爷,这……这是本店的招牌,十年陈酿的老米酒,喝着爽口清冽,请你们笑纳哈!”
糙汉从掌柜手里夺过米酒,随手拆了封,给其他人斟上,“大伙吃好喝好!来,干了!”
“大哥,你说贺宴舟既是天下第一,那我们这群人会是他的对手吗?”其中一位相对瘦一点儿的男人问道。
糙汉冷哼一声,“可笑!靖王说了,如今的贺宴舟如同行尸走肉,已经废了功夫了。哪里还是当初那个翻云覆雨的天下第一剑?放心,等抓到他,咱们就跑到长安领赏,黄金万两,够咱们重建一座全新的寨子了。”
寨子?贺宴舟将这群盗匪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恍然大悟——这些人是当年贺宴舟灭掉的土匪群,没想到居然还有漏网之鱼。看来这些盗匪是因为没有了钱财建造新的寨子,这些年在江湖四处流浪,刚好靖王放消息让江湖人追杀贺宴舟,捉到人的赏万两黄金,所以闻着味儿就来了。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客官……您都坐在这里好久了,不点点东西吗?”那边,小二战战兢兢地问那位红衣男人。
男人头上的斗笠一直没有卸下,整张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但似乎是盯着那群盗匪不屑地笑了一下。
那些盗匪感受到了男人的目光,带头的糙汉,语气粗犷,“诶!小子,屋外又没下雨,你头上的斗笠干嘛一直戴着?”
男人没有理会他,转而对小二道:“一碟花生米,一碗老米酒,谢谢。”
“……好的客官。”小二腿脚都软了,走起路来都不利索。不知为何,男人的气场比那些壮汉还要恐怖,站在他身边,好像随时都会丧命一般。
被人无视后,糙汉立马恼羞成怒,提着他那大刀就朝着男人走了过去,“我说你小子,跟你讲话听不到吗?是不是……”
糙汉刚想一刀劈开男人的桌子,没想到举着刀刚到半空的手,却被男人手上把玩的小刀卸了下来,噗通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这刀法精准利索,没个十几年的功夫压根办不到,此人必定是位高手。
“啊啊啊啊——!”糙汉痛苦地捂着手腕,血流如注,他疼得两眼带泪,“你……你是何人?!”
“你惹不起的人。还不快走,别坏了我喝酒的心情!”男人言辞犀利如冰锥,简短干脆。
小二听到身后动静,拔腿就遛到了后厨,掌柜的见了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也赶忙钻到了柜子下面。而其他盗匪更是被惊呆了,心知眼前的是个不好惹的高手,但愣了没多久,还是朝着他们大哥奔去。
“伤我大哥,臭小子不想活了吗?!”
“今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在男人躲避那些盗匪毫无挑战的攻击时,糙汉忍痛举起大刀就朝着男人袭去,贺宴舟大惊失色,嘴里喊道:“小心。”
男人回过身看了一眼贺宴舟,却毫不闪避,等大刀离他只有毫米距离时,被一道强劲儿的内力弹开了,而后男人抽出腰间的利刃,没等贺宴舟阻止,便将糙汉一剑封喉。
甚至于其他的盗匪也没能逃过一劫,被男人通通踢下了黄泉。
贺宴舟见了,整颗心悬在了半空。眼前的男人,周身戾气极重,下手毫不留情,若是贺宴舟再不逃走,恐怕要与这里的掌柜的一起变成尸体了。
只见男人一步步朝着贺宴舟走了过来,每行一步,贺宴舟便退一步,等双脚抵在桌腿上无路可退时,贺宴舟不禁捏了把冷汗,看来今日便是死期。
谁知男人摘去了斗笠,有些疲惫地喊出贺宴舟的名字,“宴舟。”
贺宴舟猛然惊醒,抬头看着男人,眼里从不可置信到惊喜诧异,疑惑不解,最后只剩下一脸担心,“阿云?你怎么在这里?你……”
还好吗?
贺宴舟细细看着巫暮云,他全身上下都很陌生,好像变了个人,变成了一个嗜血暴力的恐怖杀手。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样?
巫暮云一把将贺宴舟抱在了怀里,“我从南诏一路找来,去过了落月峰,但上面全是千机阁的人。我知道你们遇难了……我又从潇湘往南,找到了豫章城,可是茯苓山上也没有你的影子。我听说你的身份曝光了,又受了重伤……”巫暮云压抑着情绪,一字一句,呼吸沉重,“还好,还好你活着。”
“我……”巫暮云欲言又止,只是将贺宴舟抱得更紧,“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像是一根银针,扎得贺宴舟心里刺痛,也懒得再去管他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只想好好安慰安慰他,“傻小子。我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要疯了……”巫暮云咬牙切齿地说着。
掌柜的从柜子底下探出个头,看到眼前一幕,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方才那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如今开始了抒情,让人怎么都摸不着头脑。
第57章 意渐浓
巫暮云阔气地在客栈开了一套软卧豪华套房。掌柜的看着那金灿灿的元宝,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深怕收了要命。
“怎么?不乐意让我们住?”巫暮云冷道。
掌柜的被他吓得一阵一阵地,战战兢兢地将元宝收了,然后将木牌给了巫暮云,对着躲在厨房只敢露出一个脑袋的小二道:“还不快带两位爷到二楼歇着!”
小二听了,脚下打滑似地从厨房遛了出来,“嘿嘿……两位爷这边请。”
贺宴舟一边跟着小二上楼, 一边问巫暮云:“那么有钱,怎么只舍得开一间房?”
“我只有一个金元宝。”巫暮云道。
贺宴舟一掌拍在脸上,“那个金元宝可不止能开一间房,二公子出手是越来越阔绰了。”
巫暮云无奈地耸肩。
套房铺着厚厚的地毯, 四壁插花挂字,一张金丝楠木大床上罩着兰花帷帐, 案头燃着古檀香, 榻边桌上还备着一坛陈年老米酒和一套象牙筷子。
贺宴舟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一进门便先愣了愣, 想当年他受段子琛真传,抠搜无比, 哪怕逍遥派崛起, 也没有大手挥霍过钱财, 吃吃喝喝都是占了他人的便宜,除却到勾栏庭院戏耍美人外, 花的冤枉钱屈指可数。
“两位爷这边需要我,随时来喊,小的先退下了。”小二赶忙关了门,灰溜溜跑下了楼。
“没住过上等房, 倒是有些局促。”贺宴舟感慨道。
巫暮云将窗户打开,客栈外是梅岭镇最热闹的街道,彼时已是黄昏,街道人烟稀少逐渐稀少,吆喝声也开始断断续续地,直到小贩都收摊回家了,整条街都安静了下来。
“今日匆忙了些。好在房间都大,两个人挤挤不成问题。你就安心睡在榻上,我不挤你,我就睡在这。”巫暮云说了指着案桌边上的罗汉榻。
贺宴舟看着那罗汉榻上还放有小几,有些尴尬,心想着,这钱是别人出的,总不能床塌也不让别人碰吧?心里过意不去,便道:“这怎么行?要睡也是我睡,我皮糙肉厚得很,太软的床我睡不惯。二公子细皮嫩肉的,不比我。”
贺宴舟不禁笑了起来,“分离几个月,宴舟都对我生疏了?那可不行,我会伤心的。”
贺宴舟耳根唰地一下红了起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顺手就要倒酒,“你少来。”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贺宴舟指着自己那一张粗糙的面皮,明明像个街边乞丐,丑陋得很。
巫暮云越过贺宴舟的手,将他的面皮从脸上取了下来,“那些人不知道,但我只需要走近你两步,看到面皮有所破绽我就知道了。”
“哦?什么破绽?”贺宴舟问。
“皮肤纹理差别太大。而且整张脸皮都不好看,却唯独那一双眼睛生的犹如天上明月一般,偏偏我就记得这双眼睛。”巫暮云说着又凑近了贺宴舟看,“还是不戴面皮好看,令人心起涟漪。”
“少油嘴滑舌,我可不吃这套。”贺宴舟道,说着继续倒酒。
听闻此话,巫暮云神色凝重,随后坐在贺宴舟对面,将他刚要倒到碗里的酒抢了过去,“别喝了。你伤得不轻,先和我说说实话。”
贺宴舟:“……”
见贺宴舟犹豫不决,巫暮云逐渐皱起眉头,“我感受不到你的内力……它好像在你体内消失了一样。白日里我还以为是因为受滞气影响,可是你脸色惨白,病气绕身,你到底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八年前苟且偷生,身子骨便没有好受过,熬了几年才恢复了三成功力,如今不过是这三成功力化为乌有罢了,不怕,唉……不就是少了一身武功?没有武功,平平淡淡其实也挺好的,真的。”
贺宴舟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想要蒙混过关,巫暮云却从他眼里看到了不甘和遗憾。
巫暮云一把抓过贺宴舟的手,一脸震惊——贺宴舟的脉像,无胃、无神、无根,阴阳离决、生死将绝。
死……脉?
好在在南诏时,木兰朵曾教过他一些疗伤方法,他才学会了如何把脉,没想到今天却用上了。
巫暮云没有说话,他体内倏然涌起了一股邪气,邪恶得想要他立马发疯成魔,血洗整个江湖,管他牛鬼蛇神、通通杀了才解恨。恨意愈发浓重,他的手上青筋暴起,双眼逐渐通红。
贺宴舟被他这副样子吓得了一惊,赶忙扶住他的肩膀,“阿云,阿云?你怎么了?”
巫暮云听到贺宴舟的声音甩了甩脑袋,努力控制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他要疯了,内心深处如火山爆发,分崩离析,“我要杀了他们!”
贺宴舟不可置信地看着巫暮云,只见他周围黑气弥漫,似乎走火入魔了一般。
“臭小子。”贺宴舟小声骂道,随后上前摆正巫暮云的身子,让他正视自己,“你看着我,你刚刚说要杀谁?你是要杀我吗?”
巫暮云推开他,而后跌跌撞撞往屋外跑,欲要抽出七杀劈开房门,是贺宴舟眼疾手快挡在了他身前,“阿云,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你冷静一点,好吗?”
巫暮云愤恨地看着他,嘴里艰难吐字,“让开。”又死死盯着房门,“他们都该死,所有人都该死,我要杀了他们!”
贺宴舟看着他,既心疼又无可奈何,最后只好死死拦住不退让半分,可是巫暮云力气很大,贺宴舟拗不过,只好一把将他抱着,语无伦次道:“你到底怎么了?阿云,快回来……求你了。”
巫暮云眼里的阴霾逐渐散去,但人依旧挣扎着,贺宴舟不得已捧着他的脑袋吻了上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不给贺宴舟任何反应的时间,他只好用自己的方式,稳住巫暮云。
若真是走火入魔,要让巫暮云在梦魇里挣扎、疯魔逐渐迷失自己然后遭受重创,爆体而亡,贺宴舟觉得自己大抵是不忍心的。
吻的时间不长,但好在起了作用,巫暮云神色恢复了正常,周身弥漫的黑气也逐渐收敛。
贺宴舟看着他不禁咳嗽着笑了起来,“终于回来了。”
巫暮云头痛剧烈,看着贺宴舟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我……我有伤到你吗?宴舟,对不起。”巫暮云打量着贺宴舟的身子,见其没有受伤像是松了一口气,也泄了一口气。
“你……怎么会?还能活多久?”巫暮云说话的声音有些抖,显得语气弱不禁风。
贺宴舟叹息道:“在金翎宫为了逞强,与上官拓过了两招,被逼无奈使了‘一切境’,筋脉俱损,体内翻江倒海乱作一团,没多久时间了。”他活动多动身子,看着窗外,“所以想选个好地方,将自己葬了,再快活地度过最后几日。我不瞒你,但二公子也别太因我的事情而伤心了。”
巫暮云闭上眼睛,心里很不畅快,像是被关进了黑暗的笼子里,等待随时而来的宣判一般,惶恐、惊慌、痛苦。
他一路奔来杀了很多人,该杀不该杀的,他都杀了。魍魉山是蒙逻阁留下的牢笼,而《阴阳诀》是蒙逻阁给予的诅咒,一旦沾染,永入地狱,再回不到人间来。
“是因为我方才吓到你了吗?宴舟……你好歹轻薄过我,翻脸不认人就算了,难道也要辜负我一片心意吗?也罢,辜负就辜负了,你若不快活,这片心意于你而言也不过累赘。”
巫暮云接着用几乎疯狂的语气道:“但是我没法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如果这样,我也许会失心发疯,滥杀无辜,然后在你坟前将自己凌迟,和你陪葬。”他靠近贺宴舟,压低声音,“你要让我和你陪葬吗?”
贺宴舟推开他,下意识道:“不要!”
“那就别死!”巫暮云说着坐回了椅子上,“我会找到救你的方法,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的事情我以前也干过。”
贺宴舟倏然想起,八年前自己被围剿前夕,吉纳也曾给他送过一封信。信是巫暮云寄来的,他说龙胆花期到了,开得很艳,希望贺宴舟能来看一看,别辜负了这样的美景。他还说,他就在布鲁谷边上的龙胆花田里等他,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可是后来他没能赴约,那巫暮云应该等了很久吧?
只是贺宴舟不知道的是,巫暮云确实等了很久,从早到晚,一夜未归,结果等来的是逍遥派被围剿于雾森林的消息,他跟着巫行风去救人,但森林里全是死尸,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一个活人。
最后只找到了一把断成两截的无双剑。
巫暮云没有同巫行风回到教中,而是发疯般继续寻找贺宴舟,从南诏到潇湘,再到豫章城,后来找到了幽州,断断续续,八年来从未停歇。
在这期间,他到处打听消息,欲要为逍遥派洗清冤屈。后来东打听西打听打听出了些有用的消息,贺宴舟是被人陷害的,江湖鱼龙混杂,谁都想要往上攀爬,坐上他那样的位置,巫暮云比较清醒,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有人想要他死。
他从茯苓山奇门遁甲中活着走入了逍遥派,可惜门派荒凉,无一生机。他一个人守着贺宴舟空荡荡的房间呆了半月,那房里除了一些家具外,什么都没有,所以巫暮云一眼就看到了被贺宴舟放在床柜上的药包,里面有一株干枯的黄连。
这让巫暮云想找到贺宴舟的心更加急切。终于,幽州城里他被人追杀,受了伤,逃跑途中路过苍耳子田,看到了一座简朴的村落,翻墙进去,往最偏僻的角落走,刚好倒在了贺宴舟的院子里。
一开始没认出来,可第二次再见时,巫暮云觉得是上天给他的恩赐,让他找到了贺宴舟。
第58章 南诏(1)
贺宴舟看着他, 有些心疼,和以前那样摸了摸她的脸颊, “那你答应我,找到救我的方法后,和我去找慧空,借他的《九禅经》,将你体内莫名的邪气去除,好吗?”
巫暮云有些意外, 但还是答应道:“好。”
贺宴舟继续道:“我与蒙逻阁过过招,他体内和你一样有一股莫名的邪气,我猜是《阴阳诀》带来的,所以你才会像走火入魔一样, 不受控制。没关系,阿云, 你没必要在我面前隐藏, 除此之外,这些月里,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除了受邪气影响外,心里还藏着天大的恨意, 究竟怎么了?告诉我, 我想知道。”
巫暮云缓了很久, 随后看着灯台上的油灯,眼里一片尸山血海。
两个月前。
巫暮云在魍魉山静心修炼, 将体内暴动的邪气压了下去,路过三更坡时,遇到了强行闯入的沈十一。
沈十一全身上下都是剑伤,又因失了规矩, 勇闯墮仙陵,被玉凤和化龙,以及其他几位洞主抓了正着,缠斗了很久,已是强弩之末,可一招致命。
沈十一艰难地走向巫暮云,踉踉跄跄、狼狈不堪,手上的刀刃脱落在了地上,一点儿也不像那个高高在上,冷血无情的第一杀手。等到了巫暮云面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二公子……求你,和我回一趟南冥教。”
巫暮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但还是选择同她回一趟南冥教。临走前虽说是被几位洞主拦住了去路,但在巫暮云的威慑下,至少还无人敢上前阻止,他强行下了山,洞主们多少有些不满意。魍魉山不能参与到任何一派的是非当中去,这是规矩,坏了规矩,等回到山中,是要受罚的。
大何城是南诏最繁华的都城,以往这个时候,是商旅最多的时候,繁花盛放,最是热闹。可是巫暮云却只听到鬼哭狼嚎,看到了一片狼藉。硝烟还未散去,大火还在燃烧。
“是……靖王。”沈十一道:“南诏的铁骑抵不过靖王的十万军队。纵使主人已经放出了南诏女王,可那些个贪生怕死的官员却恐于靖王的势力,不敢与其对抗,只有廖廖几人去往了战场。”
巫暮云冷笑道:“他们怕不是害怕死,而是与靖王早有联盟。”
沈十一叹了口气,她身上的伤口得到了简单的清理,脸颊处的剑伤却引人注目,“是的,那些人都被主人杀了。可即便如此,他们卖出给靖王的情报依旧很重要,纵使南诏有地域上的优势,也无能为力。”
“什么情报?”巫暮云问。
“南诏的地形图以及布鲁谷边上的蛊母所在地。”沈十一道:“一个御蛊的民族,只需要毁掉其蛊母,那便如同断手断脚,十万军队踏来,不知会踩死多少人。”
“小看上官拓了。”巫暮云冷道。
“当初主人并非将女王囚禁,而是前教主已然发觉朝堂不对劲,令教主继位后,将女王护住。可惜查了小半年,只抓到零星几个小官员,其余的一直抓不到把柄。直到靖王亲自来找主人……”
巫暮云不解地看向沈十一,只听她继续道:“主人和靖王之间似乎很早就认识了,但具体是怎么认识的,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那夜有人闯进了佛陀阁,而那个人就是靖王。”
靖王闯进南冥教是在巫暮云被赶出南冥教的那天夜里。
一道黑影自池塘掠过,破开窗户,打搅了正坐在案桌边上处理公务的巫行风。巫行风放下书本,抬眼一看便看到了一身黑衣的上官拓本人。
上官拓以探亲为由,没和巫子明在佛陀阁动手,两人关非比寻常,就连巫暮云也不知道。只是那天之后,巫子明很快便将朝堂那□□臣擒拿归案,并通通处以死刑。
“呵,挟持女王以掌控朝堂,贼人入侵又相安无事,呵呵,我阿兄还真是厉害,怕也还不信任我呢!”巫暮云嘲讽道。
沈十一难得有耐心解释道:“他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不想你被牵扯进来。”后倏然停住脚步,“二公子,你若相信,恕我直言,主人他其实是在保护你。”
巫暮云瞥了他一眼,“我如今在魍魉山做首领,你觉得我需要保护吗?”
“不需要。但如果当初主人不将你逐出南冥教,叫你走投无路,你会上山吗?而且你应该很好奇主人为何也会使用《阴阳诀》吧?”穿过大何城,进入布鲁谷,沈十一看着遍地的龙胆花道。
巫暮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为何?”
“他与蒙逻阁有过盟约,让你成为魍魉山新的首领,他便动用南诏秘法让蒙逻阁多活几年。”沈十一将飞到脸上的花瓣捏到手里,“你也知道。南诏秘法是阴间之术,虽能增强活人寿命,但施术者必须是极阴之体,练了《阴阳诀》虽没有退路,但阴气极重,符合施术要求。可是历代施术者都不得好死,这是一个诅咒。”
“蒙逻阁多活了几年,发现活着才是所有痛苦的根源,所以选择死在你的剑下。二公子,我今日之所以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你,不是想要你感谢主人,而是让你明白,主人他从未有过害你之心。”
沈十一叹道:“一切都是逢场作戏,看戏的人就与我们隔着一张窗户纸,捅破了,便什么都知道了。主人是什么样的人,二公子不可能不知道,前教主于他临危授命,他不得不改变自己。”
两人来到了南冥教大门前,乌云密布,恐有阵雨。巫暮云在门外顿住,回答道:“你怎么就认为,我会记恨他?”
“我不管他受了多大的苦难,我也不在乎他是否关心我,毕竟我与他流着同样的血液,恨意又能改变什么?”
门被推开后,来迎接的人就只剩下了乌鸦。空中开始落雨,淅淅沥沥,拍打在几人身上。
乌鸦赶忙叫下人拿来了纸伞,给两位大人撑上,而后用南诏语道:“二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巫暮云道:“想来便来。带我去找你们教主。”
乌鸦有些纠结,先是对沈十一道:“沈大人,您伤得不轻,先同蛊衣郎到百毒寮把伤养好,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沈十一看了一眼巫暮云,“二公子记住了,主人不会害你,也请你相信他。”
“先去治好你的伤吧,晚些小心伤口恶化。”说罢便对着乌鸦道:“带路吧。”
乌鸦叹了口气,还是带着巫暮云穿过黑色的长廊,来到了佛陀阁。
乌鸦敲了门后,将巫暮云送了进去,“二公子请。”等巫暮云进去了,乌鸦才关上门走了出去。
与以往一样,佛陀阁三面落窗,很适合观景,此时屋外大雨磅礴,池塘里的莲叶被拍打得有些惨白,而巫子明就坐在露台边上观雨。
巫暮云看着他手里撑着一把红伞,但雨水却还是浸透了他身上的朱紫罽(ji)?(die)裘,巫暮云走上前顺势调侃道:“我看你的伞遮不住雨,将你最爱的衣裳染湿了,不心疼?”
巫子明并不意外巫暮云的到来,轻声笑道:“一个象征而已,有什么可心疼的。”
“朱紫罽?裘,乃是教主所有,父亲都对其爱护有加,怎么到你这里就满不在乎了?”巫暮云道:“阿兄,你不会才做半年教主就倦了吧?”
巫子明无奈地朝他挥手,“你可别嘲笑我了。”说着收了伞进了屋。
巫暮云看他步伐不对劲,起了疑心,“靖王开始攻打南诏了?你……受伤了?”
巫子明坐在矮桌旁,小心翼翼地给巫暮云斟酒,“你倒是关心我。”
“你想多了,我可不在乎你的生死。只是好奇你那么厉害,谁伤得了你。”
巫暮云身上有些灰尘,又带了点儿雨水,凡是他踩过的地板都会沾上一点儿泥泞,管他三七二十一,他一屁股坐在了巫子明面前,拿起茶杯闷了一口下肚,灼烧感从喉间跑到了肚子里,舒畅了许多。
巫子明身上很奇怪,短短半年居然连一点儿书生气都看不到了,反而多了一种身为邪教教主的威严和庄重,连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也多了几分杀伤力。巫暮云看着他,不禁叹道:“阿兄,你变了。母亲若还在,看到你这个样子,应该会心疼。”
巫子明一怔,笑道:“你不也变了?身为墮仙陵首领,可不简单呐。”
“阿兄,靖王已经买通了南诏各大官员,没有战士拼杀战场,我们必输无疑。”巫暮云道。
“你就待在魍魉山,挺好的。十一是个急性子,我一说要亲自到战场与靖王对峙,她便急了。不过他还是不够懂我,以为你来了,便能说动我。”巫子明的手指在茶杯边上摩挲,“父亲让我保护好南冥教,不惜任何代价。可如今连南诏也难护住了。你来了,又能改变什么?你能与十万军队对抗吗?”
“我南冥教尚且还留有人在,能护南诏一时便是一时。”巫子明道:“你还是回去吧。”
“阿兄,我们好歹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你难道还不懂我?来都来了,哪有走的道理。”
“魍魉山什么时候可以插足山外的事情了?你不怕山神降罪时,一道天雷将你这个首领劈糊了么?”巫子明气愤道。
巫暮云却道:“你都不怕死,我怕什么?再说了,除了我,你找不到其他帮手。女王兴许会帮你,但她自身难保,国家危难,朝堂里的奸臣贼子恨不得将她推下王位!阿兄,你的名声已经在南诏臭了,无人会相信你,你为何又将她放回去?”
“南诏的子民需要一个信仰,这个信仰便是他们与敌人对抗的勇气。女王是拜过十八坛神的人,是南诏所有神明亲自认定的人选,她即是南诏的信仰。”巫子明道。
巫暮云身为南诏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奥秘,信仰对于一个民族的意义是何其重要的,但战场上终究是残酷无情的,输赢只有一次,没有重来的机会。
“阿兄,带上我吧。让我同你上战场,去拼这最后一次,到了黄泉边上也还能给母亲一个交代。”巫暮云说道,他从下山开始,便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同他的兄长站在一块儿。
巫子明动摇了,还是劝不动巫暮云,这小子从小就这个性格,最后只好妥协了。
“靖王三日后会发动最后一次进攻,女王会在明日进行一次祭祀,以血祭向神明祈求护佑,另外会用蛊虫卜卦,若卦象大凶不吉,女王会当众自刎。”
巫暮云心里苦笑道,历代传统如此,在战争前若是算到大凶之相,国王必须自刎。原因不过是神秘感不允许自己的选中的继承人被作为俘虏,成为他国的阶下囚。
“上官拓还没有打算动蛊母,南诏还有一些御蛊师,你带着他们从布鲁谷绕道雾森林,切记,别暴露了行踪。”巫子明有些遗憾道:“但你要答应我,一旦我这边被攻破,南诏的城墙倒塌了,人民受掳,你带着那些蛊师逃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了。”
巫暮云没答应巫子明。他没说话,看着巫子明放在边上的红伞,“神医谷被焚的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不解释?”
巫子明低头看着茶杯里的水,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若恨我,岂不是如了我的愿。”
巫暮云鼻子有些酸,心里有股暖意涌上心头,也许是好久没体会过亲情带来的温暖了,有些别扭,支支吾吾,尤其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奈何外面的雨声很大,巫子明只看见他动了嘴巴,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心里还以为这小子嘀嘀咕咕又在骂自己了,做兄长的不容易,有太多责任要扛在肩上,还有看着这不孝子弟,难,太难了。
第59章 南诏(2)
次日, 大何城祭天台上,女王一身玄绫日月袍, 头戴眼纱,额配日月环,手举香炉,背对三坛神像,脚下生莲花,一步一晃, 跳着祭祀舞。
台下有阴锣十三煞配舞配乐,人鬼蛇神,群魔乱舞。
巫暮云坐在不远处的屋顶上,将一切尽收眼底。等女王跳完祭祀舞, 插香拜神完毕后,又念起了祈祷经, 念经时女王神色淡然, 待到要卜卦时,她反而有些忧心忡忡。
一卦决生死, 换作谁都一样会感到恐惧。巫暮云还想着堂堂女王会因为怕死而买通卦师,将大凶转为大吉, 自欺欺人。
然而, 巫暮云出神没多久, 祭天台上便传来了拔剑的声音。
“以孤血沃土,换百姓春苗。大凶, 何惧?”女王说着‘噌’地一下抹了脖子,血溅千里,在场的百姓痛哭流涕,哀嚎不止。
百姓与官员跪倒了一片, 嘴里还在不停哀求神明开眼,指条活路。
巫暮云从心底生出一股凉意,此时此刻他应当也是台下的其中一名百姓,可是不知为何,见到这样的场面,他却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兴奋得想笑出声,或者拔剑杀人。
杀自己的百姓。
巫暮云脑子混乱不堪,心想着是《阴阳诀》发挥了作用,剥夺了他的七情,令他冷血,无情,成为一个怪物。
巫暮云翻下屋顶,眼睛通红,周身黑气,跌跌撞撞找到了一个湖泊,然后不做停留,跳了下去。
冰冷的湖水浸透他的皮肤,让他慢慢冷静了下来,而后一直下沉,沉到了湖底。不要命般,呆愣愣地看着从湖面上折射下来的阳光。
“果然,是《阴阳诀》影响着你。苦了你了。”贺宴舟心疼道。
昏暗的房间里,除了烛火给予的那点儿光芒外,还有从窗户外折射下来的月光,月光照在贺宴舟身上,在巫暮云眼里就像是南诏下凡救世的神明。
巫暮云摇头,“不苦。世间除了生死之外,所有的苦难都是臆想。”
贺宴舟道:“苦难若是臆想,人的七情六欲就显得没有任何意义。”贺宴舟越过酒壶握着巫暮云的手,“后来呢?南诏……”
“卦象是对的,南诏的铁骑没能抵挡上官拓的攻击,我哥也不能,除了十二位御蛊师,其余所有南诏的百姓都归降了。”巫暮云站起身,“好了宴舟。你身子不好,早点儿歇息,等明日我叫人备好马车,我带你回墮仙陵,那里或许有治好你的办法。”
贺宴舟看着他收拾东西,往罗汉榻上躺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哥……”
巫暮云半眯的眼睛缓缓睁开,“死了。”
贺宴舟莫名有一股悲伤从心头涌上来,看着巫暮云倏然背过身去,苦笑道:“你放心,如果能活着,我绝不死。”
巫暮云眼角有些湿润,只听他’嗯‘地应了一声,便没了声响。剩贺宴舟一人,小心地将窗户关上,熄了油灯,走到床榻上躺了下去。
“阿云,若是睡不习惯,便过来睡吧。”贺宴舟小声叫唤着,等了一会后,见那边没动静,便先睡了。
一个时辰后,巫暮云还是没有什么睡意,等贺宴舟睡着后,转过身看向了他,却见到他皱着眉头,冷汗涔涔,很是痛苦的样子,于心不忍,将怀里的口弦拿了出来,又吹起了曲子。
他自知能再见到贺宴舟是一种侥幸,来日千刀万剐,便无所惧了。
上官拓再次攻打南诏的那天,大何城城墙上下死守着南冥教的弟子,南诏的铁骑在城墙外抵挡十万军队,却迟迟不见他们的首领到来。
沈十一和乌鸦带领南冥教其余杀手,作战前线,隐匿于养马城中,凡是有敌入侵,必受绞杀。
带兵出战的是百姓力举出来的年轻将军,他的父亲在上一场战争中英勇牺牲,而他身着战甲威风凌凌、无畏无惧地骑着战马拦在了十万军队面前。
大战即发,却不见巫子明的身影。
此时的巫暮云已经躲过敌人视线,带着十二位御蛊师,从布鲁谷绕到了雾森林。他鲜少会躲在身后,做一只观望的蚂蚁,心里无数次想要打破与他哥的约定,丢下几位御蛊师不管,独自陷入战场,打个痛快——但他不能,一来,他相信巫子明,二来,他再见血腥会释放杀戮本性。
原以为一切都已经约定好了,照做便可,如若巫子明有任何危险,巫暮云也能及时发觉,可是变数从来不是他自己。
巫子明撑着红伞站在布鲁谷的龙胆花田里,等着上官拓的到来。他早知道上官拓不会出现在城墙外,收复南诏也不过是他众多目的里的一个,他要的是蛊母。
蛊母是一切蛊虫的根源,拥有蛊母便可以招来千奇百怪的蛊虫,管他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凡是虫子,都会随母。
外面的人想要蛊母,无非是为了拥有御蛊的能力,用虫子打败敌人,威风又不费力,而上官拓想要蛊母,巫子明猜想,他必定是要造就一支无人能敌的非人军队。
千机阁无法满足他的野心,十万军队也无法填补他的欲望,他还想要更多。
花瓣被一阵风吹开,巫子明转过身,纵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在见到上官拓那一张笑里藏刀的脸后,也变得冷漠无情。
“你说这多好啊。”上官拓突然笑道,“我一猜就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等我,而你也知道我会来这里。子明,你对我知根知底的程度,都快成为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巫子明冷嗤道:“呵!不敢当。”
“哈哈哈哈!”上官拓的金色战袍在半空中一扬,整个人突然出现在巫子明身后,“子明,那你以为我放任军队与你们厮杀,跑来布鲁谷做什么?”
巫子明被他一口气喷在耳根上,一个激灵反手便是一掌,却打在了空气上,“蛊母你带不走的,除非我死了。”
“唉……”空气中传来叹息声,巫子明朝半空中将红伞丢了出去。
红伞乃是木兰朵在他小时候亲自打造而成,取名伏花,伞的边缘有淬了毒的利刃,染上可不得好死。只见伏花伞在旋转中,将利刃散开,准确无误地朝着倏然现身的上官拓刺去。
上官拓用银剑将利刃挡下,但还是不小心被利刃割伤了脸颊,毒气四散,流下了黑血。
巫子明冷笑了一声,如此看来,他的算计已然成功了。
“啧啧啧,子明,我好心疼你。你说说,你都成为南冥教的教主了,多厉害啊,怎么还是那么天真?你不会以为我在皇宫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作为一个登不上台面的皇子,身上会没有点儿什么吧?”
“哈哈哈哈哈!你啊,真是怎么教都教不会!”说罢,上官拓,倏然飞到巫子明身后,一脚将他踹到了岩壁上。
“崇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以为他只是一个好色而懈怠朝政的君王?错了,他才是那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我是在他喂养我的毒药里浸泡出来的人,曾经皮肤溃烂,五脏六腑皆死,差点儿成为了一个供他玩乐的药蚀人……”
巫子明捂着胸口不禁咳出了几滴血,听到上官拓提起药蚀人,不由有些震惊——
药蚀人乃是半死不活的人。是以《千金药方》禁忌篇‘蚀心汤’浸泡,药毒渗骨,重塑筋脉。需在三伏天于青铜鼎中熬炼七日,活人入药,生死由天。每月需饮‘回魂汤’抑止反噬,否则经脉如焚,最终自燃成灰。
这本是被南诏女王列为禁术的东西,民间早已没有流传,崇文帝是怎么得知的?
“明明是南诏的东西,却在他手里玩出了花样,你说可不可笑?”上官拓走上前,在贺宴舟身边蹲了下来。
“你……”巫子明看着上官拓,有些艰难地爬起身,却被上官拓一手锁住了喉咙,“子明,我不想伤害你,别拦着我,行吗?”
巫子明被上官拓锁住喉咙,只能发出细微且沙哑的声音,“不可能的……我已经被你骗过一次了,不会有第二次……”
上官拓手上的力道愈来愈重,冷哼道:“执迷不悔!”话落,将人整个提起又砸回了石壁上,“你自知不是我的对手,还要处处激怒我,巫子明,你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吗?!”
巫子明半眯着眼睛,集内力予手中,将掉落在地上的伏花伞吸回了手中。在上官拓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伞顶的利刃已经划伤了他的皮肤,刺向了他的胸口。
上官拓身上穿有金丝软甲,坚不可摧。只见他皱起眉头,将巫子明整个人甩了出去,连带着给了他一掌。
巫子明强忍痛苦,撑着红伞勉强不倒,却也没有能力与上官拓继续缠斗。
“拓!”巫子明跪在地上,对着身后欲走向深谷,寻找蛊母的上官拓喊道。
上官拓一顿,停在了原地。
“你当初在南诏与我结识……后悔吗?”巫子明问道。
上官拓犹豫了一会儿后,认真答复道:“不后悔。”
“可是我后悔了……上官拓,我后悔与你结识,后悔曾相信你,曾救过你!”巫子明眼里闪过杀意,脚下一蹬朝着上官拓的方向急驶而去,伏花生万千,为他开辟了一条道路。
电光火石间,刀刃与利剑碰撞,巫子明周身黑气弥漫,双眼通红,如同鬼厉。
“《阴阳诀》。蒙逻阁竟肯将其教给你,看来是我小看你了。”上官拓说着,银剑擦身而过,闪到了巫子明背后,用强劲的内力震开了红伞。
下一秒,剑刃刺入血肉,又’噗嗤‘一声拔出,血溅千万里……
沈十一和乌鸦同南诏的将士一起在城墙外浴血奋战,尘土飞扬,刀光剑影,血染着血,人踩着人……可惜兵力不足,纵使千疮百孔也阻止不了十万大军踏平南诏。
巫暮云从白日等到傍晚,终于按耐不住,牵过一匹骏马,越过雾森林跑到了城门下。然而扑面而来的血腥与惨叫声,让他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再寻了一圈,不见巫子明的人影,心中哀怨声几乎冲破天际。
“二公子!小心!”负伤于羊马城边的沈十一大声喊道——骑着铁骑的士兵手持长枪朝他攻来,而他却忘了闪躲,被《阴阳诀》带来的恨意蒙蔽,扎根在了土地上。
“二公子!!”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推倒在地,乌鸦帮其拦下了攻击,却因体力不支,又受到两面夹击,惨死在了巫暮云面前。
地狱里攀爬出来的鬼手,将巫暮云拖了进去。
巫暮云眼里一片灰然,看着有人因自己而死却依旧心生恨意,爬起身,拔出七杀便要了那些士兵的命,他处在敌人的围攻之下,却如同行尸走肉。
沈十一见情况不妙,赶忙从城墙跳下,跃到巫暮云跟前,强行将其带离了战场。
“屏气凝神!《阴阳诀》会放大你的恨意,二公子!”沈十一将巫暮云带到了祭天台下,对着神明祈祷,试图唤醒巫暮云。
片刻后,巫暮云恢复了些许意识,看着沈十一,极力克制情绪,“我阿兄呢?!”
沈十一看着祭天台上的三坛神明,“主人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谁也阻止不了,二公子,你别去找他了。”
巫暮云看着沈十一又看了看那神明雕像,倏然大笑了起来,“原来,他还是不信我,要骗我。”
“不!”沈十一道:“他并非要骗你,他去了自己的恩怨,与你何干?!”
巫暮云抽出七杀,冷森森地看着沈十一,“我问最后一遍,阿兄他在哪里!你自知他去赴死,也要袖手旁观吗?!”
沈十一被这话噎了一下。她不是南诏人,但她的命是巫子明从女王手里捡来的,人是巫子明养大的,所以这么多年来,对待他这位主人,沈十一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听从指令行事。昨日巫子明下达给她的指令便是拦住巫暮云,并且放他一人去对战上官拓,她得令,自然唯命是从。
“难道南冥教第一杀人的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巫暮云将七杀抵在沈十一脖颈儿上,“你的武力在阿兄之上,你却放任他独自面对敌人……”巫暮云将手上的七杀更近一寸,划伤了沈十一的皮肤,“南冥教能出你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杀手,是求之不得的福气啊!”
‘啪!’巫暮云极力克制着没将沈十一就地处决,而是一脚踹到了沈十一的胸膛,给了她重重一击。
沈十一却半跪于地,“布鲁谷,他在布鲁谷……”
巫暮云听闻极力前往。
沈十一站起身跟在巫暮云身后,“二公子!主人是为了保护蛊母,蛊母不能流落到上官拓手里!”
等两人赶到布鲁谷时,巫子明已经身负剑伤,强弩之末。伏花挡住了上官拓的去路,上官拓挥剑将其斩成两半,飞速往深谷跑去,然巫暮云一招行云流水的‘九州行’拦住了上官拓去路。
两人在深谷中缠斗了起来。
“主人!”沈十一将巫子明从地上扶起,却在一瞬间呆愣在了原地,巫子明身上的气息十分微弱,只听他道:“快走吧。上官拓已经拿到蛊母了,别让阿云,着了他的道。”
沈十一回过神后对着深谷大喊:“二公子!”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轰隆’一声,巨石坍塌,硝烟弥漫,火药的气味从空气中弥漫开来。
沈十一不可思议地看着前面的深谷,“怎么会……”
巫子明留有最后一口气,从沈十一怀里挣扎而起,冲向了深谷,“阿云!”随后‘扑通’倒地再没力气起身了。
火焰还未熄灭,却听上官拓在半空笑道:“子明啊子明,你若死了岂不可惜了?”
上官拓要带走巫子明的尸体,但却被沈十一死死拦住,两人打了十几个回合,最后以沈十一被噬心蛊控制,而终结。
巫暮云一曲终,放下了口弦看着贺宴舟不由地笑了。
他没被火药炸死,也没被落石砸死,而是掉到了大湖里,顺着溪流流到了南冥教废弃道观背后的莲花漪边上,活了下来。可是在往回寻找巫子明时,只从沈十一嘴里得知了一个死讯,而上官拓居然带走了他哥的尸体。
南诏的子民被迫归降,靖王又立下大功,巫暮云恨意愈发浓重,躲在莲花漪调理了将近半月的时间才有所好转。
好转后第一件事情,便是跑来中原找到贺宴舟。
上天到底还是怜悯了他。
第60章 黎明路
第二日清晨, 巫暮云叫小二弄了些清淡的点心,伺候贺宴舟进完食才从小二手里牵过那匹同贺宴舟一样清瘦的马, 从梅岭镇的西边一直走,直到离开了小秋山。
路上,贺宴舟坐在马背上,有些昏昏欲睡,大抵是太虚弱了,好几次不注意就要睡倒在马背上, 是巫暮云小心提醒才又打足了精神。
“上次你寄的回信,我收到了。一根红线。”巫暮云看着贺宴舟那张苍白的脸,“你什么意思?”
贺宴舟有些苦涩地扯出一抹笑,“二公子一点儿都不通人情。”
巫暮云脸色红润, 眼眶也红了起来,欲盖弥彰死的吸了吸鼻子, “你又不说清楚, 干什么?又想占我便宜啊?”
贺宴舟看着巫暮云那副委屈巴巴的面孔,心里不是滋味, 伸过手,“那你过来, 我好好告诉你。”
“……”巫暮云看着他, 又听他闷哼一声, 连忙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而后从兜里掏出两枚药丸——那是离别前青梧送给他疗伤用的, 现在用在贺宴舟身上也许可以缓解些疼痛。
“等会儿我找个阴凉些的地方,歇息一会儿,你先服下一枚药丸,也许可以缓解些疼痛……到墮仙陵的路程还很远, 我今早强行稳住了你的心脉,但疼痛终归是少不了的。”他再看看周围环境,四周环山,路程崎岖不平,“要从山上出去,我们估计还得花不少时间,从客栈弄来的食物我怕不够,等会儿你好好休息,我去弄点儿野……”
巫暮云倏然被贺宴舟伸手拉了过去,没给他反应的时间,那人便抢过马绳,居身而下,反手扶着他的后脑,轻飘飘地落下了一个吻。
巫暮云的脑子瞬间炸开了花,心跳声此起彼伏,愈来愈快,感受着贺宴舟如同蜻蜓点水吻,那个吻却不给人任何留念的机会,就留下一股淡淡的酒香。
“在中原,只有相定一生的两个人,才会用一根红线捆绑在一起。”贺宴舟伸出右手,手腕上不知何时缠绕了一根红线,“你我天定良缘,红线乃是信物,二公子再反悔也无用了。”
巫暮云呆呆地仰视着贺宴舟,样子太蠢,像个孩子,还问出了三岁孩子一般的问题:“你……认真的吗?”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贺宴舟说完便觉得不对劲,赶忙找补,“八年前是我一时冲动,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是怀有什么样的心理同你纠缠,况且那时候你父亲还在,我总不能当着他的面把他儿子拐走吧?”
巫暮云却反驳道:“那我父亲走了,你就可以拐跑我了吗?”
贺宴舟嘴角抽搐,心道:“这臭小子的嘴,还真是随他爹。”
“宴舟,你真的喜欢我吗?”巫暮云一脸期待地看着贺宴舟,仿佛是那只曾被贺宴舟抓在手里的兔子又跑了回来。
贺宴舟看着巫暮云,无奈轻叹了一声,道:“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翻山越岭,半辈子也只找到这么一个能让我牵肠挂肚的人,何止是喜欢,若是可以,我还想……将你藏起来。“
巫暮云看着他,居然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让贺宴舟一下子慌了神,不知所措,“唉…你,你怎么还哭了?好了,快把眼泪擦了,搞得像我欺负你一样,我可好不容易说句真心话啊!”
“那你……无论如何都要活着,要是死了,我拿着红绳到黄泉路,要告你状的。就说你是个负心汉,承诺的事情没有做到,还让我干等你那么久,要让阎王好好教训教训你……”巫暮云越说越起劲儿,说到最后又哭又笑。
“咳咳……心有牵挂,能抵万难。要是能活,我拼了命都要给你个交代。”贺宴舟抹干净巫暮云脸上的眼泪,哄到:“哎呀,我的小心肝儿,别难过了,我会心疼的。”
“你……你别乱叫!我……我不想听到你在勾栏庭院里给别人的昵称,我……”巫暮云一时语塞,赶忙牵着马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却听贺宴舟在身后说道:“别人没有,我独给你留的。”
说完,巫暮云的脸如同昨日晚霞,甚至与山林里的枫叶媲美也不成问题。
三日后,两人翻过山,来到了韶州,在这里遇到了前来接应的沈十一。
沈十一身上的戾气比之前少了很多,头戴斗笠,只露出了半张面孔。她站在驿站门口,双刺背于后背靠在梁柱上,见两人过来,收敛了戾气,赶忙上前。
压低声音道:“亭内靠右第三桌,断臂右手持剑的家伙,是慕容霖座下大弟子张十帆。这里到处是靖王的眼线,两位行事小心。”说罢又叫来了小二,要了两壶茶水和三碗素面。
贺宴舟被巫暮云扶下了马,随着沈十一坐在了稍远点的位置,仔细观察了周围,只见这小破驿站里全是江湖人士,个个手拿刀剑,面露凶相。
等小二端上菜肴,巫暮云便将其中一碗素面端到了贺宴舟面前,“宴舟,你伤要紧,先吃点东西吧。”随后扫过沈十一嘴里的张十帆,又道:“等会儿要是有任何动静,你只管好好坐着,其他的交给我就行。”
贺宴舟轻笑道:“注意分寸,别将人店给拆了。”
沈十一放着面前的素面不吃,专门盯着贺宴舟看了很久,倏然冷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是他。那夜我给了你一刀,只觉得你身上平平无奇,还带点儿病气,没想到啊,你居然会是他?”
贺宴舟专心吃面,礼貌抬头,“我也没想到,居然会被你伤了一刀。不过想来不亏,沈姑娘年轻貌美,功夫又了得,天下男人求之不得,我还占了便宜呢。”
巫暮云听不得这些话,一听到,就觉得贺宴舟没个正经,脸色瞬间不好,又恐于对方伤势,只能在一旁生闷气。
“贺公子说笑了,好生吃着,别分神!”话落,一刀从后砍来,沈十一扯过贺宴舟的领子往前一拉,顺利躲开了长刀攻击。
噼里啪啦!周围埋伏的人掀了桌子,踩着板凳就蹬了过来,沈十一抽出双刺,没几下就打趴了几个人,巫暮云出手便挡下了张十帆的攻击,反手一掌,将人打倒在地,“没用的东西。”
张十帆恶狠狠地看着巫暮云,大吼道:“杀了他们!”
然而,对付几个看起来有点儿功夫在身的壮汉,沈十一一人便足以,只见周围瘫倒一片,无人起身再替他杀人了。
“一群废物!”张十帆盯着桌上安心吃饭的贺宴舟,“贺狗!你逃不掉的,王爷对你下了击杀令,现在整个朝廷和江湖人都在找你,你跑不了的!”
巫暮云抽出七杀就要当场要了他的命,却被贺宴舟阻止道:“算了,小人的命拿了也没有用,还是留着吧。”
巫暮云顿了一下,又将七杀收回了腰间,“吃好了吗?”
“吃好了。”贺宴舟擦了擦嘴,说道。
巫暮云回头对着沈十一道:“那我们上路吧。”
沈十一早已经备好了马车,吹了口哨,马车便已经停在了几人面前,等贺宴舟上了马车,身后的人还在声嘶力竭地喊叫:“贺宴舟,你逃不掉的!”
“你不得好死!你等着,我杀不了你,总有人能杀得了你!”
“驾!”沈十一驾着马车往西行去。
车上,巫暮云问道:“他认识你?对你恨意那么大?”
贺宴舟回道:“当年梨花村里的官员,当中有一个便是他的父亲,前中书侍郎张钰成张大人。”
“我虽然对中原的朝政了解不多,但也听说过此人乃是崇文帝亲自提拔而来,没想到也是个狼子野心。”巫暮云道:“你们中原人心思太细,太过于贪婪,我就不喜欢,我还是喜欢坐在龙胆花田里喂兔子。”
贺宴舟倏然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背,安慰似的,轻轻握住,“等我好了,我们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也种一片龙胆花,养一群兔子。”
巫暮云看着他,“好。”
湘江上游水清花繁,中游多水藻丛生,下游水流略显湍急。从中游到下游,边上多为竹林,穿过竹林小径,豁然开朗,可见一座清雅脱俗的竹木建筑,门亭上刻有梓兰轩三字,乃是一座世外居所。
梓兰轩外有紫藤花,绕门亭开谢,从花下走过,便看见廊亭。风一吹,廊亭内帷幔浮动,透过缝隙可见坐于廊亭对面水轩中央的两位女子。
白无念正于水轩中给楚之燕疗伤,此时一男子从茶寮走出,端着一碗汤药拨开帘子,走了进去,此人正是李真源。
从落月峰出逃后,几人赶了三天的路程,才到达这梓兰轩。
梓兰轩的主人是位书生,与白无念交情深厚,听闻落月峰出事,便前去将几人接了过来。此时人坐在月台边上抚琴赏花,一身素雅的灰衣,长发如瀑布般披散,笑容满面,很是惬意。
“师傅,你怎么样?”李真源将药汤置于矮案边,询问道。
寿宴前夕,青梧顶着一头白发出现在金翎宫,将李真源托付给了楚之燕。楚之燕出于愧疚欣然受下,所以在寿宴当天才接受了李真源那一声师傅。
楚之燕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无碍,只是遭到《月神赋》反噬,功力大减,身体机能衰退,估计也只有几年的寿命了。”
李真源不太理解,只知道《月神赋》能让人寿命增长,却不知还会使人寿命缩短的。
“有办法治疗吗?”
“没有办法。《月神赋》一旦反噬,好点儿的结果像我还能活几年,坏点儿的,就像青梧一样。”
白无念将给楚之燕疗伤的手收了回来,冷眼看着两人,“青云山小子,你最好趁现在多向师姐学些东西,还来得及。”顿了一会儿又道:“落月峰已经被封闭,你……什么也别想,好好在这疗伤。”
“阿念,谢谢你。”楚之燕柔声道。
白无念却没回话,整理了衣裳,将矮案上的汤药端到了楚之燕面前,“居元从药铺抓来的药材,可以补足元气,你将它喝了,然后歇息吧。”
“好。”
白无念准备离开,到了门口,思忖片刻,又道:“你当初收留他在落月峰,就该想到今日的局面。”
楚之燕听闻低下头,苦笑无言。
只有李真源在边上不解地问了一句:“师傅曾经救过上官拓?”
楚之燕将汤药咬牙喝了下去,苦涩味从喉间弥漫开,在口腔里来回荡悠,让人好不快活。
“以前,上官拓在皇宫活得并不算好,在外人眼里他看似是个私生子,深得崇文帝喜欢,实则在崇文帝身边却过得不如一个奴隶。一点儿也不假,一个皇子居然会比奴隶过得差,若不是本座曾亲眼见过他身上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伤口,还真不敢相信。”楚之燕说完咽了咽口水,将一股子苦味咽到了肚里。
“崇文帝许他到落月峰修行,但需得本座同意。落月峰百年来从不受人祭拜,被皇帝看上,本座自然给足了面子,毫不犹豫收他为弟子。上官拓在落月峰勤勤恳恳,不像皇子,粗茶淡饭也吃得下,脏活累活也愿意干。那两年里他行了不少善事,整日像个苦行僧般跪坐灵堂,祈祷天下太平。”
楚之燕说到这,轻轻叹了口气,也许她也没想过,自己一时退缩,会将人害成这个样子。“他那时只有十来岁,是个好孩子。可是两年后,崇文帝倏然下令让落月峰将人给送回去,本座虽为月神,但也没想过要与朝廷抗衡,妥协后,便将人送走了。”
这辈子,她估计都忘不了上官拓被送走当天,红着眼跪在她面前的模样。
上官拓是崇文帝从南诏接回来的。刚来中原那会儿语言还不通,只会一些简单词句,断断续续也只从嘴里吐出三个字——别赶我……
“也许正是因为本座将他送了出去,历经磨难,他才变成如今模样。”
李真源却不这么认为,他恨死上官拓了,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上官拓……他这样的人,骨子里能是什么好东西。师傅,你怕是被他迷惑了。若不是现在到处都是他的眼线,我应该到青云山拜一拜父母!”李真源苦笑道:“我都还没来得及见他们最后一面,我……我,”他突然有些哽咽,“求你教我武功,我要亲手杀了他!”
楚之燕摇头道:“孩子,你如今是杀不了他的。哪怕本座将《月神赋》传给你,你或许得以活命,但不一定有杀死他的能力。你得惜命,你的命是你父母和青梧好不容易从阎王手里抢来的。”
李真源一脸震惊,不明所以道:“你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再隐瞒又有什么意义,该来的总会来,无法,楚之燕便将缘由告诉给了他。眼前的小子,也终要长大,扛下一些责任了,这也算是给了青梧一个交代。
“唉……有些事情瞒来瞒去,总会有破绽。青梧没同你说过你身上有一种病症,名为古霍症,五脏六腑皆亡,活不过及冠之年。给你的药包和你体内李行之给予的半身内力,都是为了缓解病症带来的痛苦。亏你活了这么久,也是被蒙在鼓里。”
楚之燕抚着脑袋,有些头疼,“今日你知道了真相,来日才能清楚自己该往哪里用功。你如今是本座的弟子,往后也归本座教授,但往后的路还长,弯弯扭扭、崎岖波折,你要学会的东西还有很多。”
李真源的心里五味杂陈,有恨,但居然不知道该恨谁,有懊恼和痛苦,但却也无能为力。他心里已被大火焚尽,面上早已惨白不堪。
居元得了惬意,从月台走下,往水轩而来,一进来却见气氛十分不对劲,有些纳闷,试探地问了句:“两位怎地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了?”
李真源闭上眼睛,眼里全是离开前刘湘玉和李行之送他离开青云山的场景,刘湘玉喋喋不休,李行之庄严而又肃穆,但却将派里能拿出手的武器都塞在了他手里,虽然他没收,可是也再没机会收了。
“哦,对了,阿念怎么不见人?”居元又问。
这时,楚之燕回答道:“她怕是去外寻求清静了。”
“看来,是我这梓兰轩还不够幽静,这丫头,怕不是跑到外面寻欢作乐,哈哈哈!”居元特意笑得大声些,试图打破这凝重的气氛,却换来一句楚之燕的客套话,“这些天,多有打扰。先生能前来相救,本座,感激不尽,来日若是……”
“好了好了,月神是阿念的师姐,我又与阿念互为知己,和我何必客气。”居元扫了一眼李真源,“既然阿念不在这,那我也不打扰两位休息了,先行告退。”说罢,便又走了出去。
见人走了,李真源也没说话,得知真相后,心大概死了一半,另一半活着的只想努力活着报仇雪恨。他将矮案上的药碗收了,一声不响地又回到了茶寮,只留楚之燕一人接连叹息。
贺宴舟一行人, 马不停蹄地赶了将近半月的路程,才到达魍魉山下。
靖王虽拿下了南诏的土地, 却不敢动魍魉山一分一毫,毕竟中原高手如云却鲜少有人能媲美魍魉山三十六位堕仙,尤其是曾经翻云覆雨的蒙逻阁。
而今这个位置虽给了巫暮云,但巫暮云身上的本事不见得就会比蒙逻阁差多少,否则也不会被蒙逻阁选中,不必巫行风上山求拜, 自行下山将巫暮云接了上来。
正逢魍魉山上起雾,雾气带着一股潮湿闷热的气息,四面八方将几人裹在里面,很不舒服。
纵使贺宴舟很能抗的体质, 也在被雾气包裹时,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巫暮云从衣袖上‘撕拉’扯下一块布, 递给了贺宴舟, “今日天气不好,你先拿这个捂着。”随后转头对沈十一道:“这样的天气, 怎么无人过来接应?”
“从韶州来时,已经送了信到这边。大抵是我们提早到达, 还无人知晓。”沈十一发动内力, 将周围的雾气打散, 可没多久,雾气又飘向了几人。
“该死的, 这样下去,我们只能等到雾散为止了。”沈十一道:“魍魉山夜里飞禽走兽无数,再加上地势险峻,雾浓空气不流畅, 我们呆不了多久。而我们唯一的落脚地,只有南诏一个地方,二公子,你看……”
贺宴舟抢先一步道:“往前走吧。雾气虽浓,若是能趁天黑之前上山,至少还不会遇到野兽。我现在的身子也许体能会跟不上,但无妨,不是有阿云在吗?”
沈十一那张从始至终都高冷严肃的脸,在这会儿挂上了一丝莫名的色彩。想来也奇怪,这两人一路上举止亲昵,沟通起来都叫人起一身鸡皮疙瘩,两个男人这样子……绝对有问题。
八卦的心实在藏不住,但又不便开口,只能有意无意地试探道:“二公子得将你护在怀里,才能不受雾气侵害。”说着眼神还往巫暮云身上瞟了一眼。
“那走吧,时间紧迫,不宜耽搁。”巫暮云说完,便将贺宴舟单手抱在怀里,两个人先行一步。
沈十一透过雾气,模模糊糊看着两人的身影,努力进行思考,但脑子却一片空白,冷血无情的杀手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关系,甚至有些束手无策,唉叹几声后,掠上枝头,结果没飞多久一不留神差点儿撞在了树上——大抵还沉浸在不可思议当中。
几人一路爬到了半山腰,山上的雾气愈发浓重,奇怪的是,以往喜欢守在山间抓那些个不守规矩,欲要上山求一机缘的武林侠士的玉凤和化龙两位洞主,也没有出现在几人面前——
愈发不对劲,巫暮云吹口弦唤来了吉纳,吉纳穿过雾气飞到了他手上,“天快黑了,告诉其余洞主前来接应。”
吉纳骨碌碌动了动眼睛,随后叫了一声,便从巫暮云手上又飞走了。
沈十一站在树上,低头看着树下的两人,“山上的阵法动了,我们可以松口气了。”
她这嘴里的阵法乃是蒙逻阁给魍魉山设下的奇特阵法,阵法由中原古机关术组成,启动间会产生巨大的风力,驱散浓雾,同时设在山上的所有机关都会被启动,若有人被困其中,机关打开,以为雾散得以活命,走了两步,往往会在下一秒被藏匿地底的毒虫啃噬殆尽。
“好厉害的阵法。”贺宴舟见周围的雾气散去,不由惊叹道。
“镰刃夺命,毒虫碎骨。别看它散去了雾气,这个阵法是专门设给‘无意’闯入魍魉山的人的。一步一机关,一步一镰刃,杀戮太重,与山上的阴气相辅相成,墮仙陵都要变成酆都城了。”巫暮云说着,扶着贺宴舟的身体,轻声道:“得了我的命令,我们等人来就好。”
沈十一眯着眼睛,心中断定眼前的两个男人乃是龙阳之好——完了,南冥教的香火在二公子这彻底断了。
从山顶飞来几根铁链,穿插树木,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条梯子,直延伸到了巫暮云脚下。
贺宴舟往上看去,铁链两边站着两排人,轻功了得,高傲地抬着脑袋,俯视着几人,却在巫暮云这里做了停留,稍微颔首。少男少女,配银戴饰,身着白衣黑衫,先行到了巫暮云身前,齐声叩首道:“化龙接应来迟,还请首领莫怪!”
“玉凤接应来迟,还请首领莫怪!“
巫暮云抬手道:“起来吧,不怪你们。”说完便扶着贺宴舟踏上了梯子。
沈十一紧随身后,却在两位洞主眼里感受到了嫌弃,像是对待街边乞丐一样的嫌弃。
巫暮云从梯子上走过,所有人皆叩首在铁链上,接连道:“恭迎首领回山!”
“恭迎首领回山!”
难得见到这样的排场,看来巫暮云用两个月的时间,在魍魉山已经扎根立足了,贺宴舟看着他的侧脸,有些欣慰地笑了笑,与此同时也难过了起来——
《阴阳诀》看似是天下人求之不得的武功,却是一盏巨大的迷魂灯,困住每个首领的迷魂灯,不识来时路,不见往后生。每位首领都逃不掉,蒙逻阁费劲心思修炼出‘一线天’,也是为了克制《阴阳诀》带来的反噬力量。
段子琛曾给了贺宴舟一本书,书名他大抵是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书本破旧,像是哪位小贩在大街小巷上逢人就要推出的武功秘笈一样,它除了不是秘笈,里面几乎记载了江湖上的所有琐事。
在经过后两位洞主身边时,巫暮云停了一下,一手拍在了其中一位的肩膀上,那人明显一顿,神情大变,巫暮云却好似无意举动,头也不回地上了山。
在三更坡边上,等着巫暮云到来的还有南诏的十二位御蛊师。
南诏被占领,巫暮云索性便带着御蛊师来到了魍魉山,山上的洞主们一开始会有些怨言,但怎奈巫暮云固执己见,也无人敢再有意见。有眼力的将一直闲置下来的望乡台——略显狼藉的破古楼,腾出来,丢给了这十二位御蛊师。
十二个人合手打扫了三天才叫那楼阁变得像点儿样子,勉强住人。
没办法,魍魉山这个情况,环境恶劣,好的建筑都被风沙掩盖了,不然也不会有人在洞里建房子。
来之前巫暮云已经在信上说过,需要御蛊师协助救人,此时所有御蛊师候在三更坡前,就为等巫暮云到来。
“二公子!是二公子回来了!”其中一人见到巫暮云朝这边走来,激动地用南诏语喊道。
巫暮云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他们就是你嘴里的御蛊师?”贺宴舟问道。
巫暮云:“没错。南诏最后十二位御蛊师,其中两位曾还是我母亲的徒弟。”
贺宴舟看着一样身着少数民族服饰的十二位御蛊师,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把口弦,亦或是笛子,肩上偶有蛊虫爬过,蜘蛛,蜈蚣、蝎子等等。
“二公子,这位公子就是你所说的需要我们救治的人?”其中一个长相和蔼的老人家道:“公子可方便让我用蛊虫探一探你的脉?”
贺宴舟很大方地将手伸了过去,“无妨,还请老人家帮我看看,可以救治。”
老人接过贺宴舟的手,嘴上说着少数民族才能听懂的古语,说话间已经有蛊虫爬上了贺宴舟的手腕,在他的脉搏间来回跳动。
“钟叔,母亲之前可有教过你,用蛊虫重塑筋脉的咒语?”巫暮云问道。
“此咒语确实听过。”钟叔收回蛊虫,“这位公子脉搏微弱,虽呈现死象,但略有一丝生机。”
钟叔便是木兰朵的徒弟,还有一个是站在他边上的年轻一点儿的男人。男人名为木英,鼻上有痣,长相大方,听闻巫暮云这么问,便答道:“师傅确实教过我们救人的办法,但用蛊虫重塑筋脉……”男人摇摇头,“南诏御蛊的古籍都被我们带来了,我今晚去查查看,若是有,方可一试。”
就在此时,洞主们都跟了上来,被巫暮云拍过肩膀的洞主走到巫暮云跟前,俯身提醒,“首领,这边还请先行一步。灵洞里的香已经点好了,就差你了。“
“谷染。”
“属下在。”
巫暮云看着贺宴舟:“不在一个月,山上还有很多琐事等着我去忙,这群洞主怕都要等不及了。宴舟,我让沈姐姐先带你去住的地方,你先好好休息,晚点儿我再来看你。”
贺宴舟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应道:“好。”
巫暮云给了沈十一一个眼神,沈十一轻轻点头。
而后走之前又对着钟叔道:“幸苦你们去找一找办法,若是找到了,只要宴舟同意,带他去治。不必得到我的应允。”
钟叔:“是。”
谷染带着巫暮云离开,身后还跟了其他洞主,贺宴舟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又不好开口去问,觉得巫暮云若是有事情瞒着他,那应该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定。
思来想去,干愣在原地许久,最后只好跟着沈十一往休息的地方走去。
等他们走了,三更坡前的人也都散了。
第62章 魍魉山(2)
沈十一带着贺宴舟来到了一处山洞, 洞设在离三更坡不远处的孟婆堂边上,名为幽溟, 一进去便闻到了幽幽檀香。
洞内设置并不简单,岩壁上有刻画,似是一副山海图,雕琢精致却略显模糊。为避免潮湿,洞顶还特定被凿出一个天井,其下有碧玉藤纹的水缸, 两条红白相间的鱼儿在其中畅游,绕荷叶嬉戏打闹。梨花木制胡床、圈椅、高足桌,石作书案,紫檀软塌。
山洞不大却也一应俱全, 应有尽有。
“二公子有心了,专门请人打扫了一番, 床上的帷幔也还是刚装上去的。”沈十一说道, 实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想起自己住的地方惨不忍睹, 便觉得巫暮云是故意的。
贺宴舟看了看自己身上——头发用一根灰色丝带盘起,一身蓝色布衣上几个补丁明显可见, 鞋底脱胶擦破了皮, 却没来得及换, 这怎么看都是一副穷酸样。他又看向沈十一手里拿着的行李,薄如蝉翼, 居然连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有。
穷了半辈子,还要穷下半辈子。
“他费心了。”贺宴舟道,但心不在焉,手指抚过画壁, 想了良久,又问:“沈姑娘知道阿云被叫去做什么了么?”
沈十一站在洞口,影子明显一斜,被贺宴舟清楚地捕捉了下来。
“我知道魍魉山的规矩——下山参与江湖斗争,会受到相应的惩罚。”他回过头,病气交杂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心,“我想知道,阿云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沈十一无奈道,“二公子确实是去受罚了,但具体是什么样的惩罚,我不知道。你想去看看,或是阻止一番?”
“不,魍魉山规矩自成一派,谁来都阻止不了。首领虽管辖着这里所有人,但实权却没有这里的山神大。”
“所谓山神其实就是一个虚无渺茫的东西,人不就喜欢想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欺骗自己吗?魍魉山那群仙人,整日里无所事事,封建迷信倒是玩的挺好。”沈十一不屑道。她最不信这些东西,只信自己手里的双刺。
“我只想知道,他这次受罚后,还能不能活下来?”贺宴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居然问出个这样的傻问题。
可是能怎么办呢?即使自己手无寸铁,无能为力,但还是会在认识到对方即将受伤或是……死亡时,想豁出性命。
贺宴舟这时候才意识到,八年前自己一时兴起想要玩弄的人,会在八年后猝不及防地在他心里烙下一个印记,怎么遮也遮不掉。
这也许就是世人所谓的为爱而痴狂吧。
“会的,二公子从小便是个拥有顽强意志的人。”沈十一说话的语气莫名柔和了许多,像是在安慰贺宴舟一样。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到底是因为得知这两人关系不一般后,看他们的视角变成了看一堆痴男怨女。
“贺公子还没有用膳吧?这里离孟婆堂很近,几个厨子的手艺还算可以,带你先去尝尝?”沈十一道。
贺宴舟点了点头,“那有劳了。”
沈十一不太喜欢听太多的客套话,无视道:“明日我带二公子的令牌下山一趟。”
“去做什么?”
“给你买身衣裳,你现在穿得破旧,我怕到时候会挨骂。”
贺宴舟:“……”
不是说‘诡刃封喉,雌雄莫辨?’高高在上的第一杀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幽默了?
灵洞是魍魉山祭祀用的山洞,地底下躺着历代首领的尸骸,灵台上有用石头雕刻而成七十二位灵牌以及一座山神像,像前插着三十六根训诫香,香被点燃便有训诫之意。
巫暮云被带到灵洞,是要当着所有首领以及魍魉山山神的面,受刺鞭三十六道。
所谓刺鞭是历经风沙掩盖的动物尸骨组合而成,是二洞主谷染和三洞主青女联合炼化,得以延传百年,钢筋玄铁都无法斩断。
以刺鞭作为惩罚,巫暮云是第一次受刑,以往蒙逻阁教训他只会用那一把被打得开裂的竹鞭,虽然竹鞭打在身上很痛,但没多久总会自行痊愈,刺鞭……大抵会好得慢些吧。
巫暮云双膝跪地,灵洞的地板冰凉刺骨,叫人很不舒服,这里大概是整座山阴气最盛的地方了。巫暮云想,若是受到《阴阳诀》影响,在这里走火入魔要了这些洞主的性命,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即使墮仙,会被打入地狱,不得轮回吧。
三十六根香是依次点燃,彼时已经有一根香燃尽。谷染从其他洞主手里接过刺鞭,整理了黑色长袖,一双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巫暮云一眼,只见他眉毛边上有一条伤疤,平时都被垂下的刘海遮挡,这会儿因为抬首看向巫暮云,露了出来。
“首领准备好了吗?这三十六鞭子下去,常人可受不了。”
巫暮云冷笑道:“磨磨唧唧废什么话?”
“首领明知下山不可为,却执意为之,不仅坏了魍魉山的规矩,也坏了江湖上的规矩。三十六道刺鞭只是惩戒,除此之外九霄塔归清阁,禁足三年。此为从轻发落,首领可认?”青女娇柔的声音在巫暮云耳边响起,她有一双狐狸眼睛,魅惑人的本事不小。
巫暮云没去看她,道:“我认。”
说罢,青女倏然蹲下身,一身紫色道袍拖在了地上,一脸妩媚地盯着巫暮云看,“首领的脸蛋儿可真俊啊,要是谷染这家伙下手时不小心打到了就可惜了,嘻嘻……”
巫暮云没理会,谁知下一秒一双手伸进了他的衣物里,划过他的皮肤,还顺带调戏一味。巫暮云顿时暴怒:“放肆!”
青女一脸委屈地收了手,看着他,“行刑开始了,首领大人,你不脱掉上衣,谷染这愣头青怎么动手?”
谷染翻了个白眼,心想着这狐狸精倒是有胆,居然敢这样调戏巫暮云,怕是没见过他在三更坡提着蒙逻阁的脑袋的场景吧。
“我自己来。你最好别碰我,否则我不保证我腰上的剑不会要你的命。”
青女:“哎呀呀,首领好凶呀,不给碰就不给碰呗,都吓到人家了。”
巫暮云褪去上衣后,玉凤和化龙从其他洞主那里挤了过来,似乎是要看什么不得了的表演。
负责守护灵洞的六洞主是个高挑精瘦的老头子,手上有戒杖,是山神赋予的权利,其为灵师。行刑前灵师需要用少数民族语言向山神祷告。
“山神在上,首领犯下罪过,不可饶恕!赐三十六道刺鞭为戒,愿求宽恕!”
“啪——!”一道刺鞭划过巫暮云的脊背,尖刺翻起血肉,巫暮云的眼神一暗,闷哼一声,不觉地勾了勾唇角——
刺鞭上居然被人淬了毒。他虽然是第一次受刺鞭之刑,但以这群所谓的仙人高高在上的态度,绝不会做这种阴毒的事情,况且刺鞭一旦淬毒,便无法保存下来。
巫暮云一声不吭地看向了谷染,在那人眼中却瞧见了无限的欲望,疯狂地在抽打他时不做任何停留,恨不得将其打死。
巫暮云从嘴角流出了很多黑血,却始终没有阻止谷染——若是阻止,怕是会以冲撞神明,罪加一等。
魍魉山就像个无底洞,人越是挣扎就会在这里陷得越深,里面的魑魅魍魉吃人不吐骨头,都觊觎着这个首领的位置,或者说,这群疯子都想尝尝修炼《阴阳诀》的滋味。
谷染手上不曾停歇,接连不断地让刺鞭扫过巫暮云的身体。巫暮云身上的黑气又溢了出来,他却在心里默念着一线天的口诀,让自己清醒地感受着刺鞭给他带来的痛苦。
毒性不弱,已经在巫暮云体内翻滚,若不是他封住了经脉,毒素早已攻心。
“首领不愧是首领,三十多鞭子下来,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好叫人崇拜呀!”青女半遮半掩,倏然眸色一变,道:“可是为何首领吐出来的会是黑血?谷染,你还想打下去吗?”
谷染一顿,不解地看着她。
三十六刺鞭已经处罚完毕,巫暮云吐了不少黑血,面上却不曾皱过一丝眉头,不像活人,毕竟是人哪会不会疼痛?他反手抓过谷染的刺鞭,身子有些虚弱,但体内的《阴阳诀》正处在暴动边缘,他随时会将人吃干抹净。
灵师赶忙将点燃的三十六根香全熄灭了,将挂在一边的帷帐割下,一掀,把灵位和神像盖得密不透风。
巫暮云受完罚,便依旧是魍魉山的首领,谁都得让他三分。他抓着刺鞭站起身,逼视着谷染,“作为首领,我擅自离开魍魉山,牵扯进南诏与中原的战争中,是我不该。但……敢问二洞主,你身为魍魉山的洞主,擅自将炼化药蚀人的秘笈,作为交换给了崇文帝,又该当何罪?”
青女听闻,勾起嘴角,“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你说是吗?”说完看向了一旁冷飕飕一言不发的男子。
男子身姿挺拔壮实,耳上镶有一颗闪闪发光的黑曜石,同他的眼睛一般忧郁深沉,此人乃是五洞主莫濯。莫濯没搭理青女,只是默默地拉开了与青女的距离。
青女见况冷哼一声。
谷染难以置信地看着巫暮云,回过神来辩解道:“首领信口开河的本事不小,炼化药蚀人的方法什么时候成了我传播的?”他手上的刺鞭被巫暮云使劲拽开,丢在了一旁,手里倏然空虚,竟有些不适应。
“你以为我是来听你解释的?”巫暮云冷笑道,“今日我若在灵洞里取走了你的脑袋,你觉得山神会降罪于我吗?”
第63章 魍魉山(3)
“山神只会赞美首领清除了污秽, 为灵洞献祭了一具罪恶的灵魂。”灵师突然附和道,“二洞主, 你做的那些事情,山神有眼,将他告诉给了首领,今日乃黄道吉日,上路的话,路上也不会太孤单。”
谷染接连后退, 手上集聚内力,一掌拍在了巫暮云胸口,然而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巫暮云身上的黑气将那一掌的威力吸收了。
“谷染啊谷染,你还不清楚吗?蒙逻阁虽然死了, 但你面前这个人却是比他还恐怖的存在,你三十六毒鞭下去, 他都没死, 你就该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决定!”青女在一旁调侃道。
“我和玉凤都不该杀他, 你居然这么胆大!”化龙道。
“不仅胆大,还挺阴险的。”玉凤附和道。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露出把柄时的笑话, 所有人都带上了鬼面具, 何来的堕仙, 这里根本没有神仙。
谷染看着周围,猛地拿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大喊道:“果然都是怪物!蒙逻阁,你睁大眼睛看看,魍魉山何止你一只恶鬼,你又能往哪里逃, 你逃得掉吗?!”
魍魉山有个秘密:三十六位洞主实则是守山人,受山神束缚,扎根山中,与世隔绝。除却‘凡人’得点拨上山,所有洞主,都不能擅自离开,轻则刺鞭伺候,重则脑袋上供。可是明明没有任何人将这些洞主束缚在这里,他们却始终打破不了规定。
山神只是个虚设,真正将他们困在魍魉山的其实是欲望。《阴阳诀》只有三十六位洞主当中最厉害的人才可以修炼,对于没有修炼的人,这东西有种致命的吸引力,毕竟修炼者可长生、可凭一招一式呼风唤雨,是中原所谓的天下第一所比拟不了的。他们只知道其中的好处,却无人知晓其中的坏处。
但百年过去了,不修炼《阴阳诀》的人的寿命也延长了,前来拜师求武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人开始蠢蠢欲动,烦躁不安。
山下的人都想着如何上山,但山上的人却也想着如何下山。二十年前,谷染偶得一次下山机会,欣喜若狂,那是他被困在魍魉山七十年才等来的机会。
他在山下游玩了两天,第三天在长安城遇到了乔装打扮躺在马车上的崇文帝,崇文帝见识到了他的一身武力,也得知他就是魍魉山上的神仙,黄金万两邀请他留在长安城做国师。
谷染心里愈发动摇,在长安城当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也总比在魍魉山做鬼好。可惜他不能如愿以偿,蒙逻阁必然会将他抓回去,重刑伺候。所以他萌生出了一个想法,让崇文帝建造一支无人能敌的军队,打上山,踏平灵洞,毁掉留存千百年的九霄塔。
药蚀人便是唯一选择。
南诏的古籍在九霄塔里也有封存下来的,在魍魉山呆了七八十年,谷染早已经将九霄塔的古籍都翻旧了,自然记在脑子里,编写了一本新的交到了崇文帝的手中。
万万没想到,他与世脱节数年,压根不知晓何为人性。崇文帝拿到这本秘笈,只沉迷于这本秘笈给他带来的快乐与享受中,早将谷染的嘱托忘得一干二净了。
谷染挥动匕首开始动手,大喊着:“这么多年了,你们难道就没想过出去吗?!”
“你杀了我,就能出去了?”巫暮云冷道。
谷染:“没了首领,魍魉山群龙无首,山神这个谎言就会不攻自破!”
谷染使了所有手段和力气朝着巫暮云刺去,却被巫暮云徒手挡下了匕首,血从指尖滑落,巫暮云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所有人都等着他出手将这个说胡话的疯子解决掉,好给山神一个交代。“愚蠢!”巫暮云身上的血腥味很重,身体忍耐到了极限,再克制不住杀戮,“南诏沦陷,你与上官拓是否有过交集?”
谷染面目狰狞,“首领大人!你方才在山神面前受了罚!难道还无悔过之心吗?”
“是,还是不是?”巫暮云再次问道。
谷染没回答他的话,只是幽怨地看着他。
“你忘记四洞主是怎么死的了?”巫暮云瞪着他,“你也想?”
洞主们怎么会不知道四洞主是怎么死的,他是因为窝藏私心,下山勾结‘凡人’,被蒙逻阁绞掉了脑袋。
听闻此话,谷染疯了,随后几乎疯狂地大笑了起来,“是!哈哈哈哈!那又如何……南诏还不是毁了?哈哈哈!你杀了我啊!!”
巫暮云试图用呼吸缓解暴动的情绪,但一呼一吸后,“噌——!”七杀出鞘,三息内要了谷染的命,人头落地之时,血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
有人欢呼,有人惊恐,有人欣喜若狂……
暗中联系上官拓攻打南诏的不是那些没脑子的官员,而是拼了命要下山的谷染。
“灵师,带我到九霄塔禁足吧。”巫暮云将七杀插回腰间,说着,一步一步,缓慢而又轻盈地从灵洞走了出去。
身后的洞主们唏嘘不已,都道是首领威严,是只比蒙逻阁更凶残的恶鬼——恶鬼,世人称之为墮仙。
“首领可真是个狠人。”青女回头看向莫濯,“可比你这个木头脸招人喜欢。”
莫濯面无表情道:“是吗?”
青女:“那是自然。”
“那你可得小心,他那把七杀剑有天也会驾到你脖子上。”莫濯说完便离开了灵洞。
青女在背后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再回头玉凤和化龙两个人便凑了上来。
“青女姐姐怎么总喜欢逗五师兄?”玉凤道:“你不怕他吗?”
“你说什么呢,他能有首领可怕?”化龙驳回道。
青女斜了他们两人一眼,莫濯有什么好怕的,是他养在洞里的毒蛇吗?呵,毒蛇而已,瞄准七寸杀之便可。于是端着架子,从两人身边走开,“小孩,别离我太近,容易受伤。”
此时的贺宴舟还在用膳,体内的气倏然一滞,堵得胸口难受极了,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用完晚膳后,沈十一藏了一坛酒,原想着和贺宴舟喝几杯,但一见他那副虚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又觉得无趣,只好独自一人边饮边唱,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戏曲,唱得很是难听。
贺宴舟看着她回寝的身影,不禁感慨,明明冷血无情的一个人,却让人觉得有血有肉。
不合情理。
回到幽溟洞,他坐在圈椅上,享受着身体带来的濒死感,五脏六腑逐渐瓦解,早在上山时,他已经有些看不清东西,也尝不出味道了。
再过七日,他大抵会成为瞎子、聋子,五感尽失。他与巫暮云之间的时间没剩多少,可是今夜他却没等来人。
魍魉山的月亮在浓雾笼罩之下,显得遥不可及,那些半枯半盛的树木上落了一群乌鸦,一点儿动静就惊得到处乱飞。漫漫长夜,只有贺宴舟异常清醒。
次日一早,幽溟洞外有人来访,是木英。他说他们连夜翻找了所有御蛊书籍,终于找到了以蛊虫重塑筋脉的方法,于是寻到贺宴舟,说明了此事。
“用蛊虫重塑筋脉风险极高,在此过程中蛊虫会钻进公子的身体中,导致筋脉尽废、身体瘫痪,若能有意志撑到蛊虫在体内化为药蛊,便有机会重塑筋脉。整个过程会持续七天之久,这七天里,公子会与外界隔绝,除了痛苦什么都没有,但哪怕是这样,成功的概率也只有三成……一旦没挺过去,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在听说自己还有救的时候,贺宴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惊喜,更像是期待,期待着活下来。如果有选择生的机会,他又怎会选择死亡?哪怕贺宴舟只听清了前半段话。
木英说着,有些歉疚,“抱歉,如果师傅在世,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有办法总比没有办法好。”贺宴舟道:“我如今这副样子,只要还有救,要承受什么都不重要。”
木英道:“你的意思是?”
贺宴舟:“我的意思是,我想试试。”
木英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拉着贺宴舟走到了天花净,十二位御蛊师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天花净是魍魉山唯一有花的地,山野之上有七口亭下药池,与南冥教的莲花漪很像,只是周围没有一叶莲,取而代之的是有毒的常山花。
见人来了,十二位御蛊师便二话不说先扒了衣裳将人丢到了药池里。
贺宴舟猝不及防,试图抓住亭柱,却没成功,掉进了药池里成为了一只湿漉漉的落汤鸡。
“你们这着急做什么?”贺宴舟看着御蛊师们来来回回忙活了许久,问出的话也无人搭理,又道:“知道的以为我是来治病,不知道以为你们这群人要将我炖了……”
他倏然觉得,这些御蛊师像是早有预谋一般,没给人反应,也没做过多解释。也好,也罢,治病的是他们,万一被治活了呢?
看着他们从破古楼里拿来了不少中草药,当归、黄芪、人参等等,又拿出了御蛊所需的铃铛、口弦、笛子各种乐器,等一切就绪,贺宴舟才好不容易舒了口气。
谁知刚要开口,钟叔便道:“贺公子放心吧,首领已经下令,七日内,天花净只有我们几个人,其余人都不会出现在这里。御蛊重塑筋脉是个不小的工程,况且……况且在这种极端痛苦的环境下,贺公子也许会失控发疯。”
贺宴舟心道:“失控发疯?疼的?也许会的,但总比如今这样好。”
“时间紧迫,御蛊得在太阳下山前,否则蛊虫不稳定。方才太急了,没来得及和你说清楚,不好意思。”
“阿云他……”贺宴舟如今还不知道巫暮云的现状,也不知道他是否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但刚想问些什么,也觉得不太妥当,万一自己没挺过来,将人叫来做什么呢?收尸吗?
还是算了吧。
钟叔看出了他的顾虑,便道:“首领他在离天花净不远处的九霄塔禁足,一时半会也出不来。但他知道你会抓住这次机会活下来,他带了话,他说他相信你。”
贺宴舟一怔,而后微微一笑,心里真的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公子,马上太阳下山了,我们要开始了。”木英道。
贺宴舟:“开始吧。”
钟叔带着几位御蛊师将拿来的药材都倒入到了药池当中,而后一群人跪坐药池周围,手拿乐器,唤来了蛊虫。无数蛊虫从从地上爬到了药池当中,密密麻麻的往贺宴舟身上爬。
一开始他痛得差点儿没忍住叫出了声音,后来他被困在了一方天地,重复着不同程度的死亡,万蚁噬心、骨朽形销,溃不成军……
乐声悠扬悦耳,传到了九霄塔归清阁被锁链困住的巫暮云的耳里。他满眼血色,整个身子都是红色的,昨夜的伤山神没给他清理的机会,谷染的毒几乎冲毁了他的理智,如今的他,只是一只被困在九霄塔的恶魔,放出去,会带来杀戮的那种。
听到乐声,他呆愣了片刻,原本暴动的情绪似乎得到了安抚,没再想着挣开束缚。
从白日到黑夜,魍魉山被乐声覆盖,洞主们有怨言却也只能憋在心里,谁也不敢嚣张。
第64章 魍魉山(4)
第二天, 沈十一一早便下了山。她下山有两个目的,第一, 探查靖王的动机,寻找巫子明的下落;第二,给贺宴舟买件像样的衣裳,顺便带点儿酒,也好在巫暮云被禁足的时间里,叫那人安心些。
哼着小曲儿准备出门, 却被玉凤化龙这两个形影不离的小洞主给拦住了去路,沈十一以为是要大打出手了,刚好自己许久没和人动武,手痒得很, 结果双刺刚从背上取下,两个人便讨好道:“不动手不动手!”
玉凤拨开刀刃, 拉着沈十一的手, “姐姐,之前见你上山就觉得你人好美呢。”
化龙:“就是就是, 不仅美,心还善。”
沈十一一看就觉得这两人不对劲, 指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两位洞主突然夸赞在下, 在下有些不习惯。不如有话直说,是有事请求在下?”
玉凤和化龙面面相觑, 小声嘀咕,玉凤:“这事要是被说出去,应该不会被罚吧?”
化龙:“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做过。”
沈十一嘴角有些抽搐, “两位……究竟有什么事情?”
“沈姐姐要下山,肯定会去很繁华的地方吧?那里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玉凤说着说着,两眼放光,“姐姐,我和化龙从小就在山上,没下去过,也没吃过糖葫芦、蜜饯、酥山、胡饼等等的美食,只在书上看到过……”
“还有拨浪鼓、纸鸢、走马灯……”化龙补充道。
沈十一一手扶额,无奈道:“十三洞主,纸鸢在魍魉山是飞不起来的。”
话落,只见两人眼眶湿润地看着沈十一,一副可怜巴巴地样子,她心道:“造孽啊。”为了顺利下山,还是将两位洞主的一堆要求答应了下来。
“我给你们带来,行了吧?”
“耶!太好了!”
玉凤和化龙见沈十一答应了,这才很有礼貌地让开了路,兴高采烈地跑到了三更坡玩耍。
若不是他们的身份,怕是没人记得,两位洞主的年纪比叶文昭小,十一二岁,还是玩耍的年纪。
乐声日夜不歇地响了七天,七天后沈十一从山下回来,身后背了一堆东西,途中不小心踩到了山上的机关,机关一个接着一个,喊破喉咙也没有人前来相救。
好在南冥教第一杀手的威名不白叫,肩上负伤却也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双刺将周围的树木砍倒了一片,破开浓雾趔趔趄趄飞到了山顶。
箭矢插在肩膀上被她折断,来不及清理,先是将一堆东西丢到第十二、十三洞口,然后忍着痛跑到天花净去接人了。
贺宴舟在经历了数万万死亡后,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御蛊师们接连收回了蛊虫,欣喜若狂。
“醒了!人真的醒了!”
“钟叔,我们这些天没白努力,贺公子终于醒了,太好了!”
许久没睁开眼睛,贺宴舟有些不太习惯,觉得魍魉山上的阳光居然也能刺伤人的眼睛,真是个好的开始。
等眼睛习惯了周围的光亮,只见一群人围着他,激动得手舞足蹈。
“贺公子,你感觉怎么样?”钟叔手里拿着古笛,笛子上还有一只蛊虫蹿来蹿去,贺宴舟看得很清楚,道:“算是活过来了。”他试图从药汤里出来,身体力气刚恢复,站起身时有些晕,好在及时稳住,没叫人扶。
刚好沈十一赶了过来,将新衣裳丢到了他面前。
“刚好活了,不枉我下山一趟,换上吧。”沈十一靠在亭柱上,“看你活着,挺不错的。”
“谢谢你,沈姑娘。”贺宴舟道,“你的伤?”
“不碍事。一点儿小伤,等会在药池里泡泡就好了。”沈十一转过身去,这才封住了穴位止血,将残留肩膀上的箭矢震了出去。
贺宴舟便新衣穿在了身上。这是一件丝绸做的青灰色的长衫,肩上绣着一枝白梅,将贺宴舟整个人衬托得很贵气。
“不错,我眼光真不错。”沈十一回过身看了一眼贺宴舟,不禁夸赞起了自己。
“贺公子真是一表人才。”
“可不是嘛……”
一旁的十二位御蛊师也随之称赞道。木英上前将留在药池边上的一把玉笛交给了贺宴舟,“贺公子,你刚恢复,筋脉还处于脆弱易碎的状态,这把玉你拿着,里面有经文,吹响后,乐声有助于稳固筋脉,若是有机会,可以拿来练练。”
贺宴舟拿着刻也有经文的玉笛,“可是我不会吹笛子呀。”
“要是公子不嫌弃,我可以教教你。”木英说着抓了一把头发,有些不好意思。
贺宴舟道:“那就拜托你了。”
“对了,这药囊给沈姑娘,你身上的伤要及时清理,否则容易感染。”木英递给了沈十一一个药囊,里面的东西有助于疗伤和用于调理身子。
沈十一接过来,说了句:“谢谢。”
贺宴舟身体恢复健康,等筋脉稳固后,又可以重新习武练剑。然巫暮云被困九霄塔,里面又不准外人进入,贺宴舟只能在九霄塔外痴痴地看上两眼,然后又回到幽溟洞。
贺宴舟白日里,时不时会去找木英学习吹笛子,慢慢的学习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便也能将玉笛攥在手里,随心所欲地吹着玩儿。等筋脉稳固后,他便开始重新习武练剑,可是一到夜晚,还是会站在九霄塔下,看着归清阁弥漫出来的黑气,默默祈祷。
有时候心烦意乱,没有办法,便会去山下看看,乔装打扮后,从布鲁谷溜进了南诏的太和城。太和城里全是永乐军,好在百姓都已归降,过得也还安心,至少有吃有喝,除了会受到限制,其余与南诏女王在时,没什么差别。
贺宴舟一路走到了南冥教外,虽然南冥教已成废墟,但是曾经巫暮云喂兔子的那片龙胆花田还在。贺宴舟在花田里,找到了几只兔子,将买来的饼子掰成细块,一点一点喂到了它们嘴里。
从白天到夜里,直到有永乐军巡逻,贺宴舟才丢下所有饼子,离开了南冥教。
半个月后,沈十一先是带贺宴舟在天花净找了个舒服地,喝了点儿酒,畅言了几句,又丢了本书籍给他。
贺宴舟将秘笈拿在手里,书封上写着《无双剑法》四个字,他疑惑不解,这套原本属于自己的剑法,什么时候还被人编撰了出来?
“二公子所托,这东西在手里很久了。他说你要是活了,一定要将这东西交给你。哦,对了,还有个东西我没拿给你,等来日有空我取来还给你。”沈十一手里拿着酒坛子,仰躺在地,舒舒服服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真可惜,如果是在南诏,现在看到的应该是蓝天白云。”
贺宴舟换了身行头,人也变得拘谨了起来,坐在沈十一旁边,看着周围的常山花,蓝白色的花在魍魉山就像星星一样,叫人见了忍不住多看几眼,但它偏偏是魍魉山所有植物当中,从头到尾都带有剧毒的植物,如果有人想要占为己有,大抵会身中剧毒而死。
想起来巫暮云背着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情,贺宴舟难免感动,但也气愤,这臭小子闷声干大事的性格,从来没有变过。如今人被困在九霄塔禁足,估计不好受呢。
“阿云禁足三年,这三年里天下又会是怎样的天下。可惜我还无力参与其中。《无双剑法》本就是我的东西,没有人比我更懂其中的奥义,只是身体还待完全恢复,修炼起来要点儿时间。”
“怕什么,你只管恢复,剩下的我来解决。”沈十一拿着酒坛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对了,靖王手里有南诏的蛊母,估计已经开始实施计划,炼化药蚀人了。可惜了,我还没找到他炼化药蚀人的藏身之处。”沈十一说着深呼吸,“主人的尸体也还在他手中。”
沈十一眼里全是对复仇的欲望,这和巫暮云很像,但她比巫暮云克制,至少很少会意气用事。也许是从小到大,巫子明对她教导有加,又或者她从很小很小便经历过许多痛苦,一个差点儿死在南诏的中原人,在炼狱中爬出来,为了活下去,不惜将自己变成了杀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她从小经历的比巫暮云多,又跟着巫子明这样一个满腹经纶、神机妙算的人,处事态度总会比巫暮云更加成熟一些。
“但没关系,三年的时间,我总会找到的。我要……将他千机阁闹得鸡犬不宁。”
贺宴舟叹了口气,“我以前觉得失落了,与世隔绝就好了,这样子伤口也不至于公之于众。逃避太久了,人就会麻木。沈姑娘,你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我很佩服!既然再入江湖,那就干票大的,靖王与我也算有仇,找他算账,算我一个!”
“好!”沈十一举起酒坛,“干了!”说着两坛酒一碰,纷纷往嘴里灌去。
“但在这之前,我要等阿云出来。”贺宴舟喝完酒低下头,“《阴阳诀》让他疯魔,我不想看他痛苦,等他出来,我要带他去找慧空,《九禅经》能去除《阴阳诀》的邪气。”
“无妨。”沈十一又道:“你在这里等二公子解禁,我下山寻找线索。千机阁无处不在,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有分部,蛊母也会被上官拓分布在各个地方。好在炼化药蚀人也需要三五年的时间,这些年我就不回来了。”
“若是如此。有劳你了。”
傍晚时, 天花净来了人,是三洞主青女。
青女受了伤, 似乎很严重,原本是要掩人耳目到药池里疗伤的,结果半路上遇到了贺宴舟和沈十一,三人相对无言,青女却是先动了手。
沈十一手里的酒坛子落了空,‘啪嗒’一生碎在了地上。
强劲儿的内功杀死了周围的常山花, 贺宴舟站在沈十一身后,看这两人难舍难分地缠斗在一起,制止道:“三洞主请住手!何须出手上人!”
“谁允许外人踏入天花净的!”青女怒道,手上的千丝试图绞上沈十一的四肢, 好在沈十一身手敏捷躲过了一劫。
贺宴舟没办法,从身上掏出了钟叔替巫暮云给他的首领令牌, 举在青女面前, “有这东西在,难道我和沈姑娘还是外人吗?!”
看到令牌青女及时收了手, 心中纵使因为被人看见如今狼狈模样,很是愤怒, 也没办法违背了巫暮云的意愿。
“你们……最好赶紧离开, 否则我手上的千丝, 不会放过你们。”青女有伤在身,伤口撕裂, 紫衣颜色变得更加深沉,她依旧对两人十分警惕。
贺宴舟觉察到她的伤不同寻常,说来奇怪,魍魉山绝不可能会有外人入侵, 入侵者不应该会死在半山腰吗?那她的伤又是从哪里来的?而且能伤到洞主,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除非是山上的人。
“首领还在禁足,山上的神仙便已经忍不住了吗?”贺宴舟道:“自相残杀,就为了《阴阳诀》?”
青女恶狠狠地看着贺宴舟,“怪不得首领愿意救你……”她眯眼盯着贺宴舟,在他手上看到了那本秘笈,倏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贺宴舟?”
贺宴舟连忙将《无双剑法》藏了起来,尴尬一笑,“不好意思,暴露了。”他其实压根没想着在这山上隐藏身份,毕竟有巫暮云在,还没有谁敢动他一分一毫。
“哈哈哈哈!你竟然活着,真是可惜了。”青女看着他,“如何,功力全废、濒死挣扎的滋味,好受吗?”
贺宴舟轻笑,“好受啊,怎么?三洞主想试试?”
“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他们洞主之间明争暗斗得厉害,何况二公子不在,更是肆无忌惮。”沈十一又道:“三洞主是前十位洞主中唯一的女性,想要她命的人可不少。”
魍魉山的规矩,与长安城的嫡长子继承制一样,首领死了,他下面的人就可以继承首领的位置。如今谷染死了,最接近首领这个位置的就是青女。
自从巫暮云被禁足,青女夜里都不得安宁,因为随时有人会倏然闯入,要了她的命。昨夜她于三更坡教授弟子武功时被人暗算,夜里又有几位洞主拦在了第三洞门口,与其大打出手,是莫濯放出了一群黑蛇,让她活了下来。
“是啊,女人总是会被男人瞧不起,他们总以为我如今这个位置是我不配,可是一群男人将我围攻也没能杀死我,真可笑啊,我的武功不过是略输首领一筹,却能引来那么多人不满,一众联合,想要置我于死地,哈哈哈!男人的心肠歹毒起来,比女人还狠呐。”青女深邃如紫晶的眼睛此时充满了恨意。
贺宴舟让开了路,“三洞主在天花净的消息,我与沈姑娘会守口如瓶,你好好养伤,且放心。”
青女并不相信他,但身子却越来越虚弱,这时,沈十一从胸口取出一个药囊,里面还剩几颗缓解的药物,丢给了青女。
“我们不是你的敌人,也对你们魍魉山上的权势争夺没有兴趣,这个东西你应该能用上。”沈十一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是毒药,我没理由害你。”
青女持着怀疑的态度将药囊攥在了手里,踌躇不决,始终僵持在原地不动,警惕地看着他们。
贺宴舟与沈十一相视一眼,纷纷离开了天花净,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女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往药池走去。
她从踏入魍魉山开始,就没相信过任何人,明刀易挡,暗箭难防,这里就如同谷染所说,什么墮仙陵,什么神仙汇聚、高手集结,明明就是一座阴曹地府。
沈十一下山前将一把剑交给了贺宴舟,那是用无双剑的残片重新打造出来的新剑,是巫暮云请了南诏最好的铸剑师,在贺宴舟隐居神医谷后,从巫行风手里拿来无双断剑,重新淬炼的。如今贺宴舟身体恢复,这把剑也该回归主人了。
等沈十一走后,贺宴舟心里很难受,像是蛊虫没被炼化完全,在一点一点啃噬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焦躁不安、心痛如绞。
那天夜里,贺宴舟坐在九霄塔下的亭子里,对着清归阁的窗户,喝了一夜的酒。在清归阁逐渐恢复意识的巫暮云感受到了,拖着铁链坐在窗边,听了一整夜,贺宴舟酒后的胡话。
他说,“老子这辈子亏欠了很多人,但都没来得及偿还……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我心如刀割,却束手无策。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七岁入的逍遥派。师父教我从做人开始,他教我武功时,我向往江湖,入了江湖才发现,是是非非、恩怨情仇,纠缠不清,人总是欲求不满,所以才会带来杀戮……我尚有一腔热血,居然想要终此乱世。”
“师父说我的抱负太深,会失去很多东西……我不相信,直到他走了,我开始信了。”
“天下第一的威名我从十八岁背到了二十四岁,背了六年,却在六年里没做过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全他妈是我年少时好高骛远犯的蠢事……哈哈哈哈哈……”
“我若不被围剿,我都怕遭天打雷劈!”
贺宴舟抽泣着,看着清归阁的窗户,一口又一口地闷酒,沉默了很久,又道:“阿云……”
“我做了那么多糊涂事,你会不会嫌弃我?”贺宴舟说完低下头,像是等待着巫暮云的回应。
然而巫暮云只是用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不会的……”声音太轻,贺宴舟根本不可能听到。
巫暮云安静听他说着,从《阴阳诀》的影响中挣脱出一丝理智——
他想抱抱这个人,如果能下去……
“尽管你嫌弃我,也没关系。我这个人自从流落神医谷后,没别的什么本事,就是脸皮厚得很,你要是嫌弃我,我也会缠着你……”
贺宴舟眼垂下眼睛,看着手里的酒葫芦,沈十一给他买的衣服,被他糟蹋得够呛,皱皱巴巴的,他伸手将裙脚揉开,然后又闷了一口酒。
“阿云,等你出来了,龙胆花又到了花期,我们去看看那些兔子还在不在,好不好?”
“我等你……”
山上的风很大,树上的叶子被吹得到处乱飞,落在贺宴舟的一角,一会儿又被吹向了高空……贺宴舟稀里糊涂地站起身,像个蹒跚学步的痴儿,跌跌撞撞在九霄塔下徘徊,忽然念起了诗,是段子琛最爱提起的诗:
“我本无心客,踏却江南街。
身怀有六甲,肩负万里河。
欲求一剑开,杀遍九州地……”
“我要杀遍九州地!!”贺宴舟大呵一声,往后一仰,躺在了九霄塔与天花净相连的小径上,左右全是泥土,沾了他一身。
他知道巫暮云在忍受什么。
临近秋末,湘江边上被渲染得如同晚霞一般绚丽多彩。
夜里,周雪松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了李真源。他没了昔日那副威严与道貌岸然,似乎苍老了很多,疲惫了很多。
楚之燕的伤已然好转,但《月神赋》反噬的力量却没有得到缓解,仅仅三个月时间,原本乌黑的头发上已经长出了白发,脸上也多了几丝皱纹。
周雪松不请自来,居元差点儿与其动武,是白无念阻止了下来。
“周叔!”李真源听闻动静从房内出来,见到来人先是一愣,随后激动地跑上前,将周雪松一把拥住。
“你居然还活着,简直不敢相信!”
周雪松被他抱得很紧,动弹不得,本欲挣脱却感受到李真源呼吸不稳,似乎哭了,无奈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道:“好了,不哭了。”
李真源松开了周雪松,抹了一把眼泪,“我以为,所有人都没了,还好你活着,能让我有个念想。”
周雪松看向站在月台上的楚之燕,对其行了一礼,“多谢月神将阿源救了下来,周某感激不尽。”
楚之燕摆了摆手,“我救我徒弟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听闻此话周雪松一愣,坐在水轩里的白无念破开窗户,踩着池塘水落在了周雪松身后,“久违了,周大侠。”
周雪松转过身,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踩坏了居元重在池塘边上的雪绒花,好在及时停下,对白无念进行了一番打量,恍然道:“你是天涯海角阁的阁主?”
随之大喜,看着眼前清雅绝尘,宝相庄严的女子,“能见到本人,周某还真是不白来。”
周雪松曾与白无念在青云山下过一局棋,但因当时白无念头戴斗笠,又仅称是前来请教周雪松的棋艺,不知身份,不报姓名。偏偏棋逢对手,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最终竟然打成了平手。
今日见到白无念,是周雪松不曾料到的。
“周大侠棋艺高超,我很期待再与你下一盘棋。”白无念道。
“若不嫌弃,下次算我一个。”居元在水轩内附和道,却见无人理会,又闭了嘴。
周雪松看了眼李真源,“可惜今日我不是来下棋的,我是来带走阿源的。”
楚之燕不解地看着他:“你带他走?去哪里?”
周雪松道:“青云山被焚,我拼尽全力带着部份弟子逃脱,如今门派没了,但人还是在的,就等着他们的少主回归,主持大局。”他摸了摸李真源的头,“他也长大了,有些事情没法不面对。”
“是该好好面对了。”楚之燕说完从兜里掏出那本残旧的《月神赋》丢给了李真源,“还差一点,练完了就将它给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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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真源接过东西, 眼眶立马红了,“师傅。”
“知道我是你师傅就行, 我说过,往后你做了错事,有我一半的责任。每个人都有自己毕生要做的事情、该做的事情。去吧,重振青云山的旗鼓,师傅相信你可以做好。”楚之燕道。
李真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朝着楚之燕磕了三个响头, “我李真源这个辈子能遇上两位师傅,是上天恩赐。往后行事做人,绝不让师傅们失望!”
“你只要记得我这些时日教你的东西就行了。”楚之燕道:“快走吧,趁着天黑, 无人发现。”
李真源站起身,不舍地看着楚之燕, 但再不舍得, 他也得离开这里。这不是他真正的归所,灭门之仇未报, 心中愤怒未平,他便一直流离失所。
“等我处理好门派之事, 报了仇。一定会再回来!“李真源说着。
“月神、阁主, 再会!”周雪松说完便带着李真源离开了梓兰轩。
楚之燕看着他的身影, 无奈道:“心性还是不稳。”
白无念话本就不多,今日与周雪松说了几句, 再一看楚之燕端坐在月台上,便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水轩中。
倒是居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楚之燕身后,道了句:“他才多大, 你要他有什么样的心性?我看这孩子将来一定大有成就。”
楚之燕:“不经历这些东西,他也许这辈子都可以无忧无虑,只想着怎么游山玩水。”
“月神心疼了?”居元玩笑道:“唉,无妨,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先生说笑了,阿源哪能与你相提并论。”楚之燕道。
居元听到这话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月神抬举。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混账魔头,不文不武的。要是那个时候做了官,指不定要将朝廷弄得翻天覆地,不得安宁呢。”
说到居元这个人,楚之燕了解不多,白无念又鲜少与她说话,只能从两个人之间沟通的一些语言当中提取到了一些信息——居元原名宋宜兰,乃是崇文帝身边的翰林学士,虽无宰相之名却行宰相之实,身为直属皇帝的‘智囊团’,心思缜密,算无遗策。因永乐帝登基后,乏力于朝堂之争,自请挂冠,隐退山野,中间永乐帝曾派人寻找,却都没有找寻到踪迹。
此人高深莫测,除了一肚子诗书礼乐,还有一身绝学武功。白无念便是在湘江化身渔翁垂钓之时,与其相遇,二人相谈甚欢,化为知己。
“先生真是太谦逊了。”
楚之燕对其始终保留余地,半信半疑,毕竟上官拓的眼线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而居元这个人行事太过于谨慎,半点儿破绽也没有,倒是叫楚之燕有些生疑。
“哪里的话。”
再过了一段时间,进入冬至,魍魉山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贺宴舟坐在三更坡的围栏上,看着魍魉山的旗帜随风飘扬,吹起了笛子,里面的经文在笛子被吹响时,总能让人心境如水,优美的旋律从三更坡传到了魍魉山四面八方。
木英在教授他这曲子时,曾将其取名为《了了》,有释怀了却过往的意思。
身体恢复后,贺宴舟的武功也在日益恢复,如今已到了全盛时期的七成。一曲终了,只见他放下笛子,将放置于边上的无双剑拔出,剑已出鞘,随之舞动了起来。
无双剑法在绝对的速度面前,会形成一道冰霜剑痕,贺宴舟扎稳马步,一手过无双剑,眼里闪过一丝冷冽,稳中求快,用‘九州行’配合无双剑法舞动起来的剑术,瞬息万变,取敌人性命而于无形。
一套剑法下来,三更坡上的雪凝结成了冰晶,他立于栏杆上,看着白茫茫无边际的景色,扫过孟婆堂时看到了玉凤和化龙的影子。
贺宴舟的身份并没有被巫暮云公之于魍魉山众人,也没有被青女宣扬出去。
玉凤和化龙看着贺宴舟那变化多端、精妙绝伦的剑法,不由地愣在了原地。
贺宴舟没做理会,倏然狂风呼啸,大雪将至。魍魉山的天气一向恶劣,冬至必然是大雪纷飞。
贺宴舟回到幽溟洞,转眼已经过了五个月,沈十一在山下毫无消息,而贺宴舟苦心修炼却又不知巫暮云状况如何。百般无奈,心烦意乱,只好深夜打扰灵师,将巫暮云的情况问了清楚。
灵师是魍魉山唯一一个不受限制能自由出入九霄塔的人,他身上有巫暮云给予的特许,在巫暮云被《阴阳诀》反噬的日子里,只有灵师能前去看望。
整座魍魉山,巫暮云唯一能信任的就是灵师,原因很简单,灵师修炼不了《阴阳诀》也当不了首领——这也是山神的规矩,能与他通灵的人,是无法享受它给予的权利的,因为与他通灵是最大的权利。
这在贺宴舟眼里,实在是个笑话,能当饭前饭后的闲聊话题了。信仰者被削弱职权,哪怕对面是个神明,也会有后悔的时候。
灵师坐在矮案边上,手里拿着一本经书,听到贺宴舟深夜来此的目的,将书合上,“昨夜我算了一卦,今日贺公子便来我洞里。果然如卦象所说,你的身份会迫使你做出选择。”
贺宴舟不想去猜测灵师话里的意思,他只想知道巫暮云现在的情况。
“阿云已完全修炼了《阴阳诀》,他现在应该受其影响巨大,我只想知道,他如今安好与否,清醒与否?”
灵师站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水放在了身前的桌子上。
“既安好也清醒,只不过,《阴阳诀》对其心理的折磨太深了,他自己将自己困在了一个地方,找不到出路,很难出来。”
贺宴舟:“我有办法救他,我功力恢复了七成。今日便可以下山,寻找《九禅经》。”
“《九禅经》确实可以救首领出来,但想让他逼出《阴阳诀》与生俱来的邪气,那估计很难。贺公子,我知道你天赋异禀,很厉害,但想用《九禅经》去除《阴阳诀》身上的邪气,你可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
贺宴舟没急着表明忠心,大放厥词,说自己碧落黄泉在所不惜,安静的听着灵师接下来的话,“能协助《九禅经》吸出邪气并消化掉的,只有阳刚之血,要滚烫的、鲜活的,施术者的血液。”
“你会被抽成干尸的,贺公子。不如放着首领疯魔下去,你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却自己的心愿,难道不好吗?”灵师说着,双眼一眯,褐色的瞳孔里倒映出贺宴舟纠结的面孔。
许久,贺宴舟动了动嘴角,烛光照在他脸上,呈现出阴影,他笑道:“灵师是不是以为,我会因此退缩?”
灵师期待着贺宴舟接下来的话,如他所料,“我不会!他若半疯半魔,过得无忧无虑,我也许还会犹豫。但是他疯且痛苦,要我再豁出半条性命出去,我也得将他带回来,重新审视这个世间。”
贺宴舟道:“从你的话里我可以看出,阿云如今很痛苦。我要救他,就没有后退的必要,救他亦是救我自己。”
说罢,贺宴舟离开了第六洞穴。
大雪飞扬,扰乱视线。雪花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他抬头感受着雪冷,将手里的无双剑捏紧。
心中有千斤坠下,让人惊颤。上一次这副模样,还是在段子琛离开后。
时过境迁,不变的还是来时人。
于是贺宴舟下了山,两个月后,在杭州郊外寻到了跪在慧空坟前的玄道。
玄道满脸沧桑,整人似乎老了十来岁,不像是那个当初贺宴舟在金翎宫看到的庄重严肃的青年和尚,一身破衣烂衫,眼里死寂,毫无生机。
贺宴舟一路过来与千机阁乃至其余江湖侠客动过手,已然暴露身份,必须找个隐秘点的地方躲起来。所以他选择用最粗暴的方法,先将玄道打包带走,等到了个隐秘点的山洞里,才将人放了下来。
只是贺宴舟放下心后,又有些束手无策——
玄道整个人就那么端坐在他身前,一声不吭,甚至被贺宴舟点了穴道扛到洞里也没有任何反应,贺宴舟怀疑这个人脑子有问题,不然怎么会这么淡定。
玄道像尊佛一样既不动弹,也不出声,哪怕贺宴舟治好了他身上的伤。过了很久,无奈之下贺宴舟只好抽出无双剑就玄道刺去,结果剑架在脖子上了,人还是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玄道大师,你好歹给个反应。这么无视我又有什么意义?”贺宴舟摊开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玄道动了动眼睛,看着他手上的无双剑,开口道:“你不是劫匪,你是贺宴舟。”
贺宴舟闭上眼,极力克制情绪,原来这家伙以为自己被人绑架了,所以准备上演一出视死如归的戏码,好样的,真是好样的,他都快感动哭了。
“说吧,你是假扮玄道的人对吗?佛门大师,不应该有头有脑吗?”贺宴舟一字一句,带着点小情绪,就这么吐了出来。
第67章 魍魉山(7)
他出现在玄道面前, 既没有带面具,也没有将无双剑藏好。一身清贵气质, 如此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居然现在才认出他来,要么这个人不是玄道,要么玄道脑子坏了。
“阿弥陀佛。贺大侠,你绑我过来为了何事?”玄道两手合掌,依旧面无表情。
愣了许久, 贺宴舟才扶叹道:“慧空大师……是被靖王所杀?”
玄道摇头。
贺宴舟有些不解,如今世上,要对名门正派赶尽杀绝的除了上官拓,还会有谁?
看着贺宴舟一脸不信的样子, 玄道放下手掌,眼里全是悲痛欲绝, “杀我师傅的是其他门派的人, 是那些为了争夺武功秘笈,头破血流不知悔改的——‘侠’。”
侠之一字, 轻身重义之人,绝不会做落井下石之事。
玄道说完便又闭上了嘴, 贺宴舟看着他, 有些无可奈何, 倏然感同身受,道:“八年前, 你们围剿我,灭我门派时,我也是这样的心情。当时你们又是为了什么?”
玄道毫无愧疚,“因你残害百姓, 与邪教同伍。”
贺宴舟的心被一根刺扎到了底,但还是忍着解释道:“说这些话前要求证的,玄道大师也不希望自己手上沾染了无辜人的血吧?”
“梨花村里藏匿着朝廷贪污腐败的官员,是那些人在百姓苦不堪言之时火上浇油,我屠戮的不是无辜百姓,而是手上沾染无辜人鲜血的恶徒。至于南冥教,教派建于南诏,因为与中原不同,所以便要被恶意称为邪教吗?也许因为某种原因,他们与中原的门派不合,但站在他们百姓的角度,南冥教也是为国为民的好教派,我只是寻一知己,与其交好,哪里不妥?”
“侠者要秉持道义。何为道义?以武载道,以义破法。不伤及无辜,不欺负弱小,恩仇必报。若有一剑在身,剑又是为何而出鞘?为了路见不平,为了滴水之恩,为了仁义道德,为了赴汤蹈刃,死不旋踵!”贺宴舟道:“那我又有何错?屠戮贪官污吏?还是与邪教为伍?”
玄道看着他,终究说不上一句反驳的话语,又听贺宴舟道:“我没有错。我手上执有一剑,一剑可御数敌,既有如此能力,我又为何看着心中侠义被践踏而无动于衷?!你们围剿我,哭着喊着要杀我时,可曾想过这些?”
“你们没有。你们的行为,与你嘴里所谓的杀害慧空大师的’侠‘没有区别。”
有些事情压抑太久,爆发的时候难免失控,但贺宴舟这么多年了,总算说出来了。在未得知真相时,他还真怀疑过自己,后来与苏邵重逢,才发现,其实自己才是那个一直以来被蒙在鼓里的最可笑的人,却是最不无辜的可笑人。
贺宴舟试着冷静了下来,扶额了捏额心,“对不住,我说这些,只是希望大师能帮我一个忙。”
玄道的眼里多处祭祀愧疚之意,却依旧端着架子,不愿低头,平视着贺宴舟,缓缓道来,“哪怕你是对的,于我而言,嗜杀成性和牵连无辜,已然错误。你做了,便是无力回天。”
贺宴舟深呼了一口气,心想着自己太感情用事了,才会在这里与一个和尚废话连篇。
“我可以替你报仇。”贺宴舟突然道,“只要你肯帮我。”
玄道一顿,不明所以地看着贺宴舟,“贺大侠的意思是?”
“你的敌人是靖王,巧了,我与靖王也有不少过节。若是玄道大师想要报金禅寺覆灭之仇,我想我这个人你可以试着用一下。”贺宴舟将无双剑归鞘,“不过我有个条件。”
玄道:“什么条件?”
“我要你借我《九禅经》一用。”贺宴舟道,“等我拿他救了人,我就回来找你。”
玄道一脸狐疑,“你真的愿意帮我复仇?”
贺宴舟:“当然。但如今你孤立无援,在江湖中流荡,很危险。”他继续说:“你必须保全性命,所以在我回去后,你得去茯苓山脚下的桃花庵一趟。”
玄道迟疑了片刻,还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贺宴舟,“然后呢?”
贺宴舟:“你进去告诉尼师你找夜幕之主,尼师会帮你引荐。”
“夜幕?我似乎听过,但是你怎么保证他会帮我?”玄道又问。
“你将我的名字和动机告诉他,他自然会帮你。”贺宴舟道。
转眼三年,又逢春,整个江湖改头换面。
昔日耳熟能详的名门正派接连陨落,与之而来的是无数新兴小门派,江湖势力分散,盗匪势力崛起,扩大寨子修建,处处喊打喊杀,
落月峰成为了千机阁新的领地,前来投靠的小门派越来越多,千机阁的势力也愈发强大,上官拓领了功勋,在朝堂的地位稳如泰山,甚至于永乐帝随口作出的一个决定,宰相大臣们也要瞧一瞧上官拓的脸色。
青云山上的废墟中重新孕育出了新的门派,整个门派只有十来号人,虽是个小门派,但里面个个可谓英雄豪杰。在洛阳这一片,赈灾济贫、除却恶匪,备受百姓夸赞。
以茯苓山为中心,往四面扩散,以苏邵为带头的夜幕成员,已然形成了一支庞大的军队。三年来夜幕与千机阁暗中做对,坏了上官拓不少好事,譬如长安城城墙翻修前夕被炸、千机阁举办‘英雄会‘被夜幕突袭捣毁、上官拓从潇湘回长安的路上被埋伏……
总之这三年里苏邵与上官拓之间的拉扯持续不断,千机阁更是在暗地里为了查出夜幕之主姓甚名谁,花了不少功夫。大抵是苏邵做好了掩藏,除非他亲自露面,否则没人知晓他的身份,因为在上官拓眼中,上官承昱是个武力低下、胆子很小的皇子,且坚信他已经死了。
桃花庵里的尼师新增了不少,在大雄宝殿晨起念经的声音,大老远就能听到。
叶文昭自从得知贺宴舟被所谓的神医带走治病,便换了个人似的,整日与枪为伍,话也变少了。苏邵在这三年里教了叶文昭不少功夫,先是将赵文卓从入派起便耍的枪法教给了叶文昭,又将几套逍遥剑法和内功心法教给了她。
三年来整日整夜不停歇地习武练枪,叶文昭从一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野丫头,成长为了一代女侠,成为了夜幕成员,圆了梦想,也入了江湖。
不得不说,苏邵将她教的很好。
贺宴舟躺在天花净的药池里,自从唬骗玄道将《九禅经》交了出来,用其中的功法吸出了巫暮云身上的邪气,自己失血大半,狼狈不堪,要不是木英拖着他的身子听从灵师指引来到了天花净,他怕是要变成一具干尸。
在天花净修养了大半年,才将亏损的血气补足,此时的贺宴舟在木英眼里总算是个活人了。
巫暮云解禁那天,魍魉山下了很大的雨,山间浓雾四起,常山花的叶子碧玉如翡,在浓雾下显得格外神秘。
贺宴舟亲自到清归阁接人。房门被打开时,正对门的是摆在案台上的佛像,而回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还伴有浓重刺鼻的血腥味。
屋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由于房间光线很暗,贺宴舟看不太清,只是在入门之时起便听闻一阵又一阵,急促、厚重而又克制的呼吸声。
此起彼伏,铿锵有力,雨声很大,却也没法将其淹没。贺宴舟走近佛像,那是一座结跏趺坐的释迦牟尼佛像,面容丰满,双耳垂肩,两手施印,慈悲接引。
贺宴舟仔细打量了佛像,右脸掉了一小块金屑,似乎是被人用拳头砸坏的,他想来便是巫暮云所为。
倏然间,贺宴舟被人猝不及防往前一拉,‘啪’地一下,又被那人翻身欺下,半个身子仰躺在了书案上,墨水洒了一地,宣纸散乱。一道闪电从窗外而过,短暂地将那人的侧脸照亮,转瞬即逝。没等贺宴舟反应过来,那人毫不犹豫地俯身,吻住了他。
急切而带有侵略性的吻,霸道而又狂在地,似乎要将贺宴舟整个人当场揉碎咽入腹中才能有所痛快。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贺宴舟没了反抗的力气,欣然接受,直到……从那人的眼眶滴下了两滴滚烫的泪珠,灼烧了贺宴舟的皮肤,让其不禁一颤。
他又哭了……
巫暮云离开他贺宴舟的唇,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眼眶的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泛滥成灾,哭得梨花带雨,最后将人狠狠抱入怀里,一寸一寸,若非隐忍克制,是要活生生将其嵌入体内的。
他忍了太久了,所以情不自禁。他不知道这三年贺宴舟是怎么活过来的,受了什么样的痛苦,做了什么事情……自己不吭声禁足了三年,他会不会因此而讨厌自己?
巫暮云能从《阴阳诀》的反噬中醒过来,与贺宴舟脱不了关系,这些他都知道,也许是贺宴舟为他放弃了什么东西,付出了什么东西,所以他才能如梦初醒,从不知归途的路上返回来。
只是……上天真的很眷顾他,让贺宴舟活了下来,巫暮云想到这里,抱着贺宴舟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贺宴舟被人压在书案上动弹不得,腰下被膈得生疼,但又不想推开巫暮云,只是轻轻拍打着他的脊背,试探道:“阿云?”
第68章 魍魉山(8)
他感觉到巫暮云的身体在颤抖, 双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却摸到了一道又一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伤口黏糊糊地,还能闻到血腥味,像是一直没有处理才导致的溃烂。贺宴舟闭上眼,心里五味杂陈。
巫暮云被禁足的这些年里,没有人能够擅自做主去治疗一个在服刑期间的首领的伤,就连灵师也只能在给巫暮云送去的饭菜当中加上一些消炎的草药, 让他的伤口有自愈的能力,不至于得破伤风,被感染。可是那么多口子……
贺宴舟轻柔地回抱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 好在因为《阴阳诀》的缘故并没有发烧的迹象,他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巫暮云的声音有些哽咽, 一直没敢出声, 他觉得被人看到哭成这样子,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二公子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 能在谁面前哭得稀里哗啦,那简直比贺宴舟戒酒还要难。
在贺宴舟面前, 他已经哭了一次, 再哭一次也不会有人觉得他矫情。
“没事就好, 你突然来这一下,我还以为你人还没清醒过来呢。”贺宴舟半开玩笑道, 试图挣扎了一下,无果,于是便放弃了。
巫暮云的力气不小,如果贺宴舟这些年不是因为练功练得一身腱子肉, 换成以前那副病体,估计要被这小子一把捏碎。
贺宴舟任凭巫暮云抱了很久,一直小心翼翼地拍着他的后背,试图安慰道:“好好的干嘛要哭?不想离开这里?”
“不……让我抱一会儿……”巫暮云带着鼻音轻声道。
许久,屋外淅淅沥沥地雨声小了不少,巫暮云才依依不舍地放开贺宴舟的身子,将其扶正。看到其红润的嘴唇,一脸愧疚,眼神一再闪躲,被贺宴舟一把捏住了下巴,强势逼视。
“做什么?亲了人,还想不认账?”
巫暮云不敢看贺宴舟的眼睛,“对不起。”
这一句话说得不合时宜,贺宴舟松开他的下巴,一脸不爽,“对不起什么?怎么,你难道还想说自己是不小心的?”
“我……”巫暮云一时语塞,不知说些什么。
贺宴舟抚上他的脸,帮他将眼泪擦干净,“你就算和我说实话,说你想我,想亲我,哪怕动作强势些,我又能说你什么呢?”
“阿云,我也很想你。”贺宴舟低头在他耳边说道。
两个人挨得很近,加上贺宴舟有意挑衅的行为,显得很是暧昧。
巫暮云的脑子嗡地一声,爆炸声将其弄得天翻地覆,瞬间五感尽失,再冷静下来时,贺宴舟已经与其保持了该有的距离。巫暮云似乎意犹未尽,还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见贺宴舟已经拉开了距离,又一脸痴情地看向他。
贺宴舟被他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盯得不知所措,刚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巫暮云却道:“宴舟,我想要你。”
“!”屋外的雷声噼里啪啦打了下来,但都没有贺宴舟此时的心声震颤,两眼一黑,只差当场晕厥,好在自控力很不错,干咳两声,一脸严肃道:“说什么呢?你都哪学来的?”
巫暮云眼巴巴看着他:“你曾塞给我一本活春宫图,还叫我好好学习……你忘了吗?”
“闭嘴!”贺宴舟一把将巫暮云的嘴堵上,恼羞成怒,“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年少时,你教我练剑的时候,为了讨趣,特地将书塞在了我手里。”
巫暮云说得一本正经,贺宴舟瞬间分崩离。他一把拍在额头上,不可思议,“你居然留下来了?”
巫暮云道:“没留。我不喜欢那东西,白花花的,叫人看了不舒服。”又痴痴地看着他,“我只喜欢你。”
对于这样毫无掩饰的表白,贺宴舟表示只想静静。
事实上他应该羞愧难当才是,为了欲盖弥彰当场甩脸色,慌慌张张站起身,抖了抖蓝色衣袖,大步走了出去。巫暮云愣了片刻,不明所以,但还是起身追了上去。
什么活春宫图,此乃禁书,像巫暮云这样的小白花沾染不得,不然……贺宴舟情何以堪?
雨声小了很多,贺宴舟从清归阁出来后,在九霄塔的回廊上停留了片刻。清归阁设在七楼,七楼除此之外,还设有一座巨大的神龛。
贺宴舟站在神龛外,透过窗户看见了里面的众多神佛像,大小不一,琳琅满目。神龛占地面积不大,但估计里面已经塞满了整座天庭的神仙,既然是神龛,但里面却连一盏香炉都没有,甚至也没有供品,贺宴舟仔细看了很久,突然后背发凉,总觉得里面的神仙都在看自己,于是一个哆嗦,收回了目光。
九霄塔一共十八层,往上藏匿着神兵利器,往下则是各种武功秘笈。
巫暮云从清归阁追了出来,在回廊上看到贺宴舟的身影时,不禁放慢了脚步,屋檐外的雨水触手可及,风吹得极凉,他顿感舒畅,吸了口潮湿的空气,有种重获自由的感觉。
贺宴舟的衣着单薄,巫暮云走上前从身后抱住了他,“风冷,给你暖暖。”
贺宴舟这才从神龛里收回眼神,回过身看着巫暮云。只见这小子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完全没有一山之主的样子,又见其伤口被暴露在空气中,柔声道:“出来了,就找身好衣裳穿着,出去叫人看见,以为你疯了。”
巫暮云摆摆手,“那又怎么样,他们管不了我。”
“错了,山神可以管你。”贺宴舟开玩笑道。
巫暮云却不笑了,看着窗户里的神佛像,道:“你倒是提醒我,还有事情没解决。”
贺宴舟用指尖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眉头蹙成那样,皱巴巴的,一点也不好看。”
巫暮云听闻展颜朝他笑笑,眼睛眯成月牙形状,很讨好人地往贺宴舟身上蹭了蹭。
“对了,我问你。知道这座九霄塔的来历吗?”贺宴舟毫不习惯地将人拨开,问道。
巫暮云放正态度,看向贺宴舟的眼睛里暗流涌动,贺宴舟瞧了一眼,便什么都知道了。
两人从七楼楼梯往下走,走到了六楼。贺宴舟打开六楼的楼门,瞬间被里面飞出的灰尘弄得呛咳了几声。等灰尘散去,再睁开眼睛,果不其然,这里不止有武功秘笈,甚至有不少皇室秘宝——
一楼到六楼相连,四面是十数米高的檀木书架,竹简古籍将书架塞得满满当当,而中间堆砌着金银首饰、碧玉祥云龙凤炉鼎、雕刻有金丝雀的瓷瓶、藤纹缠枝琉璃盏以及数不清的金元宝。
“皇室秘宝?”贺宴舟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发出了疑问:“七楼以上又是什么东西?”
巫暮云答道:“除了神兵利器外还有各种药丹,但上面很少有人能进去。”
“为什么?”
巫暮云道:“因为上面设有的机关术,比楼下的更厉害,曾有人因此身受重伤,所以洞主们不敢贸然尝试。”
“居然还有机关术。”
贺宴舟心里有个猜测,九霄塔如果是三十六洞洞主之前就有的东西,那很可能就是天下第一武库。但天下第一武库只有靖王手中的昆山玉才能打开,而且皇室秘宝,为什么会在魍魉山?魍魉山在南诏边境,按理来说也算是南诏的领地,难不成这些东西实则是南诏的?
贺宴舟看着那些宝藏,立马打消了一些念头。宝藏必然是中原皇室的宝藏。
巫暮云看着那些宝藏,倏然道:“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曾猜测这里就是昆山玉所关联的天下第一武库,但还没有弄清楚为什么武库会出现在魍魉山。”
贺宴舟扯了扯嘴角,“至少说明,上官拓确实在用昆山玉当幌子,以此来引起江湖动乱。他倒是下得一手好棋。”
他心想,也许上官拓甚至整座皇宫都没有人知道天下武库在什么地方,放出昆山玉除了引起江湖动乱,能趁机为由铲除势力较大的门派外,还能教唆江湖人,拿着破玉佩去寻找这所谓的武库,而他身为执棋者,控制全局,坐享其成。
好一个抛砖引玉。
贺宴舟一个从来只讲究武力的武痴,要不是借助外力,真想不到上官拓的野心不只是要稳固地位,权倾朝野,而是已经将手伸到了整个江湖,他想要的,怕是更多。
“对了,沈姑娘曾说过,上官拓攻打南诏的目的是为了用蛊母炼化药蚀人。”贺宴舟扭头看向巫暮云,“药蚀人不生不死,你说武库当中会有对付它们的办法吗?”
巫暮云看着他操心过度的脸,摇头,“当初谷染找到南诏禁书时,也试图从中翻找到克制药蚀人的方法,但并没有找到。禁书只有一本,就是因为没有解法,所以才称之为禁书。不过可能是因为他只停留在一层隔间寻找的缘故。好了,或许在御蛊师手中操控蛊虫的古籍里可以找到些线索呢?你别太担心了。”
贺宴舟怎么能不担心,且不说他答应了玄道要帮其复仇,上官拓是逍遥派覆灭的罪魁祸首,害死了他的师弟师妹、也间接害死了青梧,他总不能继续逃避下去。
巫暮云见不得他这么一副逼迫自己要成就大事的表情,难免心疼,于是,牵着贺宴舟的手,试图让其冷静下来。
“魍魉山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等我处理完了。我们一起找上官拓算帐,到时候必定打他个措手不及,把他的血洒在布鲁谷和茯苓山上,向死去的人们谢罪。”
“必将他大卸八块!“贺宴舟咬牙切齿道。
第69章 魍魉山(9)
巫暮云解禁后, 整座魍魉山加上他在内,只余下二十位洞主了, 其他的全都死在了其他洞主手中。
同僚自相残杀,是在巫暮云意料之中,唯一没料到的是,青女居然还活着。
魍魉山一向弱肉强食,女子在这样的地方并没有什么特权,一切特权都是武力说了算。但凡是力量对比, 女子又怎能比得过一身肌肉,身强体壮的男子呢?她若胜了,又何止是武力上胜了一筹?
巫暮云解禁,必须再次前往灵洞拜谢山神。
他一身民族服装, 披银戴彩,站在贺宴舟面前晃悠了两下, 真就像是中原那群说书人嘴里的, 蛊惑人心的苗疆男子。
到了灵洞,与往常一样, 洞主们分两排站开,巫暮云则面前山神像和灵牌, 听从灵师的话语, 对着山神做了三拜。
灵台边上放有洗髓盆, 里面盛放着的是可以洗去一身罪孽的灵水。
“吾主有罪已罚,山神已息之!往后首领依旧是我们的首领, 若某日首领再次犯错,山神将怒,迁怒的将会是整座魍魉山!”灵师一边说,一边用手上的毛笔在洗髓盆中沾取少量的水滴落在巫暮云的额头上。
这一切贺宴舟都看在了眼里, 虽然外人不能进到灵洞里面,只能在洞外观望,但这样的仪式,放在哪里都当是一件奇葩。
十二位御蛊师也在贺宴舟身后观望着,一个个小声讨论着,说什么,“这样的仪式,南诏有很多,但南诏信奉的可不是什么山神,乃十三坛神,神仙多种多样,各个管辖的范围还不同……”
“对呀,专人专项,求财、求姻缘也好找相应的神仙求拜就行了,灵不灵验不说,总之图个方便……”
贺宴舟在一旁听着,疑惑不解,“十三坛是?”
木英替他解惑道:“十三坛指代不同的傩神或端公、巫师等请来的神灵,具体便是东南西北守护神,以及金木水火土五行神等等。”接着他又补充道:“在南诏,能祭拜十三坛的人大都是御蛊师,或者是傩师。其实两个都一样,一个驱蛊,一个驱鬼罢了。”
贺宴舟听闻觉得很是有趣,南诏的民俗,果然比中原丰富些,有趣些。
“既然山神已经原谅了我的罪过,那我该去找各位讨个说法了吧!”巫暮云拔高嗓子,说道。
身前的二十位洞主,其中化龙和玉凤年纪最小,心眼儿也小,两个孩子,巫暮云不屑计较。至于其他人,他扫了一圈,双眼落在了青女和莫濯身上。
两人不算是这其中武功最高的,但却是心眼子最多的,尤其是莫濯,巫暮云从入山起就一直盯着他,从一声师叔开始,他便觉得此人不算是个善茬,但看他那样子,对于争夺首领这个位置大抵也没有什么兴趣。
“你们自相残杀,我既然不在,那便也懒得追究,但是我今日回了趟首领洞,发现了一个问题。”巫暮云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洞主们,倏然神色一变,一双眼睛变得犀利无比,“洞中的《阴阳诀》不见了。”
“什么?!”灵师瞪大了眼睛。
贺宴舟在洞外一听,也大吃一惊,《阴阳诀》不见了?
“各位应该知道,世间仅此一本《阴阳诀》,不可复刻,哪怕残败得不成样子,但其中的文字,修炼者过一遍便会忘记,只记得其使用的方式。我很好奇,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将首领私有的东西,盗走了?”巫暮云的话里带着阴森的杀气,在众人没发觉之时,已经开始大杀四方了。
看着洞主们紧张兮兮的样子,灵师勃然大怒,将手里的戒杖猛的点地,整个灵洞都晃动了起来。
这是魍魉山有史以来,灵师最生气的一次。灵师有山神特许的权利,其余洞主无人敢动他分毫,甚至都要让他三分,有时候巫暮云也得听他的话,毕竟他有山神撑腰,能借着山神的名义宣泄怒火。
“偷习禁书者,魍魉山容不得!这是规矩,百年来流传至今,从未被人打破过。首领的话若是真的,此人在山中已然留不得!”灵师紧蹙着眉头,一双眼睛将其余洞主来回打量了个遍,“老身奉劝各位几句,得罪了首领,刑罚可酌情处理,但得罪了山神,可没有酌情处理的余地了。书,还是尽快拿出来的好。”
巫暮云冷笑一声,不屑地看着灵师,透过他看到了山神像和蔼慈悲的笑容,倏然觉得,魍魉山在外的名声那么好,却是一座被困在笼子里的陵墓,实在是可惜了。
然而回应灵师的却是一片死寂,没有人会傻到因为害怕得罪人而往火坑里跳。
“灵师这么说,那还挺严重的。原本我并不在乎,一本残旧的《阴阳诀》而已,若是偷习的人能入得了它的眼,真就习得神功,这魍魉山的首领我也可以让给他当。就怕他习不得。”巫暮云见大家都很紧张,抖了抖肩膀,“唉……可是我想饶过你们,但山神又不肯,你们说怎么办呢?”
无人敢出声回答,就连灵师站在巫暮云的身边都被其笑里藏刀的嘴脸震慑住了——他若疯起来,比蒙逻阁有过之无不及。
青女站在前排,两眼一动,娇媚地笑了起来,“首领说东西丢了,但又不知是谁拿了东西。万一是你记错了,放错了地方呢?毕竟三年过去,有些事情记不得也正常。”
果然。巫暮云笑了,“嘶……说不定真记错了。”假装思忖许久拍了拍灵师的肩膀,“山神的权利这么大?要不这本书,就请他老人家找回来吧。我可急用呢!”
“这怎么行?!”灵师的戒杖又‘咚’地一声点在了地上,“简直放肆!”
贺宴舟在洞外听着,不禁感叹,这些年巫暮云的演技越来越精湛了,连他都难以分出真假来。
《阴阳诀》究竟有没有丢失,贺宴舟不太清楚,但巫暮云今日突然将此事提出来,他的目的绝不是找到偷窃者,得回《阴阳诀》这么简单,他大抵还盘算着其他事情。
“怎么不行?啊~我放肆冲撞了山神,是不是马上就要降我罪过了?”巫暮云一脸担心道,“那真是太难过了。”
灵师往后退了几步,身子碰到了灵台上,惶恐道:“首领,你什么意思?”
巫暮云突然变了脸,“既然山神不能出面解决问题,那这件事情我想如何处理都可以。懂?”
灵师的戒杖一怒之下,打在了巫暮云的身上,毫不留情,从脊背处打下,‘啪’地一声,让巫暮云不禁闷哼。
“我还在这里!首领就开始忤逆山神了?!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巫暮云:“哦?什么后果?被降罚?那太好了,我拭目以待。”
“你是要同整个魍魉山为敌吗!!”灵师怒吼道。
巫暮云扶着灵台手里捏着一灵牌,“错了,是与你,与你的山神为敌!”话落,咔嚓一声,灵牌从他的手心处碎裂,成为了残渣,掉落在了地上。
灵台上的香炉香已烧尽,香灰在他发力震碎灵牌时,也被吹散了一地。
“罪不可恕!”
灵师手里的戒杖变成了尖锐的武器,“山神已然降罚,首领若还要执迷不悟,会遭天谴的!回头是岸啊……”他的声音抑扬顿挫,说到回头是岸四个字时,手上的青筋突然暴起,神色恍惚而又狰狞。
巫暮云往后一侧身,轻松躲开了戒杖的惩戒,随后扫了一眼灵洞内的洞主们,他们眼中几乎只有幸灾乐祸,山神都发怒了几位不怕死的洞主便大喊道:“首领好大的胆子啊!居然忤逆神明!”
“各位洞主,灵师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阴阳诀若是被其使出来,所有人都别想好过!大伙儿趁阴阳诀携带的邪气在他体内爆发,合力将其制服!”
说话的是一位头戴抹额,身着金黄色衣裳的洞主,巫暮云一时分不清,此人在魍魉山排名多少,但想来他禁足的这些年,魍魉山洞主的排名也发生了变化,此人说不定排到了前排。
原来魍魉山的洞主们不是不知道修练《阴阳诀》的影响,只是被欲望迷了眼,根本不怕再被迷了心智。
紧接着其他洞主也开始叫嚣了起来,都嚷嚷着打倒巫暮云,从了山神的意。
可是山神在想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贺宴舟觉得可笑,灵台上躺着的所有首领都不知道,何况其余人。他终于坐不住了,将洞外看守的两位弟子打晕,冲了进去。
“墮仙陵的神仙,原来都是这样的嘴脸啊!”贺宴舟大步走上前,拦在了巫暮云身前,“活人的话不听,改听一位被人捏造出来的神明的话?是不是被关在山里太久了,忘记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了?”
巫暮云一手拍在了贺宴舟肩膀上,摇摇头,示意他自己可以解决这些事情,让他不要担心。
贺宴舟心领神会后,让开了路。然而就在这时,有几位叫嚣的洞主按耐不住,动起了手,贺宴舟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灵师的戒杖已经挥到了巫暮云脑袋边上。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用一把柳叶镖将戒杖打偏了毫米,而巫暮云安然无事地站在原地,神情自若,不慌不忙。
使出暗器的人正是莫濯,他边上的青女手上也缠好了千丝,随时都能动手。巫暮云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们一眼,而后用唇语对着贺宴舟说了句:“出去。”
贺宴舟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在无人发觉的时候,将山神像顺到了怀里,一个箭步冲出了洞口。
二十位洞主在灵洞内打了起来,破坏力惊人,若有无辜之人在此,必然会受到牵连。
贺宴舟带着十二位御蛊师往孟婆堂边上的空地避难,看着灵洞内传出的打斗声,大气都不敢出,这要是不小心,洞口就炸了。
谁知,下一瞬,灵洞真的炸了。
巫暮云一道阴阳诀,将灵台上的灵牌尽数震碎,然后灵洞四面墙壁开始坍塌,‘嘭!’地一声,灵洞炸开,碎石飞满天,四处砸落。
十二位御蛊师瞪大了眼睛,大抵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武功。
贺宴舟一道内力将激过来的石头都打倒在了地上,而后立马使出了‘九州行’将半空中即将落下的化龙与玉凤拽在了手里,踩着孟婆堂前面的松树,将两人安全送回地上。
“……”玉凤还未缓过神,第一次见到阴阳诀的威力,简直难以想象。
“谢谢……贺,贺大侠。”化龙撑在树干上,稳住了身形,对着贺宴舟鞠躬道。他的身子僵硬笔直,想来是对巫暮云阴阳诀的力量吓到了,另外便是对贺宴舟的身份心存疑惑,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到,此人大抵就是十一年前,打败魍魉山三十五位洞主的贺宴舟了。
这两人走到一起,天下还求什么安宁?化龙在心里嘀咕着,又拍拍玉凤的身体,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玉凤咽了口水,摇头道:“没事。天啊,阴阳诀的威力居然这么强,还好,我们两个老实,没有真与首领动手,不然这下子怕是被震碎了。”
“首领的阴阳诀已然成熟,这里没有洞主能斗过他的。”化龙道,又感叹了一声,“山神降罚,怕也……”
玉凤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小心说错话,化龙看到后便闭嘴没往下说了。
说到这个,贺宴舟看向了灵洞方向。此时灵洞已成废墟,莫濯和青女负伤于废墟之上,不少洞主瘫倒了一片,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看着崖壁上的两人——巫暮云和灵师此时就在灵洞上空的崖壁上,踩着崖柱,四目相对。
莫濯从废墟中站起身,拉了一把青女,两人看着巫暮云和灵师,青女的声音里带着点儿恐惧的意味,“要逃吗?”
莫濯却一脸严肃地说道:“逃不掉的,首领的阴阳诀已经超过了蒙逻阁,甚是没有被其反噬。”
“那便与其同归于尽!”青女说着就要冲动,被莫濯一把拉了回来。
青女往后一看那,见自己的手被莫濯牵着,愣在了原地,只听他道:“你杀不了他的。算了吧。”
“为何要算?!难道你不想出去吗?”青女突然激动了起来,“我们两个有一个能出去,就够了!”
莫濯:“你死了,我也出不去。”
青女不可置信的看着莫濯。
崖壁上,灵师和巫暮云都受了伤,巫暮云的伤是灵洞里暗藏的机关所致,但灵师的伤,却是他所为。
“当初蒙逻阁带你回来时,我便觉得魍魉山百年不变的规矩,终于要变一变了。”灵师说道,不禁一笑,“真好啊……”
“成为首领并非我志向,修炼《阴阳诀》也并非我意愿。”巫暮云道:“可我没得选。”
灵师咳了两声,低头看向了胸口,那里已经被七杀击中,血流不止,活不成了。他终于松了口气,笑道:“但你是对的……我当初早算到了今日的局面,你会成为拯救这座山的人……”
活落,灵师体力不支,往前倒去,巫暮云见状,快速朝他飞去,将其接在了怀里,踩着崖壁上的石头,回到了地上。
两人落在废墟上,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贺宴舟已经跑到了巫暮云身后,蹲下身子,抢过灵师的手,把了脉象,看向巫暮云,而后摇了摇头。
灵师在巫暮云耳边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巫暮云一怔, 有些歉意地看着他,“对不起。”
灵师道:“百年来, 这里的规矩一成不变……洞主们的武功越来越深,但一直没有人去追究这些规矩是从什么地方而来的。为什么……他们不能擅自下山,为什么一定是侍奉山神……无人知晓。”
“我是第六位灵师……这里的真相只有灵师知道……”灵师紧紧握着巫暮云的手,“首领也觉得这里的规矩有问题对吗?不然首领又怎么会知晓我今日要做什么?对吗?”
巫暮云点了点头,“对。”
贺宴舟心道:“我说怎么突然叛变,将矛头指向了灵师, 原来早知道了些什么。这小子……”
灵师虚弱无力地说道:“我体内……被下了蛊。”
贺宴舟恍然大悟,三十六洞洞主在他看来,一直是厌倦江湖的世外高人,于魍魉山中生活, 只是因为这里隔绝世外,而能有那么多的规矩, 也只是因为怕高手下山, 引起江湖动荡。但听到灵师体内被下了蛊虫,他便明白了, 这些洞主,也许就是南诏人。
“骷碌蛊……深入骨髓, 一旦将这里的秘密吐出去, 便会遭其吞噬……咳咳……”灵师说着说着又咳出了很多血, “今日我说出来也无妨……洞主们实则是……百年前被南诏国国王放逐此地的流民。”
果不其然。
“除了玉凤和化龙是意外被牵连进来,其余人大都是国家重臣, 要么犯了大错被困于此地,要么是忤逆了国王的意愿……而为了惩罚我们,国王费尽心思,让南诏最厉害的御蛊师在魍魉山外下了蛊阵, 又觉不痛快,抓了人……下了骷碌蛊,让其担了灵师一责。南诏的百姓最忠诚信仰,因此,国王便让灵师端出了山神这么个谎,”
灵师的眼皮愈来愈重,巫暮云抓着他的手,试图往里面输送真气,从而延长他的寿命,但效果甚微。
“他只想让这里的人受到惩罚,却没想到,这里有个藏起来的武库,里面拥有天下所有的武功秘笈,还有一本……《阴阳诀》。我们修炼武功,但哪怕功力深厚,却始终没有打破规矩。哈哈哈……他算对了,山神这个谎子很有用。”
忠诚于信仰的人,也终究会死于信仰之下。洞主们武力高强,因不慎落入魍魉山的中原侠士遇上,见识其威力后,名声大噪,可是除了贺宴舟和巫暮云之外,现今又有谁与他们动过手?这群埋藏在深山的神仙,心眼可不比山下的人,随便一骗就能将其打败。
贺宴舟心底自嘲,“若是这群洞主有半点儿心机,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
突然,灵师死死抓住巫暮云的衣袖,嘴里涌出的鲜血将巫暮云的衣裳染红一片,只听他用尽全力,苦苦哀求,“首领既然知道了事情原委……那就,那就毁了山神像,让他们,咳咳……回家吧……”
“也许还能……见到家人。”
声音戛然而止,灵师已然断气。
巫暮云整个人愣在原地,双手僵硬地抱着灵师的尸体,求助般看向了贺宴舟。他从没想过自己要成为魍魉山的首领,是巫子明一步一步将他推了上去,他也没想过要做这座山的救世主,是有人盼着他拯救。
这些路从来都不是他选择的,所以看到有人死在怀里,他有些恍惚,无法镇定。好在贺宴蹲下身,双手覆上了他青筋暴起,死死抓着灵师衣角的手,“没关系。你做得很好。”
可是看到灵师死了,洞主们却都大喊了起来,“灵师死了!灵师死了!”
“他有没有遗言,下一位灵师是谁?”
“是首领杀死了他!首领……”
他们依旧沉浸在被国王编织出来的谎言当中。
贺宴舟用一种几乎同情的眼神看着这些洞主,事到如今,还有人沉溺在谎言当中,被夺去了意志。
虽然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但有一件事情,他想,他也许可以做做。
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贺宴舟从怀里掏出了山神像,神像是金子打造的,拿在手中有些重力,但也还好,贺宴舟手臂轻轻发力,’咔嚓‘一声,山神像便碎成了稀泥。
“虽然这么做各位会记恨于我,但灵师已死,没有传承人,山神像已毁,就连灵洞也已经变成了废墟。所有能干扰各位意志的东西都已经没有了,除了你们的首领。”贺宴舟笑道,“不过可惜了,有我在,你们伤不了他。你们还有谁想要以山神的名义篡位的,可以试试我手上的无双剑。”
贺宴舟说着将无双剑指众人,他抬着头,傲气腾腾,那股不屑于任何人的威胁的气儿,像极了当年那位桀骜不驯的年轻掌门。
“!!!”洞主们脸色大变,一个个炸开了锅,跳了墙。就连不远处的十二御蛊师也从隐约听到的话语当中,感到了不可思议。
“他居然是贺宴舟?!”
“他还活着……”
只有青女和莫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松树下的化龙一脸得意地看着玉凤,“看吧,我说的没错吧。他就是贺宴舟,自己承认的。”
玉凤觉得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便不搭理他。贺宴舟是什么人,此时拿剑指着他的人,这小子居然还能得意起来。
巫暮云将灵师的尸体横放在地上,站起身,看着众人,“若是还有人要拿山神压我一头,我可以试着和他玩玩。各位,抉择吧,是要跟着我,为我俯首称臣,还是随着山神像和灵师一起去死?”
倏然间,一声扑通,洞主们皆跪在了地上,就连那位金黄色衣裳的洞主也不例外。
众人异口同声:
“遵从首领意志!愿听首领差遣!”
贺宴舟满意地笑了笑。哪怕破了他们的规矩,这些人也不能轻易放回山下,武力高强,心思不纯,放回去,很容易弄得江湖鸡犬不宁。
傍晚,贺宴舟陪着巫暮云将灵师的尸体葬在了后山,那里虽然没有灵洞体面,但至少是自由的。
后山有些空旷,除了零零散散的松树外只有一些长得矮小的常山花。魍魉山的风意外的有些轻柔,吹着两人的衣角,在晚霞的照射下,如梦如幻。
灵师的石碑上没有刻上真名,因为巫暮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但也没有刻下灵师二字,而是刻了‘六洞主’三个字。
次日,两人在孟婆堂,坐下来一起吃了午饭。
巫暮云才告诉贺宴舟自己其实早就知道这里的问题了,蒙逻阁曾在首领洞的暗格里藏了一封字书,里面是他继位首领时遇到的事情,还有一些心得体会。上面说过,三十六位洞主,是被洗脑的普通人,都不记得来时路。所以迷失方向的不止那个修炼《阴阳诀》的人,还有其他人。
至于灵师想要做的事情,巫暮云也有猜测过,灵师能帮贺宴舟唤醒巫暮云,打得便是这样的算盘。他自己便已经受尽了折磨,每每想要将真相说出来,便会被骷碌蛊啃噬,在痛苦的折磨下,早已经想要与其同归于尽。巫暮云在九霄天禁足期间,灵师看过他很多次,在他不清醒时,无意间将这些事情透露了出来。
他一边被蛊虫折磨哭一边喊着要巫暮云杀了他,所以巫暮云照做了。
“我还有个问题。南诏一直以来不是只有女王吗?国王又是哪里来的?”贺宴舟用筷子夹了几片牛肉,放入槐叶冷淘上面,合着一起吃了一口,才问道。
巫暮云用手帕帮其擦了一下嘴角,回答道:“国王是个意外,因为那一代的皇孙里没有女性。不过此人在南诏史书中的记载,也是一位喜爱暴力,变态冷血的君王,上任的时间很短,五年左右吧。但这期间却做了很多离谱的事情,洞主们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被送到了魍魉山的。”
贺宴舟心满意足地吃到了自己喜爱的美食,擦擦嘴,放下碗筷,往后一仰,靠在了椅子上。
“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打破规矩,那为何还会出现像蒙逻阁和谷染那样的人?”
巫暮云刚好也吃饱了,喝了一口茶水,回答道:“蒙逻阁应该早知道这些事情了,所以才会收我为徒,答应我哥让我做首领。《阴阳诀》不是个好东西,他修炼尚且能克制,但其他人一旦碰了,就不见得会有多好,意志紊乱,人就容易受控,灵师的话对于首领不就更有说服力了?”
“他自救的同时也希望我能救其他洞主。”巫暮云嗤笑一声,“所以说,我今日坐上这个位子,只不过是被当作棋子放在了这里。宴舟,我好委屈啊~”
贺宴舟一手撑桌子上,抚摸着下巴,有意无意地用一种关怀的眼神在巫暮云身上游离,“是啊,阿云真是好可怜呐……”
“嗯,不对。”巫暮云听到贺宴舟的话摇了摇头。贺宴舟眼神一惊,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巫暮云身子往前一倾,直勾勾地盯着贺宴舟,动了动唇角,带有几丝挑逗的意味,将声音刻意拉长,“是……小心肝儿。”
贺宴舟听闻愣了一下,而后勾起嘴角,回应道:“是,我的小心肝儿。”
“……”巫暮云咽了咽口水,坐直身子,心里兵荒马乱,不禁想:“他怎么那么会?”
巫暮云身着南诏的民族服饰,但在其基础上,又有些中原的元素在其中,譬如青褐色的抹额上除了金银配饰外,还绣有祥云,耳边的辫子上系有一颗玲珑剔透的玉珠子,护腕和腰封也都是中原常见的皮草所制。加上那张刀刻的脸和那双浓墨重彩的眼睛,人就往那一坐,便深深吸引住人。
对于巫暮云这样的小白花,贺宴舟怎么挑逗都不会觉得腻,因为每一次巫暮云的反应都像是一只蠢萌蠢萌的小狼崽,叫人爱不释手。
而对于贺宴舟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将,巫暮云这样的小白花又怎么会是对手?贺宴舟心里得了乐趣,脸上也忍不住泛起了涟漪。
但话说回来,《阴阳诀》应该是真的丢了,如果还没找出偷窃者,若是被其修炼了,那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好了。说正事,《阴阳诀》真的丢了?”贺宴舟道。
“嗯。偷走《阴阳诀》的人我已经找到了。”巫暮云道:“是青女和莫濯。”
贺宴舟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巫暮云:“在灵洞大家打成一锅粥时,青女用了《阴阳诀》当中的一道内力,虽然由于她初次修炼,火候不够表现平平,我却能一眼认出来。”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巫暮云两手撑着下巴想了想,然后朝贺宴舟吐了吐舌头,“还没想好。”
贺宴舟:“……”
青女和莫濯的话,这两个人对于往后要在与上官拓的对战中,应该有很大的用处。巫暮云自然不会轻易降罪于他们,但也许会给予他们一些记忆犹深的惩罚。
灵师的事情落了幕,等洞主们身体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巫暮云便在三更坡召集所有洞主开香堂。南诏的开香堂与中原有些区别,中原大都以拜师祭祖以及摆香,以此来决议要事,且大都会选择在室内进行。
而南诏的开香堂,有他们自己的称呼,名为‘合款’或者‘议榔’,跳傩驱邪,祭拜十三坛神明,八方鬼神,会前又唱又跳,贺宴舟站在三更坡下往上看去,有种观看杂役表演的错觉。
没了灵师,也就省去了祭拜山神的流程。巫暮云坐在藤木编造的座椅上,看着身下的洞主们,有种蔑视一切的尊王即视感。
“往后这座山没有山神,大家行事也不必太讲究。”巫暮云道:“除了洞主,十二位御蛊师也是魍魉山中的一员,大家各司其职就好,别暗地里斗来斗去,这样做没有意义。若是还有人想要我这个位置,大可勇敢上前向我挑战。”他两手撑在椅子上,无奈摊开,“只要你有本事,我的位置就是你的。”
台下的人噤若寒蝉,战战兢兢,不敢出声。就连贺宴舟站在他们身边,都感受到了度巫暮云的恐惧。
想来也是,巫暮云如今在这群人心中大抵是一个心狠手辣,暴戾恣睢的人。
“至于《阴阳诀》,此书已失,我也没有精力去追究。但我得好心提醒拿了书的人,如果没有坚毅的意志和做好在地狱生死万万次的准备,我建议最好别继续练下去,否则,魍魉山会多出一位走火入魔,神志不清的洞主。”巫暮云看着台下的人群,“到时候别说下山,连九霄塔的清归阁也走不出去!”
青女听闻脸色煞白,她隐约觉得,巫暮云已经知道是谁拿走了《阴阳诀》了。他不说出来,目的绝对不简单。但没过多久,巫暮云便在天台上选起了职位,既没有戳破她,也没有再将这件事情往下深究。
他说魍魉山总不能一直都以三十六洞主的排名相称,并且排名只决定了他们的功力深浅,并没有决定他们该做的事情。于是他从贺宴舟那里搬来了中原门派那一套,设立了两个左右护法,以及众多长老,还有各种奇葩职位。
巫暮云一边拿着贺宴舟为他撰写的门派分工明细,一边点名叫人继承职位。
“十二洞主、十三洞主,师叔师姑……你们即日起便是魍魉山两大长老,就专门控制上山的阵法,拦住入侵者就行了。”
玉凤和化龙一怔,听懂巫暮云的意思后,有些懵。这个和他们平时做的事情不是一样吗?随后两人相视一眼,立马齐声道:“遵从首领意愿!”
有些职位他设的很是奇葩,想到魍魉山将来不必扩招弟子,等山里的人元寿尽了,这座山也该永远被人封锁起来。所以他首先想到的是要木英作为九霄塔的管理,负责武功秘笈的翻阅和整理,以及禁闭人员的心理疏导,简称心理大夫。
第71章 魍魉山(11)
心理大夫的人选是贺宴舟专门推荐的。木英教了他两年的笛子, 在此期间,此人最擅长的便是开导人从善, 说服人向上。每每贺宴舟学笛崩溃之际,木英必然会长篇大论,将他一个心中歪理无数的人说得晕头转向,最后妥协投降。木英做心理大夫这个位置,再适合不过了。
然后就是孟婆堂堂主,此堂很是讲究, 必须分工明确,由于孟婆堂只有一位大厨,而且还是某位洞主收来弟子,贺宴舟听闻这小弟子马上要回去探亲了, 所以从七洞主开始到第十一洞主,全都被安排在了这里, 真是可喜可贺。
几位洞主看着巫暮云那认真的脸, 瞬间懂了,首领这是要他们历练厨艺, 回归生活呢!
贺宴舟在台下幸灾乐祸,心想着他的酒水和美味饭菜终于有着落了。
“另外, 五洞主和三洞主, 你们两位能力出众, 武功也在其余洞主之上,便继位左右护法。明日我要下山, 你们二人便跟着我,誓死相随,能做到吗?”
青女和莫濯迟疑了很久,对巫暮云的这个决定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青女问道:“首领为何……”
不等她说完, 巫暮云接着道:“今后他们二人有我一半的实权,各位见到了记得尊称一句大人。”
首领发话,无人不敢不从,接连应答:“三大人!五大人!”
青女和莫濯不动声色地看着巫暮云,青女想要说什么,却被莫濯拦了下来,抱拳跪地做谢礼,“多谢首领提拔,我与三洞主必定誓死相随!”
见此状况,青女也跪在了地上,“愿听首领差遣!”
“很好!”巫暮云双手撑着下巴,“我期待着你们的表现!”
半夜,巫暮云与贺宴舟在首领洞商讨明日下山的事情,两人刚谈到关于沈十一去追踪上官拓修炼药蚀人一事,门外却突然闪过一道青紫色的身影。
两人一顿,纷纷噤声从椅子上起身往外看去。
月色朦胧,洞外的松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倏然一个女子出现在了洞口。月光照在她身上,将她优美的身姿衬托得格外动人,只见她一双紫瞳轻轻一眯,无奈笑道:“是我。”
贺宴舟坐回了椅子上,“你小子没猜错,青女姑娘确实来找你了。”
青女一脸茫然,思忖片刻后突然想开,“所以,首领真的知道《阴阳诀》在我手里?”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是莫濯帮你偷的东西。”贺宴舟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
青女定在洞口,身子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既然巫暮云什么都知道,那她也没什么可说的,心想着大不了就是一死,结果又被贺宴舟的话打乱了思绪,“青女姑娘怎么杵在洞外,是这里不够宽敞吗?”说着还指了指周围,首领洞何止是宽敞,里面构建复杂却又简约,要是放在山下,应当是一坐豪华套房。
青女还是不敢有所动作,贺宴舟好心将凳子从桌子底下拉了出来,朝巫暮云使了个眼色。
“进来吧。”巫暮云道。
青女这才从洞外走了进来。
“说说吧。”等青女坐在凳子上后,巫暮云问道。
青女一脸疑惑地看着巫暮云。
贺宴舟给青女斟了杯茶水递了过去,这献殷勤的行为被巫暮云看在眼里,但又不便表现得太小气,继续道:“为何要偷《阴阳诀》。”
青女看着贺宴舟放在自己身前的茶水,看着里面残留的茶叶,回答道:“和谷染一样,我也很想下山。但又与他不一样,我还想变强!按照魍魉山的规矩,只有首领才能修炼《阴阳诀》,也只有首领才能有机会得到山神的特许下山去。”
“我想证明自己,想要打败你。让那些始终虎视眈眈,想要将我从三洞主这个位置拖下去的人看看,我虽为女子,照样可以将他们踩在地上!但是,相比于真的坐上你这个位置,我更希望自己能重获自由,哪怕违背山神的意愿。”青女说道:“让我意外的是,莫濯居然肯帮我。”
那天她从天花净疗完伤,在回洞中的路上遇到躺在松树上的莫濯。两人本就是彼此厌倦,在路上遇见了,恨不得绕道而行,偏偏莫濯嘲讽了几句。
“这么没用,居然被一群杂碎打成这个样子?”
青女背对着他,叹了口气,心中已然升起了怒火,娇声道:“哎呀,被发现了。今日我原本不想动武的,但如此看来,不动不行!”
莫濯靠坐在树干上,低头看着她,“你旧伤未愈,再动手,不怕死么?”
青女没跟他废话,金丝缠在手上就朝他攻打去,两个人在天花净与九霄塔的那条石径上,缠斗了很久。青女运功时牵扯到了伤口,很快衣裳便染上了血迹。
好在莫濯并没有要伤她的意思,斗了半个时辰,莫濯重新回到了树上。青女还想上前,却见他身后溜出了一条黑色的毒蛇,吐着信子,像盯猎物般看着她。
青女曾杀过他十六条毒蛇,他身后这条是这群蛇里的蛇王,不好对付。更何况她还有伤在身,想到这里,她趁机就要逃跑,却被莫濯喊住了。
“我可以帮你。”
青女倏然顿住,转过身,“你说什么?”
“你想要离开这里。我可以帮你。”莫濯再次重复道。
青女冷嗤道:“你帮我?你会这么好心?你到底图什么?”
莫濯伸手摸了一下肩上的黑蛇,“不图什么,你想要离开,我也是。我们算是盟友。”
身为盟友,最重要的便是彼此信任,后背相交,绝不背叛。
青女一开始并不相信莫濯的话,这个表面冷冰冰又显木讷的小子,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会去帮青女去冒这个险?可是莫濯确实说到做到,帮她偷来了《阴阳诀》,但又在她想要拿来修炼时又出手阻止,特地提醒了《阴阳诀》的危害。
在青女的计划里,巫暮云出关之际便是她与莫濯逃离之时,可惜算错了一步——《阴阳诀》的邪气并非是她一个女子能受得了的,她在修炼过程中遭到了反噬,受了内伤,根本没法从魍魉山的机关术当中逃出去。
但是莫濯可以,可是这小子最后也没走,青女只觉得他并没有真心要逃走的意思,否则哪怕一线生机也应该牢牢抓住。
今日来此,本想着将《阴阳诀》还回去,而后随巫暮云处置,没想到,他们竟早知道了这些事情。
“那小子明明有机会离开的,但他没有走。”青女闭上眼松了口气,“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所以这些事情与他没有关系。首领若是要处罚,处罚我一人就行。”
“这样啊。不过我倒是好奇,两位在入山前,在南诏国中担任什么样的角色呢?”贺宴舟笑嘻嘻地撑着脑袋,问道。
青女惊愕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南诏人?”
“这不重要。”贺宴舟道,然后等着青女的回答。
见贺宴舟一脸慈眉善目,青女只好妥协道:“我曾是南诏国的羽仪长,朝中唯一的女官,是南诏贵族子弟,我母亲是上一任女王陛下的贴身老师,而父亲是南诏最英勇的元帅,我因为一封表书被国王流放到了这里,而他们因此受到牵连,不在世上了。至于莫濯,他是朝中的清平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抵和我一样见不惯国王的所作所为,忤逆了国王,所以被流放到了魍魉山中。”
“我和莫濯在朝中斗了大半辈子,到了魍魉山也没个消停。如今看来,我和他原本就该是一个战位的。”青女叹道,“请首领下达处罚!青女绝无怨言!”
贺宴舟看着青女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不禁笑道:“青女姑娘误会了,阿云并非是要处罚你。今夜等你过来,不仅是为了你还回来的《阴阳诀》,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个忙。”
巫暮云却冷哼一声,很不情愿地说道:“《阴阳诀》呢?”
青女看着这两人,有些莫名其妙,从怀里掏出了《阴阳诀》递了过去。
巫暮云将书打开看了几眼,没什么问题,便将书扔到了书柜下的小隔间里。
“贺公子,需要我帮什么忙?”青女觉得巫暮云情绪不太对,于是便问起了贺宴舟。
贺宴舟看了一眼巫暮云,瞧见那小子暗自吃醋的嘴脸,忍着笑,从兜里拿出一信封,答道:“这是沈姑娘寄来的信。里面提到两条线索,第一条便是金禅寺藏有上官拓用来修炼药蚀人的蛊母,第二条便是长安城已有练好的药蚀人,沈姑娘便在长安城。虽然信上并未提到她安好与否,但从字迹潦草杂乱来看,这封信,也许是她遇到紧急情况急于送出才写下的。”
“所以,是让我去救她?”青女问道。
巫暮云道:“上官拓狡猾奸诈,你不是他的对手,况且还有十万大军和整个朝廷在他身后,救她,我们去就行。你要去的是金禅寺,将那些残余的蛊母毁掉。”
“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贺宴舟道。
青女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首领为何不处罚我?”
巫暮云无奈道:“难道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任务不算处罚吗?金禅寺除了蛊母之外,还有千机阁的人在此把守,你虽然是洞主,功力深厚,但也不见得能从千百人当中毁掉蛊母而毫发无损吧?”
青女明白了巫暮云的意思,脸上终于挂上了一丝笑容,从凳子上起身,朝着巫暮云跪了下去,“首领的恩情,青女感激不尽,必定敬忠尽责,绝不出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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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一章:
二公子:宴舟哥哥(泪眼朦胧,委屈巴巴)
贺大侠:好端端的叫什么哥哥?
二公子:要不你再和我睡一次吧[捂脸偷看]
贺大侠:……
第72章 魍魉山(完)
夜色深更, 等青女走了,贺宴舟也站起身, 打着哈欠准备离开,却被巫暮云一把拽住了。
巫暮云的力道不重,若是贺宴舟没有要留下的意思,往前走两步便能轻易挣脱。只见贺宴舟脸上露出一抹笑,还没等他转身,巫暮云便从身后将他整个人圈到了怀里。
贺宴舟不动声色, 那人便在他脖颈儿处轻轻摩蹭,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贺宴舟的名字,“宴舟……”
“嘶……别闹。”贺宴舟被他嘴里吐出的热气弄得很痒,转身将人扶正, “干什么?”
巫暮云眼眶有些红润,仔细一看眼里还泛着泪光, 泪眼朦胧,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有了我, 为何还要盯着别人看?”
贺宴舟有些哭笑不得,这话说起来像是他在外偷吃被抓了个现行似的。
贺宴舟将巫暮云扯着他衣袖的手掰开, 然后重新回到座椅上坐了下去, “干嘛?我还不能盯着人家姑娘看了?”
“不能。”巫暮云低下头, “是我不好看吗?”
贺宴舟这会倒是明白了这小子为何突然作妖了,心道:“又想来这招。”
“好看, 天底下没几个男子有你这副好面容。但是,”贺宴舟一手捏着下巴,故作姿态。巫暮云抬起头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却听他道:“二公子与一个姑娘家争风吃醋的,是不是对自己的脸没有信心呢?”
贺宴舟又笑道:“青女姑娘确实好看,下了山必定会迷倒不少男人。但可惜我贺某人是个断袖,不喜欢女人,你这样的小男人,我最喜欢。”
巫暮云最受不了贺宴舟这张嘴,总会将人骗得团团转,他这么一说,巫暮云有些重心不稳,抓起桌上的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突然冷静了下来,“宴舟。我们这次下山凶多吉少,我很害怕。”
贺宴舟,“呦,二公子,这就怕了?你怕什么?”
巫暮云深呼一口气,“我怕出现变故,你……会再一次离开我。”
贺宴舟将撑着下巴的手拿开,招了招巫暮云,“过来。”
等巫暮云顺从地蹲下身子,来到他身边,他便将手放在巫暮云的头发上,轻轻地抚摸着,“还没发生的事情何必去猜测,给自己增加烦恼?况且我现在武力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见得就比你这位首领弱,怎么?你瞧不起我啊?”
巫暮云往贺宴舟怀里挤了进去,搂着他的腰。贺宴舟的腰纤细而又结实,除了练功留下的几块腹肌外,没有多余的赘肉。巫暮云靠在他怀里,声音轻柔,“没有瞧不起你。宴舟哥哥,我……我好像发病了。”
贺宴舟被他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哥哥叫得一个寒颤,但还是将手伸到了巫暮云的额头上方试探,“没有发烧啊?你哪里不舒服?”
巫暮云抓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一遍遍蹭着,“是使用《阴阳诀》的后遗症。有些神志不清,要是做起过分的事情,哥哥能不能不要怪我?”
……不得不说,这一声哥哥叫出声,简直直击贺宴舟的内心,将原本平静无感的心境,破坏得波涛汹涌。谁家孩子会好端端叫人哥哥的?贺宴舟不禁想。
“别乱叫。”贺宴舟道。
结果此话一出,巫暮云更是得寸进尺,抬起头看着贺宴舟,“可是哥哥就是哥哥,你本身就比我大很多呀,不是吗?”
贺宴舟拿他没办法,抓住他不安分的手,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有些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但回忆起来依旧记忆犹新。当年贺宴舟不辞而别,巫暮云独自一人坐在诺大的房间,看着两人曾耳鬓厮磨过的床塌,脑子里全是贺宴舟是如何勾引他,如何步步为营将他置于陷阱当中的画面。那些画面历历在目,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里重复,让他重新定义了自己与贺宴舟该有的关系。
那时候年纪虽小,但感情却是炙热的、纯粹的,一旦付出便是收不回来的。他也曾恨过贺宴舟,恨他对自己的玩弄,恨他一走了之,留他一人在这段荒唐的过往中,一陷便是八年。可笑的是,情是他自己生出来的,爱也是他自己长在心口上的,这些东西你就算不浇灌,也会随着时间越长越深。
“宴舟,要不你再和我睡一次吧,你既已确定心意,下山后若遇不测,也能因为我活下去。”巫暮云伸手捧着贺宴舟的脸颊,“你我彼此救赎,永不离弃。”
贺宴舟将巫暮云的手甩开,而后将其猛然推开,站起身,“荒唐!你这说的什么?都还没下山,没救出沈姑娘,就想着会倒在上官拓面前?你首领的位置是摆设吗?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巫暮云,如果这些年你因为禁足被困,所以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恐惧,那我真的看不起你!”
贺宴舟被气得一时冲动,差点儿将巫暮云推翻在地。他气巫暮云妄自菲薄,气他莫名而来的懦弱,更是气他拿《阴阳诀》当挡箭牌。
正当贺宴舟沉浸在怒火中,不得平静时,巫暮云轻声问道:“宴舟,你不喜欢我了吗?”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贺宴舟抬眼看着他,话到嘴边却又被收了回去,只见巫暮云跪坐在帏帐下,眼里暗淡无光,整个人犹如裂开的瓷器,碎成了千万片,东拼西凑后一脸忧伤地看着他。
“而是你身为首领,身为南冥教的二公子,有些事情不是儿戏,你要做该做的事,报该报的仇,而不是在这里和我……撒娇。”
贺宴舟的心像是被银针扎了无数下,疼痛从胸口蔓延开来。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小子的一举一动也能牵动他的情绪,使他愤怒,亦使他心疼。他在勾栏庭院泡了半辈子,对于那些个露水情缘,也只是点到为止,大家各取所需,图个乐呵罢了,况且那个时候他心境浮躁,一心只求武道,不是个能让人托付终生的人。
对于巫暮云,他不敢说有多爱,多喜欢,但他一定是最特别,最无可替代的角色。可是这小子整日就知道给自己整幺蛾子,一天天不得安宁,怕是往后也不好过。
再者,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知道使用《阴阳诀》其实没有什么后遗症,只不过是巫暮云的心理产生了变化,时而焦躁不安,时而死气沉沉,时而恐惧,时而痛苦。
他真的病了,得的还是心病。
“我心里没有底,或许是因为《阴阳诀》折磨了我三年,让我一遍又一遍沉溺在痛苦中,所以很害怕失去。但是这和我想要你没有任何关系。”巫暮云的眼神瞬间坚定,“宴舟,我……我就是想要你,想和你亲近,不管该做什么,该报什么仇,我现在……就是,我就是想遵从本心,做真正想做的事,难道,难道你要我像你一样,克制住所有的情欲吗?”
贺宴舟接连叹了两口气,走上前想要将巫暮云从地上拉起来,手刚碰到他却被他反手一拉,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扑在了巫暮云怀中。贺宴舟挣扎着起身,手腕却被巫暮云抓得死死的,他喘着粗气,“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在自欺欺人?”
“你……”贺宴舟话刚出口随之而来的却被巫暮云堵住了嘴,鸠占鹊巢般,啃噬他的一点一滴。
贺宴舟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像是被下了某种咒语,心脏即将撕裂,在这之前却还要受尽折磨。他很不痛快,张口就将巫暮云的嘴皮咬出了血。
巫暮云的血在他嘴里弥漫,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腔,看着巫暮云任凭嘴皮流血无动于衷,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说:“你明明也想要我,为什么要忍着?这个时候了,你还当什么正人君子?”
燥热难耐,瞬时要了贺宴舟的理智。
他想,是啊,我在装什么正人君子?
于是反客为主,捏着巫暮云的下巴吻了上去。
这样的事情他又不是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让自己忍着?既然要发疯沉沦,何必在乎那一点儿脸面?
贺宴舟压在巫暮云身上,两人纠缠在一起,由于动作幅度太大,‘撕拉’一声将紫色的帷帐撕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两人身上。
巫暮云身上的衣裳被贺宴舟一层层扒开,露出里面坚实的肌肉,他的手游离在其中,似乎得了趣味,好不畅快。偏偏巫暮云最怕痒,被贺宴舟这有一下没一下的触摸,弄得心旌摇曳,□□焚身,青筋暴起,不敢动弹。
“二公子……你不是很有能耐吗?怎么现在就不行了?”贺宴舟在他身上得意地说道。巫暮云没有回话,他此时脑子混乱,思绪不清,怕是会做出一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可是贺宴舟才不在乎,他继续作死,用手抚过巫暮云的胸肌,在他耳边煽风点火,声音轻得如同蚊蚁,“不是要与我……共赴巫山?”
紫色的纱帐将两人的身子盖得若隐若现,听闻此话巫暮云的掌心在贺宴舟的腰间捏了一把,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那便如了君意。”
巫暮云抬手灭了油灯,晦暗的洞里除了从洞口照入的几丝月光和一些细微声响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
一股潮意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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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二公子:心满意足[比心]
贺大侠:…………
第73章 三合一
夜幕成员在入组织前, 除了进行一番伪装,还需在一张生死契上进行画押, 抛开生死,一切由天定论。就连夜幕之主也要恪守规矩,亲手将生死契交给夜幕。这样一来,他的命便是夜幕的,往后凡是有利于组织的事情,哪怕丢却性命也要不死不休。
这是苏邵想要复仇的决心, 在事情没有成功之前,他无权干涉自己的生命,所以在与上官拓斗智斗勇的这些年,无数次从鬼门关擦身而过, 但无数次又将自己置于生死边缘。从他决心复仇的那天起,上官承煜和苏邵都只是夜幕之主手中的棋子, 棋子废了, 便再也不必用了。
九娘子得了苏邵的命令,连夜从洛阳赶了过来, 进入桃花庵后便领了新的任务——贺宴舟消失三年,如今江湖门派受上官拓左右, 为了一块儿昆山玉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而昨日有人传来消息, 昆山玉出现在了豫章城。这显然是个圈套, 至于目的,有八成是冲着茯苓山来的。
大雄宝殿内, 苏邵一身黑色劲装,负手站在佛像前,身后还站着一身荼白袈裟的玄道,见到九娘子轻装而来, 合掌道;“阿弥陀佛,九姑娘,幸会。”
九娘子愣了片刻,对其行了礼,“玄道大师。”而后又看向苏绍,“主上有何吩咐?”
苏邵看着九娘子,“千机阁的眼线估计已经渗入豫章城,上官拓大抵猜出了什么,所以放出昆山玉的目的,便是为了引出夜幕。”
“主上想让我去试探其真假?”九娘子道。
苏邵:“没错。一来,昆山玉关系到天下武库,落入任何人手里都于我们有威胁,二来,你带着部份成员给那些个整日喊打喊杀,心存侥幸的门派点教训,免得愚蠢无知,以为少了几个厉害的门派他们就能颠覆整个武林。”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看向了院子角落的桃花树下,一个手持红枪,纤细却又坚毅的身影。“我有要事在身,况且上官拓修炼的药蚀人估计快成形了,他没那么容易露面,我得想办法找出他的藏身之所,所以必须前往一趟长安城。阿昭她要是想和你一起去,你便带她去,但请务必保护好她。”
“主上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叶姑娘,就不会有事。”九娘子道。
苏邵自然对她放心,只不过这些年叶文昭因为贺宴舟的离开变得郁郁寡欢,想要变强的决心也愈发强烈,有时候会昼夜不停地在桃花树下钻研苏邵给他的那几本武功秘笈,有时候会盯着手上的红枪入迷,然后躲着人群偷偷抹眼泪。
苏邵知道,贺宴舟的事情骗不了她,他之所以不说破,也许是因为她真的长大了,懂事了。
“我们也该出发了。”苏邵对着玄道道。
“主上这么快就要走吗?”九娘子问道。
苏邵道:“再晚些,师兄他们怕是会落入上官拓的圈套中了。”
自从玄道听了贺宴舟的话,从杭州来到豫章投奔了苏邵,将南诏沦陷和上官拓要修炼药蚀人的事情告诉他后,贺宴舟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托吉纳寄信给他们。这次也不例外,他们下山去往长安城,这一路上估计历尽磨难。
他不知贺宴舟身体恢复如何,但能活下来,说明没什么大问题了。但对付上官拓,光他们几个人远远不够,苏邵手里至少有些人马,可以派上用场。
“另外,昆山玉出现在豫章城,千机阁的人应当都在附近等着守株待兔,你要小心。”苏邵说完便跟着玄道从大雄宝殿离开。
正好一位尼什是从门外跑进来,“主上,按照您的要求,已经备好了马车,车夫在外等着了,现在就可以走。”
“好,辛苦尼师了。”
“主上客气了,要是没有您,桃花庵早就被踏平了。”
苏邵轻笑一声,朝着门口走去。
他和玄道一同上了马车,等车夫驾着马离开,茯苓山上蹿出不少夜幕成员,如同黑夜里的猎鹰般,四面八方朝着马车跟去。
九娘子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倏然想起自己还在红花楼卖艺时,豫章城里来了一群达官显贵,知名道信要自己献曲,献上了又不满,被逼无奈只好就范。反正这样的事情对于那个时候的她来说,见怪不怪了。
她的父母是被达官显贵害死的,她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后被人带到了红花楼,那时候她只有九岁,名字也是因此而来。
倏然有一次,红花楼里出现一位红衣男子,大方的将所有身不由己的姑娘们都赎了出去,然后将那些达官显贵尽数杀了,那时候的他还是人们口中的红衣鬼,来去自由,无影无踪,江湖中也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只有九娘子在他不经意间瞧清了他的脸。所以,进入夜幕,是她一厢情愿,为了报恩,也为了能有所归处。
叶文昭身形一顿,收回了红枪,转身透过门缝看着离开的马车,眼里有些失望。九娘子从大雄宝殿走了过来,笑盈盈地看着叶文昭,“你就是阿昭?”
叶文昭十分警惕,带有点儿敌意道:“你是谁?”
“我是夜幕洛阳分支的舵主九娘子,主上让我带你一起执行任务,你可愿?”九娘子温声道。
叶文昭听闻任务二字后,神色一变,有些许期待,“什么任务?”
九娘子道:“这个任务很危险,敌人无数,我们不一定是对手,你怕不怕?”
“不怕。”叶文昭几乎斩钉截铁,“只要是惩奸除恶的事情,身为一代女侠,有什么可怕的?”
“不愧是赵文卓的女儿,有气概。”九娘子道:“那若是在任务期间出了意外,我们很可能会死,你怕不怕?”
叶文昭心想,江湖不就是恩怨情仇导致的打打杀杀,既然如此,生死存亡是必然的事,为了心中的道义,去做认为对的事情,哪怕是死,又何妨?她要像赵文卓和叶青那样,成为一代大侠,然后保护贺叔。
“不怕。生死是常态,既然成为了夜幕一员,那我的命也是夜幕的。我一定会好好完成任务。”
“好,那我们明日便出发。放心吧,有姐姐在,我们肯定能活着完成任务。”九娘子笑道。
叶问昭:“嗯!”
午后的阳光穿过树缝照下来,刺眼得叫人睁不开眼睛。正逢暮春,湘江边上的柳树已然从新绿变成了翠绿,清风拂过,摇曳的枝条会在水面上形成一道影子,几片柳叶落水,水面泛起涟漪,影子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江面上有几只小渔船,渔翁夜里撒了网,这会儿正是收获的时候。
倏然,岸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树林里蹿出三个人,声音由远及近,渔翁手里的渔网不禁抖动,差点儿将一夜的收获抖了出去。
带头的人头戴灰色斗笠,一身清贵衣裳,飞驰起来英姿飒爽,好不威风。此人正是贺宴舟,而他身后跟着的便是莫濯与巫暮云两人。
他们三人从魍魉山一路奔波至此,穿过高山与丘陵,花了九天的时间才到达湘江附近。偏偏运气不好,大白天的就遇上了追杀他们的人。
贺宴舟一边驾马从崎岖的山路上飞驰,跳过水洼,一边往后躲避着从身后飞来的暗器与箭矢。冷哼一声,很是不屑,“这群疯子,真是没完没了,追了大半天,自知打不过还这么有毅力,狗皮膏药一般!”
“一群蝼蚁,我一个人就能对付,何必跑这一路?”巫暮云歪着脖子避开了飞来的利刃,漫不经心道。
“贺公子大抵是不想大开杀戒,毕竟身后的人不少。若是一下子死这么多人,附近的村民会受到惊吓。”莫濯好不容易开口说了句话,这一路上他都是闭口不言,要么在一旁聆听,要么把玩着手上的黑蛇。此时他一说话,黑蛇正好吐着信子,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好奇问一句,五洞主也是御蛊师吗?不然怎地有驱蛇的能力?”贺宴舟在前方大声问道。
莫濯使眼色令黑蛇又钻了回去,踌躇片刻后,回答了贺宴舟的话,“我在南诏做清平官的那些年,接触了很多厉害的御蛊师,从中学了一些。因为喜欢养蛇,所以顺着往下学习,不知不觉便掌握了御蛇的方法。是要换来一些蛇虫吗?可以挡住他们的去路。”
“不必!他们追杀我,只是因为我十一年前做的那些蠢事罢了,心有不平,拔刀相向,江湖之中,大都如此。”
几人跑着跑着,突然一声“驭!”贺宴舟抓着马绳往后一仰,强行叫马停了下来,紧接着巫暮云与莫濯也停了下来。几人纷纷往前看去,只见丛林深处已经围满了各路杀手,其中有不少千机阁的弟子和寻着贺宴舟踪迹而来的江湖侠士。
“没想到啊,来人居然这么多?”贺宴舟牵着马绳,在原地转了一圈,说道。
“贺宴舟!你已经无路可逃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带头说话的便是那日巫暮云没有杀死的张十帆。
看来是贺宴舟小看这群人了,以为自己戴个斗笠就能逃过他们的眼睛,没想到,三年过去了,千机阁侦查的本事越发厉害了起来。
“呦,张少侠,眼神还真挺好的,带着斗笠呢,一眼就认出我了?”贺宴舟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丢在了地上,“这么大阵仗对付我,不觉得有些浪费了吗?”
张十帆手里的刀刃指向贺宴舟的脑袋,“对付你这么狡猾的人,我还怕这些人手不够呢!”
“贺宴舟!三年了,你居然还没死,老天无眼,竟然让你给活了下来!”
贺宴舟随着声音望去,都是熟人面孔,此时说话的是当初金翎宫第一个认出他的人,那个刀疤侠客。
看着这几百号人个个面目狰狞地盯着自己,贺宴舟突然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各位觉得今日有几分把握能要了我的命?”
他一出口,已经有人心生怀疑,从胜券在握,替天行道杀死贺宴舟的自信中,绊了一脚。
见没人回话,贺宴舟冷嘲热讽,“我都在江湖中消失了这么久,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威名?难道这些年,江湖中生出的都是些傻子,嘴上功夫了得,我一开口,便心惊胆战!”
虽然贺宴舟的身份是暴露了,但莫濯和巫暮云是什么样的身份,这群人全然不知,甚至以为将贺宴舟围住,以他病弱的身子骨,必然会败于他们的势力之下。可是,哪怕贺宴舟消失了多年,重新站在这群人面前,当年的威慑力依然还在。
“你别得意忘形!”张十帆看着周围的人,对着千机阁派来的杀手命令道,“还等什么?他身后就两个人,给我杀了他!”
巫暮云身上的衣裳换成了一件简单的红色长袍,头上的抹额也换了样式,乍一看还挺有几分中原人的样子。至于莫濯,黑漆漆的衣裳,黑色发带,有点儿神秘感但又不多,大抵也没人会怀疑他的身份,毕竟魍魉山的神仙落入凡间这样的事情,怕是整个武林都会有所动荡。
这两个人站在他们面前确实显得普通,不像是绝世高手的样子,没人忌惮也是正常。
一群人蜂拥而至,各种武器纷纷奉上。没等贺宴舟拔出手中的无双剑,莫濯嘴角先是动了起来,念着某种神秘的咒语,林间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什么东西?”
“好像有东西过来了?”
听闻声响,有人提高警惕,左右张望,而有人已经将刀剑指向了贺宴舟,却在碰到贺宴舟身体时,被一道无形的内力震开了数米,四周黯然失色,又顷刻间恢复正常。
贺宴舟抿着嘴,看向了张十帆。只见他拿着剑柄的手有些抖,下一刻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周围逐渐围上来的毒蛇,吓得一个趔趄,立马躲到了别人身后。
“蛇!是蛇!”
“好多蛇!”
方才那惊人的内力是贺宴舟身上使出来的,这也就说明了,此人的伤已经痊愈,并且也已经恢复了全盛时期的功力。
江湖中能见到‘一切境’这等功法的人并不多,因为能让贺宴舟用其对付的人必然也是个绝世高手。今日他们见到了‘一切境’的影子,心里早就乱了阵脚,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又加上莫濯放出的一群毒蛇,张十帆整个人怔愣在了原地,若不是身边的人拉了他一把,毒蛇大抵已经咬住他了。
张十帆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不见了,他们被困在毒蛇圈里,而剩余的人已经和毒蛇扭打在了一起。
“一群废物!让人给跑了!”张十帆气愤道。但他心里知道,贺宴舟的功力已经恢复,以他的能力是杀不死他的,若是今日他们之间随便一人动了杀心,他都有可能命丧黄泉。
“哪怕他们人多势众,群蛇也足够困上一段时间了。”从环环包围中脱身后,莫濯说道。
“五洞主这道咒语真是厉害,能招来这么多毒蛇。”贺宴舟道。
“其实招来毒蛇的不是我嘴里的咒语,而是我身上的黑蛇。”莫濯伸出手,黑蛇就爬了出来,“这条蛇是我意外得来的,名为夜虺。”
“夜虺?我在古书里看过,其毒可使人五脏六腑俱损,心脉气竭,三息致命。这种毒蛇倒是罕见。”贺宴舟摸着下巴寻思着,这样的毒蛇能为己所用,也是了不起。
莫濯这个人的行为总叫人捉摸不透,譬如他没有缘由却为了青女偷取《阴阳诀》,再譬如,他明明有和巫暮云对峙的能力却选择俯首,且在下山时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任何一句为什么。他居然一点儿也不好奇,贺宴舟和巫暮云会带着他去做什么事情,一路上只管听从安排,做得如何不问,如何去做也不问。
贺宴舟不知为何,对这个人倏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真想扒开他的皮囊瞧一瞧里面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
几人穿过樟树林,走到了一条乡间小道上,小道边上有一条溪流,为了保证体能,三个人在溪流边上歇息了下来。
巫暮云将马儿栓在了一旁的树干上,喂了一些稻谷,等马儿喝水时倏然想起什么,对着贺宴舟问道:“我记得禁足期间,你向木英学习了笛子,怎么不见你拿出来?”
木英教他吹笛子,除了一些民间小曲儿外,必定也因为习惯会教授一些御蛊曲。对于一位御蛊师来说,乐器最大的作用便是驱动蛊虫,所以很多御蛊师在吹曲子时,会习惯性的将蛊虫招来。木英作为木兰朵的徒弟,最擅长的便是御蛊曲,肯定也曾教授过贺宴舟。
“啊?笛子吗?前几日在驿站歇息时,将它拿来换酒了。”贺宴舟说着还不忘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酒葫芦,里面满满当当的,拍出的声音都是一声闷响。
莫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鲜少会笑,本身也是个冷清冷淡的性格,对于这两位主儿,他一向都是面无表情,做事利索,但没多少情绪在他们身上,今日是第一次听到贺宴舟为了酒水将木英赠与的笛子当了这件事情笑出了声。
巫暮云一脸无奈,“木英要是知道了,肯定要伤心很久。”
贺宴舟:“那可说好了,你们谁都不要告诉他,等回去了再买一把一模一样的笛子补上。”
“你应该将你当出去的笛子,赎回来。”巫暮云一本正经地说道。
贺宴舟差点儿忘了,巫暮云是一个很正直的很重情义但又理性的人,只是这样的人自从被他掰弯后,变得感性了起来,真是造孽啊。
“好好好,我赎回来。”贺宴舟只好妥协。
‘啪嗒’一声,有人落在了拴马的树上,随之传来了一道声音:
“看来张公子,是没办法留住贺大侠了。”
来人估计跟了几人一路,一路上居然没有任何人发觉他的存在,想必这人功力非浅,不亚于他们其中任何一位。
巫暮云率先朝着树上飞去了一道内力,斩断了半截树枝,那人却稍一弹指,便将那道内力挡了下来。贺宴舟觉察不对劲,转过身看向了来人。
只见其一身翠青袍衫,头戴莲花冠,看上去温润儒雅,书生模样,比贺宴舟大上几岁的样子。其手上武器只有一支短小精悍的判官笔,多用来点穴,对上贺宴舟几人手上的武器,有明显的劣势。
贺宴舟对其打量了一番,此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思忖后便想起来,当年他屠戮梨花村的贪官污吏时,这个人曾出现过,在梨花村的客栈里,他远远与贺宴舟对视,却在贺宴舟大开杀戒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此人样貌特征明显,眼角下有一颗泪痣,贺宴舟记得很清楚,不会出错。
“这位先生,倏然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也是靖王的手下?”贺宴舟问道。
那人轻笑着从树上跳了下来,立足在几人面前,对着几人作揖,“小生名为居元,是附近一座庭院的主人。我不是来打架的,而是来接人的。”
“接人?接什么人?”巫暮云冷道。
居元对巫暮云进行了一番端详审视,回答道:“这里没别人。小生来接的正是几位。”
巫暮云冷哼一声,“接我们?你接得走吗?”
贺宴舟没有阻止。七杀从巫暮云的腰间拔出,红衣飘扬,配合着自创的轻功步伐,一瞬间就遛到了居元身后,给了其措手不及的攻击,没想到,七杀抵在居元腰间,却被一道屏障抵挡了下来,霎那间将所用的攻击反弹了回去。
好在巫暮云内力强大,将反弹回来的攻击在中途便化成了乌有,而后脚尖点地,跃上半空,又朝着居元袭击去。这一招避无可避,居元不得不使出判官笔,绕过巫暮云的七杀剑,将笔点在了他拿剑的手臂上,手臂倏然失去力气,’哐当‘一声,七杀掉到了地上。
巫暮云见此情况却不禁笑了出来,“功力不见得多高,但却是个聪明人,很好,我很喜欢。再来!”
解除穴道对于巫暮云仅需要片刻,等穴道解开,他拾起七杀,又要动手。
“阿云。好了,试探也试探够了,别再打来。”贺宴舟倏然开口道。
“这位先生的穴道之术不容小觑,在下佩服。”莫濯说着抱拳对其点了点头。
巫暮云道:“确实厉害。想来也不简单。说吧,先……先生?想接我们去哪?”
居元道:“我知几位是去救人的,但是我想,我的庭院里也有两位落月峰的主人,几位也许会感兴趣前去一叙。”
贺宴舟心想:“原来如此。楚之燕和白无念,果然没死。”
暮春,梓兰轩外的紫藤花开得茂盛,一串串倒挂于棚架上,花枝垂落拂过屋檐,飘逸灵动,宛如瀑布倾泻而下,很是惹人注目。
白无念一身道袍,长发披散坐在月台上抚琴,池塘里的鱼儿随着琴声穿梭在莲叶间,紫藤花瓣被风从墙檐外吹来,落在水面上,惊起一阵涟漪,同时惊动鱼儿。
一曲毕,白无念收回抚琴的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往梓兰轩外看去,对着水轩内的楚之燕道:“你等的人,来了。”
楚之燕透过窗户远远就看到了居元的影子,于是放下了手里的《心经》走出了水轩。等贺宴舟一行人被居元带着走进来时,楚之燕已经站在了水轩外的梯台上,手持拂尘,环抱双手,“许久未见,贺宴舟。”
“月神果然在此。”贺宴舟好奇地打量着梓兰轩的一草一木,忍不住叹道:“这梓兰轩还真是个好地方,在山水之间,有花有草,还有一棚迎客的紫藤花,真是妙哉!”
“何止妙哉,我这庭院还有一处‘紫藤春坞’,移步换景,方寸之地便设计了多重观景层次。若是贺兄感兴趣,今夜元某便在那摆上一桌酒宴。”居元得意地说道。梓兰轩是他亲自建造的,手上的技艺是他任职期间从工部尚书手上习来的,对此,自然是骄傲的。
巫暮云不喜他,不知为何,此人像是一只带着面具的黄鼠狼,话里话外都给人一种漫不经心,无实无感的错觉。就像是特意编造出来的谎言,说得再好听,也没法改变它虚假的事实。不过,说他是假的,并不一定是说他的身份,或许也有可能是指代他的情绪。
巫暮云觉得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开心或者明朗。
贺宴舟藤道邀请自然是欣然接受,“好啊,那就有劳先生了。”继而又看向了楚之燕,“真源不在这里?”
楚之燕道:“他被周雪松接走了,重新回到了青云山,听闻创建了一个新兴的小门派,在洛阳一带扶贫济世,混得还不错。”
贺宴舟嗯了一声,又问:“这么说的话,他的病是完全治好了?”
楚之燕走近贺宴舟,与其只余半米距离,“是啊。靠他的意志力。那小子意志力不错,和你年少时有的一拼。”
巫暮云冷眼看着楚之燕,他一向很讨厌正派中人,尤其是当年围剿贺宴舟的人。
“月神都还记得啊,所以今日唤我们前来,是为了叙旧?”贺宴舟道。
楚之燕嗤笑,“你我之间何必叙旧。”她又看到了贺宴舟手上的无双剑,“这把剑居然还能恢复,复原它的铸剑师,技艺了得。”
两个人周身皆是冒出了一股无名的火,随之电闪雷鸣,似乎下一秒就会大打出手。为了留梓兰轩全貌,居元赶忙缓解气氛,“都在这里叙旧,多不好啊,不如现在就移步紫藤春坞,我烧几壶茶水,各位坐着慢慢聊?”
巫暮云轻轻牵住了贺宴舟的手,将他从楚之燕面前拉了回来,“走吧,坐着说。”
他自然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毕竟当年贺宴舟再怎么对外嘴硬,也是真的将楚之燕当成过朋友。只是朋友之间撕破了脸,最后拔刀相向,而贺宴舟惨败逃亡罢了。
巫暮云知道,有些事情他从没有对谁说起过,但是情义对于当时的贺宴舟来说堪比信念的一部份,这一部份被毁或者是被玷污,都会对他造成很大的伤害。
白无念看着几人离开,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与莫濯擦肩时,视线在他身上驻足了许久。随后迟疑片刻,也跟了上去。
居元嘴里的紫藤春坞是一座观景楼台,四面透风,可望见湘江美景,而楼台地下设有回廊以及影子落入池塘的月洞门。这确实称得上移步换景。
“月神可以说说你的目的了吗?”落座后,贺宴舟开口问道。他始终保持一种冷漠的态度,不太想这么轻易就让楚之燕看出他泄了气,之前的事情不再计较。
他总要给自己留点面子,否则显得太好说话了些,更何况还是在巫暮云面前。说来也无奈,自从那次他随了巫暮云的意,每每夜里,这小子总是会找各种理由作妖,从客栈到露宿野外,若不是贺宴舟阻止,这小子怕是要翘到天上去,也怪自己不懂拒绝,心太软,太好说话了。
楚之燕看着一旁站着的白无念,“阿念,你也坐下吧。”于是白无念便着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她今天难得那么听楚之燕的话。
“宴舟,我知道你恨我。这么多年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但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没法挽回,看在我与青梧师出同门的份上,我希望你暂且将恨意丢掷一边。”楚之燕说话的态度突然缓和了起来,不像方才那凶巴巴的样子。
贺宴舟没来得及回话,她继续看着巫暮云道:“这位便是南冥教二公子吧?我这些年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南诏沦陷,南冥教覆灭,皆是上官拓造成。我对拓儿,多的是愧疚,落月峰毁在他手里,我也不怪他。他变成如今这样,与我也脱不了关系。”
白无念倏然嘲讽道:“你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想着关心他?师姐,你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样子了?我怎么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到过?”
楚之燕有些愧疚的低下头,再抬眼时,贺宴舟意外地发现,她身上多了一丝病气和疲惫感。
“阿念,师姐于你有愧,于拓儿也有愧疚。如果还有时间,我希望还能弥补。可惜了,时间不多。”楚之燕继续对贺宴舟道:“我命不长久,没几个时辰了。我知道你们是要去长安城找拓儿,希望能阻止他犯下大错,可是长安城把守森严,拓儿这个人心思缜密,善于算计,你们不见得能顺利流入进去。我手上有一张长安城地脉的地图,你们也许用得上。”
楚之燕将地图交给了贺宴舟,“宴舟,之前的那场赌约,我没办法还你。但是我知你虽然恢复了功力,但心脉依旧不稳,我将我所剩无几的功力传于你,你莫要拒绝,虽然没你厉害,但足够弥补你如今的缺陷了。我不阻止你们讨伐拓儿,但江湖朝廷跨度太大,这其中弯弯绕绕有不少阴谋阳谋,你们千万小心行事。若能阻止拓儿,那就再好不过了。”
贺宴舟终于忍不住开口,“所以月神说这么多,便是交代了逝前的遗言?你的功力留给自己吧,我不需要。”
“不,宴舟。你必须授之,我的功力很大一部份都来自于《月神赋》,恰好能填补你体内所缺的真气。相信我,你需要这份功力。”
“可是,”贺宴舟看着她,“我不想要。”
居元抿了一口茶,“我觉得,贺大侠应当收下月神这份心意。毕竟你们要面对的可是靖王,与其身后的整座朝廷,若是靖王修炼了什么不该修炼的东西,那可就更麻烦了。”
这下子,巫暮云更加肯定这所谓的先生,可不简单呐。
“譬如?”贺宴好保持警惕,凝视着居元,他也觉得居元有问题。
居元笑道,伸手指着莫濯,“譬如这位公子身上的毒蛇。”
“我身上确实有毒蛇,先生好厉害。”莫濯淡然回应道。
居元一副了如指掌的神情,“公子过奖,哈哈哈。”
他怎么知道莫濯身上藏有毒蛇?贺宴舟与巫暮云交换了眼神,莫濯一向都会将毒蛇掩藏得很好,会用蛊术将其气味掩盖,常人除非搜刮他的身体,否则很难看得出来,他究竟是谁?
“先生知道的事情真是太多了,还不知道先生的身份呢?”贺宴舟看向楚之燕和白无念,“两位又是如何认识他的?”
他这一问更像是逼供,口气明显带有些悻味。只见白无念终于开了口,“居元是我朋友,前朝的翰林学士,不过早就已经辞官不做了。贺公子放心,他不是上官拓派来的奸细。”
巫暮云听闻微抬眉头,翰林学士?
“天子近臣,文翰之极。难怪先生机锋辩捷,对答如流。在下真是见识了。”贺宴舟道。
不过是一些客套话,居元听了脸不红心不跳,反而洋洋得意,“贺大侠谬赞。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1】,居某文在厉害,也不及贺大侠一剑千里。”
他笑,“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2】。前朝也有一位这样的剑客,居某曾与其朝上共饮一壶酒,此人莫不是贺大侠的师傅?”
贺宴舟心中了然,居元不仅知晓他的身份,甚至也知晓他师傅的身份。翰林学士?所以当时出现在梨花村是为了什么?惩奸除恶还是狼狈为奸?到底是个看不透的人。
巫暮云不小心弄倒了桌上的茶杯,哐当一声打断了对话,“不好意思,手滑了。”他明显就是故意的。
莫濯在旁默默无闻地看着,轻扯嘴角,对了,这两个人从出山起就是这番你侬我侬,他想起来露出了笑,指甲温柔地划过夜虺的头颅。白无念倏然注意到他手上的黑蛇,瞧了一眼,抿嘴笑了笑。这条黑蛇她见过,在魍魉山上。
“无妨,杯子磕碎了,公子小心别伤了手,晚点我叫人来处理。”居元道。
巫暮云道:“麻烦了。”
“这诺大的梓兰轩原来还有侍女?”贺宴舟道。
楚之燕接了话,“是啊,不过先生平时不会在梓兰轩放太多人,大都是有需要才会找人过来。”
贺宴舟‘哦’了一声。
“言归正传,月神是怎么得到这张地图的?”贺宴舟看着手里的图纸。长安城的地脉指的便是地下通道,阡陌交通、错中复杂,在地下形成的罗网。这些通道是崇文的父亲永嘉在任时集齐中原各大工匠修建的交通要道,设有奇门遁甲术,大都是用来进行一些秘密交易,又或者监督朝臣甚至整座长安城的手段。
楚之燕轻咳几声,嗓子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沙哑,昔日月神的脸上莫名多了一股悲伤神色。“我活了一百多年,遇到过很多人,很多事,有些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楚之燕眼神有些空洞,“也许是师傅临终前交到我手里的东西吧。她交代给我的东西不多,或许这是其中一件。”
“地脉很早之前不是已经被毁了?崇文帝上位后被人用炸药炸毁的,通道坍塌,我们如何在里面穿梭?”巫暮云摊手问道。贺宴舟惊异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这些事情自然是他从九霄塔里得知的。
“里面含有奇门遁甲术,如同迷宫变化多端,被炸毁的不一定就是全部要道。”居元说着,正好碰到一阵疾风,楼台边上的紫藤花随风倾泻,落在了桌面上,居元看着落在杯中的花瓣,脸上洋溢着若有若无地笑。
他是朝中智囊,也是位翩翩君子,中年模样,圣人之心。“公子多心了,只要有足够的功力,破开这奇门遁甲术不是问题。”
楚之燕又咳了几声。
白无念觉察不对劲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才发现楚之燕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她的身体在迅速衰老,五感也到了极限,慢慢的,等离开之前,所有东西她应该都感受不到了。
“月神她……真的没救了吗?”贺宴舟自然也发现了,所以问了出来。
白无念闭口不言,但眼里有一丝不同寻常的神色。也是,贺宴舟只知道这两人都是落月峰的传奇人物,却忘了白无念是楚之燕一手养大的。从小便被楚之燕严苛管教,没享受过多少快乐时光,无处寻爱,心里孤寂久了便容易形成冷漠。
她对上官拓的敌意大抵是来自对楚之燕的偏心的不满。但这或许只是一部分,另一部份便是青梧和前任月神。
“月神活到今日自是会驾鹤西归,贺大侠没必要太在意。拿着她给你的地图,收了她的内力,去做该做的事情岂不更好?”居元说道。他这话没有毛病,但让多情的人听了难免有些无情意。
“听居元的话,贺公子,师姐的功力不多,你收下吧。这样,她也能为十一年前的事情赎罪了。”白无念缓了一口气,“她这个人爱憎分明,眼里容不得沙子,如此更是容易受人蛊惑。翩翩还是个嘴硬心软的老好人,不求你原谅她,但千万别拒绝了她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
“收下吧,宴舟。”楚之燕呐呐道。听她的声音,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贺宴舟自嘲一声,不禁苦笑,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他何曾想过自己会恢复功力重新活过,他又何曾想过楚之燕有一天还会站出来帮助他,呵呵,这个世道啊,半点儿不由人。
“好。”贺宴舟应道。
“那便不等了,月神若是决心将功力传给宴舟,现在就开始吧。时间紧急,别耽误了时辰。”巫暮云看着楚之燕脸色越来越差,拍掌替所有人决定。
“好。”楚之燕抬起手,双眼放空,“阿念,将我扶到月台去。宴舟也一起吧。我还有力气,可以将体内所剩的所有功力都交给你。”
白无念扶起楚之燕,往月台走去。贺宴舟在座位上停滞了许久,而后起身往月台走去。
等几人离开了紫藤春坞,巫暮云这才打开天窗说亮话,看着居元那副淡然的面孔,撑着下巴道:“我对先生很好奇,先生不如告诉我,翰林学士如何能逃离朝堂?”
居元不慌不忙,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碎发,“如何不能?这个世道上,虽然处处机关险峻,但只要你想,制心一处,方可万事大成。”他看着巫暮云一脸邪魅的样子,又看向他头上的抹额,“就好比,公子不也是一步一步,从下往上,爬到了高处?”
“先生这话里有话的,究竟藏了什么?我是什么身份,你知道?”巫暮云眼神犀利地看着居元。
莫濯喝了一口茶,也喂给了肩上的夜虺,安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居元仰头大笑道:“哈哈哈哈!公子的身份难道很难猜吗?不说你,就说你旁边这位公子,夜虺这样的毒蛇,世上罕见,能收服其为宠物的唯有南诏的蛊术。而且两位功力高深,阴毒诡谲,周身有一股巫气缠绕,以上种种加起来足以证明两位并非中原人士。另外,南诏早已沦陷,南冥教也已经覆灭,能活着,并且如此高深莫测的,只有魍魉山的神仙。”
巫暮云倏然冷脸,“先生果然没让我失望,知道的还真是不少。”话锋一转,七杀出鞘,剑已经架在了居元的脖子上,还未动手,锋利的剑刃已经割开了居元的皮肤,伤口不深,但血顺着剑身流了下来,此等危难时刻,谁又能安然无事般端坐在位,一脸从容地看着罪魁祸首?
没错,居元便是这般泰然自若。
“大人,慎重,他死了于我们没有好处。”莫濯好心提醒道。
好处?谁又知道居元能不能从他剑下逃脱呢?毕竟这个人藏得那么深,入梓兰轩时,功力也不见多弱。
“神仙下山,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杀无辜之人?有趣。首领大人,若是这样子,居某不是你对手,认栽。”居元端起茶杯,“可惜了我这么好的茶,死后就喝不到了。”
巫暮云霎那间收回了七杀,“你的命留着。等你哪天露出狐狸尾巴,我自然会来取。”
“首领就这么断定我是坏人,难道就没怀疑过,我说不定是个大好人呢?”
“好人?你?看着不像。”
居元难得嘴角抽搐,对于巫暮云这句话,实在无法招架。原来这么多年自己行善积得,到头来却是墮仙的一局,看着不像好人,多么大彻大悟的痛苦。
为了不沉浸在苦痛中,居元又看向莫濯,“这位洞主位列第几呀?魍魉山神仙下山难不成是要拯救乱世?”
莫濯倏然懵了一下,看上去样子呆呆的,他不说话就是因为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这么多年被困在魍魉山,都快失去对外界人士交流的能力了,居元突然将话锋转向自己,哪里接得住,只能点头道:“嗯。”
嗯?居元叹了口气,既然洞主说是嗯,那就是嗯吧。活了这么久,对自己这张嘴可谓是信心满满,这会儿居然没能打开神仙的嘴巴,居元有点儿小哀伤。
月台上,楚之燕已经将所有的功力都传给了贺宴舟,如今身体没了功力支撑,一下子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顶着一张满脸皱纹的脸,抓着贺宴舟的手臂,“宴舟……我,我还有一事相求,阿念没来得及见一见师兄,她往后若是想,你便带她见一见师兄吧。落月峰没了,她没地方去,往后你们复了仇,帮我多照顾照顾她。至于拓儿,他身后已经没人了,死后能否也给他好好安葬了?”
贺宴舟不明白月神为何会如此照顾上官拓,是因为她曾教过他,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事情,让她心有愧疚,所以才会到死也要念叨。
白无念扶着她欲倒未倒的身体,“呵,我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从来都是一人,我还怕什么孤独?”
“我知道你在怪我,阿念,师姐也对不起你。我死后,不必葬在……落月峰,我……我没脸见师傅,把我的骨灰扬了,就扬在湘江。拜托你了。”楚之燕拍了拍白无念的手,可是那双手明显有些僵硬。
贺宴舟感受着身体里属于楚之燕的那份功力逐渐与自己融合,不想做后悔的事情,于是告诉了楚之燕真相,“其实,我早已经不恨你了。方才那副嘴脸只是装出来骗你的,之燕,谢谢你。”
楚之燕微微一笑,整个人被白无念环抱着,被挡住的眼睛沾湿了白无念的袖口,露出一张嘴,说道:“快些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贺宴舟从石墩上起身,握紧了拳头,“你好好休息。”
说着贺宴舟回到楼台找到了巫暮云他们,三人与居元告了辞,离开了梓兰轩。
楚之燕在白无念的怀里逐渐没了呼吸,气绝之时,手里还握着白无念,直到没有力气支撑,落了下去。
等白无念冷静地将她的尸体放好。居元出现在她身后,关切道:“月神走了,你没事吧?”
白无念回了一句:“没事。”
居元看着梓兰轩门外,“就他们三人,能对付得了上官拓吗?”
“所以,等我处理好师姐的尸体,随了她的愿,我会跟过去。”白无念道。她说话时,听不出任何情绪,甚至一丝伤感的意味都没有,难怪见过她的仅仅几人,这几人却都说她是个冷清无情之人。
“你呢?”白无念问道。
“嗯?”居元反应过来,“我嘛,倒是很愿意去凑一凑热闹。万一你这个老友出了事,我还能及时拯救一下。”
白无念轻笑一声,无言,低头看着楚之燕的尸体,心生郁结,她试图缓解,却发现越是在意越是难受。她望向半空,差点儿忘记了,四月十一,是她的生辰,而今天正好是。她好像从母亲离开后,几十年都没有过过生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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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出自岑参《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
【2】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出自王维《老将行》
食用愉快[星星眼]
傍晚, 夕阳沉入西山,豫章城人影渐稀, 只余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然城内埋伏着许多千机阁弟子,各大门派为了争抢昆山玉已经在郊外的龙飞驿站打得不可开交,死死伤伤。
势力稍微强盛一点儿的是渗透各座城镇的丐帮,其帮主是一位身着破烂的长胡子老头,在龙飞驿站门外,已经派人将其余门派的弟子团团围住, 逼供着昆山玉的下落。
这其间有几位是江湖中名气颇盛的侠客,‘小李快刀手’,‘铁掌如花’,‘蜻蜓飞剑’, 从落月峰死里逃生,寻着昆山玉的足迹跑到了豫章城外。
在丐帮帮主眼里, 这几个人走到了一起可谓是狼狈为奸, 在江湖中为了寻找昆山玉害死了不少人。妄想打开天下第一武库,成为那天下第一高手, 简直是痴人说梦。
“老乞丐,你以为困住我们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了?”小李快刀手藏暗器, 恶狠狠地盯着帮主, “就凭你这副老弱病残的躯体, 挡住我们,怕也挡不住其他人!”话落, 手上的飞镖飞了出去。
老帮主大吃一惊,好在反应不慢,用手上的棍子将飞镖挡了下来,“好你个小子, 竟敢偷袭?孩儿们,给我将这三人乱棍打死!”
“这老乞丐来真的!都怪你惹恼他了!”铁掌如花满脸脂粉,说话时口音极重,像是靺鞨那边的口音。这会儿看着丐帮帮主急了眼,立马骂道:“老乞丐!你今日就算是杀了我们也找不到昆山玉,这东西可不在我们手上!”
帮主冷嗤道:“不在你们手上,但你们铁定是知道它的下落。呵,既然江湖中已经发出了消息说昆山玉就在豫章城,那么便不会有错!”
蜻蜓飞剑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听到老帮主这话,有些不屑,“你也知道是江湖中的消息,难道就一定是真的?也不想想这会儿,上官拓大开杀戒,毁了多少个门派了,你们不想办法逃命,还想去夺皇室的东西!简直找死!”
老帮主看着与他孩儿们缠斗一块儿的三位大侠,摸了摸自个儿的胡须,“那又何妨,我丐帮从不缺人,他想灭,还不一定灭得了!”
在几人瞧不见的地方,几道黑影一闪而过,落在了驿站身后的山坡上,而后立马分散开来,隐没了起来,除了两位姑娘留了下来。这两人身着玄衣铁甲,头戴黑色面具,正是九娘子和叶文昭。
九娘子老远就听到了这群人的对话,心想着,江湖果真是是是非非,这些人的嘴脸不过如此,见光必死。她带着叶文昭在山坡上观察着那些人的动向。
“昆山玉还没有出现,我猜想这次又是一个幌子。千机阁的杀手就在附近,我们要是一露面,估计会着了他们的道。”叶文昭看着龙飞驿站外的那些人,“这些人都是些没脑子的,等再过一会儿也会被人钻了空子。”
“这边的地势我熟悉,那些杀手应该就埋藏在驿站右边的樟树林里。”
九娘子有些惊讶,没想到叶文昭还是个聪明人,往树林仔细一看,黑影若隐若现,确实是有人埋伏。“阿昭是怎么知道的?”
叶文昭道:“我加入夜幕以来,做过的任务也不少,这个地方曾也来过。”她拉着九娘子卧身在山坡上,“小心暴露行踪。姐姐,我同你说,千机阁的杀手不知有多少,但是这里绝对没有昆山玉。苏叔让我们来此,不是为了找到那块破玉佩,而是为了救下这些人。”
她看着九娘子,“为己所用。”
叶文昭居然能想到这些,看来这三年苏邵教了她很多东西,九娘子想着,而后道:“既然阿昭知道了,那姐姐也不解释那么多。我们确实是要救下这些人为己所用,但是你也说了千机阁的杀手不少,其中卧虎藏龙的,我们手上不过二十来人,万一打不过,便是死路一条。”
“我不怕。我手上的红枪已经一个月没用了,姐姐放心,我一定不拖后腿!”叶文昭信誓旦旦地说道。
“好。”九娘子道:“那我们见机行事。”
铁掌如花一掌铁花激飞了不少乞丐,从包围中脱困和老帮助过了两招,但因为体力不支,不是老帮助的对手,被其打倒在地。就在这时,小李快刀手和蜻蜓飞剑倏然被从丛林里蹿出来的箭矢袭击,好在两人身手不凡,否则便是中剑倒地了。
老帮主有些疑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铁掌如花一个箭步扑倒,躲开了箭矢攻击,然后立马站起身抓着老帮主的手躲到了驿站里,大喊道:“有人袭击!阿飞,我就说了,这附近肯定有人埋伏,就你不听我的话,这下好了,怎么跑?”
“我也没想到这地方会有其他人啊!”
“快闭嘴吧,先躲起来再说!”
小李快刀手和蜻蜓飞剑以及其余乞丐都跑进了驿站,掌柜的见了,一脸茫然,直到看到屋外飞来箭矢,横七竖八地透过窗户插在房梁上、地板上、桌子上,将一座整洁干净的驿站弄得乱七八糟,一下子慌了神,赶忙躲了起来。
树林里飞出数百名杀手,皆是穿有一身黑色玄鸟服,头戴金面。有的拿着弓箭,有的拿着刀剑,走在最前面的两位,一位是柳暗花明当中的柳云龙,另一位便是明钰。
叶文昭见到两人时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她知道他们并不好对付,再加上身后的一百位杀手,这么多人,说不定早就知晓这其中会有夜幕参与进来了。
“只剩下丐帮和几位游侠了。”明钰道。
柳云龙抬起手,先是让身后的杀手不要轻易冲破驿站,而后问道:“青云山那边不是新建了一个门派?听说门派的人武功都不错,没来吗?”
“没来。”明钰道:“怎么?你还想着要给自己挑个厉害的对手?别忘了王爷嘱咐的话。”
柳云龙,“切。不会忘。不就是对付夜幕吗?我们这么多人手,还怕他们不成?”
九娘子握紧手上的匕首,这是一把镶有金丝的匕首,玄铁打造,锋利无比,用得好可以一刀切断敌人的骨头,但坏处是,匕首不利于远距离攻击,稍有不慎也可能被长刀架于脖子。
她按住叶文昭蠢蠢欲动的身子,冷静地做着观察,直到柳云龙派几位杀手再次用箭矢欲要逼出驿站中的人时,才放开压制叶文昭的手,双双朝着柳云龙和明钰飞去。
暗处的成员如影随形,纷纷从山坡后的丛林里探出身子,手持刀刃在那些个夜幕的杀手未反应之时从身后抹了他们的脖子。
见夜幕暴露,明钰勾起唇角一笑,埋伏在这里的人,可不仅仅一百人。
九娘子觉察不妙,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落入了圈套当中。倏然间,林间传来响动,一道又一道影子落在驿站门口,将他们二十来人团团围住。
叶文昭耍动着手上的红枪,见此状况,不禁有些慌乱,但片刻之后又恢复了神色,将枪指向了柳云龙,“好样子,柳暗花明不过如此,竟也学会了运用这些个下三滥的手段。”
“哪里哪里,只要能引出两位,手段什么的重要吗?”柳云龙笑道,“王爷说过,豫章城里必然有夜幕的分支,今日便是为了引出这分支的舵主,看来这舵主是在两位之间了。”
叶文昭不想废话,拿着红枪便开打,一枪劈开包围,打向柳云龙和明钰两人,而后撑着红枪前空翻滚到了柳云龙身边,与其过了数招。
九娘子没来得及阻止叶文昭,只能在杀手群中搏得一线生机。混战一瞬间爆开,明钰站在一旁细细观察着叶文昭和九娘子两人,“两位皆是姑娘家,若是这舵主在两位之间,那可真是难得。不过今日不论舵主与否,怕都是在劫难逃。”
九娘子一道轻功踩在了一人肩膀上,而后两脚并拢在半空中旋转两圈,放倒了他。
“阿昭!不要恋战,留足体力!”九娘子喊道。她心想着,若只是一百来人,搏上一搏,胜得几率并不渺小,如今又增加了百来号人,她们大抵很难活着回去了。
想到这里,九娘子弯腰躲开刀刃,侧身取出腰间的信册,瞄准驿站的窗户将其飞了出去,直到其破窗而入,她一个转身把匕首扎进敌人的脖颈,血液飞溅数里,九娘子满脸猩红。
“里面的人听着!这东西是夜幕赠与,各位若是授之,现在就可以找机会逃跑,会有人前来接应,而我自会为各位挡住追杀!若是不愿,那么就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冲破死局!”
驿站里的人看见一张金灿灿的信册从外飞了进来,正要捡来,却被屋顶倏然飞下的杀手吓了一。好在铁掌如花动作敏捷,快速将信册捡来起来,打倒几个杀手,对着身后的几人道:“是夜幕之主的盟书。他可是靖王的敌人,整个朝廷都忌惮的角色,各位可想好要归顺旗下?”
蜻蜓飞剑被从窗外不断飞来的箭矢和屋顶跳下来的杀手整得几乎崩溃,“你没听到她说若是归顺,会替我们拦住千机阁的人吗?意思就是会救我们逃出去。还等什么,这个时候了,难道大家都想死吗?!”
老帮主抢过铁掌如花手里的盟书,“外面的!这盟书我们收下了,你可要说话算话!”
到底是一群贪生怕死之人。
“各位若是收下了,那便抓紧时间逃跑吧。我定会遵从约定,替各位斩断追杀!”九娘子道。
“劝你们慎重,我这里三百多人,且都是顶尖杀手,真相信凭这小小的夜幕,能救下你们?”明钰笑道,“太天真了!”
“各位还等什么?还不快跑?!”叶文昭的枪被柳云龙的大刀抵在了胸口,于是用力挡下大刀,对着身后的驿站喊道,“再等下去,大家一起死!”
突然驿站背后的墙壁被人强行破开,躲在里面的人一个接一个逃了出来,不停流片刻,朝着丛深处跑去。
九娘子和叶文昭见状,交汇了一下眼神,挡住了那些欲要追上前的敌人的去路,夜幕二十来人变成了不到十人。
九娘子手里的匕首沾满了血迹,原本锋利的刀刃变得有些钝,她看向同样筋疲力尽却依旧不挠,与柳云龙分分合合的叶文昭,心里忽然有种愧疚,她觉得,自己对不起这孩子。
“小心!”叶文昭与柳云龙过招之际,回头看到九娘子出神险些被袭,出手便阻止了下来,“姐姐,你还好吗?”
“我没事。”
两个人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杀了半天,敌人还有很多,而她们也到了力竭的时候了。
柳云龙似乎很尽兴,与叶文昭缠斗了一次又一次,仍然没有分出胜负,嗤笑道:“你武功不错,耍得一手好枪,可惜了,你到了极限,估计没什么力气和我打下去了吧。”
叶文昭一边撑着红枪,一边抵挡敌人袭击,玄衣铁甲上全是未干的鲜血,额间的汗水沾染发丝,合着那些血一起,显得狼狈至极。
她想,到极限了,她估计要死在这里了。
“这么快就不行了?”柳云龙嘲讽道。
“姐姐……我没力气了。”
九娘子倏地回过身子,接住了叶文昭倒下的身体,“阿昭?”她看向柳云龙,手上的匕首被捏得死死的,“你撑着,姐姐救你出去!”
“噌——!”刀光剑影,刹那之间,柳云龙的胸口被刺入了一把匕首,而他手上的大刀已经嵌入了九娘子的肩膀中,斩断了骨头。
“这下子,你张狂不了了吧……”九娘子呐呐着。
柳云龙看着胸口的匕首,无法发声。
‘扑通’一声,两人接连倒地。
明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一幕,上前接住柳云龙的身体,对方却只是动了动嘴角便没了声息。
九娘子倒在地上,面具脱落,露出她那张美艳却已失生机的脸。叶文昭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九娘子身前,刚要将人抱起,背后遭到袭击,被人一剑刺中右肩,还未开口说话,人便也倒地不起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九娘子死在面前,而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驿站外尸横遍野,死了百来号人。明钰留足片刻,便抱着柳云龙的尸体带着所剩无几的千机阁杀手,离开了此地。
风吹过,卷着树上的叶子和地上的尘土,在驿站门口打着旋儿,从尸山的那边吹到了这边,吹到叶文昭和九娘子身上,而后叶子掉落,尘土也落在了她们身上。
这一块儿地方倏然变得异常萧瑟,凄凉惨淡。
第75章 地脉(1)
长安城外有一座立水桥, 横跨渭河而建,是潇湘到长安城的必经之路。桥为廊桥, 有遮风避雨的作用,因此下雨天便成为了难民的住所,又因如今局势动荡,总有士兵来回巡逻,发现稍微可疑点的人物便会不分青红皂白先将人捉到牢房中。
贺宴舟三人是坐客船而来,到了立水桥边便被船夫放了下来。城中有规定, 外来人不得行船过河,须得从桥上走,让那几个官爷搜身问话后才能入城。
好在三个人在路上及时换了一身行头,一个个灰头土脸的, 一点儿也不像什么武林高手,简直和乡野村夫一般。贺宴舟的灰衣上还特地加了几处补丁, 无双剑被一团厚厚的棉布裹着, 和包袱一起被他背在了背上,若无人查看压根儿发现不了什么。
“立水桥。”贺宴舟在岸边看着诺大的廊桥不禁感叹, “十一年了,这座桥依旧屹立不倒。工匠之手, 可谓巧夺天工。”
“我听闻桥是赵大将军建造的?”巫暮云问道, “是赵文卓的父亲?”
贺宴舟应道:“没错, 是他。崇文帝还在时,城内发生大规模的民乱, 原本横跨在渭河的桥梁被人炸毁。平乱后,是赵将军联手工部尚书张大人一起修建的立水桥,耗时一年零三个月。建完桥后,他带着女儿又平定了漠北之乱, 是当时民众心里的一大英雄。”
“这么说的话,这位将军应当很受皇帝器重,当时必定领了不少功劳。”莫濯道。
“五年后,这位将军被满门抄斩,只留了一座荒宅在豫章城。”贺宴舟说着勉强笑道:“她的女儿在逍遥派发了疯的想要报仇,后来没报成,因我死在了雾森林里。”
巫暮云牵住贺宴舟的手,看着他道:“都怪人心贪婪,尔虞我诈。忠良之将都是被这么一步一步害死的。不怪你。”
贺宴舟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不怪我。”又看向莫濯,“地图里显示的地脉是在这桥附近,还是要过了桥才找得到?”
莫濯披着一身捡来的酸臭衣裳,嫌弃极了,从中袖中掏出地图时,还一度想把衣袖割断。毕竟衣裳是买的别人穿过的,就连他的夜虺也嫌弃得悄悄露出了脑袋。莫濯拿着地图仔细比对后,得出结论,“就在这附近,但这方圆百里全是熙熙攘攘的建筑,还横着一条渭河,这通道怕是不好找。”
贺宴舟夺过地图,细细琢磨了一番,转身往身后走去。
“宴舟?”巫暮云试图叫唤了一声,见他没有回答便跟了上去,同样跟上来的还有莫濯。
于是,巫暮云和莫濯默不作声跟在贺宴舟身后走了半个时辰,也不出声打扰,直到瞧见贺宴舟停在了一座破败的村庄门口。
“这地图估计有很长的历史,一百来年?我猜想这东西被交到月神手中时,就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所以地图上的一些建筑,在这期间都有变化。不过,那几株梨花我倒是看懂了。”贺宴舟转过身看着巫暮云,“是梨花村。”
“贺公子的意思是地脉的入口很可能在梨花村?”莫濯问道。
贺宴舟道:“找找吧,应该就在这里了。”
说罢,几个人便进入到了村子里。
村子里有几株尚且活着的梨花已经开败,白色的花瓣散落一地,成为了疯长的杂草的养料。随风乱飞的纸钱和随处可见的棺材躺在路中间,棺材半敞着,里面的尸体已经腐烂,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贺宴舟有些不忍直视,他心里始终过意不去,毕竟这一切皆是他造成的。若不是他当年意气用事,拔剑杀人,这里应当还是一座美丽惬意的小村庄,生机蓬勃,繁花似锦。
可万万没想到,这村子里居然还住着村民。
三人在村子里巡视了一圈,从村子这边找到了那边,一无所获,却在一座豆腐坊里找到了一老一少的两个活人。
两人见到有人来此,受到惊吓,急忙关门躲了起来。
贺宴舟原本也不想上前打扰,怕真的把人吓到,于是,带着巫暮云和莫濯准备绕道而行,却被一个沙哑的声音叫住。
是个老人家。
“几位……是来找东西吗?村子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金银财宝该搜刮的已经都被搜刮干净了。”她顿了顿,又怯生生开口,“你们若还不死心,村里有一座墓穴,是……用来埋葬以前这里的官员的。就在……就在西边的那座山披后面,里边儿有通道,应该可以进去。”
听闻,贺宴舟转过身,对着老人家行了一礼,又看向巫暮云,“阿云,身上有银子吗?”
巫暮云领会他的意思,将身上的钱袋子拿了出来,一整个放在了贺宴舟手里。“给。”
贺宴舟走到作坊门口,透过窗户对着里面的人道,“多谢指路。这些作为谢礼。往后两位可以换个好一点儿的住所,也可以住到长安城去。”说着便将钱袋子递了过去。
座房里昏暗看不清人,贺宴舟举着钱袋子很久,那边才传来点儿动静,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捧在了手里,依旧弱弱地,“谢谢……”
根据老人家所指,三人来到了山坡后,果不其然,这里确实有一座墓穴。只不过墓穴杂草丛生,石像和碑碣都被杂草挡住,几人费了些功夫才将杂草除去。
墓穴两边,石羊和石虎各一对,可见埋着的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员。贺宴舟双手抚过石羊,又在这些石像中间来回踱步,观察了很久,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莫濯见状用咒语唤来了一群小蛇,围绕着墓穴训了一圈,只见一只小蛇从某处穿了进去,过了不久又从碑碣的缝隙里穿了出来,攀爬到了莫濯手上,而后又从他手上离开,带着其他小蛇消失在了几人面前。
“这里面确实有一个通道,打破碑碣便是入口。”莫濯说道。
贺宴舟看着碑碣上看不清楚的字迹,有些过意不去,“这不成了拆人家祖坟了?总还有其他方法吧?”
莫濯抖了抖肩膀,“这就不知道了。”
巫暮云一手扶在石羊上,正要用功却被贺宴舟拦了下来,“我来。功力恢复到现在还没有机会施展,看看效果。”
他这话说得倒是轻松无意,用起功来也可谓是不费半点儿吹灰之力,手放在石羊上,一声‘嘭!’用内力活活将地面炸开了一个大洞,确实没有拆人家祖坟,因为碑碣和所有石像在他运功时跟着地面一起沦陷了下去,他是直接将人家祖坟埋在了土里。
莫濯心里冷笑几声,看着下陷的地面,往后挪了几步路,假意叹道:“贺公子果真名不虚传,这一道内力便将整座墓穴炸了。”
贺宴舟尴尬极了,看着下陷的泥土,“不好意思,没把空力度。这个……看来我们还得动手将泥土挖一挖了。”
“无妨,也没耽搁多少时间,一会儿的事。”巫暮云说着便挑开凹坑,直接动手。
莫濯也很无奈,好在他脾气很好,也不会有什么怨言,虽然有点儿洁癖,但还是同巫暮云一起跳了进去。
戌时,已是一更,太阳已经落山,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昏暗中几人终于将埋住洞口的泥土挖完,将自己整理干净而后从狭小的洞口走了进去。
贺宴舟从包袱里拿出火折子,将其打开后从墓穴入口一路往前走去,在昏暗狭小的地下通道走了没多久便豁然开朗,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青铜门。
地脉的入口是一座青铜门,门前有两座石尊,门顶雕龙画凤,是一个半垂下来的石作门檐。虽然大门被人炸毁了一半,但另一半依旧保存完好,门上的纹路也能清晰可见。
“这上面刻着的似乎不是寻常东西,而是一条龙。”巫暮云伸手子在上面摸索了片刻,说道。
贺宴舟也觉得蹊跷,一个地下通道里的大门居然如此恢弘气派,胆敢雕龙画凤。
“先生说这里会有奇门遁甲术,这道门后还不知会有什么东西呢。”莫濯不知何时已经将一身泥污的衣裳换了下来,现下只是简单的披上了一件褐色外衫,看着青铜门说道,“要不我给两位打开看看?”
巫暮云脸上不知何时沾了泥,一身污秽未来得及清理,与莫濯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来吧,这样的事情,我来就行。”巫暮云道。
贺宴舟:“你要小心。”
“放心吧。”说罢,巫暮云已经推开了青铜门。
青铜门千斤之重,没点儿功夫的普通人压根就没法打开,然此时青铜门一动,周围的石壁皆震颤了起来,直到巫暮云完全打开青铜门,这震颤才停了下来。
等几人瞧清楚了里面的构造,面面相觑,不可置信——门后有整座梨花村那么宽敞,四面岩壁缝合,密不通风。
几人打开青铜门。岩壁上的火盆皆被瞬间点燃,八门在八方,九星于洞顶九面,八神石像齐整八门之前,而那些门后面便是数不清的地道,每一地道通往的地方不同,但都会在这里交汇,形成闭环。
贺宴舟吸了一口气,这里氧气并不稀缺,说明这里设有隐秘的通风道口以及排水系统,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做到如此精细的打算,说明建造地脉的是数万万人,只有足够多的人,才能在分工明确的基础上,做到一丝不苟。
巫暮云也有所震撼到,他在南诏从未见到过这样令人目瞪口呆的地下建筑。
几人回顾四周,走到了正中央。
“脚下有九宫八卦阵。”贺宴舟从容不迫地打开包袱,将背上的无双剑握在了手里,“我们入阵了。”
巫暮云一怔,而后向下看去——八卦联合九宫,方位变幻万千,此阵法也可谓迷魂阵。
莫濯试着念了咒语,却发现毒蛇无法进入到这里面,只好道:“方才我们都被眼前所吸引,忘记了脚下。如今我除了夜虺唤不出其他蛇来,只能硬搏了。”于是他从腰间拿出两枚回旋镖,“这是我仅存的武器,两位大人可要护住我性命!”
“你可是洞主,这么点儿都对付不来吗?”巫暮云讽刺道。
莫濯轻笑一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阵法已经启动,机关触发,杀机四伏,幻象丛生,场景扭动。
第76章 地脉(2)
仅在瞬息间, 三人皆失去了联系。九宫八卦阵,需懂得奇门遁甲者才有可能找到破解之法。
贺宴舟再睁开眼睛, 依旧处在这地下通道,脚下踩着的却不是九宫八卦阵。浓雾四起,刚要揉眼睛看个清楚,天旋地转,他被一道无形的力丢了出去。等人清醒过来后,身处逍遥派中。
他自知这是幻境, 但幻境亦真亦假,他又如何分得清楚。
眼前的逍遥派还是充满生机的模样,段子琛在莲花台教授他逍遥剑法,那时候的贺宴舟不过九岁, 沉重的剑对于他来说,握起来有些吃力, 但心性时天生就是张狂的, 所以硬是没将剑从手中放开。
“傻孩子。你这招又错了。”
段子琛的声音一出,贺宴舟眼眶不禁湿润, 融入幻境当中。
他试图往前走了两步,人却撞在了某个东西上, 那东西他看不清楚, 却能在撞击上它时感受到疼痛。也是这一疼痛, 把他的意识又拉回了现实。
这是幻境,他提醒自己, 若是在此处弥留太久,体内吸入的迷魂散便会要了他的命。可是……可是他却不太想走了,他好像好久没见到段子琛了,也好久没有回到逍遥派了。
“咳咳……师父。”贺宴舟说道。
看着段子琛摸了摸九岁的贺宴舟, 拿着剑手把手又将逍遥剑法的招式教授了一遍,“你呀。练功哪有这样子横冲直撞的,没路可走的时候,记得回头看看,重新来过,否则如何能发觉自己原先就走错了路?”
“可是这招式我都练了好几遍了,总不能每一遍都错吧。”小贺宴舟嘟嘴道。
段子琛笑道:“那就是你一开始就错了。你太过于急于求成,所以没有稳固根基。就像是一件事情,因你一时冲动,认为自己是对的,所以不知悔改,走着走着不就还是错的吗?”他捏了一下贺宴舟的脸颊,“你还小,师父没你那么急躁,功夫嘛,慢慢学。你这个年纪要好好玩儿,玩得开心了,长大了才不会后悔。所以呀,现在把剑放下,师父放你半天假,等会儿带你到山下去。”
小贺宴舟还不肯抛下剑,是段子琛强行从他手里将剑拿了过来,放置在了一旁,“走吧,山下好吃好玩的东西可多着呢。师父带你去见识见识。”
“那……那我想吃什么师父都给我买吗?”
“也不一定什么都能买,师父身上没什么钱。”
“哦…那我想吃糖葫芦可以吗?”
“这个可以有。”
“好耶,吃糖葫芦喽!”
“……”
贺宴舟看着他们走远了,不知不觉也跟着走了过去。
那是段子琛第一次把他带到山下去。豫章城还是繁华模样,小小的贺宴舟没见过世面,看到些稀奇玩意儿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段子琛便在身后给他画大饼,说,“等门派发扬光大,师父有钱了,给你买一堆稀奇古怪的玩具,你想怎么玩都成。”
“不过今日师父兜里的钱只够给你买糖葫芦,再带你吃碗槐叶冷淘,哈哈哈哈!春季就该吃点儿应季的美食。为师当年……”
于是,师徒二人一个放肆吹牛,从年轻时开始讲起,将自己吹得牛逼哄哄,另一个便是好生听着,然后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小贩手上的糖葫芦……
贺宴舟在身后看着他们,双眼湿润,好是不舍,但存有一丝丝理智,感受到了迷魂散带来的伤害。于是他竟可能将自己从幻境中脱离,头昏欲裂,眼前景象起起伏伏,从现实闪回幻境中,又从幻境中闪回到了现实,反反复复,却始终没能完全脱离出去。
“九宫八卦阵。”贺宴舟在嘴里念着阵法的名字,他好像意识到,幻境乃阵法中的冰山一角,正真控制人的并非这些迷魂散而是从阵眼处而来,不断产生变化的九宫基盘以及八卦门径。
可是他并不精通奇门遁甲术,根本无法冲破阵法。就在这时,他眼前的景象又产生了变化。
而另一边,巫暮云也受到迷魂散影响进入了幻境当中。
迷魂散所产生的幻境往往都是人心中最在乎,或遗憾,或悔恨的场景,是人心中的执念。
而此时出现在巫暮云面前的便是木兰朵为救百姓牺牲的场景。
南冥教佛陀阁中,只有他和巫行风两个人,听闻消息后,皆顿在了原地。那个时候的巫暮云只有七岁。
贺宴舟七岁父母双亡入了逍遥派,而巫暮云七岁失去了母亲。
“今日你无故与人斗殴,本座不同你计较。走吧,跟我去看看……你母亲。”巫行风说着声音倏然变小,居然有些微颤。
巫暮云眼里泪花打转,走到大殿前,便看到了巫子明一个人跪坐在木兰朵身前,见到人来,回头看了一眼,满眼泪水。
“父亲……母亲她,她还有救吗?”
巫子明比巫暮云大三岁,从十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这些话,并非是童言无忌,他大抵也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会在这场瘟疫当中失去了生命。
“夫人是这场瘟疫当中的英雄,是她以命为代价,遏制了蛊虫的变异。她是南诏通往明日的涅波,孤会代表所有南诏子民在她魂归之日,举行祭祀,祈求十三坛明能对她进行超度。”迟来的南诏女王身后站满了朝中大臣,他们每个人嘴里都在为木兰朵的牺牲而感到惋惜。
巫暮云沉浸在这些画面中,眼眶湿润,又恶狠狠地警告着小巫暮云,这也是巫行风后来对他说的话:“不准哭!你还没有资格流泪,你不够强,未来便永不得安宁!”
如他如愿,七岁的巫暮云并没有将眼泪从眼眶中掉下来,而是和巫子明一起跪坐在木兰朵的尸体前,咬着牙,倔强极了。
“不要哭!”
巫行风的脸掩入阴霾当中,看着爱妻被蛊虫啃噬而腐烂的血肉,脱下自身的衣裳将她的尸体盖了起来。木兰朵那么美好的女子,像龙胆花一样艳丽,却偏偏如此丑陋的死去,她若是看到了,会很伤心的。巫行风没有责怪女王不给她遮盖身体,因为此时此刻他的意识已经开始崩溃。
“谢女王,将阿兰带回了我身边,剩下的丧事就不劳烦你们费心了。”巫行风沙哑的声音如同被风霜腐蚀一般,叫人听了不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有几位官员很会看人脸色,他们自知南冥教不好惹,赶忙便道:“是的女王陛下,教中的规矩与朝中有所差别,我们在此打扰只会让教主为难。等木大人……魂归之日,再来拜访也不迟。”
“是呀,陛下,朝中还有政务需要处理,这场瘟疫也还有很多烂摊子等着咱们呢。您看……”
女王显然不太乐意,而是巫行风身边的护法劝道:“大人们说得不错,女王还是去处理更重要的事情吧,教内的事情,我们来就行。”
“既然如此,那孤便不打扰了。教主节哀顺变,若有需要,孤愿意出力相助。”
说吧,女王便被人带着,坐上轿子,离开了南冥教。
“你们也走吧,这里留我一个就够了。”巫行风道。
巫子明不会忤逆父亲的命令,便拉着巫暮云就要起身,可是巫暮云却不听劝阻,任凭他怎么拉拽都无济于事。
“巫暮云,起来!本座说了,本座今日不想教训你。别逼我动手!”巫行风大怒,他已然崩溃
巫子明见状不妙,“阿云,起来吧。别跪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与巫暮云一样自然是不愿意离开。但教内有教内的规矩,他们没有反抗的权利。
“我不。”巫暮云坚定而又执着的将这话说出口。
下一秒,巫行风直接将其抓了起来,朝着门外丢去,“将他给我带走!”
巫子明跑去搀扶弟弟,可是巫暮云矮小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后又扑向了巫行风,抓着他的大腿死都不松手,“你凭什么不让我见母亲最后一面,你这个坏人!你是坏人!啊啊啊啊!”
“弟弟!”他求情道:“父亲!他只是太想见母亲了,你别怪他,你别怪他啊!”
对于兄弟二人来说巫行风作为教主是很严厉的存在,他们凡事做错任何一件事情,都会领到来自巫行风给予的惩罚,或大或小,但总是逃不过一顿打骂。
巫行风甩不开人,巫暮云就像是粘在了他身上,偏偏这时候他却没有动手,而是在巫子明为巫暮云求情时,细若游丝般抽泣了起来。
那么高大威严的男人,就这么哭了起来,声音由小到大,最后近乎扑在了木兰朵身上。
巫暮云因为体内的《阴阳诀》本身就具有扰乱其心境的副作用,虽然被《九禅经》净化了周身的邪气,但再受到迷魂散影响,心境依旧易受波动,难以分清现实与幻境。
偏偏他是个狠人,在进入幻境前便让自己见了血,用七杀割伤了自己的手臂,保持着些许清醒,而后在脑海中努力判断真假,想出破阵的办法。
可是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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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地脉(3)
贺宴舟出现在他面前, 而后又消失,他没来得及奔溃, 便得知逍遥派覆灭的消息。而后天旋地转,人便沉浸在这些苦痛中不得解脱。
直到最后,南诏灭了。
巫暮云随着幻境而动,时而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十万大军如何踏平南诏的领土,看着两方残杀, 死了一片又一片的南诏国子民,看着女王祭祀殉国。而后看到了上官拓站在佛陀阁前,亲手毁去了他父母的灵牌,大嘲, “今后我便是南诏的神明,这个国家只需要祭祀我便行了!”
“子明, 你可畅快?”上官拓挑起巫子明的下巴, 却听他一字一句道:“你若死了,我更畅快!”
‘扑哧’, 一把利刃扎进了巫子明的身体,“那你就死了吧, 哈哈哈哈!”
一道冷气从脚底蹿到了心头, 再从心头表现在了脸上。巫暮云口吐鲜血, 眼里全是血丝,他恨极了上官拓, 好恨好恨,若不是他,他的国家还在,哥哥还在, 巫行风的心血还在,可是如今什么都没了,他好恨!
而后,他再一次被幻境淹没。
“如何,不知我这样的做法,首领大人看了会不会很不畅快?哈哈哈哈!可是你也杀不死我啊,”上官拓脱下头盔站在布鲁谷边上的崖石上,看着一身泥泞的巫暮云。
“那你以为你能打败我?太天真了上官拓!”巫暮云说着站起身,七杀对准他的命脉便刺了过去。
上官托闪身躲开,“错了首领大人,你如今受《阴阳诀》所控,再厉害,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你不会以为我的功力,不及魍魉山那群藏头露尾的神仙吧?”他转身踢开巫暮云。
巫暮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上官拓光是凭借千机阁那些武功,怎么会是巫暮云的对手?
那一脚踢中他的膻中穴,五脏翻倒,人还活着简直万幸。“咳咳,怎么可能?”
上官拓笑话他,“你难道也像蒙逻阁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古董一样?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这世间的王者。真是可笑啊,哦,对了,忘了告诉你,蒙逻阁生前我也见过,你猜猜我为何会见过他?”
此时此刻不论是身处画面中的巫暮云,还是在画面之外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巫暮云都震惊地看着上官拓。
“为……为什么?”
上官拓俯身看着巫暮云,不禁笑道:“因为你哥哥啊。你哥与我可是交好,交好嘛,自然是对我知无不言啊。其实我也是南诏人,与他相遇便是在大何城,我们臭味相投,都善于书画,我那时从中原刚逃出来,他也不过才十七岁。”
“哦,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在相处过程中,你哥对我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可是我只觉得恶心,你说一个男人怎么能那么恶心?”他面目狰狞,目光可恨,“但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不糟蹋太可惜了。所以,那段日子里,他每日都要与我缠绵悱恻,而我也会尽可能满足他。哈哈哈哈!结果有一天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后,居然想与我恩断义绝,然后我又被抓回了皇宫中。”
上官拓用平淡的语言道:“可我心里难免会有所牵挂,总想着有一日要灭了南诏,将他也抓到皇宫去。我做到了,怎么样,我厉害吗?”
“你,你也修炼了《阴阳诀》?”巫暮云问道。
上官拓道:“《阴阳诀》固然厉害,但戾气太重,不一定谁都控制得了它。我其实没修炼什么江湖中的绝世武功,但我将这些东西合在一起,发现这些武功大都是阴阳相克,稍微用点儿伎俩,不就赢了?你此刻受《阴阳诀》所控,遍体鳞伤,自己都要被削成人棍了,也毫无知觉,我若是用《九禅经》对付你,你若体力不支,怕会因此爆体而亡。”
“你去过杭州了?”巫暮云道。
上官拓:“去过了,金禅寺被我一把火烧了一半。《九禅经》虽然被玄道又重新夺走,但我也修练了一部份,够对付你。”
巫暮云咬牙切齿,“好卑鄙的人。”
“没错,我就是卑鄙,那又如何?哈哈哈哈哈——!!”
看着上官拓仰天大笑,巫暮云居然不知不觉也笑出了声,随着上官拓一起开怀大笑。
倏然笑声停止,“一起下地狱吧。”
巫暮云与上官拓缠斗没多久,两边便进行了塌陷。
黑压压的石头朝他砸了过来,不久,画面又开始了变化。
逍遥派破灭不是贺宴舟的心结,这个心结早在苏邵救他时便解开了,所以呈现在他眼前的景象都是他儿时最怀念的。
段子琛带着十二岁的贺宴舟去往三间峰,贺宴舟记得这是自己曾闭关修炼的地方,但是却忘记了段子琛也曾带他来过。
三间峰常年白雪不化,贺宴舟被段子琛裹得像个粽子,走在皑皑白雪中,像个跳脱的小糯米团子。
“师父,我们还要走多久啊,你把我裹成这样,我走不动了!”贺宴舟抱怨道:“都说了我不怕冷,你还当我是个小孩!”
“你不就是个小孩?”段子琛回头看着他,嘲笑道:“整天就知道装大人,你可知道长大可没你现在这么快乐。”
说完,贺宴舟很不服气,走得越来越慢,最后还是段子琛猫着腰,将他这位老祖宗背起来,一步步爬到了山巅。
贺宴舟看着这些景,恍然大悟,那是段子琛要传授他内力,教授他阵法的时候。
好久了,有些事情他都忘了。
眼前的雪景逐渐淡化,贺宴舟体内毒素暴动,冷汗直流,好在及时用内力进行了压制。等看到段子琛带着他到了太虚洞中,开始讲解功法时,他体内才归为平静。
“剑术你已经入门,功法也当跟上。”段子琛看着洞外,“这三间峰是你太师父临走前的修习地,八方无人,安静极了。往后你也可以拿来用。”
贺宴舟眼巴巴地看着他,眼里全是对功法知识的渴望,等段子琛开始传授他逍遥派功法时,整个人激动得连额前的头发都翘了起来。
“你这孩子就是个天生的武痴,往后要是不成大器,怕是对不起你如今这个做派。”
“嘿嘿。”
段子琛说道:“练内功,先得学会五感控制。盘腿一坐,五心朝天,三炷香后,身子暖了,丹田微烫,便是拥有了气感……“
小贺宴舟听着段子琛的指导,盘腿坐了下来,一旁的贺宴舟也跟着坐了下来。
“练到极致,呼吸近乎停滞,心跳慢如老龟。一掌推出,不闻风声,但三丈外必有地裂的声音。”
小贺宴舟和贺宴舟来两个人尝试着打出去一掌,三丈之外的雪被‘砰地一声打散,地面都震颤了起来。
“此乃内劲凝成一线,如针穿帛。倘若能将此使唤得如鱼得水,那内功已成,未来在此基础上可学习任何功法。”段子琛说罢,睁眼看向了小贺宴舟,“不错不错,悟性真不错。”
“噗!”贺宴舟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撑着石壁险些倒了下去,他没时间了。
“师父,内功可以成就阵法吗?那世上最厉害的阵法是什么样子的?”小贺宴舟问道。
“最厉害,那当然是奇门遁甲术。你师父我当年可是好不容易从你太师父那里学来的。这东西,可是你太师父最擅长的了。”段子琛骄傲道,“我也算是精通奇门的人才。”
“真那么厉害?那这么厉害的阵法要是中招了是不是就没戏了?”
段子琛摸了摸下巴,“既然如此。今日为师便同你说说这个奇门遁甲术。”
贺宴舟有些吃惊,抬眼看着段子琛,与其双目交汇,倏然觉得他在朝自己笑。
“奇门遁甲,借天地之势,布生死之局,破阵者非通阴阳不可入,非明机变不能出。”他看向贺宴舟的方向,“阵成八门,暗合九宫,一步错,则万劫覆。破阵如博弈,算尽三才,方见一线生机。”
贺宴舟呆呆地看着他,又听他道:“此乃九宫八卦阵。破阵之法你且听到了——九宫随步转,八卦应时移。观星定中宫,察气辨生门;以血引阵变,借力打力,乱其五行轮转,则枢纽自现。”
贺宴舟愣在原地,听完段子琛的话后,只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他几乎忘记的记忆。等反应过来,他毫无犹豫按照上述的方法,随着九宫步转,观察气门,等时机到后,抽出无双剑,划破掌心,引阵法转动,找到阵眼,以无双剑法配合心法一切境,将阵法破除。
幻境逐渐瓦解,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支离破碎。
“师父……”贺宴舟回头看着段子琛,苦笑道:“多谢。”
就当他冲出阵法,段子琛在身后道:“宴舟,保重啊。你得要好好活着。”
贺宴舟心里升起一股凉意,幻境亦真亦假,亦假亦真。
等一切覆灭后,贺宴舟回到了现实中。九宫八卦阵已经被他破坏,而巫暮云与莫濯也早已逃了出来。
“宴舟!你没事吧?”巫暮云关切道。
“我没事!”贺宴舟看着周围异常震动,“这里不宜久留,先找个地道走吧。”
几个人相聚一处,刚走了两步,只见脚下崩裂,阵法闸门大开。“小心!”巫暮云刚说完,三个人便毫无征兆地从阵法中间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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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地脉(4)
贺宴舟醒来时, 周围漆黑一团,看不清楚任何东西, 手臂被轻微擦伤,但身体却安然无恙。他隐约听见滴水声音,试图站起身来,却发现身下柔软一片,摸索半天,才发现是个人。
“阿云?”贺宴舟将人扶起, 尝试着叫唤道。
巫暮云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一手抓过贺宴舟乱摸的手,“是我。宴舟, 你没事吧?”
贺宴舟没急着回复他,用另一只手触摸巫暮云的脸颊, 却摸到了黏糊糊的东西, 他仔细嗅了嗅,是血腥味, 于是道:“你怎么受伤了?”
巫暮云蹭了蹭他的手,轻笑道:“应该是掉下来时不小心弄的, 无妨, 养养就好了。”
他是在掉下去的那一刻, 一把拽过贺宴舟将其抱在怀里,转身做了一回人肉垫子, 所以才会不小心被乱石砸到,伤了脸。
贺宴舟从不相信他嘴里的鬼话,轻叹一声,再问:“有火折子吗?”
巫暮云从怀里掏出一节竹筒, 打开盖子,便出现了微弱的火光,刚好将周围照亮清楚。
贺宴舟从他手里夺过火折子,仔细瞧看了他脸上的伤,好在伤口不深,小心治疗不至于留下伤疤。他又转着圈将巫暮云从上到下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其左腿上有一道较深的口子,此时鲜血淋漓,沾着些泥土。
他又心疼的看了一眼巫暮云,只见这人脸上没有半丝苦痛,无奈之下,从裙脚撕下一条布料,先是将巫暮云腿上的泥污清理干净,而后温声道:“忍着点,会有些痛。”
巫暮云道:“好。”
贺宴舟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将布料缠在了巫暮云腿上。而后又看着他脸上的伤疤,倏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翻找出一条抹额,那是一条深蓝色绣有龙胆花的抹额,是贺宴舟十一年前去往南诏时从巫暮云屋里偷来的东西。
是他受伤被救那几日里顶着采花大盗的骂名,从二公子房里顺手顺走的东西,也是他偷偷摸摸藏了十一年的东西。那时侯,贺宴舟压根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醉酒轻薄了人家,当时想的大抵是来日离开南冥教后便是正邪两派,再无来往的可能,但世间还有这么美好的人在,他怎么舍得,所以偷了点东西,给自己留个念想也好。
后来贺宴舟几乎将这事忘记了,只记得自己有习惯会在怀里放一条抹额,以防所需,却忘记了这条抹额是谁的东西了。
等他将抹额拿出来,巫暮云一眼便看出了这其中的龙胆花,有些难以置信,于是问道:“这个是我少时佩戴的抹额?”
贺宴舟愣了一会,回过神点了点头,轻轻将巫暮云额间的血渍擦拭干净,将抹额给他戴上,刚好遮蔽了伤口。
“那时太猖狂,做了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行为尤其不正当,阿云可不要怪我。”
贺宴舟的声音里可听不出一丝半点儿的忏悔和不好意思,反而像是挑衅和诱惑。告诉巫暮云,对,我就是在十一年前从你屋里顺走了你心爱的抹额,至于为什么,你自己想。
当然,巫暮云此时在脑海里已经脑补出一系列可能的事情,最终得出结论——贺宴舟乃是江湖第一采花贼,早就觊觎他这朵小白花很久了,并非是一时兴起。
巫暮云不禁笑了起来,而后借着伤者的名义钻到了贺宴舟怀里,“我不怪你。哎呀,宴舟可得好好扶着我,腿伤严重,可不好走路,你要保护我。”
贺宴舟举手投降,将巫暮云扶起来两个人便这么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贺宴舟观察了一下周围,这是一条阴湿的地道,四周全是泥土,头顶还有往下滴着的水流。但如今并非梅雨季节,且昨日几人来此时也没有雨水,莫非上面连接着的是渭河?
贺宴舟如惊雷劈进脑海,不觉后怕。若是上面的泥土坍塌那整座地脉怕是会被埋藏起来,他们几人也没法出去。
“若不是地脉有奇门遁甲相护,那怕是早被淹没了。”贺宴舟边走边道。
巫暮云安慰他,“没那么容易,你看它周围堆是泥土,但这其中还含有砖石,提升了墙体粘性。也许是因为密度不够才造成的滴水,但不至于这么快便被河水冲垮。”
贺宴舟“嗯”了一声,随后一手扶着巫暮云,一手举着火折子,突然火光变亮,贺宴舟扶着人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堵布满灰尘的黑色墙体,墙上有很多掌印以及刀剑的痕迹,这些痕迹深浅不一,就像是有人曾在这其中打斗,无意殃及。而墙下面是一具具碎裂的白骨。
贺宴舟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深不可测,而这里又被拦截。然而这里具具白骨,估计墙后另有玄机。”
“不如打开它试试。”巫暮云说着,也正要动手,却被贺宴舟打断,“别轻举妄动。你看这墙体是由玄铁制成,什么样的刀剑能在玄铁上留下这么深刻的痕迹,想来这些死去的人功力不浅。而且你再仔细看看,这其中还有生锈的暗器。”
说罢,贺宴舟蹲下身将藏在白骨中的利刃和箭矢捡了起来。
“这里估计有隐藏的机关,我们要小心。”
巫暮云也跟着蹲下,但由于腿脚不便,所以显得有些许吃力,但在他起身之后,手上刚捡起来的利刃倏然脱手而出,朝着墙体右方的一个细孔里打去。
就在利刃触碰到那细孔的一瞬间,墙体四周纷纷打开玄机口,从里面射出来无数箭矢。
贺宴舟从腰间拔出无双剑,转头便劈开了一根箭矢,将其劈成两半后,又一剑劈坏了机关口。
“小心点!”贺宴舟对着巫暮云道。
巫暮云护着脚上的伤,行动迟缓却不影响他手上的七杀蜿蜒灵活,斩下一根又一根箭矢,而后一掌毁掉了机关口。
等墙面周围恢复平静,随之而来的便是脚下的尖刺。贺宴舟一手护过巫暮云,搂着他的腰以无双剑为支撑点,立足了下来。巫暮云顺手便占了个好大的便宜,捏了一把贺宴舟的腰,而后又是搂着她的脖颈儿,又是装模作样的喊疼。
“宴舟,脚疼。”
贺宴舟拿他没办法,用内力击碎一小片尖刺,落了脚,而后护着巫暮云便是一掌将周围的尖刺清除。然而在清除过程中差点儿被利刃划伤,矢巫暮云抬手将利刃弹了回去。
“不知道这地脉当中设置这么多机关为了什么?”巫暮云不禁道。
贺宴舟:“这机关为的便是防我们这些人。好了,先找办法溜进去吧。打开墙体的机关应该就在周围,分头找找。”
“我们费了太多时间了,万一沈姑娘有个三长两短……”
“不会的。”贺宴舟一惊,看向巫暮云。
“沈十一于他还有用处。”巫暮云道。
想来也是,沈十一作为南冥教第一杀手,功力仅在巫行风之下。千机阁除了上官拓之外还没有人会是她的对手,抓她且不说好不好抓,哪怕抓到了,以上官拓的性格,恨不得从她嘴里橇出些许秘密出来。
如此一想,贺宴舟心里舒服多了。这一路赶来,确实浪费了不少时间,若是去救人,以现在的速度,实属惭愧。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得抓紧。”贺宴舟说着便在墙体上摸索着。
打开墙体的机关藏得很隐蔽,两个人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直到巫暮云有些不耐烦地往后一靠,后背陷入一旁的泥墙中,墙体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贺宴舟喜出望外地看着巫暮云,两人正欲走进去,谁知巫暮云后背刚离开泥墙,几根尖锐的银针从墙缝里飞了出来。没等贺宴舟用无双剑拦下,巫暮云弹指间便将这些银针挡了回去。
“不必担心我。走吧。”
说着,巫暮云走了进去,贺宴舟也跟了上去。
贺宴舟总觉得巫暮云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他究竟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长安城内繁华热闹,无数商人在此落地生根,白日里浓浓的烟火味道,人声鼎沸,车马喧嚣,夜里坊市如棋,纸醉金迷,令人神魂颠倒。
皇宫建在长安街尽头,犹如天上九重宫阙。
太明宫韩元殿外,暮鼓声沉沉。殿内,烛火摇曳,永乐帝端坐龙椅之上,丰神俊朗的面容此时有些微怒,突然一掌拍在龙椅上,惹得冕旒剧烈摇晃。
“近日江湖纷乱,漕运受阻,州县奏报匪患频发。你们……你们说,这个要如何处置?!”
帝王的声音夹杂着几丝不满,却没有任何一丝威严,这是他为数不多地乖乖坐在了龙椅上,要说的话,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旁站着的李公公小声教导。今日若不是靖王在场,他大抵是又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此时,百官群中走出一道紫袍身影,步履沉稳,神色凛然,手持奏章,道:“陛下,江湖草莽本不足虑,然近来有边将私通武林人士,恐生肘腋之变。臣恳请彻查边镇将领。”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骤然一静,就连永乐帝也不自觉咽了几口口水。要说这边镇将领,那大都是靖王的手下,以及藏匿其中的千机阁杀手。
上官拓同样一身紫袍玉带,听闻此话,不禁笑道:“张大人此话何意?难道是怀疑我靖王府?”
他走上前,紫袍上的金孔雀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的玉带九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张柏林看向上官拓,身后的官员拉住他的衣袖,小心提醒,“张大人慎言。这些话可说不得,会掉脑袋的!”
“我要是怕死,就不会说出这些话来。”他从中书侍郎手中扯回衣袖,毫不退让,“王爷三年前派兵突围南诏,打破中原与南诏的和谐也罢,而后又叫人对江湖下手,火烧青云山,血洗金禅寺,占领了落月峰,扰乱江湖秩序也罢。如今又丢出昆山玉,江湖纷争不断,漕运受阻,百姓流离,你敢说这一切与你无关?!”
“张大人这话说得,好像是我错了?本王这么多年征战四方,收复南诏却成了你嘴里的打破和谐?将江湖中势力庞大的门派以一己之力尽数毁去,却成为了你嘴里的扰乱江湖秩序?如今你又怪我为何将昆山玉抛出江湖?哈哈哈哈哈!宰相大人是要治罪于我?”
“罪?!你是有罪!你看似为了这个国家尽心尽责,可是做的却都是一些不仁不义的事情!江湖动乱于朝廷又有何益?于百姓又有何益?!”
张柏林激动的质问着上官拓,“边关难民无数,尸骨未寒,从长安到幽州,饿殍遍野。王爷敢说,这些人的命与你无关?”
“张大人是要塞给我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呵,你不怕人头不保吗?!”上官拓冷斥道。
张柏林大笑:“本官的脑袋悬在这座韩元殿许久了,要是靖王需要随时可以取走!”
“别说了,张大人!”有官员将他的衣袖扯住。此时已经有官员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战战兢兢不敢抬头。朝廷中曾死了不少忠臣良将,皆是因为反驳靖王或是面劾靖王,大多数的结局无疑是被当场赐了杀头罪名,命丧黄泉,可即便如此,隔不了多久依旧会有新的官员站出来。
张柏林是朝中重臣,做了三十多年的官,曾是与赵将军一起修复立水桥的工部尚书,时隔多年才逐渐坐上了宰相的位置。但在位期间,屡屡平复民乱未果,私访民间才发现百姓疾苦,国家看似昌盛,然而内里却早已腐败不堪。
今日出列指控,无疑是想唤醒永乐帝,然而这位帝王痴痴傻傻,早就分不清孰对孰错了。
“闭嘴!”永乐帝一声令下,朝中又恢复平静,上官拓冷眼看向他,他目光一躲再躲,最后只能怯生生道:“朕觉得,这些事情不怪拓儿,你们……你们都不要吵了。”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甚至带着几分恳求。
上官拓嘴角微扬,目光扫过群臣,“陛下圣明。”
“臣以为,张大人所言甚是。请陛下派兵彻查边将将领,彻查千机阁!”此时站出来的是中书侍郎,“请陛下明鉴!”
“放肆!你们不怕,朕……朕砍你们的脑袋吗?!”永乐帝怒道,“都给我闭嘴!”
然而,此时那些殚精竭虑的官员们,像是豁出去一般,皆跪倒在地,齐声道:“请陛下明鉴!”
上官拓站在一旁,冷厉的目光锁定在宰相和中书侍郎身上,而后轻飘飘转过身,看着永乐帝,“陛下,你看,今日指控我的人这么多,你要如何处置?”
永乐帝有些不知所措,然还没有说什么,便听到上官拓说,“带头的杀了,其余的各减半年俸禄,你看可以吗?”
永乐帝满眼恐惧,整个人僵在龙椅上,用近乎颤抖地声音道:“朝中已失太多忠臣……拓儿,拓儿可以……可以不杀他们吗?”
上官拓收敛笑意,“不行哦。陛下,此非忠臣,乃是奸臣,还是杀了吧。”
他话音刚落,殿外便走来几位士兵,架着张柏林和中书侍郎就往殿外而去。
容不得永乐帝拒绝。
跪倒在地的官员们颤颤巍巍,心中苦痛万分但再不敢出言制止。靖王暴虐无道,嗜杀成性,又是朝中掌管大权的权臣。再有人反抗,怕是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张柏林闭上眼睛,眼里全是民不聊生的景象,不禁泪眼婆娑,“奸臣当道,昏君无能!我等终有抱负不得志,何时能还国泰民安?!”
“何时能还国泰民安啊?!!”
“上官拓!人做天看,你终有一日会遭天谴……”
大刀从窗户中露出影子,朝着张柏林和中书侍郎砍去,血液飞溅,一片绯红,人头落地,声音戛然而止。
上官拓看着永乐帝,“陛下,我杀了宰相,您要治我的罪吗?”
永乐帝全身发抖,不敢言说,泪眼朦胧地看向一旁的李公公。李公公接过他伸过来的手对着上官拓道:“怎么会呢?陛下自知王爷是为了大局着想,不会怪罪您的。”
上官拓冷笑一声,转过身走向殿外,“那今日议事到此结束。我看陛下也累了,回去歇息吧。各位大人,别跪着了,快快起身,回家去吧!”
第79章 地脉(5)
墙体之后阴冷潮湿, 砖缝渗水,青苔爬满石阶。断裂的廊柱横陈, 漆色剥蚀。贺宴舟和巫暮云踩在碎瓷片上,倏有田鼠横窜而过,朝着大殿尽头,锈迹斑斑的龙椅跑去。
这里像是一座废旧的地下宫殿。大殿两边白骨森森,而这些森森白骨当中又有镣铐与锁链,以及各种青铜刑具。
贺宴舟望向周围的石壁, 上面的壁画不大能看得清楚,除了个别画面,可是凭借这些画面,便也能猜到上面刻画了什么东西——二十年前, 崇文帝夜访南诏国,与南诏女王初次会面, 中原与南诏签订协议。以南诏每年的俸禄为条件, 保证中原不率兵攻打南诏。
那日夜访崇文帝带回了不少南诏的奴隶,其中便有二十多名男子。这墙壁上还刻画着的, 便是这位帝王与这些男子你侬我侬的画面。
贺宴舟简直不忍直视,若不是这些画面模糊, 他真的会拉着巫暮云的手转头就跑。这些东西脏了他的眼睛不要紧, 要是脏了巫暮云的眼睛, 那就罪过了。
巫暮云走到龙椅边上,其身后有一座书台, 上面陈列着一些陈旧的书卷,灰尘满布。他将其中一书卷拿在手里,用嘴轻轻一吹,那灰尘便簌簌飘落, 不禁让面前的贺宴舟吸进鼻腔,咳嗽了起来。
巫暮云连忙走过去,拍着贺宴舟的脊背,“没事吧?”
“咳咳…这里居然还有卷轴?你且看看……是不是崇文帝留下来的。”贺宴舟摆摆手,表示无碍。
巫暮云将卷轴打开,里面的字认得的不多,每个几个汉子便认得一些,所有字连在一起也成不了一句完整的话。实在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拉下脸,将卷轴又递到了贺宴舟面前。“你来看吧。我……不大认得中原的汉字。”
贺宴舟将身上的灰尘抖干净,接过卷轴,调戏道:“那可不成,二公子长得好,要是不认字。按照中原的规矩是没办法娶媳妇的。”
巫暮云的脸立马黑了下去。
贺宴舟心道:“果然,挑逗他最好玩了。”这位首领大人,表面看上去邪魅狂狷,戾气极重,在疯狂边缘徘徊,但在贺宴舟心里,巫暮云依旧是那个龙胆花田上,天真单纯,喜欢小动物的二公子。
等贺宴舟打开卷轴一看,寥寥几个字便合上了卷轴。这其中记载的是一些关于崇文帝的风流史以及他的一些特殊癖好。
“怎么样?里面写着什么?”巫暮云好奇道。
贺宴舟将卷轴随手一丢,又扔回了书台上,“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过确实是有关崇文帝的一些事情。”
“地脉不是永嘉帝建造的吗?为何这座宫殿记载的不是关于永嘉的事迹?”巫暮云问道,“难不成,是他给儿子建的?”
“历史记载,永嘉并不喜欢崇文帝,但依旧将皇位让给了他坐。估计是看在他母亲的面子上,才会给他搭建地下宫殿,让其能在灾难来临时有避身之所。”
“不对。”贺宴舟自我打断,“崇文帝的母亲,似乎没有在历史书籍上露过面,难不成是师父儿时给我读的书不够全面?还是我记差了?”
巫暮云似乎有些累了,随便找了块空地便坐下去,看着贺宴舟在那里绞尽脑汁地想东西,会心一笑,而后垂下双眼,看着地面,看上去很是疲惫。
“这是个问题啊。罢了罢了,我们不纠结这些。既然这是给崇文帝避难用的,那这附近肯定有出口,说不定出口连接着的便是皇宫呢?”贺宴舟说着说着,发现巫暮云那边没有回应,突然停了下来,朝着巫暮云看去,“阿云,你怎么了?”
巫暮云始终低下头,贺宴舟觉察到什么,赶忙走向他,蹲下身扶着她的肩膀,又叫道:“阿云?”
巫暮云的眼睛看着地面,贺宴舟顺着看去,发现在他坐着的地方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八卦阵,此时他就在阵法中间,踩中了按钮。
“离我远点宴舟。若是机关打开,你距离我太近,会伤到你。”巫暮云道。
贺宴舟自然不会离开,还稳住巫暮云的身子,“听我的,不管机关打开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先起身,我带着你跳离这阵法中心。”
墙上的贺水点点滴滴地落下,砸在巫暮云头上,让他倏然清醒,“不行。”语气坚定,无可辩驳。
贺宴舟一只手摸上他的脑袋,“臭小子,你傻啊。别想着做那些自我牺牲的事情,听到没有,遇到问题一定得是两个人一起解决。你……”
“你就听我一次不行吗?!”巫暮云突然怒道。
他鲜少会在贺宴舟面前发怒,从来都是小心供着,除了刚开始因为心存报复会耿耿于怀,可是哪怕如此,他也没有这么凶过。
贺宴舟想,他在幻境中一定是见到了什么东西,什么让他害怕失去的东西。
“阿云……你不能这样,这只是一个机关术,顶多就是你挪动身体时会陷入机关困境中,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相信我……”
话还没落,巫暮云更加激动了起来:“我让你走开!你为何?为何不听我的话?!”
贺宴舟虽然有被吓到,但依旧不依不挠。心想着软的不行来硬的,直接上手想要将巫暮云拉起来,大不了两个人都中招。
“臭小子,你还给我发起脾气来了?平日是不是太给你脸了?啊?!给我起来!”
贺宴舟的力气很大,即便如此也拉不动巫暮云。心里满是怨气,月神说的不错,这破地方全是机关算计,一步一个机关阵法,倒像是门派中用来考验弟子的关卡。如此费劲儿,还不如直接从立水桥过去,至少打倒那些士兵没有走那么麻烦。
“宴舟!”巫暮云又喊道。
这时,贺宴后也没耐住脾气,一巴掌拍在了巫暮云的嘴上,“你给我闭嘴!”
巫暮云下身一软,人便从阵子中心挪开了。贺宴舟一把拉过他,将他护住,接过并没有什么机关暗器,地下松动,在殿中间升起了一座青铜棺材。
两人皆是一怔。
巫暮云被贺宴舟抱在怀里,像极了小娇妻般,刚要动弹,就被贺宴舟一把推开,冷冰冰地甩了一句话:“你下次再跟我闹脾气,你可以试试。老子会不会弄死你!”
贺大侠将所有狠话从脑子里过了一遍,选择了自认为最恶毒的话语说了出去,果不其然,巫暮云不自觉吞了口口水,但那双眼睛却还是死气沉沉,打不起精神。
“见到你这个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说!到底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迷魂散在巫暮云的体内并未散去,因为他几乎迷失在了幻境当中,若不是贺宴舟破开阵法,他也许回不来了。
“没,没什么?”巫暮云尝试着撒谎,但贺宴舟犀利的眼神让他立马改了口,“我看到了一些过往,痛苦且哀伤的过往。”
贺宴舟没说话,依旧盯着他不为所动,巫暮云又道:“母亲、父亲、哥哥、还有你,全死了,我身后空无一人。一个人在江湖中游荡,游荡,像鬼魂一样。”
“迷魂散会将埋在心底深处的东西展现出来,难不成你心里一直想着我会死吗?”贺宴舟冷哧,“那还说什么喜欢?谈什么爱?!”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以为我呢?我现在好好活着在你面前晃荡,难道还不够吗?!我是没死成,但二公子也不能总拿以前说事吧?”
“不是的。我……”
“好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不喜欢一个随时都要哄着,哭哭丧丧的人。或许是我的错,是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后一走了之,也不该命悬一线时,想着找个地方死了。我……我对不起你,可是,给我点儿自信,相信我可以为了你留下来,好吗?”
巫暮云低下的头抬了起来,正好看见贺宴舟一副青筋暴起的模样。
他说完走到棺材旁边,抬手推开了棺盖,灰尘包裹着霉味迎面而来,令他厌恶地扭过了头。
贺宴舟隐忍着坏情绪,扇着气味,“这些事情我不跟你计较,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别再有下一次。咳咳咳!这里好重的霉臭味!“
巫暮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回事,自从修炼了《阴阳诀》后整个人都受其影响变得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就好像是被人抽走了一部份灵魂,神识不全,所以总要担惊受怕。可是明明贺宴舟已经用《九禅经》去除了邪气,他应当理性一点才对。
又或许是因为在幻境当中杀死贺宴舟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是他夺走了无双剑,失控刺入了贺宴舟的胸膛,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他理应面壁思过,好好反省。
“愣着干嘛?你还不过来?看看这尸体是不是你们南诏的。”贺宴舟在棺材边上催促道。
巫暮云头痛难耐,用蓝色抹额缠绕着的伤口总会隐隐作痛,让他没法集中思考,无法,咬咬牙将心里的疑惑尽数吞入肚中,而后走到了贺宴舟身旁。
棺材里的人确实身着一身民族服饰,但却不像是南诏人,准确的说是不像是现在的南诏人。
尸体身着的服饰纹理更加古老,刺绣却显得有些潦草。但有一点,袖子口绣有涅波,乃是南诏最喜爱绣在衣裳上的东西。
“确实是南诏人。”
巫暮云道:“早些时候,南诏分为两个族群,因为信仰不同,所以很不和谐。那应该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南诏国还没有南冥教,两个种族都有各自的首领,凡是首领以意见不合,这两方必会大打出手。”
“我阿嬷便是另一个族群的公主,这个族群当时被称为赫涅,是月亮的意思。后来,因为两方势力闹翻了,南诏正在内斗,所以生下母亲后,阿嬷不幸被如今的南诏国人献祭给了十三坛神。母亲不过襁褓之中,在战乱中被一家农户收留了下来,后来成为了南诏最厉害的御蛊师……”
贺宴舟看着巫暮云那张愁苦的脸,突然一肚子火气被一盆冷水浇灭了,有些愧疚还有些心疼。
“臭小子,拿捏人的本事倒是不小。”贺宴舟心想:“果然长得好看的就是要麻烦一些。到底是自己收敛了品行,像个守在闺房中的小妇人,心慈手软,对这个没出息的男人还留有几分情面呐!”
“赫涅战败,许多人接受不来了现实而选择自尽,剩下的成为了南诏的奴隶。所以崇文帝在任时,带到中原来的奴隶有可能就是赫涅人。但这个人为什么会在棺材里?中原难道还有给奴隶盖棺的习俗?”巫暮云不解。两方差异本身就大,他既没识过几个中原的汉字,对这里的习俗也不太懂。
若不是千里迢迢跑来追人,怕是不大愿意在这边逗留的。
贺宴舟忍着臭味仔细观察着棺材里的细节,倏然发现尸边上还有其他骨头,他干脆伸手下去捣鼓了一番,将尸体推到边上。这里面居然还有别人的骨头。
“中原没有这样的习俗。我猜测这座青铜棺不是用来下葬的,是用来折磨人的。”贺宴舟后背一股凉意升起,他看着巫暮云,“因为这些人大抵都是被这座青铜棺材活活闷死的。”
崇文帝真是有史以来, 最恐怖的帝王。
史书上有记载过他的一些癖好,其一, 断袖之癖,其二,暴虐之癖。其三,两者结合,嗜杀成性,经他手的男宠无一活过三天。
他当初从南诏一共带回了二十一位奴隶, 按照他这样的玩法,估计也不过两个月,便全数死亡。
“一堆烂骨头,衣裳却没有任何破绽, 这么多年来,看上去还是新的, 真是奇怪。”贺宴舟道。
巫暮云顺着贺宴舟的思路大胆猜测, “也许他也并不是当时的奴隶,只是被人换了一身装扮罢了。”
此话一出, 两人皆沉默不语,空气凝固半响之后, 倏然又散开。贺宴舟:“那就说明这个地方, 一直都有其他人进出。那更好, 这里绝对有出口,阿云, 我们到处找找。”
说着,两个人便准备分头行动。
然而,贺宴舟高兴得太早了,在诺大的宫殿中连一个细小的缝隙都没有放过, 硬是找不出宫殿出口的开关在什么地方。
这里太潮湿了,到了晚上,四面烛火自己便点亮连起来。可即便如此,那烛火微弱,根本没办法供暖。两个人没找到出口,只能暂且留住在宫殿,由于衣衫都较为单薄,因而时不时会发冷颤,尤其巫暮云,他最怕冷。
贺宴舟担心他腿上的伤口会因此恶化,所以搜刮了宫殿里所有能作为柴火焚烧的木头,堆了个小火堆。
可是这里没有食物,两个人已经一天没有进食,这样下去估计没被冻死也要饿死。
贺宴舟用木棍翻着柴火,对着坐在边上不敢靠近的巫暮云说道:“你离那么远做甚?怕我吃人?”
巫暮云摇头:“我干嘛怕你?这里不是离渭河很近吗?河边有不少农田,我坐在这里是盯着那缝隙里会不会有田鼠出没。等会儿抓几只先填饱肚子。”
贺宴舟看向离两人不远处的一道缝隙,来的时候确实有几只田鼠经过,但并不多,能不能抓到还得看运气。
此时的巫暮云端坐着不敢动弹,让贺宴舟不自觉想起龙胆花田梗上,他喂兔子时也是这样子,忍不住调侃:“兔子你舍不得杀,田鼠就舍得了?”
巫暮云倏然抬头傻笑,“那不一样,活命和献爱心我还是分得清楚孰轻孰重的。我要给你抓一只最肥的田鼠!”
这个时候两人都很饿了,贺宴舟还好,可以用’一切境‘心法忘却口腹之欲,但巫暮云不同,他都快到了想要啃青苔树皮的程度了。
“太可爱的我一般吃不下。”贺宴舟道。
巫暮云:“嘿嘿。”一笑。
等真有田鼠出没时,巫暮云一招行云流水的剑术,立马将其捕获,插在了七杀剑上,丢给贺宴舟去烤。等了半天,也只有这么一只。
输在没有力气,又加上头疼,巫暮云妥协似的靠在了贺宴舟肩膀上,看着被炙烤着的田鼠,咽了口水。
“宴舟……我不饿,这个你吃就行了,不用留给我。”
贺宴舟看着他躺在自个儿怀里,嘴上说着奉献的话,看上去却像个可怜的小妇人。他一手烧烤,一手抚摸着巫暮云的额头,将其紧紧抱在怀里,这样才会更暖和一些。
田鼠烤好了,贺宴舟分成了两份,另一份不由分说地塞在了巫暮云嘴里,这田鼠不大肥,肉少,一人吃勉强能够饱腹,两个人顶多解解馋。
巫暮云舔着嘴角的油渍,“都说了,你吃就行了。”
他像只傻呼呼的大灰狼,没头没脑的。肯定是饿糊涂了,让贺宴舟以为见到了巫暮云小时候的样子。
要是十一年前自己没有离开,他们之间或许又会是另一种结局。不论何种结局,他和巫暮云手上的红线大抵都会将他们捆绑在一起,无休止境地。
“闭嘴。躺过来些,别着凉了。”贺宴舟说着一把将巫暮云搂了过去。
巫暮云感受着从贺宴舟身上流淌而出的温暖,倏然觉得贺宴舟是对的,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了,为何自己还会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是他不够满足吗?巫暮云觉得,应当不是的,是这份感情隔了十一年终于被认可,所以一时没有习惯,所以总想着试探真心。
可是真心何须试探,他爱的人就在这里,他只要感受就能感受到他给予自己的那份爱意。
寒潭影月,终见天光。
靖王府建在长安城‘百香胭脂铺’边上,那里离皇宫不过三里路,是块风水宝地,面朝长安街道,背靠龙首山,中间有溪流穿过,很是应景。
晨起时,靖王府有不少家丁从集市买来许多鸡鸭,等靖王从皇宫上朝回来,这些鸡鸭便被杀了,取了几盆鲜血被送到了偏殿暗格里。
王府的面积很大,有一座太明宫那么大,不过装饰却极为简陋,整座王府感受不到任何奢靡,除了面积大之外,其余的建筑,装饰,家具都与平常人家没有区别。
上官拓一回到王府,便托人叫来了大夫。他在正殿藏了一个人,此人死了三年,上个月倏然又活了过来,他怕这人再死,想找长安城最厉害的大夫将其吊着。
可是似乎没什么用。
那人躺在软塌上,面如稿纸,一身朱紫罽?裘被换下来了三年,再不是那位高高在上杀伐果断的教主大人。如今身上只披了一件上官拓的寝衣,一双眼里死气沉沉,早就没了生机。
等大夫看完他的病,唯唯诺诺走出了正殿,而后加快步伐离开了靖王府,像是逃命似的,没有再回过头来。王府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死了五六名大夫,皆是被靖王赐死的。
“你这又是何苦?”榻上的巫子明声音极其微弱,似有似无。
三年前上官拓劫走了巫子明,那时候他还留有最后一口气在,原本是活不过来的,毕竟世上鲜少有令人起死回生的办法,只是不知道上官拓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又活了过来,这一遭,他是极不愿意走来的。
上官拓坐在他身边,一手覆上他的额头,而后用狠戾的话语道:“我还活着,你怎么敢死?”
巫子明嗤笑一声,薄唇轻轻一动,“杀我的……是你,想救我的也是你。靖王好矛盾啊。”
上官拓不以为然,“是吗?我也觉得。我大抵是想要你陪着我在人间受苦,然后一起下地狱去。”
“真是好狠的心。”巫子明看着头上的帷帐,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又开口道:“拓儿,若是我们立场相同,我想我们会成为荒野里的神仙眷侣的……”
当初巫子明收留了上官拓时,便已经知晓他是赫涅人,但他对这个人很是喜爱。他从小便活在父亲的严厉教导之下,明明是个厌恶打打杀杀的文静公子,放在中原也只能做一名谋士,偏偏成为了巫行风手里用来主持大局的杀虐棋子。
他这一生生来便是不合时宜。
上官拓与他拥有一样的难处,他们本是同类人,相遇即相吸。两人夜里会坐在水榭对酒诵诗,白天会找个清闲的地方抚琴吹箫。一来一回,便从朋友变成了知己,再从知己变成了爱人。
但这份爱本身便是错的。
巫子明依赖他,将他作为心灵寄托,但得知他是崇文帝养在身边的孩子,心里依旧有难以放下的恨。这种恨包含了太多东西,有关家国,有关原则。
后来他想了想,他从小便饱读诗书,又怎会允许自己做错事来?
“不会的,我只会将你咬得更紧,到时候你也只会像现在这样恨不得远离我。”上官拓盯着巫子明,那双眼睛不像人的眼睛,更像是夜里的豹子盯着猎物的眼睛。
巫子明嘴角微微一笑,用更微弱的声音道:“可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呀……罢了,如今,你我也不过是敌人,千百年都改变不了,你毁了我的家园……别白费力气了,我本身已死,你强行救活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上官拓突然抓住他的手,感受着他的脉搏逐渐趋于平静,威胁道:“你要是敢死,我可以将你炼化成药蚀人,去对付巫暮云,你死了手上还会沾满亲人的鲜血,你……你不害怕吗?巫子明!”
巫子明直勾勾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脸上的血色逐渐消退,唇底苍白,“你到底在恨些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便戛然而止,巫子明缓缓闭上眼睛,慢慢地没了呼吸。
上官拓意外地变得很平静,他没有发疯,没有像往常那样子狂暴发怒,而是抱着巫子明的尸体从正殿走到了偏殿。他在偏殿的暗格里藏了一座棺材,是用落月峰千年不化的玄冰打造而成的,他要将巫子明的尸体保存完整,等着他训好了一支药蚀人军队,他会让巫子明成为领头的人。
可是他似乎不太想这样,因为他以为自己已经不需要这些所谓的情感的时候,却在将巫子明亲手封入棺材内时,因为郁结过度,口吐鲜血。
上官拓扶着冰棺站起身,想叫几个人过来将这些不干净的血渍处理掉时,他才发现,好像自己身后空无一人,于是笑了笑,恶人哪里需要交付背后,他只需要在背后捅人刀子就行了。
至于他为什么恨?因为他是赫涅人,是被崇文帝带走的那二十几名奴隶之一,是被崇文帝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处处不得善终的私生子?哈哈哈哈!私生子这些字眼,不过是他拼了命的讨好崇文帝才得来的称号。他日日活在水深火热的痛苦当中,逃跑了无数次,次次被捉了回去,各种刑法他都受过,多么变态的处罚他也受过。
他只是想活着,也想做个好人,却发现他若要活,就得做天下最恶的恶鬼,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长此以往,他已经分不清人鬼,甚至将鬼当作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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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地脉(7)
上官拓跪下身子, 用身上的紫袍将棺材边上的血迹清理干净,而后痴痴地看着巫子明, 在思考着要不要将他炼化成一只强悍的药蚀人,想来想去,终究是没有说服自己,哪怕知道巫子明会成为他这群药蚀人当中最厉害的存在。
“罢了,看在你对我有情的份上,放过你了。”
暗格里还有一条密道, 从放有棺材的空间出来后,上官拓从密道往前走,便到了一个更大的密室中。他从中间的小径走来,两边有很多药坛子, 早上那些鸡鸭血便是喂给这些坛子里的蛊母食用的,而不远处还有不少牢房。
牢房里关着一群凶横恶煞, 身缠白带, 皮肉腐烂的药蚀人,这其中还有几位是从皇宫捡来的尸体, 张柏林和中书侍郎也在其中。他们的脑袋被缝合了起来,此时体内的蛊母已然成为了他们身体的操控者。
这里随处可见的看守, 但大都是身着一身玄衣, 头戴面具的千机阁弟子。
在牢房尽头有一座十字架, 架子上困着一位女子,其身上伤痕累累, 却始终被人吊着一口气。
此人便是沈十一。
对她严刑拷打的是柳暗花明的暗羽,方才一盆水将其泼醒,这会儿正要歇息,便见上官拓迎面走了过来。
“你先退下吧。”上官拓命令道。
暗羽朝他行礼道:“是。”说罢便小心退开, 从密道走了出去。
沈十一睁开眼睛,瞥了一眼上官拓,嗤道:“怎么?用了那么多手段,还没撬开我的嘴巴……准备亲自动手了?”
上官拓看着她好一会儿,沈十一以为她是在想怎么折磨自己,可是他却道:“沈十一?这个名字是子明给你起的吗?”
沈十一听到巫子明的名字有些敏感,“你想干嘛?”
上官拓并没有回答他的话,手里拍打着从暗羽手里接过来的皮鞭,一下又一下,不轻不重,在沈十一周围踱步,他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1】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他大抵是取自这里的意境,真是个好名字啊。”
沈十一嘲笑道:“靖王读过书,随便化用几句诗词都可以,我一个从小便在杀戮中长大的人,只知道这个名字简单易读,好记。没想到到了你嘴里……还有这么一层深意啊,佩服,佩服!”
上官拓用皮鞭抬起她的下巴,“这是你主人生前的心境。对了,他今日刚走,你想去看看他吗?他应该很乐意见到你。”
沈十一以为自己听错了,巫子明三年前不是已经死了吗?而后试探道:“你将他救活了?”
上官拓将手上的皮鞭随手一扔,拍拍手,看似毫不在意,“救他用了不少精力呐!可惜这个人没有活下去的决心,就在刚才,人走了。”他继续问道,“你要去看看他吗?”
沈十一的心被拧成了一把,令她窒息。她眼眶通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身为南冥教第一杀手,她从来都是冷血无情,为了报恩,甚至可以将自己当作一把利刃,只杀人,只服从。所以巫子明给她下达的命令她从来都会无条件服从,牺牲与否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她无论如何都会将任务完成。
但再锋利的兵器和主人待久了也会被磨练出默契,生出感情来。
“你真的会让我见他一面吗?”沈十一问道。
上官拓看着她眼角的泪水,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朝着她手上的铁链砍去,“咔哒”一声,铁链掉落,沈十一整个人失重般从十字架上掉了下来。
“你从这条密道直走,左手边有道暗门,打开进去便能看到他了。看完他后,你若是想逃跑便逃吧,只要你跑得够快,不会有人追上你的。”
听了上官拓一席话,沈十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肯放了我?”
上官拓坐在十字架旁的椅子上,“放了便放了,今日不想杀人,仅此而已。”
沈十一必然不会相信他的话,但还是匍匐着从地上爬起来,忍着伤口疼痛,踉踉跄跄地往密道跑去。
她想要见到巫子明的尸体。
等她到了上官拓所说的暗格处,只觉得周身极其冷,这暗格温度极低,四面不透风,只有一座玄冰棺材躺在那里。而李曼的人却是死了。
沈十一趴在官在边上,一点一点摸索着巫子明的轮廓,他原本生得很美,与巫暮云那种野性的美不同,他是温润如玉,举世无双。
“呜呜呜……呜呜……哥!”
“你怎么……睡在这里了?”沈十一第一次痛哭流涕是在被巫子明收留的那天夜里,第二次是对着巫子明的尸体。
她从来只叫巫子明主人,叫了二十多年,可是他们亦是亲人,情同手足的亲人。是巫子明给了她生命,将她养大,她的一身绝学,也是巫子明求着南冥教训练堂堂主索来的。
上官拓坐在那椅子上,迟迟不肯动身,他好像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乐趣。可笑,一位曾经嗜杀成性的王爷居然也有找不到乐趣的时候。这让死去的亡魂,如何是好?
他就这样郁郁寡欢了几天,某天子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从牢房尽头往里走,转动墙上的狮子头,打开了一扇大门。
那扇大门后面正是贺宴舟和巫暮云所在的巨大宫殿。
此时二人正依偎在一起,听闻动静纷纷醒了过来,十分警惕地寻着那点儿透出的光芒看去,大吃一惊!
上官拓将袍子一抖,往前走了几步,他看着贺宴舟有些迟疑,一时之间竟没有认出来,直到看到了他腰上的无双剑。
“哈哈哈哈!”上官拓拍掌叫好,“我正愁最近没有乐子,两位便出现在了我面前。正好,正好。”
原来这座宫殿上面连接着的是整座靖王府。
贺宴舟第一时间将巫暮云拦在了身后,毕竟巫暮云身上有伤,两人真与上官拓动起手来不见得会有多少胜算。
“真是巧了,三年不见,王爷别来无恙啊。”贺宴舟一副客气嘴脸,但转头便抽出了无双剑。
上官拓很奇怪地看着他,“你居然还活着?还重新铸了剑,怎么?难不成是你边上的首领大人救了你?”
巫暮云用极其凶戾的眼神看着上官拓。
“上官拓。”一字一句充满了恨意。
“你们二位居然能走到一块儿,这世间还真是无奇不有。”
巫暮云不想和他废话,拔出七杀就想要动手,被贺宴舟一掌拍到了边上,自己手拿无双剑先是和上官拓打了起来。
若是论功力,上官拓并非贺宴舟对手。连连后退,招招落于下风,倏然贺宴舟一脚将其踢到了青铜棺材上,‘嘭I’地一声险些将后背的脊骨砸碎。
“呵呵呵!你居然恢复武功了?!贺宴舟啊贺宴舟,咳咳……你这个人真难杀啊!”上官拓手撑青铜棺材站起身,见棺材盖被人打开,瞧见了里面躺着的人后,倏然脸色惨白,瞪大着眼睛看向贺宴舟,恶狠狠地道:“你们看过了?”
贺宴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拿着无双剑,一行一式,快准利落,朝着上官拓刺去,上官拓今日没有携带武器,从地上捡了一把废铜烂铁,勉强挡住了攻击。
“靖王武功不怎么样啊?”贺宴舟冷哧一声,无双剑摩擦着废铁,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朝着上官拓的脑袋步步逼近。
上官拓被抵在青铜棺上,眼看着无双剑离他的脖颈儿越来越近,这个时候,巫暮云却从边上冒出来,手里的七杀对准了他的胸口,情急之下,上官拓翻过身子往一边倒去,无双剑划破了他的腰身,但好在躲过了巫暮云的七杀剑。
他捂着腰伤,“两位这也太不厚道了,二打一,传出去不怕名声被毁?”
“不好意思,贺某在江湖中的名声很烂,再烂一点儿,也无谓!”贺宴舟一边说话,一边靠近上官拓,不罢休似的想要与其纠缠。
上官拓站起身,看着身后的棺材,笑道:“你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人做了太多坏事,老天爷是会降下惩罚的。”
上官拓笑道:“那老天爷可能是瞎了吧!”
贺宴舟拿剑指着他,喝道:“说!沈姑娘在哪里!”
“沈十一?”上官拓若有所思,“你们以为我抓到她会作何处理?留着吗?可是你们也说了,我坏事做尽,怎可能叫她活着!”
巫暮云愤怒极了,倏然却放弃挣扎,看着上官拓身后的青铜棺,转而嘲讽道:“上官拓,你其实并非崇文帝在外的私生子吧?”
上官拓瞳孔微震,握紧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查我的底细?”
“是为了阻止你,还有杀了你。”贺宴舟步步紧逼,却听到上官拓突然大笑了起来,“两位太天真了!”
霎那间,周围开始剧烈震颤,就在贺宴舟和巫暮云的头顶之上,掉落了一个巨大的铁笼,重重砸下,将两人毫无征兆地困在了里面。
“你们以为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座宫殿又为何会建造在我靖王府下?”
上官拓舔了舔嘴角的血渍,“靖王府其实是永嘉送给崇文帝的。是崇文帝吃喝玩乐,糟蹋人命的地方。我确实不是崇文帝的私生子,我……”他捂住半边脸,露出极其狰狞的表情,“我是他在这座宫殿里没有杀死的奴隶,也是在这座宫殿里将他折磨至死的奴隶!”
“他生时最宠爱我,所以给了我一个皇子名份,这座王府,也是他给我的。我很讨厌。我将他对我的所有宠爱都还给了他,让他在床上逐渐死去。啧啧啧……他死的时候,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真是可怜啊。我心肠好,每每打开这座青铜棺,看着他那副样子,于心不忍所以好心将我这一身肮脏的衣裳换给了他穿。”
“我真是个……是个好人啊!”
他说着,倏然狂笑不止。
好人?贺宴舟一个被冤枉八年的可怜虫都不敢称自己是个好人,只有上官拓这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才会这么自信。
上官拓停止笑声,整理好衣裳,直起身子,全然没有了方才那种叫人恶心的嘴脸,更不在乎贺宴舟留在他腰上的伤口,看着铁笼里的两位,漫不经心道:“若是我想,你们很快就会葬身在这里。剑圣和首领这么厉害,不如试着从我手里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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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孤舟蓑笠翁,垂钓寒江雪
唐,柳宗元《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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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暮云一掌拍在铁栏上, 居然没有任何作用。
这个笼子似乎是特殊材料制成,两人没法用蛮力打开。
上官拓在一旁看着两人欲要徒手打开笼子, 不禁叹息道:“这铁笼是专门为你们这些武林高手准备的,以坠落的陨铁混合玄钢锻造,密度极高,凡胎□□,哪怕拥有再高的内力也打不开。无妨,等会儿还有其他暗器陪两位玩儿, 肯定不会无聊的。”
发觉上官拓想要做什么后,贺宴舟抓住巫暮云的手,想将其护住,可是笼子四面透风, 哪里都躲避不了刀剑的攻击。
要是被迎面而来的刀剑刺成刺猬,两人抱在一块儿死了, 那样的画面, 实在不忍直视。
贺宴舟温声对着背上的巫暮云道:“你身上有伤,尽量依靠我。”
首领大人武功高强, 不用依靠任何人,但他却轻微点了头, “好。”
真好啊, 死到临头了, 居然有种心花怒放的美感。
上官拓很熟悉宫殿当中的机关分布,一脚一脚踩过去, 很快便触发了机关,数千把利剑朝着笼子里的两个人飞去,没有任何缓冲,不作任何停留。
贺宴舟手上的无双剑在这狭小的笼子里很难发挥最大用处, 但不敢有所松懈,咬着牙将那些利剑都挡了下来。
巫暮云用阴阳诀挡开了部份利剑,但因为腿伤逐渐恶化,行动不便,没能将阴阳诀发挥出超人的威力。他想若是逼自己一把,这破笼子,他一定能破开。
但是他太大意了,说是要依靠贺宴舟,却处处帮其挡剑,忽略了后背,被一把剑刺穿了肩膀,却不声不响地将剑拔下来,朝着上官拓飞掷而去。
上官拓抬手将其挡下,而后侧身走到了两人面前,“你们若是能在这些机关当中活下来,我便可以将你们丢到这宫殿背后的牢房里,炼成两个武力高强的药蚀人,助我创造一支不死军队,一统天下!我要做这天下最正统的主!”
“呸!就你?最正统?你不过是一个被宠幸过的奴隶,何来的正统?!”巫暮云说罢,却不禁闷哼一声,从嘴里吐了点血出来。
贺宴舟这才发现巫暮云中剑了,将其拉过来护在怀里,不容置喙,“抱住我,别说话!”
上官拓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抱在一起,还没来得及反驳巫暮云的话,先是狞笑了起来,“你们……哈哈哈哈哈!”
“首领大人,你们二位真是让我大跌眼镜。”上官拓闭上眼,极其厌恶道:“太恶心了,真是太恶心了!”
贺宴舟身上有不少被利剑划破的伤口,但依旧不屑道:“那就麻烦靖王闭上眼睛,别睁开,免得脏了你的眼睛。”
“上官拓……你以为自己有多干净?你才是那个可怜人,无人爱你,无人待你真心……”
巫暮云这句话说到了上官拓心坎上,他脸上的笑倏然收敛,露出了几丝微怒。
“啪——啪——啪!堂堂剑圣,堂堂首领,居然是龙阳之好,本王今日这一趟来的不亏啊!”上官拓拍着手,说完,便一道内力将所有机关尽数打开,刀剑如雨,密不透风。
“等你们死了,我会将你们的尸体葬在一块儿。”
所有机关打开,贺宴舟和巫暮云就像是等死的困兽,没有逃脱的希望。
然而就在这时,连接着地道的墙体再次被人打开,那人脚下放出了一群毒蛇,那群毒蛇很快便攀爬上了宫殿墙面上密密麻麻的机关口,将那些机关的零件咬碎,哪怕有不少毒蛇在此过程中被刀剑斩杀,血淋淋地将宫殿染成了红色。
但贺宴舟和巫暮云总算是松了口气。
“终于来了。”贺宴舟说着,查看了一番巫暮云的伤口。
好在没有伤及要害,巫暮云也还能保持清醒,一把手抓住贺宴舟,“我没事,宴舟。”
贺宴舟用内力为他止了血,然后扶着巫暮云站起身,看向从地道进来的莫濯。
所有机关都停了下来,上官拓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莫濯,“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濯生来话少,这会也没有回话的心情,观察了周围的环境,突然将目光停留在了上官拓身后的嵌在墙上的麒麟小石像上。不给上官拓反应的时间,用夜虺打乱了上官拓的阵脚,飞过去,将小石像往下一按,困住贺宴舟和巫暮云的铁笼便逐渐升起了。
“还好……你来得及时。”巫暮云靠在贺宴舟肩膀上,轻声道。
“属下救驾来迟,首领不要怪罪。”莫濯道。
上官拓意识到情况不利,但又觉得这些事情真是越发有意思,在几人没发现时从来时的地方又小心退了回去。留下一句:“魍魉山的神仙下山了,难得一见!各位,好自为之!”
莫濯一道轻功飞向他,却看着他身前逐渐关闭的大门,一扇又一扇,没敢轻易上前,便叫他给跑了。
“给他跑了。”
巫暮云道:“这座宫殿背后,是他放有……药蚀人的牢房,我方才透过大门,深深看了一眼,黑暗中有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在看着这里。”他看着贺宴舟,“看来地脉确实让我们找到了药蚀人的藏身之处。不过我们怕是还进不去。”
贺宴舟对着巫暮云‘嗯’了一声,又看向莫濯,他身上的衣裳沾满了泥污。按照平常,五洞主最注重整洁,容不得自己身上哪个地方脏了,这会儿衣裳全是泥污,有些反常啊。
“五洞主是从哪里找到我们的?”
莫濯端庄地走了几步路,肩上的夜虺蹭着他的脸颊,只听他很严肃道:“从九宫八卦阵中跌落后,我被困在了一处洞穴里,那洞穴四处封闭,为了逃出去,我用手上的匕首挖洞,昼夜不停地挖了两天才掉落到了这墙体身后,听闻有动静便试图打开了墙体进来。”
“一身污秽,难受死了。”
贺宴舟道:“真是为难你了。”
这会儿上官拓离开了,几人便要想着如何从这宫殿逃出去了。
不过这座宫殿似乎只有在外面才打得开。
杭州城是出了名的景好。西湖边上,酒肆挂出青旗,郎君们醉意醺然,提笔在粉墙上题诗,却被一阵小雨淋糊了。画舫从荷花池里荡出来,船头歌妓的银镯子碰着酒壶叮当响。
正当此时,断桥上有位一袭素袍的姑娘撑着绿伞停在了桥边,看着湖水发了好一会儿的愣。
这是青女到杭州的第二天,昨儿夜里她溜到了金禅寺,寻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正要离开便碰到了花千里的雪貂。那只雪貂颇有灵性,追着她咬了半天,她一怒之下便顺手杀了。
这会儿估计千机阁的人正在找她呢。
青女在魍魉山待了半辈子,都快忘了人间长什么样子了。她看着西湖边上的荷花,又顺着荷花看向了对面的佛塔,笼罩在烟雨之下的佛塔,给人一种如梦似幻之感。这座城,真的不错,往后若是有机会,她大抵会留足于此。
过了一会儿,青女隐没人群中,缓慢地离开了断桥。在西湖边上的街道里,能看到一闪而过的杀手,正在逐步朝着青女的方向移动。
这座城的景确实很美,可惜处处暗藏杀机,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总有人死于非命,横尸巷子里。
青女的步伐很稳,不急不慢,似乎很怕这群千机阁的杀手会跟不上她的步伐一样。再一眨眼,青女已经带着人误入了佛塔后的天竺山径。
此处格外幽静,又无外人打搅,是个打斗的好地方。
“姑娘跑这么快,我们好难追啊!”声音在青女身后响起,随后百来号从那竹林四面飞来,轻飘飘地落在了青女身后。
青女执着伞,转身看着那群踩在竹子上的人,抿嘴一笑,掐着兰花指抚摸着脸颊,“瞧你说的,我这不等着你们呢,怎地追不上?”
杀手中带头的那位一身绛红衣衫,头戴高冠,正是柳暗花明花千里,此时正一脸困惑地看着青女,这位女子他在江湖中并没有见过,于是便问出了口,“昨夜居然是姑娘杀害了我的刺球?敢问姑娘出自何门何派,何许人也?”
青女生的实在娇媚,一瞥一笑魅惑十足,她将绿伞轻微抬起,看向了花千里,“公子生得真好?是江南何许人也?”
花千里笑答:“姑娘聪慧,我乃姑苏人。”
“姑苏的景有杭州美吗?”青女道。
“各有千秋。”
青女喜了,纤纤玉手伸出绿伞,感受着雨水洗涤,突然道:“小公子,姑娘我身后没有门派,只有几座大山,我也不是中原人,而是南诏人。今日你既然来了,便不一定走得了了。”
花千里心下一惊,此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也不看看他周围都是千机阁的杀手,一个女子怎能斗得过数百人?
他心生怜悯,却又心下一紧,叹息道:“既然如此,姑娘,我们便不手下留情了!”
青女冷笑:“尽管来。”
顷刻间,竹林发出剧烈的沙沙声,无数杀手脱节竹子朝着青女飞去,刀光剑影。青女轻点地面往后挪了几步,而后用绿伞绞掉了一部杀手的武器。
绿伞悬空而起,又缓缓落下,几息之间,青女手上的千丝已经缠上了七八位杀手的脖颈儿。千丝上落了雨水,花千里倏然反应过来,停住了攻向青女的脚步。
柳暗花明当中,他与明钰并不擅长武功。他不敢贸然前进,此时此刻,他已然明了——眼前的姑娘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南诏已降,里面的高手大都死了,唯一的可能便是魍魉山的洞主下山了。
绿伞落回青女手上,她身边躺满了尸体,被雨水浇灌着,血流成河。
花千里脚下灌铅,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逃跑还是搏一条命,因为他几乎认定眼前的人便是魍魉山的洞主。
青女杀了一半的人,正在兴头上却突然停下来看着花千里,倏然撑伞走了过去,周围的人哆嗦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但他们都是接受过严格训练的杀手,为了任务而生,不死不休。
“杀!!!”一声大喝,一群人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又朝着青女攻击去。
青女从容地在周围的竹子上缠绕好了千丝,形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有人太过激动被网吞没,四分五裂,不留全尸。
方才热血沸腾,这会儿又没了动静。
“叫你的手下别过来,不然会死得很惨。”青女用千丝困住了花千里,抬起她的下巴,柔声道。
花千里大喝:“不想死的,就都赶紧滚!”他话一落,剩下的几十位杀手便都没了影子。他心想着让那些杀手通风报信给慕容霖,只是这点儿伎俩,青女并没放在眼里。因为今日谁来她都有把握杀死。
“你们中原人,真是怕死。”
花千里看着青女,克制着心里的恐惧,压低声音道:“你想做什么?”
青女蹲下身,一手摸着花千里的脸,“放心,小公子,我不会伤害你的。但有个要求,就看你答不答应了。”
“什……什么要求?”
第83章 青衣女
“我在山上没吃过好的, 你生得好俊,我很喜欢, 不如你陪我玩乐几夜,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青女的眼睛像是会勾人魂魄的灯芯,人只要看一眼便会脸红心跳,像极了此时花千里的样子。他自知不是青女的对手,今日贸然行动,却碰上如此厉害的角色, 早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了。
花千里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姑娘要怎么处置,随你。”
青女倏然没了兴趣,她不太喜欢太正直无趣的男子, 如是便换了另一个要求,“也罢。那你告诉我你们在金禅寺藏了什么东西, 做什么事情?”
花千里一怔, 不可思议道:“你怎么……”
“嗯?这么说的话,里面确实藏着蛊母?”察觉到花千里情绪紧张, 青女笑道。
花千里闭了嘴,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阁下从魍魉山下来, 难道不是为了救世?为何要调查蛊母的事情?”
“谁说神仙下山一定就是为了救世的?还有, 又是谁说与你们千机阁对抗就不是救世了?”
青女一席话说得花千里不知如何反驳。确实, 上官拓的做法他也不大认同,可是千机阁的弟子从入门起便是将性命上交给了这个组织, 这一点和夜幕一样,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哪怕死了,要是能换来一块墓碑, 也值得了。
“千机阁只听从于皇室的命令,也只服务于皇室。”花千里道。
“不,他服务的只有上官拓一个人。”
“不,千机阁乃王爷创造,王爷乃是那个握权的人!千机阁理应听从他的命令。”
“江湖是是非非,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熟对熟错是由手上的武功和背后的权利所决定的。今儿因为上官拓权利庞大,武功高强,所以他便是那个能在江湖中呼风唤雨的人。可是呼的什么风,唤来的是什么雨,你有眼睛自然可以看清楚。如此,你也敢说他做的是对的?”
花千里没有说话。
青女笑道:“我在山上待了几十年,第一次来你们中原,这里的江湖真是乱套了。”
乱套了?花千里想,那不是早就乱了吗?朝廷和江湖哪里不是乱套的?可那又能怎样,他是将命卖出去的人,他的一切都是买家说了算。
青女将花千里身上的千丝收了,又在花千里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丢了一只蛊虫到他嘴里。
“吃下这只蛊虫,你便只能听我的话,容不得你拒绝,反抗只会死得更快。”青女说着,撑着伞转身便走。
“阁下为何不杀了我?”花千里问道。
青女没回头,笑答:“我缺个仆人伺候,你正好合眼缘。”
花千里只觉得这是青女要折磨他的手段,将来若是还活着,估计会很不好受。倏然他肚子里翻江倒海很是难受,下一秒,便不知不觉跟在了青女身后。
七天后,青女又杀了一群千机阁的杀手,不过依旧没有找到蛊母藏在了哪里?金禅寺一半变成了废墟,一半正被这里的刺史重新建造。她两边都寻了,带着花千里跑上跑下,被里面的几位老和尚当成了妖女,奈何她武功高强,无人是对手,所以那些人战战兢兢也只敢在背后骂她。
除此之外,青女并未遇到其余千机阁的领头人,这些人像是藏在了某个地方,在秘密编织着某种阴谋诡计,叫人很难发现。
由于花千里宁可受苦也不说出蛊母藏在金禅寺什么地方,青女便想着要将金禅寺一把火烧了。结果话一出口,花千里为了不让青女滥杀无辜便变得格外听话,将青女伺候得很好。
夜里他却被带到了酒肆。
青女从小生活在南诏,酒水更是接触了不少。在南诏,不论男女,都爱在餐桌上喝上几壶酒水,且都是自家酿造的烈酒,外来人喝上几口估计都倒地不起了。
但杭州的酒不同,乃是刚柔并济,与这里的姑娘一样,温婉多了。尤其那一碗竹叶青,口感醇厚,柔和,还带着淡淡的竹叶香气。
两人坐在二楼窗边,青女喝得很畅快,而花千里已经被她灌了一壶酒,此时迷迷糊糊,晕头转向,更是问什么答什么。
“杭州城有多少千机阁的弟子?”青女问。
花千里答:“三千多人。”
青女:“还挺多。里面最厉害的是谁?”
“副阁主……慕容霖。”
“是个女子?”
花千里点头道:“是的。”
青女又抿了一口竹叶青,思索着什么,隔了好久才又问道:“那你告诉我为何这里会有这么多千机阁的人?”
花千里神情有些恍惚,肚子里的蛊虫像是在啃蚀他的血肉一样,令他一阵一阵抽痛。面部表情逐渐扭曲,却不得不回答了青女的问题,“因为……蛊……虫。”
“蛊母在哪?”
此话一出,花千里咬起了舌头,看着他嘴角逐渐流淌的血渍,青女无奈打了个响指,安抚了他体内的蛊虫。
“真是一头倔驴。”
“主人,不要蛊母了好不好。”花千里倏然痴情地看着青女,青女却不理他,又道:“既然杭州城这么多千机阁的弟子,我却只碰到个别,那就说明,还有一部份人被藏了起来,他们藏起来的地方就是蛊母的藏身地。既然金禅寺地上找不到那很大的可能就在地下。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花千里脸色瞬间变了,变得苍白无助,惶恐不安。
“哼。”青女勾起唇角,将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这里的古琴声音太悦耳,动人心弦。她透过窗户看着楼下跳舞的歌妓,“你去同她们跳一段。”
此时的花千里已经从蛊虫的控制中清醒了过来,听闻青女的要求,还想着誓死不从,双眼坚定得像是即刻要将性命献祭出去一样。
“怎么,不肯吗?”青女转过头勾起花千里的下巴,“你今日取悦好我的话,我可以放你走。”
花千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虽然只有七天,他只跟了青女七天,但这个女子并没有她嘴上说的那么恶毒,她虽强大但也有很脆弱的一面,那一面才是真实的她自己。
“我……”花千里低下头并未抉择。
“你是舍不得我放了你,还是放不下脸面去跳上一段?”青女眯眼看着他。
花千里:“我不会跳舞。”
青女突然笑出声,“小公子,你不如说是你舍不得我放你走。这样的话,我会以为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年轻姑娘,吸引着你们这群年轻男子。”她用那双媚眼看着花千里,“既然你什么都不肯说,也不肯做,那就走吧。我放你走,但你体内的蛊虫得靠自己解开,我也无能为力。”
青女放过他不过是因为腻了,本想着从他身上找到蛊母的下落,没想花千里对千机阁忠心耿耿,奈何她如何’严刑拷打‘都无动于衷。无趣极了。
“你真的肯放我走?”花千里再次确认道。
青女道:“今日放过你,下次再见就不一定了。”
花千里还在犹豫不决,青女便催促道:“难道你想今日就死在我手里?”
听闻,花千里立马起身,从酒肆二楼翻身而下,没多久就隐没在了人群中。
他自然知道青女会跟踪他,所以他压根没打算去找慕容霖,而是又跑到了天竺山径,在那里等着青女到来。可是等了一天一夜,青女的影子没出现在天竺山径,而是再一次出现在了金禅寺外。
花千里赶到的时候,金禅寺的老和尚都死了,地面被炸开了一个大坑,坑内的药罐倒塌了一片,里面的蛊母死死伤伤,密密麻麻地在地上蠕动。而青女坐在大坑边上,她的周围全是千机阁的杀手,还有几十个药蚀人。
慕容霖手持长鞭,站在她面前,双目炯炯,充满了戾气。
“十…三十二…七十八……两百…三百二十……三百二十位杀手,三十三名药蚀人。有点儿难哦,怪不得贺公子会说这个活不好办,罢了罢了,来都来了,除非死了,不然也走不了了。”青女荡着双脚,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似乎将生死看得很开。
也是,她是来完成首领的命令的,得偿所愿下了山,应当报恩,哪怕今日死了也不会心怀不满。
千机阁在杭州城藏有蛊母,是为了在这地方也孕育出一支庞大的药蚀人军队,从江南北上,可以征服不少领土。因慕容霖是被千机阁养出来的刀,被派遣到这里,便是要以命相搏,为了千机阁做恶人也做,做违背侠义道德之人也做。
慕容霖无情地看着青女,“这里不止三百多人。不论阁下是谁,从何而来,今日怕都走不了了!”她一抬手,“所有人听令,杀了她!”
一声令下,数百位杀手和药蚀人像是弓箭上的箭矢,因为拉弓太久了,一时间弹射出去,速度惊人。
青女恍然大悟,是啊,花千里都说了整座杭州城有三千多名千机阁的杀手,减去她杀死的那些,还剩两千多名,而且这里还有一些被炼化出来的杀不死的药蚀人。
她想,似乎是有些棘手。
贺宴舟三个人从宫殿逃出来得亏了莫濯身上的夜虺。
几人在宫殿各个犄角旮旯找了个遍, 几个时辰过去,他们要么是又踩到了新的机关, 要么就是累了困了想偷懒了,几乎没有任何收获。
直到莫濯靠着墙边坐了下来,夜虺从他身上下来,慢悠悠地爬到了上次巫暮云抓到田鼠的那条地缝边上,用身子拱了拱边上的泥土,没一会儿的功夫便从地缝里钻了进去。
三人都失去了耐心, 尤其贺宴舟,此时已经躺在了地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话是这么说,但人却躺地上没再起来。
过了一会儿, 几人过来时的那道墙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贺宴舟惊奇地转身看去, 因扭头时压到了头发, 扯得头皮生疼,所以咬牙切齿地坐起身子, 挠了挠头皮。
“怎么了宴舟?”坐在他身旁的巫暮云温声询问道。
贺宴舟:“那墙体似乎被打开了?”
巫暮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 墙体被人从外打开了。
莫濯站起身, 看了看周围, 没发现夜虺的痕迹,于是从墙体走了出去, 在那里发现了盘成一坨的夜虺,又看向贺宴舟和巫暮云,在两人惊异的目光下,道:“是夜虺救了我们。”
贺宴舟赶忙起身带着巫暮云走了出去。
拍拍衣袖, 上前抢走了莫濯身上的夜虺,“干得好,我就说你是一条好蛇!”
莫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拍马屁’吓了一跳,心道:“你什么时候说过?”
接下来的路,三个人都是跟着一条蛇走的,然后顺顺利利从地脉走了出来,来到了长安城大街上。
几日没有喝上美酒,贺宴舟酒瘾作祟。出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拉着两人先是买了几件干净的衣裳,打扮得像是三位纨绔子弟,走在大街上引不少姑娘回头偷看,然后跑到了一家来往客人较多的食肆,点了两坛烧酒,两碟花生米和一大堆菜肴。
巫暮云看着满桌子的菜肴无奈道:“你点这么多,怎么不问问我?”
贺宴舟将嘴里的牛肉咽下,又喝了一口烧酒,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原本满满当当,如今瘪下去了好一大截。贺宴舟赶忙又多夹了几块牛肉到巫暮云碗里,“那你多吃些,还长身子呢。”
巫暮云:“……”他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长什么身体?
“两位放心吃,我这里还有点儿银两,不够的话,等会儿跑快些就好。”莫濯吃饭也是端着身子,斯斯文文,压根不像是与这两位粗鲁的汉子一道路上的人。
听闻,贺宴舟舒了口气,又夹了一堆大鱼大肉放在了巫暮云碗里,让巫暮云有一种被父亲关爱着的……错觉?
等几人吃好喝好后,终于又回归到了正题。
他们行踪暴露,上官拓必定不会罢休,估计不久便会派人来捉拿他们。
长安城他们多呆一刻便多一份威胁。
于是几人还是选择留宿在了长安城较为偏远的客栈中。
三日后,贺宴舟在房间里连夜为几人准备人皮面具。这东西他做起来要比青梧吃力,当然也比青梧做的更丑,但没办法,没救出人,他们还没有理由离开长安城。况且,上官拓炼出了那么多药蚀人,他们总要探查敌情,想办法应对。
可惜人手尚且有限,便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贺宴舟手拿面具,刚要上颜料,后背一暖,又不得不停下了手。巫暮云走进来时没有什么动静,让专注于做事的贺宴舟难以察觉,但他身上独特的味道,让贺宴舟不必回头便能认出来人。那是一种野生的花香,像是高山上的龙胆花亦或是山茶,洒脱、自由、无拘无束。
巫暮云将脑袋放在贺宴舟的肩膀上蹭了蹭,乌黑的长发与贺宴舟的青丝交缠在了一起。两人都只穿着寝衣,薄薄的衣衫根本阻挡不住肌肤相碰时的温暖。巫暮云安静地享受着靠在贺宴舟身上的那一份心安。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贺宴舟道。
巫暮云道:“睡不着。打开房门便见你这屋子里还有亮光,便来看看。”他说着离开贺宴舟的肩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随手拿起一张面具欣赏了起来。
“怎么样?”贺宴舟问道。
“鬼斧神工。”巫暮云就只会这么几个成语,全用到了贺宴舟身上。
贺宴舟道:“是鬼画符吧,你这张嘴倒是会说话。”
巫暮云将面具对着自己就贴了上去,而后照照铜镜,看向贺宴舟,“如何,好看吗?”
贺宴舟道:“眉目如画、鼻若悬胆。”
这是这张面皮的五官贺宴舟都还没来的画上,竟在这睁眼说瞎话了。
“哈哈哈哈!”两个人相视一眼,不禁都笑出了声。
古人常言: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1】两人如此这番也是这诗句的另一种写照了。
“宴舟这张嘴,不见得比我差。”巫暮云说着,扯下面具,还给了贺宴舟。
贺宴舟与他玩闹了一会后又开始细细打磨那张面具,巫暮云就在一旁乖乖地看着,格外安静。
直到贺宴舟画完了面具的眉目,抬起头道:“上官拓说他杀死了沈十一,我想了很久,却还是相信他压根没有杀她,我们还有机会救人。”
巫暮云靠在窗户边,月光照亮他的半边脸,眼睛明亮犹如幽潭,人却似空谷幽兰,在窗边抹上了一幅景色。
贺宴舟见巫暮云不说话,停下手笔,抬头看去,突然趁其不备在他脸上画了一笔,墨汁顺着他的额头流到了眼角,这才叫他回过了神。而后呆若木鸡地看着贺宴舟,也不恼火,“宴舟,怎么了?”
贺宴舟没好气地放下手上的毛笔,用眼神叫巫暮云低下头来,原本是想拍他脑袋,算是给他不听自己说话的惩罚,谁知道下一秒,这臭小子居然迅速抓起毛笔在他脸上也画了一笔。
贺宴舟愣神片刻立马反应了过来,两个人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在书案边上缠斗在了一起。
一刻钟后,一个似猫,一个像狗。总之脸上多了不知多少墨水,除了眼睛和嘴巴,几乎都没干净的地儿了。
“哈哈哈!宴舟,让我看看你,快快让我好好看看你!”巫暮云追着贺宴舟道。奈何剑圣倏然脸皮薄了起来,一再闪躲。
“斯文扫地,颜面何存!”贺宴舟一边躲着巫暮云,一边说道。
巫暮云抓着他的衣袖,笑道:“宴舟,你在我眼里可不曾斯文。”
贺宴舟停下来看着他,“哦~那我在二公子心里是什么样的?”
“自然是原模原样的。现实什么样,心里就是什么样。”巫暮云抓住贺宴舟的手,看着他一脸墨汁,“脸再花,也还是一个样,十一年前一样,现在也一样。所以你就算老了,在我心里就是贺宴舟该有的样子,我才不在乎你到时候是美是丑。”
贺宴舟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就是词穷不知道说什么了,一堆有的没的。”
巫暮云更喜了,因为被贺宴舟说中后决心报复,非要与贺宴舟纠缠不清。
于是半夜三更,两人便在这方丈之室嬉笑打闹了起来。弄得隔壁的莫濯睁着眼睛迟迟没有入睡,连带着夜虺也开始不安分地撞起墙来了。
估计这条黑蛇明日头上要留几个包。
这是三年来巫暮云笑得最开心的一次,露出白牙和脸上的墨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是两人忘记了,这用来画皮的墨汁乃是上好的松烟墨,搞不好就洗不掉了。停下打闹后,两个人便用脸盆接来水,揉搓揉搓,几乎脱下了一层皮才将那墨水洗干净,实属不易。
贺宴舟仰着脑袋靠在椅子上,鬓角的头发湿漉漉地,有种出水芙蓉的错觉,随后转头看向巫暮云只见他从兜里拿出那条蓝色抹额,递给了自己,“诺!收好了,这可是定情信物。”
贺宴舟懒洋洋地将手伸了过去,那边靠着窗的人却将他的手紧紧抓住,用力将抹额塞进他手里,“等一切事了,你可是要拿着这个东西娶我过门的。”
巫暮云说完话有些不好意思,看到贺宴舟依旧懒洋洋不为所动更是不知所措。然而,看到他一脸穷迫的样子,贺宴舟却道:“那我得准备准备,中原的规矩太多了,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点儿都不能怠慢。或者我也想听听南诏的习俗?”
巫暮云的耳根通红通红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但如今在贺宴舟心里,不过都是些表象罢了。
两人同房时,他可以红着脸提出一些无理要求,甚至顶着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动作却娴熟得让贺宴舟难以置信,任凭贺宴舟撩拨完人后如何求饶都无济于事,第二天还得拖着疲惫的身子装作无事发生,继续赶路。
他当初肯定是被蛊虫控制了,才会觉得他是朵洁白无瑕的单纯小白花。
“南诏婚娶没有束缚,自由洒脱,你想如何举行都行。白天我们可以到布鲁谷骑马狂奔,夜里我们再围着篝火跳舞,然后向十三坛神明祈愿,执子之手,共赴白头。如此一来,神明允诺,生同衾,死同穴。”巫暮云道。
贺宴舟摸着下巴,“那我便允你一场南诏的婚礼,风风光光将你娶进门,如何?”
那可是求之不得。
巫暮云突然从窗边走进,俯身低下头,轻轻地吻住了贺宴舟的嘴唇。
可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解决,要等贺宴舟娶他,他还得等多久?大抵是心里对于这件事情的到来尤其期待,所以总想着走点儿捷径,好快点嫁给心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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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出自《诗经·郑风·女曰鸡鸣》。
第85章 又入虎穴(1)
次日, 几人戴上了贺宴舟精心做出来的人皮面具,转身一变, 从乡野村夫变成了街边屠夫。
惹得路过的狗都要停下来看几眼。
做得丑一些是想着掩人耳目的,如今倒是好,反倒惹人注目了起来。
贺宴舟懊恼地抓了抓后脑勺,刚要上街,却险些被一辆横冲直撞地马车扑倒,好在动作敏捷, 转身一闪,安全落了地。
“方才是什么丑东西出来挡了一下?”车夫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对旁边的伙计道。
“不知道啊,长得还怪瘆人的。”
贺宴舟看着马车卷着一屁股灰尘离开, 在原地尴尬地抽搐着嘴角。但转念一想,这也就说明了, 自己的技术有所进步, 至少在画一张巨丑无敌的人皮面具这块领域一骑绝尘。
“我就说吧,贺公子技术了得。带着这张面具只要站在街道上, 还有谁敢靠近的。”莫濯看似是在拍马屁,但确实满满的幽怨气息。
贺宴舟:“有这么厉害?这不有鼻子有嘴, 还有眼睛呢, 又不是怪物。”
是啊, 有鼻子有嘴,还有眼睛, 圆鼻大嘴小眼睛。
巫暮云倒是没说什么,毕竟昨夜他是看着贺宴舟画的,那个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心想着丑又何妨, 是宴舟亲手做的,他还能不要吗?
几人一路热闹街道,迎面碰到了几位巡逻的士兵,看他们鬼鬼祟祟,大喝一声将人叫住。
贺宴舟还想着若是身份暴露,那便只能动粗的,将这些士兵放倒,然后再一溜烟儿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他完全是多虑了,那几个身着盔甲的士兵见到几人这个打扮,先是一脸疑惑,而后摆手便放了人。
等贺宴舟反应过来时,几个人已经离开繁华街道,来到了长安城边缘的小镇上,正是燕归小镇。
莫濯脸上的面具已经不翼而飞,又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黑色面罩被他戴在脸上,人模人样,与身后两个披着屠夫皮的人可不像是一块的。
贺宴舟看着他,心里不禁嘀咕了起来,“这家伙怎么跟李真源那小子一个样,死装。”可即便如此,咱们的贺大侠心胸开阔,怎会和他一般见识?
“今日怎么不见夜虺露出头来?”贺宴舟问道。
若是平常,夜虺在没人的地方,早就舒舒服服地趴在莫濯的肩膀上呼呼大睡,或是调皮地吐着信子,听着几人讲话,今天不见它影子,贺宴舟还有些不习惯呢。
只见莫濯从衣袖里将一条病恹恹的黑蛇掏了出来,“诺。”
贺宴舟一见立马捂住了嘴巴,巫暮云见状也看了过去,“噗!它头上怎么还长包了?”
莫濯冷漠道:“哦。昨天贺公子的房里不知为何,三更半夜了还传来几只老鼠嬉戏打闹的声音,夜虺太激动给磕的。”
贺宴舟:“……”
巫暮云:“……”
“啊……这样啊,我怎么没注意到。”贺宴舟不好意思道。
大抵是路上太过炎热,两个人的脸色红了起来,莫濯有一眼没一眼地瞥向他们两,也没继续说下去。
燕归与梨花村,一个在长安城的西边,一个在长安城的南边。虽然距离稍远,但却被同一条地脉线串联起来,都可以作为地脉的出入口。既然从梨花村能够走到靖王府,那换一条路线,深夜前行,趁着上官拓还没发现地脉的存在,他们靠着夜虺说不定也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靖王府,将沈十一救出来。
燕归没有梨花村那么多花,但街道两边的房子却大都是用竹子构建而成,简单却也很温馨。几人到达这里时已经黄昏,正好碰上燕归巢。
贺宴舟看着人烟稀少的街道,想起了赵文卓和叶青。叶青与其交谈时说过,他之所以一定要和赵文卓在一起,是因为在燕归时,看到了一位姑娘身上的坚毅和绝望,他觉得,赵文卓需要他。
那个时候,贺宴舟还可怜他那么温顺的人肯定会被小师妹的暴脾气欺负。他们成亲之后,叶青得空能与贺宴舟喝上两杯时,喝醉了也会抱怨几句,说自家娘子在家中如同母老虎般的做派,但抱怨完后总会在后面加一句,“可是没办法啊,我就是很爱我娘子。”
现在想来,叶文昭的脾气比起她娘亲的,可太好了。
“找个破庙先歇息吧。等夜深人静了,我们再行动。”贺宴舟对身后两人说道。
巫暮云和莫濯点头应了一声,随后几人便顺着地图找到了地脉的入口,并在其附近找到了一座废旧的土地庙。
土地庙地小,一尊土地像就占了一大半地方,三个人勉勉强强能在里面挪动身子。
人皮面具戴久了,脸上总会有种不适的感觉,所以一坐下来,贺宴舟便开始给脸部周围按了按。莫濯脱掉面具尚且无人认出,他可不一样,现在整座长安城甚至整个江湖,到处贴满了对他的通缉令,大家一看便知道是他,可不得悠着点?
只不过几人也没想到,燕归这一块小地方也被千机阁渗透得死死的,夜里总会有一闪而过的黑影。
贺宴舟整理面具的手一顿,与巫暮云对视都,双双看向了庙外。
“看来即便易了容,依旧逃不过千机阁的眼睛。”巫暮云感慨道:“宴舟啊,看来去靖王府之前还要打斗一场了。”
巫暮云的额头上留下了一小块伤疤,在整理面具时时不时会从抹额里露出来,这倒没什么,只不过他腿上的伤也才愈合,伤口还没来得及结痂,不宜动手。
“你悠着点,最好待在我身后。解决这些人还用不到你出手。”说罢,一道影子从外飞来,亮出长剑,’噌——!‘地一声,贺宴舟手上的无双剑指露出了半截剑身就将人给挡了回去,而后一招九州行绕到影子身后,不必无双出鞘,点住影子的气海穴,使其内力停滞,转眼间便用影子手上的剑将其解决。
见血封喉。
贺宴舟杀完人往后一跃,用无双剑的剑气挡开了血渍。再望向周围,这会儿,已经有不少千机阁的杀手落地在了土地庙外。
夜虺今日状态不好,莫濯也就没有唤来群蛇,而是和巫暮云一同若无其事般坐在寺庙里,不忘夸上几句:“贺公子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九州行一处,我在庙里也只看到了影子,佩服佩服!”
贺宴舟在庙外与十几位千机阁的杀手对峙,笑道:“五洞主谬赞,你也别看这会儿只有这么些杀手,还有成百上千在路上呢。贺某顶多杀完这群人就跑,免得到时候想跑都跑不了咯。”
此话一出,莫濯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千机阁无孔不入,无事不晓。既然这寺庙已经被这么多人包围,那定是有更多的人知晓了此事,并且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这个组织向来如此,神出鬼没,如影随形。
大概一刻钟后,剑圣单枪匹马将庙外的杀手都解决掉了。他的无双剑仍旧没有出鞘,只露出了半截剑身。可即便如此,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到近,他拿着剑一个箭步飞向寺庙,拉着巫暮云就往寺庙身后的丛林跑去。
莫濯见况也跟了上去。
几人在很快的时间内找到了地脉的入口。入口在一山洞里,往最里面走有一条被大石堵住的地道。贺宴舟拔剑将石头劈开,待大石变成碎石,扶着巫暮云便咻地一声,溜了进去。
莫濯紧跟两人身后,虽然她的生死估计无人在乎,但好在他反应灵敏,腿脚灵便,跑得还快,不然靠着两位大侠,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的。
“地脉里的机关不少,为了节省时间,贺公子尽管带路,至于机关陷阱,我会让夜虺破除。”莫濯跟在最后面说道。虽然此时此刻夜虺还在头昏脑胀,看上去不太清醒,好在还是听得懂人话,莫濯话一落,蛇就从他身上离开了。
于是,贺宴舟拿着地图,走在前面指路,夜虺便在这其中破除机关陷阱,很是靠谱。
“宴舟,我只是受了点小伤又不是不能走路,你别总是扶着我,你看看,这地道本来就窄,你扶着我不好走路。”巫暮云说完后将贺宴舟扶着他的手搬开,谁知贺大侠极其不乐意,将手抓得更紧,任凭巫暮云怎么挣扎都无用。
这下好了,剑圣功力恢复了,力气也变大了,捏着巫暮云的手发红发紫就是不松开。
“好好看路,少说些!”
贺宴舟霸道极了,说话的腔调都变了。这让巫暮云心头一震,心里冒出了一些有的没的想法,好在他当初就是在上位的,否则如今以宴舟的威慑力,鬼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想来想去,又觉得,就算没有,那又怕什么,他家宴舟心肠那么软,他要是哭上几声,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不就都成了?
这可真是个完美的想法。
“嘶…宴舟,你抓疼我了,轻点啊!”
巫暮云故意将声音抬高了一些,那股明显的撒娇意味,让身后的莫濯听了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莫濯揉了揉手臂,随后有些寒碜的看着面前两人,这还是他认识的首领大人吗?那个狠戾阴险,杀人不眨眼的首领大人?
贺宴舟听闻将抓着巫暮云的手松了松,“好好说话,别撒娇。”
噼里啪啦!莫濯的头上一道惊天霹雳就这么猝不及防打了下来。
等他回过神夜虺已经破除了最后一道机关,几人就这么顺顺利利又回到了靖王府下面的地道里。
第86章 又入虎穴(2)
从地道往前直行便是之前那扇墙体, 背后就是那座崇文帝为所欲为的宫殿,若是换个方向往前走, 应该连接着的就是靖王府藏在地下的暗格和密室了。
“等一下。“巫暮云突然叫停,让准备打开密室大门的贺宴舟一顿,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贺宴舟道。
巫暮云的脸色不太好,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一般。在靠近靖王府的地下密室时,每走一步她都能听到一段悠扬的琵琶声,断断续续, 却能在他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回音。这种声音像是他被关在清归阁时,意识被阴阳决埋没,困在方寸之地时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可是……当他再仔细听时, 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他出现了幻觉一般。
“你们有听到琵琶的声音吗?”巫暮云问道。
贺宴舟:“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阿云, 你是不是不舒服?”
莫濯也摇头,“我也没听到。”
这么说的话, 真是幻觉……
“没有,可能一路走来有些倦了, 听错了。”他笑着说道。
贺宴舟却摸了摸他的头, “等救出沈姑娘, 回到魍魉山,一起去天花净调养调养。”
“好。”
“轰!”石门被打开了。
几人迅速潜入密室, 刚落地,就见一片灰暗中逐渐点燃了烛火。原以为是落入了圈套,但等了许久什么人都没有见到,这才舒了口气。
贺宴舟几个人分头寻找沈十一, 可是转了一圈才发现,这座密室里,只有数不清的药蚀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牢房里被关着的炼化成功的药蚀人正发出一阵阵沙哑的吼声,而那些摆放整齐的药罐坛子也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啪!”一个坛子倏然碎裂,里面钻出一只浑身绑着布条,五官不全的药蚀人,形如僵跖曳骸,正朝着贺宴舟几人缓缓而来。
“不好。这些东西要破壳而出了!”贺宴舟说着快速将巫暮云拉走,往那条无人的地道跑去。
难怪今日无人看守,原来如此!药蚀人炼化成功后需要以活人进食,上官拓估计早就猜到几个人会来,便索性什么都没准备,就等着让出壳的药蚀人将几人作为食物,吃干抹净。
“五洞主还等什么,跑啊!”莫濯还立在原地,听闻也不慌张,在破壳而出的药蚀人身后,瞧见了一只还在爬行的被人遗落的蛊母,闪过去将蛊母拾了起来,又退回原位朝着贺宴舟两人的方向跑去。
药蚀人接连破壳,饿死鬼投胎似的到处寻找食物,张牙舞爪地朝着莫濯追来。
他将蛊母藏在一个瓷瓶里,往袖子里一放,跑进了那条地道。
地道的门‘碰!’地一声关上。
这时,一阵琵琶声从里面又传了出来,听到声音的药蚀人开始暴动,撞击着那扇关起来的大门。
就是这个声音!“巫暮云说道。
几人站在地道里,不能往后退便只能往前走,贺宴舟冷静下来,逐步分析,“沈姑娘并不在这里,也许是我们来晚了。”他看着面前漆黑的道路,“往前走估计已经有不少千机阁的弟子等着守株待兔,若是往后退,就要成为药蚀人的盘中餐。以两位的能力,如何选?”
莫濯毫不犹豫地作出抉择,“后面的东西太恶心了,我不喜欢。”
“那就往前走吧,宴舟,你不必护着我。”巫暮云说道,“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而且我又不是残了,堂堂魍魉山首领,这点儿场面还是能应付的。”
“放心吧,等会要是打起来,护好自己就行。”
贺宴舟愣了一会儿,随后‘嗯’了一声,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没时间多虑,几个人往地道深处走去。就在要看到光亮的时候,巫暮云心中一怔,一股凉意随后背冲了过来,他停留在一道半敞着的机关门外,泪眼朦胧地看向了贺宴舟。
“……”
贺宴舟顺着他的视线透过门缝往里看去——里面只有一座用玄冰打造的棺材,而棺材里躺着一位身着素衣,温润如玉的公子。
巫子明……的尸体。
“阿云?”贺宴舟温声叫唤了一句。
“走吧,身后的怪物……很快就要破开那扇铁门了。”巫暮云的声音有些发抖,可是下一秒却不做停留朝着出口跑去。
巫子明的尸体居然还能完好无缺地保存下来。三年了,巫暮云以为他这位哥哥他这辈子都见不到了,终于见到一面了。他克制着自己所有的情绪,深怕爆发出来后给贺宴舟增加烦恼,可还是有几滴不争气的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他想带走他哥啊,可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没有机会。
“几位往哪里走啊?”
几人跑出偏殿,如贺宴舟所料,上官拓已经将这座靖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任苍蝇蚂蚁都飞不出去。
“上官拓!真是苦了你了,这么煞费苦心。”贺宴舟怒气冲冲地说道。
“几位也看到了,那些药蚀人都炼化成功了,但这些怪物当中却缺一位领头人,我看几位都很合适,不得费点心思?”上官拓身后站着一群杀手,旁边还有一位功力高强的暗羽。
“那不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贺宴舟拔剑大喝道。
暗羽剑气拔出无双剑,手上的银剑也出了鞘,却被上官拓抬手拦了下来,“慢着。对付他们,我们胜算不大,密室里有人会控制药蚀人将几人拿下的。我们等着就行。”
“靖王口气好大呀!你以为凭借这些人就可以留住我们?不妨试试?”巫暮云双眼通红,腰上的七杀被拔出的那一刻,一剑抹掉了周围几位千机阁杀手的脖子。
一剑封喉,不见血。
上官拓脸上却逐渐兴奋了起来,大笑:“哈哈哈!不愧是首领大人,这一剑的威力可真不小!”他转而道:“想必你也见到了子明了吧?”
“怎么样,我可是好不容易将他的尸体保存到现在,你见到他,是不是很开心啊?”
巫暮云的脸色霎时变了,握着七杀的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青筋暴起,若不是七杀材质特殊,怕已经被他捏成了碎片了。
“我哥的尸体你居然留了那么久?是在向他忏悔吗?”巫暮云咬牙切齿道。
上官拓摸着下巴,装作思考,“忏悔?我吗?我无须忏悔。我只需要为所欲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杀光自己想杀的人,然后踩在他们的尸体上,站在至高点,观摩一切便可。天下之大,唯我独尊。”
贺宴舟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可笑。”
“可笑?你们不妨看着,如今朝廷之上,我一言,无人敢驳,而江湖当中,还有比千机阁更厉害的门派吗?称霸天下于我而言,迟早的事。”上官拓得意而又张狂,“长安城的药蚀人破壳了,其他地方的,你们觉得还会晚吗?”
莫濯安静地在一旁听着,手上的夜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靖王府的地段不错,背靠龙首山,而山上毒蛇也不少,估计能召集很多过来。再加上有蛊母在手,蛊虫也当能招来很多。
贺宴舟注意到莫濯后,也知晓了他接下来想做的事情,却在与他对视时倏然摇头,暗示不要轻举妄动。
身后的药蚀人已经冲破了石门,毒蛇蛊虫于它们而言,就像是美味佳肴一般,压根没有任何威胁。几人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听上官拓废话,不如趁其机会想办法逃跑。
“既然靖王这么厉害,那又何必堵住我们的去路?左右都是死,偏偏还要死在靖王府,我看这里戾气太重,死后魂不知归处,属实太惨,要不你放我们一马,我们立马归降,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主,如何?”贺宴舟说道,看似是一段投降说词,但却将脑袋抬高,语气也是傲慢无礼。
上官拓‘噗!’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看着身边的暗羽,“你听到了吗?天下第一的贺宴舟,说要归降于我,哈哈哈哈!”
看着上官拓仰头大笑,贺宴舟对着身后两人道,“就是现在,逃!”
身后的药蚀人破开偏殿的大门,千钧一发之际,贺宴舟等人跃上屋顶,不知从贺宴舟手上丢下什么东西,轰隆一声,炸开了一道烟花,等那烟雾散去,几个人已经消失在了上官拓面前。
上官拓回过神,眯着眼睛,眼里全是怒火。
“让他们逃了?”偏殿走出来一个人,那人青丝绾成高髻,素银莲花花冠束之,额间一点朱砂痣,身披莲纹赤色天衣,双手抱着琵琶,好一副观音做派。
贺宴舟几人穿过街道,掠过高楼,动作迅速,直到一处隐蔽的巷子口才逐渐放慢了步伐。
“贺公子方才丢出的东西是什么,竟有如此威力?”莫濯好奇道。
贺宴舟一边踩着屋顶往前飞掠,一边笑道:“那东西应该是永嘉帝在建造地脉时,构造机关暗器遗留下来的火药。我是在穿行地脉的路上捡到的,没想到还救了我们一命。”
“跑了这么远,应该也追不上来了吧?”莫濯说道,话刚落却被巫暮云拦停了下来,“有动静。”
巷子周围有明显的脚步声,且在逐渐靠近几个人。
“是药蚀人?这么快?”莫濯停下来,他肩膀上的夜虺比他同样做出了警觉。
巫暮云:“不,是人。”
他话刚落,巷子尽头便有人蹿墙头,随后地上突然出现了一群布衣侠客。
其中一人,贺宴舟再熟悉不过,暴露身份后最难缠的——张钰成之子张十帆。
这小子的毅力可见不一般,总是追着贺宴舟跑,阴魂不散的。
贺宴舟见到人无奈地扶额,随后唉声叹气,“怎么哪哪都有他?”
“贺宴舟!终于找到你了。呵!今日看你还怎么跑?”张十帆大放阙词,“我要亲手取下的你脑袋,供奉在我爹爹坟头!”
贺宴舟:“张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样的道理你会不明白?”他对着身后跟随他死心塌地的侠客们道:“各位,魔头就在眼前,今日拿下他的脑袋,为我们死去的亲人复仇!”
巫暮云不和他们废话,二话不说就亮出了七杀剑,剑一出鞘,剑气凌然,站在巷子里的侠客们脸上明显闪过惊恐,他们心里都明白贺宴舟的武功有多高,而他身后的这两位同样不是简单角色。
大抵是受到了张十帆的怂恿,竟认为区区几十位侠客能够阻拦贺大侠与首领大人们的道路,实在是太天真了。
“阿云,别和他们动手,没有必要。”贺宴舟看着张十帆,“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是我们对手,和他们打纯属浪费时间。况且,他们压根拦不住我们。”
张十帆悻悻道:“是吗?不试试怎么知道。”
第87章 黄泉引
他倒是张狂, 还真就在说完话后,提着一把长刀, 冲着贺宴舟而去。然而,刀却还没有接近贺宴舟,便被巫暮云一掌从手中打落了下去。
“铛!”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了三段。这仅仅是一掌的威力。
张十帆倏然意识到了自己与这三人的差距,哪怕他身后还站着几十位侠客,但对付这三个人依旧没有任何胜算,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地与天的距离。
“吼——!”药蚀人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一段悠扬的琵琶声又开始绕在巫暮云的脑海里不停旋转,令他有些恍惚,好在贺宴舟及时将其倒下去的身子扶住。
“阿云?”贺宴舟单手将其搂进怀里, 而后看着不远处犹如野兽般飞扑过来的药蚀人,看向莫濯, “先走!”
几人掠过张十帆他们的头顶朝着另一个方向逃跑, 临走前贺宴舟还不忘提醒他们,“张公子, 带着这些人先走吧!后面的东西,你们对付不了, 快走!”
然而张十帆看见朝着他们飞扑过来的药蚀人时, 已经傻眼, 等反应过来后,压根来不及逃跑了。他们没有贺宴舟一行人那么厉害的轻功, 所以注定会成为药蚀人破壳后的第一顿饱餐。
“张公子!”刀疤客大喝一声,朝着攻来的药蚀人扑去。可是大刀砍在这活死人身上不痛不痒,没有任何作用。
张十帆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群怪物,大喊:“为什么!我是千机阁的人啊!!!”
“为什么要杀我们!”
话音刚落, 人便被药蚀人咬住手臂,任凭他拿剑砍,用内力挣脱,皆无济于事。
“啊啊啊——!!!”
一连串的惨叫声传入贺宴舟耳朵里,他想救人,但已经来不及了,等他回头看去时,那小巷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真残忍啊。
“上官拓他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这个疯子。”巫暮云站在贺宴舟身后道。
他们立在高楼之上,可以俯瞰整座长安城的风景,甚至可以看到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宫。
“驾驭药蚀人的不是他。”贺宴舟道,他看着巫暮云,“那琵琶的声音,是不是会影响你?九禅经除去了阴阳诀携带的邪气,但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可以将其唤起。”
莫濯有所觉,眼神一定,“《黄泉引》?方才那琵琶声是黄泉引?”
巫暮云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这是什么东西?”
“???”莫濯一脸吃惊地看着巫暮云,这可是堕仙陵的首领,是手刃蒙逻阁的奇才,居然不知晓黄泉引是什么?
巫暮云虽入江湖多年,但从没有特意了解过江湖中如今流传下来的各种武功秘笈,除了一些被人在耳边嚼烂了的武功,其余那些他几乎没去了解过。他是凭借天资胜过了后天的努力,所以擅长的招式大都是自创而来,
所以黄泉引这个东西,他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先离开这里,那个操控者的目标是我们,晚点儿我再告诉你黄泉引是什么。”贺宴舟说着从高楼跳了下去,衣角随风飘荡,犹如飞鸟一般从高楼之下穿梭而过。
莫濯紧随其后,巫暮云在原地愣神片刻后也跃下高楼,追上了两人。
药蚀人对几个人穷追不舍,不论他们逃到什么地方,它们的鼻子都能嗅到,三个时辰后,几个人终于甩掉它们一大截,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燕归小镇附近的竹林里。
贺宴舟不知从兜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往巫暮云和莫濯身上撒去,也不忘在自己身上撒上。
“此乃芸香,味道会刺鼻些,但正好可以用来掩盖自身气味,防止药蚀人寻着味过来。”贺宴舟说着又将那一小瓶芸香揣进了袖口。
他随后又笑了笑,背靠在一株竹子上,“这也是青梧留在世上的无数不多的东西了。”
这瓶芸香还是他从苏邵给他的青梧的旧物当中翻找出来的,仅有一瓶,可珍惜了。
巫暮云被这味道弄得打了好几个喷嚏,“宴舟……我不会是对这东西过敏吧?感觉身上好痒。”
贺宴舟听闻赶忙上前查看,一顿操作下来,道:“是我疏忽了,这东西不小心沾染皮肤确实会引起瘙痒,没事,我给你清理干净。”说罢,拽过巫暮云的衣领,对着里面“呼~呼”地吹了起来。
莫濯轻咳几声,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对了,首领大人,我们这一趟下来,根本没见到沈姑娘,你看会不会……”
“别呀,往好处想。说不定是沈姑娘压根就没有被上官拓捉住,又或者上官拓真将人放走了。”贺宴舟说道:“别觉得不可能,上官拓有时候就会做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毕竟他又疯又癫,偷走了崇文帝的尸体,侮辱尸体都能令其兴奋,受了那么大的屈辱居然也没有将那座宫殿毁去,还会时不时进去欣赏自己的杰作。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谁又能猜得到呢?
“她肯定还活着。”巫暮云转像莫濯的脸蛋不知为何泛起了红晕,直到贺宴舟放过他的衣领,从他脖颈儿上清理干净了芸香,他逐渐恢复正常。
“对了,这个黄泉引究竟是什么东西?”巫暮云倏然问道。
贺宴舟靠在竹子上休息,刚闭上的眼睛此时又睁开了,“这东西是从皇陵里挖出来的。传闻是数百年前皇室用来祭祀弹奏的曲子,后来因为乐声阴气太重,会乱人心智,所以便被禁用了。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和阴阳诀一样,是极阴的曲谱。和阴阳诀相互吸引,很容易便能激发你体内被净化的邪气,所以才会扰你心智。”
“看来千机阁终于将那两位隐世的家伙请了出来。”
巫暮云:“隐世?”
“没错。一个能为皇室服务,掌握江湖动向和皇室秘密的组织,不可能只有柳暗花明和慕容霖这么几个高手。除了上官拓外还有两位了不得了的人物。只不过这两人在未受到上官拓召唤时,是绝不会出现在江湖当中的。”贺宴舟将那副吊儿郎当无所事事的嘴脸收了,转而严肃了几分。
“这个我倒是听说过。是对兄妹,玉面观音苏问樵,镜花水月苏鉴清。”莫濯道。
巫暮云疑惑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蒙逻阁在世时,曾同我们提起过,并且说,如果魍魉山的洞主们被称为堕仙的话,那么这两位便是上仙。”莫濯摇了摇头,“就是不知道这所谓的上仙有多大的本事了。”
“自然是有本事的,毕竟这两位连上官拓也要礼让三分。我师父曾说过,这两人乃是皇家亲信,从小便远离喧嚣,被丢在野兽出没的森林里的自身自灭。仅丢了两本皇室珍藏的绝世武功秘笈给他们,其中一本便是《黄泉引》,而另一本是什么,就不知道了。”贺宴舟道。
“如此可以看出。这两个人乃是皇家藏于千机阁真正的秘密武器,看似受上官拓驱使,但背后估计还有人在操控。”
这么说的话,巫暮云更是来了兴趣,笑道:“黄泉引能够激发我体内的邪气,那么我若是用尽阴阳诀的力量,它会是对手吗?”
贺宴舟不知为何倏然有些气恼,瞪着了巫暮云一眼。他这话里说的是自己失控激发阴阳诀最强的力量,如果是这样的话,黄泉引区区乐谱,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就是贺宴舟全盛时期使用无双剑法也不一定能阻止他。
可是一旦如此,这家伙还能回得来吗?炼此功有成,心不得宁静,无情无意,身纯阴无阳,阴阳不合,人往回九幽之地,不识来时路。
若是来时路都忘了,人就此疯魔,便回不来了。
“你要是用尽阴阳诀的力量,那就回不来了!怎么?二公子也想同上官拓那样疯魔?”贺宴舟倏然发怒,让巫暮云有些不知所措。原本只想开个玩笑,没想到玩笑开错了。
莫濯看着两人欲要争吵的气势,手上盘着夜虺蹲在边上悄无声息地看着,尽量减少存在感,一来不想被迁怒其中,二来想做一位吃瓜群众,不打扰任何人。
“宴舟……”巫暮云想拉贺宴舟衣袖却被一下子甩开,他一急直接给人袖子撕开了一块。
莫濯:“……”差点儿没憋住笑。
巫暮云:“……”
贺宴舟:“……”
“你故意的?”贺宴舟冷哼一声,直接将巫暮云一掌打离自己,“滚远点!阴阳诀在你身上,你不想着怎么克制它,居然还想着被它同化,最强的力量?你知道这股力量会将你带去何方吗?你知道吗?!你自己也尝试过这样的痛苦,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巫暮云,我费尽心思用九禅经除去你身上阴阳诀带来的邪气,就是不想你被困住,我……我怎么……忍心……”
“对不起,我错了。”巫暮云道。
莫濯一个机灵,呦!
贺宴舟气得背过身去,怒气冲冲还未得以平静。只见巫暮云从地上撑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了贺宴舟身后,轻轻拉着贺宴舟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宴舟……我错了。”
莫濯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首领大人,这家伙肯定是被人下蛊了!
“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巫暮云继续道歉,语气平和温软,听上去很是真诚。
贺宴舟侧过身,“不要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别作贱了自己。哪怕是为了我。”
“……”
巫暮云拉着贺宴舟衣袖的手突然被松开,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不敢说话。贺宴舟大抵是这世上除了巫子明之外最懂他的人了,而今成为了唯一,他的一些小想法从来就瞒不过贺宴舟的眼睛。
若是没有外界干扰,江湖之上未必能有打得过他的,除非贺宴舟能重新回到鼎盛时期,即便如此,两个人也只可能打成平手,甚至依旧是巫暮云更胜一筹。但若是有其他东西干扰,也许,他很快就会输了。
天色渐黑,巫暮云看着贺宴舟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他能留下来的唯一一位亲人,就只剩贺宴舟了。他本身就是个执拗的人,修炼了《阴阳诀》之后,变得愈发癫狂,凡是不如心意的,他总会采取极端的方式解决。
贺宴舟以为他是受到了阴阳诀的影响,却不知道,巫暮云本身就是一头沉睡在黑暗当中的野兽。从前,这头野兽睡得太死,很少活跃,而如今,家国俱灭,亲人离去,所有的念想全都搭在了贺宴舟一个人身上,这头野兽只能时刻醒着,清醒地看着贺宴舟安然无恙才能安心。
夜里风大, 会有些冷。几个人便坐在莫濯烧好的柴火边上。
贺宴舟拿着木棍时不时要翻一翻柴火,一双眼睛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焰看, 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日里和巫暮云吵了一架后,他便再也没说话了。只有巫暮云像只可怜的兔子般,眼巴巴地看着贺宴舟。贺宴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但却不想理会,他也累了,总不能就这样下去。
总不能叫这臭小子, 整日想着牺牲自己来护住他。
他倏然觉得,自己像是还债的,巫暮云是来向他讨债的,讨的便是他十一年前得寸进尺、占人便宜, 还不负责的情债。
真想仰天长啸,罪有应得。
莫濯摸着手上的夜虺, 心想着这两个人整日打情骂俏, 这会儿又不说话了,就好像是一对怨侣。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怨侣?真是太对了,这两家伙就是一对怨侣!
他表面从容淡定, 面无表情, 心中已然波涛汹涌, 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惊讶。结果手上力道一重,摸疼了夜虺, 夜虺也不惯着,扭头就给了他一口。
“啊!”
巫暮云和贺宴舟纷纷朝他看去。
莫濯忍痛笑道:“没事,没事。”
只见他狠狠掐住夜虺的嘴,冷漠道:“松口。”
夜虺不松。
贺宴舟和巫暮云事不关己似的在一旁看着。
“你松不松?”莫濯用商量的语气同夜虺说道, “真是不乖。你要是不松口,我就喂你吃蛊母,把你变成听话的傀儡。”
语出惊人!贺宴舟立马反应过来,“蛊母?洞主有找到蛊母?”
夜虺终于松开了口。莫濯一边满不在乎地擦拭着自己被咬伤的手腕,一边回答:“在密室里药蚀人冲破坛子时找到的。”
“你的伤没事吧?夜虺不是有剧毒吗?”巫暮云随口关心道。
莫濯:“无妨。它也不是第一次咬我,我已经习惯了。况且我从小御蛊,百毒不侵。两位不必担心我。”
“那正好。”贺宴舟伸过手,“蛊母还请拿给我瞧瞧。”
莫濯:“……”
心中百般滋味,最后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瓶白瓷瓶,然后丢给了贺宴舟。
贺宴舟接过瓷瓶,看了一眼巫暮云,巫暮云却有些心虚地回避了目光。他将瓷瓶打开,把里面的蛊母倒在了手心。
那是一只红色中间有一条白杠的小虫子,在贺宴舟的手心蠕动蠕动,肥肥软软的。
“五洞主,你真是我们的福星!”贺宴舟大喜。于是将蛊母又放回了瓷瓶当中。
莫濯默默地点了点头。巫暮云瞧他那副得意模样,便二话不说从兜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口弦。对着天空吹了两声,一只雄鹰便从远处飞来,高傲地落在树枝上,俯视着几人。
“既然得到了这个东西,那就将其送回魍魉山。给十二位御蛊师看看,用蛊母炼化药蚀人可有破解的办法。这蛊母同南诏剩余的蛊母不一样,他应该是没有成功寄生在死人身上的蛊母。拿给他们研究一番,兴许有办法控制药蚀人大规模的突袭。”
巫暮云从莫濯手上抢过瓷瓶,将其放置在一个素面荷包里,而后伸过手,吉纳便落在了他手臂上。他将荷包绑在吉纳脚上,伸手一放,那傲气腾腾的雄鹰便扑闪着翅膀,朝着魍魉山的方向飞去。
吉纳是南诏顶级训鹰师巫暮云手上出来的,让其送信,相距千里,大抵三日左右便能到达魍魉山了。
贺宴舟道:“他们真的能找到破解之法?”
“就算他们不能,魍魉山那么大一个武库摆在面前,哪怕蛛丝马迹,顺着找下去,总会有办法的。”巫暮云调侃道:“宴舟是忘了天下第一武库了?”
贺宴舟尴尬一笑,确实忘了,最近神经绷得太紧,记不得一些事情也正常。
“话是这么说,但是控制蛊母除了一些邪门的武功外,其他的办法估计很难成功。”莫濯说着斜了一眼巫暮云,却被贺宴舟一记眼神给吓了回去。
所谓邪门的武功,《阴阳诀》便是典范。不过,贺宴舟却不愿意巫暮云再因《阴阳诀》失去控制了。
“一看五洞主就是没怎么去过九霄塔的。”贺宴舟笑道。
莫濯面无表情,极其认真,“我来魍魉山的时候武功已经很高了,为何还要白费功夫到一座来历不明的藏书阁中偷习武功?”
来路不明?也是,到现在贺宴舟依旧没有弄明白,江湖人嘴里的天下第一武库,所谓的皇室秘密,怎么会藏在魍魉山这么个地方。又究竟是何许人所建,建造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咕咕……”周围响起了猫头鹰的声音,随后一阵窸窸窣窣,贺宴舟立马站起身,警觉了起来。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我们了。”巫暮云道。
贺宴舟从剑鞘中露出无双剑剑身,还没等拔出来,便看见一位蒙面的黑衣女子从灌木丛里蹿了出来。本欲动手,却瞧见了女子肩上的双刺,又倏然停住。
“别动手。是我。”沈十一摘下面具,看着几人,“二公子,贺公子。”
巫暮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真的还活着?”
“活着呢。”沈十一走到几人身边,整理了一下衣冠,“我找了你们一路,好不容易才找到。长安城周围都是药蚀人,我躲躲藏藏才跑到了这里。”
“嗯,那些都是刚破壳的。”贺宴舟道。
夜深人静,半空中闪烁着几颗星星,森林里不时传来猫头鹰捕食的声音。
沈十一坐在火堆边上,看上去真的安然无事一般,这让贺宴舟一行人很好奇,她是怎么从上官拓的手里逃出来的。
莫濯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地上跑的野鸡,将其毛发拔干净后,插在树枝上慢悠悠地烤了起来。
几个人都没有进食,此时看着这只香喷喷热腾腾的烤鸡,口腹之欲难以忍受,不禁溜流起了口水。
沈十一便诉说着自己这些年遇到的事情,去了什么地方,在哪里发现了药蚀人,又是怎么被上官拓抓住的。从头到尾清清楚楚说给了几人听。
“他将我关在地下牢房,严刑拷打了数月,但却没有对我下死手。我以为这么久了,他从我口中套不出任何关于你们的线索,他兴许会将我杀了。却没想到,他放走了我。”手里捧着一只鸡腿,沈姑娘两三口便吃完了,脸带着嗦了一下骨头。
不得不说,莫濯烤野鸡有一手,将其烤得皮酥里嫩的,几个人吃了,没一个说不好的。不过他却没觉得有什么,还有些不太开心,因为这几个饿死鬼,只给他留了一个鸡屁股,莫濯嫌弃地丢在了地上。
“他为什么会放走你?”贺宴舟问道。
沈十一摇头,“我也没想清楚他为何会突然将我放了。也许,真如他所说的,觉得从我嘴里得不到任何东西,没趣得很,便放了。”
火光照在贺宴舟的脸上,将其轮廓勾勒得清晰无比,他在听沈十一说话,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想,上官拓之所以会放走沈十一或许跟巫子明有关系,可是如今巫子明只剩一具尸体了,有哪些关系,他也说不清楚。
“二公子……”沈十一倏然有些悲伤地严肃了起来,“主人他还在靖王府。”
巫暮云抬眼看着她,苦笑着,话里却能听出明显的哀伤,“我们见过了,隔着一扇门。可惜我没法带他走。”
“主人他是一个月前走的,被上官拓救活了,只可惜还是没能留下来。”沈十一垂下眼睛,脸上无光,很是沮丧。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能,没有将巫子明带出来。
“二公子,我想要带走主人。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巫暮云的瞳孔微震,而后很无奈地看着沈十一。事到如今,他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和表情去面对他哥。原来他哥曾活了过来,那个时候他在干什么?他居然还在路上。
他咬紧牙关,握紧拳头,任凭各种情绪在身体中横冲直撞,但也没有将那滴不争气的眼泪流下来。
身为巫行风的孩子,天生就要比任何人能忍耐。巫子明所忍耐巫暮云所不能忍耐的,所承担巫暮云所不能承担的,因为他是兄长,所以生来就要比巫暮云承担更多。他以为的冷血无情,变了的阿兄,其实一直以来都在用尽方法护住他。虽然有些方法太过于极端,可是也将他送到了另一种高度。
事到如今,他竟不能舍弃这具躯体,疯魔般将他阿兄的尸体带回来。只因为,这里还有更担心他的人。
气氛倏然有些微凉,一股淡淡的忧伤在沈十一和巫暮云之间飘散而出。
“教主的尸体肯定是要带走的。但如果两位意气用事,就这么冲出去,反倒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贺宴舟安慰道:“不如先将教主的尸体暂存在靖王府。以我的观察,上官拓大抵是不会对教主的尸体做什么的,他能将人重新救活又派人用玄冰打造棺材,将人完好无缺地放在里面。可见,他不会将教主炼化成药蚀人。否则费这么多力气的意义又在哪里?”
贺宴舟认为,巫子明与上官拓之间必然是存在着某种深刻的羁绊,不然,那么癫狂的人也不会做出那么反常的事情。
“况且现在药蚀人接连破壳,江湖上下不得安宁,就连百姓也处于水深火热当中。”他看着巫暮云,“阿云,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不仅仅是救人,更是要阻止上官拓。”
巫暮云抬起头,那双浓墨重彩的眼睛此时就像死了一般,与贺宴舟对视时才有了些许生机。他用低沉的声音道:“当然。按照你我的约定,在来之前我便已经留了信件在魍魉山,药蚀人出没,魍魉山的洞主皆会下山救人。”
“既然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那便且先将个人情感放置一边。”贺宴舟说道。
对付上官拓等同于对付整个朝廷,他们势单力薄,功力再强也不一定就是对手。
在贺宴舟的计划里,等他与巫暮云来到长安城之后,会有各路熟人接连来此相助。等洞主们都下了山,用御蛊师的办法解决了各个地方出没的药蚀人,会再次相聚在长安城,与上官拓对峙,届时,便是上官拓的死期。
等一切事了,他会先回到茯苓山,向师父和其余师弟师妹赔罪后,再给阿昭寻个好人家,要亲眼看着她出嫁。不过又想阿昭肯定在桃花庵憋坏了,也不知如今如何了,到时候贺宴舟还得像个办法去赔罪。
而后若是苏邵愿意,再重振逍遥派时,这个掌门的位置他也可以让出来,给苏邵坐。
至于他呢,带着巫暮云这位债主,在南诏找一块空闲的地方,建一座木屋,种田养家。钱财等于无,自己只能食言当个无赖,给不了巫暮云风光无限的婚礼和丰厚的聘礼,那便在田野间办一场只有他们两人的婚礼。以后就生活在那一片天地,无忧无虑,不入江湖。
第89章 镜花水月
因为要等来人, 所以贺宴舟一行人暂且不能离开长安城。没想到几个人为了节省力气同一群药蚀人玩起了疲敌之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 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不过打非真打,打也不一定有胜算,况且药蚀人如同钢筋铁骨,不把头拧下来几乎打不死。
几天下来,苏问樵倒也不抓着几人就狂追不止, 也放松了几分力气。大抵是因为上官拓那边,正在朝廷上大杀四方,将不肯归顺于自己的官员接连杀死。为了完全控制兵权,还要分一部份的药蚀人放出去恐吓恐吓那些铁血忠心的大将。
得了空闲, 贺宴舟终于有空在燕归小镇的萱草湖边舒舒服服地洗去一身灰尘。
萱草湖是当地人取的名字,只因湖边满是黄色萱草, 此时正是盛开之际。湖中央有一座八角亭, 大抵是此处位置偏僻,所以亭子显得有些陈旧, 与坐在亭子内一身半敞素衣,清新脱俗, 干净洁白的巫暮云有些格格不入。
贺宴舟褪去一身衣裳, 摘了头上的发带, 长发披散,整个人像是被剥下了一层皮, 连带着剥去的还有一身疲惫。
他踩入水中,随后没入湖底,享受着湖水的洗涤和烈日洋洋之下难得的清凉,许久才从湖底冒出来头。顶着一头湿发慢悠悠游到了亭子边上。
因为长时间练武的缘故, 所以身材极好,并不清瘦,腿去衣裳,坚实的肌肉线条此起彼伏,头发上的水滴从他的肩膀锁骨流淌到了腹肌,而后没入湖水当中。
巫暮云顺着那滴水从上到下将其打量了一番。眼里充满了欲望,和克制。
贺宴舟无视他的目光,冷漠地搓起了背,一张脸上全然没有对欲的渴望。
哼!真是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巫暮云这样想,随后道:“宴舟,不如我来帮你搓背吧?”
贺宴舟侧过脸斜视他,“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附近虽然隐蔽但不保证就是安全的,别到时候被苏问樵追上来,两个人难堪。”
“哈哈哈!”巫暮云被贺宴舟逗笑了,“宴舟,你想什么呢,搓个背而已呀,又不做什么,怎么会难堪?”
贺宴舟将湿发顺到一边,在水里抬头仰视着巫暮云,凸显出流畅的下颚线条,眯着眼睛很是魅惑,“是吗?来,低头。”
巫暮云像是被其勾走了魂魄,乖乖地低下了头。
贺宴舟趁此机会一手抓住亭子的栏椅,一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儿,对着他的唇角吻了过去。
与之前不一样,这个吻更加深刻,带有些侵略性,强制性,让对面的人不禁为之一怔,等反应过来时,整个身体往前倾去,被贺宴舟托着拽入了水中。
巫暮云在水中没来得及挣扎便被贺宴舟托着继续啃咬,那是一种带有情绪的,凶狠的报复。巫暮云闭上眼努力回应着贺宴舟,但是那个人几乎疯狂的吻,让他稀里糊涂,直到被亲得脸蛋憋得通红,一口大气差点儿没顺下去,才被贺宴舟放开。靠在其肩膀上,喘息着。
“你这是……报复我呢?”巫暮云喘着大气,整个人毫无力气被贺宴舟环抱着,才得以平复。
太羞耻了,这家伙。
贺宴舟撩拨完人,脸不红心不跳,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笑道:“怎么不算呢?就是报复啊。”
巫暮云小声咕哝:“小心眼……”
“嗯?”贺宴舟捏着他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我就是小心眼,二公子不满意吗?”
巫暮云挤出一抹微笑,“满意,满意。”随后在贺宴舟还没来得及收走的手上,舔了一下。
贺宴舟一个激灵将手收了回去,耳根通红,那副清高傲慢的嘴脸险些没有挂住。巫暮云像是发现了什么,顺着继续撩拨,一只手搭在贺宴舟肩膀上下一路往下,惹得贺宴舟往后一缩,正要躲开却被巫暮云抓了回来,附在耳边轻声道:“做什么这么大反应,又不是没摸过。”
巫暮云的手继续往下探去,却被贺宴舟一把捉住,“二公子,你我好像很久没有切磋过了。”
巫暮云自然读懂了贺宴舟的言外之意,赶忙收了手,继续陪笑道:“我跟你开玩笑呢,宴舟,嘿嘿。”
贺宴舟瞪了他一眼,丢给他一块绸布,“诺,搓背。”
巫暮云接过绸布,愣了没多久,便笑盈盈地凑了上去,“早说嘛,我一定将宴舟搓得干干净净!”
贺宴舟嘴角一抽搐,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巫暮云一身衣裳湿漉漉地,回到了森林深处与沈十一和莫濯汇合时,那两人皆投来了一抹诧异的目光。又看看贺宴舟身上虽然干燥,但是头发是湿的呀。
沈十一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莫濯觉得很奇怪,于是问:“两位大人这是洗澡去了?”
沈十一脸色愈发红润。
“是的。最近奔波劳碌,身上灰尘太多了,不清理干净总不舒服。”贺宴舟说道。
“那二公子是连带着身上的衣裳一起清理了?”沈十一问道。
巫暮云笑答:“被绊了一跤,跌湖里了。”
莫濯仔细打量着巫暮云,摸着下巴,又问,“首领的嘴巴怎么那么红?”
贺宴舟:“……”
巫暮云立马收了笑容,严肃道:“五洞主真是越来越上道了,都开始质问起我来了?”
莫濯悠悠叹口气,看向肩上的夜虺,“是我以下犯上了,首领要责罚我吗?”
巫暮云有些心虚的将头扭到了一边,“下次别再犯了。”
等贺宴舟和巫暮云走开后,沈十一看着可怜的莫濯,“五洞主是还不知道你们首领和贺公子的身份吧?”她靠近莫濯,“我跟你讲……”
吧啦吧啦一大堆,莫濯听得云里雾里,突然老脸一红,终于知晓了这其中的天大奥秘。
不过他倒没有多大的兴趣去管两位大佬究竟是什么关系,反倒是对于南冥教第一杀手有了新的认识。这位看起来冷血无情的杀手,还有这么八卦的一面,于他而言这可是比贺宴舟和巫暮云的关系有趣。
襄阳。汉江宽阔平静,满山苍翠,正是夏季最好的时候。
一辆黑金色的马车从城内急促闯过,里面坐着两位男子,一位清贵禁欲,身着赤色华服,气宇轩昂,另一位是个和尚,一身荼白袈裟,轮廓清晰,慈眉善目。
苏邵和玄道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马不停歇地赶路,才到达襄阳。
襄阳到长安城有八百五十里路程。为了赶路,来不及欣赏景色,两人颠簸着一路奔到了襄阳城墙外的佛塔下,穿过佛塔来到了背后的鹅卵石小径上。从这条小径走,再翻过两座山便能到达长安城。
“劳驾停一下。就在这里歇息会儿吧。”苏邵对着车夫道,于是车夫‘吁’地一声将马车叫停。
苏邵拉开车帘,走了出来。这一路下来,他一直觉得有人在跟着他们,而且那人很傲慢,明明杀意透露,却偏偏又不着急同他们动手,无声无息地跟着,冷眼旁观似的,在等待某个时机。如今这个时机已然到来,若不留心,怕是会遭人暗算。
玄道也下了车,对着身后的车夫道:“师傅,这里不宜久留,你待会儿跑远些。”说着丢给了师傅一袋钱,“这些银两你拿着,这些日,辛苦了。”
车夫接过钱,咽了咽口水,确实,这些天他载着这两尊大佛,总有隐隐不安的感觉,仿佛下一秒便会有人要这两人性命,而后自己也被牵连其中,如今能走,真是太好了!
“多……谢,多谢两位公子!”说完,人便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公子。”玄道看了一眼苏邵,道。
苏邵笑道:“是个高手,我能感觉得到。”
突然间,树林沙沙作响,一阵妖风突袭而来,两人不禁背过了身子,等转过身后,周围的落叶纷纷而下,其中还夹杂着许多粉色的花瓣。
一条蓝色的披帛从高处落下,再一抬眼,只见一位姑娘身着绫罗绸缎,轻飘飘地坐在了树杈上,戴着白色的眼纱,轻蔑地看着两人。
“终于舍得露面了。阁下怎么称呼?”苏邵抬头看着她,问道。
女子轻轻一笑,将脚一勾,翘着个二郎腿,悠悠道:“千机阁,苏鉴清。”她用手撑着下巴,俯下身子,将苏邵看清楚了,又问:“你就是夜幕之主?”
苏邵打开手上的扇子,慢悠悠地扇了起来,“居然猜对了?正是。你是苏鉴清?看来上官拓终于舍得让你们兄妹二人现世了?”
玄道倏然双眼一眯,他是听说过千机阁有隐世的高手,但具体是哪两位倒是从来没有听慧空提起过。今日有幸一遇,倒是见识了一番。
“嗯嗯。王爷也是煞费苦心,知道江湖中还隐藏着个夜幕,心中惶恐不安,便早早地让我们兄妹二人回来了。你看,他似乎很是忌惮你。”苏鉴清说着,一只手摸上自己的头发,而后将头上插着的两把簪剑拔了下来,在手上旋转了几圈后,飞掷向苏邵。
苏邵打开扇面,便将那两把簪剑挡了回去。他手上的扇子与之前不同,这是段子琛送给他的那一把写有‘善解人意’四个字的扇子,区区一把纸扇,若是没有内力加持,很难用来当作武器。
“怎么?难道我的存在威胁到他了?”苏邵掩面笑道。
苏鉴清收回被苏邵打回来的两支簪剑,往下一跃,落到了地上。她的双眸泛着微微的蓝色光芒,哪怕被眼纱挡住,也能让人看清楚,那是一双如同海水一般的眼睛。
“你这不是废话吗?你在江湖中精细策划的这些年,不就是为了扳倒他吗?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放任一个随时对自己有威胁的人这么久?若不是因为他许久才察觉到夜幕的存在,估计早就对你们赶尽杀绝了。”苏鉴清嘲讽道:“我挺佩服自己的,观察力敏觉,不然,也不会发现你是夜幕之主。”
也对,上官拓估计也没想到,夜幕之主会是自己追杀了许多年的,以为已经身死他乡的上官承煜。
苏邵那么能藏,偏偏遇到了苏鉴清这么个洞察力一流的高手。她只瞧见一群灰色的‘乌鸦’随着他们马车前行的方向移动,感受不到杀气,便得知这马车中的人不是某位夜幕的舵主,便是夜幕之主。
然苏邵从车内走了出来,她便确定,此人便是上官拓此次派来杀的夜幕之主。
“话说,你和王爷还真像。嘶……”她眯了眯眼,“气质很像。”
苏邵只觉得这位传说中的镜花水月,傲慢又无礼,与她的外表十分不符,说的话,叫人觉得很不畅快。于是心想着速战速决,将其杀了也无妨。
苏鉴清,走近两人,又打量着玄道,“哎呀,还有位和尚啊?是金禅寺慧空的徒弟吧?”
“阿弥陀佛。”玄道双手合掌,“贫道正是金禅寺慧空大师坐下的徒弟,玄道。”
玄道说话淡如水,听不清任何情绪起伏,但那双眼睛却盯着苏鉴清盯得紧,似乎不消片刻便会将她抽筋拔骨吞入腹中。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替那些在大火中惨死的师兄弟,以及被上官拓害死的慧空大师报仇雪恨。
“玄道大师这双眼睛像是要吃了我。好可怕。”
苏鉴清说着又笑了笑,手上的簪剑在转动过程中形成了一道气流,类似于剑气一样的气流。那簪剑携带气流旋转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亦真亦假,亦假亦真。
苏邵警觉地看着她,见她轻轻松开指头,那些气流幻化出来的簪剑便万剑齐发,划破空气朝着两人飞来。
玄道握着铁棍的手倏然一紧,已经做好了迎接那些簪剑的准备,没想到人却被苏邵轻轻往后一拦。两人的面前倏然飞来了许多夜幕弟子,和苏鉴清所想的一样,这些人就像是一群黑色的乌鸦,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熠熠生辉,五彩斑斓。
弟子们纷纷抽出手中的剑,一套行云流水的逍遥剑法,很快便将苏鉴清飞掷过去的簪剑通通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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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比心][比心][比心]
欢迎新人,大家热烈鼓掌??
“逍遥剑法?”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苏邵。
苏邵收了扇面,将这把扇子插回了腰上, 重新从袖子里变出了一把锋芒毕露的铁骨扇,“如你所见,正是逍遥剑法。”
玄道看着苏邵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寻思着难怪贺宴舟会让他去找苏邵,原来如此,原来他们皆是逍遥派的弟子。他心里沉重无比,像是被过去的成见压得喘不过气来, 再一回头,终于发现,他与江湖中的那些人没有区别,直到今日依旧认为逍遥派的灭亡是罪有应得。
“哈哈哈哈!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苏鉴清从众多夜幕弟子中挣脱出来, 那些上一秒还有精力拦其去路的夜幕弟子,这会儿全都倒在了地上。
三十多名, 没有一位因怕死退缩。
“玄道!小心!”苏邵推开玄道, 用铁骨扇将簪剑通通挡了回去,随后便和苏鉴清缠斗到了一块儿。
“夜幕之主?我看你功力不如我, 还不快快投降!我兴许会饶你一命!”
苏鉴清的簪剑对准苏邵的喉咙刺去,正好被苏邵用扇子卡了下来, 两人皆是动弹不得, 但不过一瞬, 苏鉴清便用另一只手上的簪剑摆脱了束缚,划伤了苏邵的手臂。
“阁下狂妄得很啊, 你怎么就认为自己一定会赢?”苏邵说罢,乘其不备使出了一招‘风云扇’。
苏鉴清看着周围狂风大作,一把铁扇迎面扑来,侧身躲开却被其扇面携带的气流所伤, 同样伤到了手臂。
就在这时,玄道一棍子飞了过去,虽然被苏鉴清轻松躲开,但激起的落叶挡住了她的视线。苏邵抓准时机闪到她身后划伤了她后背,却被她一掌拍了回去。
苏鉴清华贵的衣裳瞬间被血染红,险些跪在了地上。她看上去有些狼狈,却依旧保持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以为夜幕之主的功力不过如此,没想到确实是自己过于狂妄,小看他了。
正好,正好,她也许久没有认真和人决斗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鉴清倏然大笑了起来,仰头看着天空,脸上逐渐出现了一抹狰狞神色。
“是我小看你们了,但是你们是不是也小看我了?啊?”苏鉴清站起身,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我还有招式没有使出来呢!”
苏邵觉察不妙。传闻这两兄妹手上都拿着皇室给予的绝世武功秘笈,凡事修炼成功,功力甚至胜过魍魉山个别神仙。他不一定会输给苏鉴清,但是一路奔波,为的就是赶到长安城,支援贺宴舟一行人,若是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那岂不就是功亏一篑?
于是他看向了一旁的玄道。玄道自然也知道,与其在这里同这位浪费时间,不如快马加鞭,赶到长安城。
苏鉴清戴着的眼纱突然脱落,露出了一双幽蓝的眼睛。
她一步一步朝着两人走来,像一位傲娇邪魅的妖精,手里的簪剑同她一样透露出一股邪气。周围变得暗淡无色,苏邵才发觉,仿若‘一切境’,但却是邪气十足,乱人心魄的’一切境‘。
“天地一色,阴阳颠倒。顾名‘日月’。”苏鉴清邪笑着,她那双充满光明的眼睛因为这一抹笑,变得诡异瘆人。
玄道:“日月神功?”
《日月神功》在所有武功中排中上位置,虽然厉害,但不一定所有人修炼后都能发挥其全部功力。贺宴舟的‘一切境’便是在此基础之上修炼而来,虽是自创,但能使天地黯然失色这一点是与其相同的。
“玄道!”苏邵看着步步紧逼的苏鉴清,喊道。玄道转头看他,他又大喊一声,“跑!”
于是玄道毫不犹豫地将一旁马车上拴着的两匹马,用铁棍解开,跳上其中一匹马,快马加鞭顺着小径飞奔而去,苏邵紧随其后,骑着另一匹马追了过去。
站在原地的苏鉴清收回了日月神功,一脸迷茫地看着两个人逃跑的方向。
这似乎和她想像的不一样,他们不像是会逃跑的人啊。
两匹马在小径上飞奔,两边的树丛中却传来阵阵声响,一道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涌入。
这其中有夜幕的成员,也有千机阁的杀手。一方前来阻止,而另一方的目的就只有苏邵和玄道两人。两方不分上下,在树丛中大打出手,没被拦截的千机阁杀手便朝着苏邵二人攻去。
倏然,前方被人截断了去路。一棵大树猛地横在路中央。
“吁——!”苏邵猛地一拉缰绳,马匹前蹄扬起,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肌肉绷紧如弓,在距离树木数尺之处硬生生止住冲势。
玄道同样止住了马蹄向前飞扑而去。
两人没来得及缓口气,两把剑簪从身后飞来,带着一道流光,速度极快。好在玄道从马上跃起,用手上的铁棍先是将这两把剑簪挡了下来。
苏鉴清的轻功很快,她几乎在一瞬间便出现在了玄道面前,将挡回去的剑簪攥在手上刺向了玄道。
另一边苏邵也下了马,手上的铁扇毫不犹豫抛向苏鉴清,铿铿锵锵,剑扇相撞。苏鉴清借势踩上玄道的肩膀往后一跃躲开了苏邵的铁扇。
她一介女流之辈,对付起这两位高手,也游刃有余。正当得意之时,一个不留神,被苏邵钻了空子,铁扇携带着的气流划伤了她的脸颊。
姑娘家家的,最讨厌的莫过于被人伤了脸。
“你最好有办法能挡住我接下来的攻击,否则就等着死在我裙下吧!”说罢,苏鉴清手上的剑簪幻化成了成百上千的利刃,天地失色,竟是刹那间便只余一把手上的剑簪,其余万剑齐发飞向了玄道与苏邵。
九禅经与风云扇是同一时间使出来的,威力十足,残余的内力几乎将周围的树木都震倒了,勉强抵挡住了日月神功。
“没想到,这日月神功竟如此厉害。我们不一定能打得过。”硝烟之下,玄道对着苏邵道。
九禅经身为天下第一内功心法,名气虽大,但有个坏处,使用一次大伤元气,若是继续使用,很可能会因此爆体而亡。玄道情急之下,协助苏邵用九禅经挡住了日月神功,接下来,便只能靠苏邵一人了。
苏邵冷笑了一声,他这些年来精心经营夜幕,但从未荒废一身武力。最先练得逍遥剑法最终章的贺宴舟,但能将逍遥剑法以扇子的形式使出来,且同样是终章的,就只有苏邵一人。
能不能因此杀了苏鉴清不知道,但他有把握,能伤她体无完肤。
既然是皇室亲信,那他这位皇子便要站在皇家的视角,好生教育这位以下犯上之徒!
“玄道,你先走,我且会会他。尽管放心,在我没完成复仇之前,谁阻我,都无用!”苏邵说着用一掌内力将硝烟散开。
“阿弥陀佛。玄道岂会是临阵脱逃之人。公子,若你有把握能获胜,那我便做你获胜的基石,替你扫清障碍。”
周围的影子太多了,夜幕的成员数量不占优势,很快便被碾压,追到了两人跟前。玄道所谓的扫清障碍便是如此。
苏鉴清见两人没有逃跑。有些惊讶,随后莞尔一笑,“逃呀,怎么不逃了?”
苏邵挺直身子,一身清贵装扮,举手投足间,确实有皇子的气质。他看着苏鉴清,开口道:“你可知,你追杀的是谁?”
“夜幕之主。千机阁的敌人。怎么?难道我认错人了?”苏鉴清嘲讽道:“主上该不会是打不过我,要选择说谎吧?”
苏邵轻蔑地看着她,“放肆!难道上官拓追杀数十年,没有成果就断定我死了么?”
苏鉴清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也懒得废话,上官拓只下达了一个任务给她,便是杀了夜幕之主。于是,再次发狠似的同苏邵缠斗在了一起。
这次与方才不同,苏邵的‘逍遥扇’几乎招招致命,就仿佛,方才是他刻意隐瞒实力,为的便是节省时间,不与其发生太多冲突。只是没想到,上官拓手下的人同上官拓一个样,不达目的不择手段,更是不肯罢休。
“撕拉!”铁骨扇割开苏鉴清的蓝色披帛,砍断了她的右手。
一只纤细的手从高空掉落,苏鉴清跪倒在了地上。
“不……不可能。“苏鉴清不可思议道,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输,自己又怎么可能会输?
镜花水月,玉面观音,在江湖之中,实为传奇人物。千机阁无人能敌,名门正派除了死去的那些老一辈的人外,也当是无人能敌。她之所以骄傲自满,便是因为从未将这位夜幕之主放在眼里,没想到,她因隐世太久,忘了人外有人的道理。
苏邵站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我不杀你。一个女人能在江湖中混,成为千机阁的最高战力,必然经历了不少苦痛。我不是可怜你,相反,我很佩服你,所以才会与你动真格。”
苏鉴清的右手臂血流不止,呆呆地看着苏邵,“你究竟……是谁?”
苏邵回过头,轻笑一声,“吾乃上官承煜,崇文帝的第三个孩子。”
苏鉴清苦笑道:“三皇子……你果然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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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撒花][撒花][撒花]
好吧,没有。
杭州城, 金禅寺。
刀剑相撞,火花四射, 凄厉声穿破云霄,都朝着那位身着鹅黄新绿的姑娘飞奔而去。
她手上的千丝缠绕成一张巨大的蛛网,天罗密布,拧断了那些困在其中的杀手的脑袋。可惜她能困住活人却困不住活死人,哪怕药蚀人在她的千丝之下无法逃脱,但她也杀不死它们。
于是青女狂笑着飞跃于数百人之间, 听着慕容霖手里时而激烈时而缓和的哨声,她便知道,那是用来控制药蚀人的。
“痛快!我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魍魉山的洞主从来都瞧不起她,所以她要打, 也只是和那几个功力远不及她的人打,不够痛快。如今数百人围攻她一个, 再痛快也没有了。
一个时辰之后, 青女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她身上有深深浅浅数不清的伤口, 流出的血黏糊糊地沾染在衣裳上,就连发丝上也有不停滴落的鲜血。
她杀死了一百二十三位杀手, 但只取下了六个药蚀人的头颅。青女踩着那些尸体险些就跪了下去, 好在自己意志顽强, 不愿同任何人下跪。
慕容霖站在金禅寺的高塔上,俯视着她。她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女人, 能毫不停歇地与一群怪物和数百位杀手战斗一个时辰,居然还没有倒下。她承认青女是她见过的女侠当中最厉害的存在,甚至她的存在胜过不少男人。
如果今日她独自一人与青女对峙,估计也只能在她的千丝下撑过两个时辰。
忽然间, 一位杀手将手上的长剑刺向了青女的胸膛,不怕死似的用尽了全力。青女用余力侧过身子,那长剑只刺穿了他的肩膀,可是下一秒,那位杀手已经倒在了地上,被千丝封了喉。
“一条忠犬……煞费苦心了……咳咳,噗!”青女忍痛折断肩上的剑,口吐鲜血,终于半跪在了地上。
“阁下!”
慕容霖闻声看去,来人正是花千里。只见花千里试图冲破围堵,将里面苦苦支撑的青女救出来,却被死死拦在了外面。没有慕容霖的允许,这当中还没有人敢擅作主张,放花千里进去救人。
“花千里!你要做什么?!造反吗?!”慕容霖从高塔跃下,走到花千里身后将其从杀手群中拉了出来,甩了出去,“放肆!”
花千里被这一甩,甩得哟需诶懵,反应过来后,赶忙从地上爬起,对着慕容霖道:“大人,一定要杀了她吗?她可是……可是魍魉山的神仙啊,杀了她就等于得罪魍魉山。大人……”
“闭嘴!你想救她?”慕容霖狐疑地看着花千里,“她不是杀了你的刺球?还是说,你被这位阁下所迷惑,想违反千机阁的命令了?”
“不是的。”花千里只和青女认识了七天,却被她独立自主,强大而又温婉的魅力所折服,心生敬仰。
此时他的眼睛停留在青女身上,看到了青女身旁躺满了尸体,可是她周围还有一群没被杀死的人。
她本该与高手决战,死在那人手上,而不是应该死在这样的围攻下。
而且……这位姑娘,太孤独了,她身后连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有,她只是一位姑娘啊,不该如此的,不该如此的!
“大人,已经快死了,放过她吧。”花千里恳求道。
慕容霖冷笑一声,“放过她?你可知道后果,你会被王爷大卸八块,你不怕?”
“我……”花千里犹豫了,他怕。江湖中哪有人真的不怕死,不过是为了心中的道义放弃生的希望罢了,可是如果能活着,人为何要去选择死亡?
慕容霖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是因为那位阁下在你身体里下了什么东西,才导致你生出救她的念头。”
花千里没做回答。
那所谓的蛊虫,其实在青女让其离开之后,就自动解除了。她没有心思去杀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
于是花千里原本稳住的站位,又开始发生了动摇。他毕竟是个谋士,读过书,当初加入千机阁便是为了护天下百姓安宁,如今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与他的初心背离了。
“呼——-!”
慕容霖吹动了哨声,药蚀人疯狂地涌向青女,她已是强弩之末,没有胜的可能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条白绫从金禅寺还未坍塌的墙壁上飞了过来,将那些药蚀人震开。
再一看,白绫上飘下来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然再一看,从白绫上下来的其实是位女子。
白无念长相英气凌人,穿着打扮又较为素雅,气质像个学士,乍一看总会让人看不出性别来。她倏然出现,三两下将青女周围的药蚀人打退,而后目光落在了高塔下的慕容霖身上。
慕容霖大抵从未见过天涯海角阁的阁主,但白无念却识得她。
两个人目光交错,慕容霖眼中充满了震惊与疑惑,大喝:“来者何人?!”
白无念收了白绫,一身白袍直挺挺地伫立在青女身前,清冷而又孤傲,并没有理会慕容霖的质问。
花千里也是为之一震,随后又看到白无念身后又多出一位男子,正是居元,居元看上去是个读书人,文绉绉的,一身青白袍衫,不像是会动武的样子。
这两个人慕容霖和花千里都没有见过,自然不认识,但却不敢掉以轻心,免得像青女一样是个绝世高手。
“还有一位?两位是来救人的?”慕容霖问道。
居元:“这么明显,难道副阁主看不出来?”
“哈哈哈哈!好啊!众弟子听令!来者,杀无赦!”
慕容霖一声令下,随后手握长鞭竟是径直飞向了两人。
有人来救人,花千里心中倒是舒了一口气,但身为千机阁的弟子,他还是跟着慕容霖攻向了白无念与居元。
慕容霖的长鞭啪地打在了地上,虽被白无念躲开了攻击,但地上积起的尘土与轻微裂开的地缝,足以说明她这一鞭子的威力不小。
她的鞭子落了地,周围的弟子便一拥而上。白无念从袖中飞出白绫,飘扬的白绫挡住了他们的视线,等慕容霖劈开那些白绫后,居元已经带着青女以绝快的轻功飞出人群,从高墙上又跃了出去。
慕容霖的瞳孔瞬间收缩,只见长鞭被白无念侧身捏在手里,而后一掌将其打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
花千里连忙将地上的人扶起,谁知慕容霖不死心,又朝着白无念劈去,然后长鞭被白绫困住,整个人被白无念往前一拉,倒在了死人堆里。
“你……你是谁?”慕容霖问道。
白无念却无心与其纠缠,看着冲向自己的药蚀人,只觉得恶心嫌弃,回避不急,一转身丢下几枚烟花,踩着白绫冲出了重重围堵。
看着人消失在高墙下,慕容霖对着花千里大喝:“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等着王爷将刀架在你脖子上吗?!”
花千里愣了愣,随后依照慕容霖的话,带着一众弟子朝着几人追去。
慕容霖从死人堆里爬起来,身上沾满了她千机阁弟子的鲜血,眼里怒火中烧,看着那群药蚀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东西果然就是祸害,可是上官拓却是个执拗不讲理的人,非要炼化这些东西。
“呼——!”慕容霖又吹着口哨,将那群药蚀人藏到了金禅寺地下。
没有上官拓的命令,这些东西还不能公之于众。
白无念和居元将人救到了天竺山径的一座竹亭里,这里距离金禅寺有些距离,短时间内没人能追得上上来。
居元将人从怀里放了下来,坐在栏椅上,刚要问其状况却被青女回过头来用千丝勾住了脖颈儿。
“你们……是谁?为何救我?”
居元被困住不敢动弹,举起双手,有些汗颜,“这可不行啊,您要是要了我的性命,就没人能救您出杭州城了。”
青女不想听他说话,将目光落在了身后的白无念身上。
“你是落月峰的人?我能感受到你体内的极寒之气。你是楚之燕?不对,你不是她,你没有她老。”
白无念看着青女手上的千丝,已然知晓其身份的特殊,面色冷淡地点头回答:“果然还是神仙眼光好。我不是金翎宫宫主,我是天涯海角阁主白无念。”
青女没有说话,只是又狐疑地看向了居元。
“哎呀,三洞主,我只是一位文弱书生,文弱书生呀,没有门派的,更不是坏人!”居元急忙道。
“请洞主莫要伤及无辜。”白无念道。
青女冷哼一声,收走了千丝,身上众多伤口似乎并不在她的担心范围之内,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惊慌和苦痛。只听她道:“你们居然都知道我的身份。奇怪。我从未在人间露过脸,你们怎么知道的?”
居元得到自由后,摸着脖子坐了下来,幸好幸好,差点儿就人头不保了。
“救下洞主是因为天下第一剑圣,逍遥派掌门贺宴舟。是贺公子得知我二人要赶往长安城,拜托我们路过此处救一个人。只是不知救下的却是魍魉山三洞主。”白无念道。
青女以为这真就如贺宴舟所说那般是个惩罚,她注定是要葬身于杭州城的。没想到这位贺公子居然还能请来救她的人,他到底是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狂妄自大地闯入魍魉山,站在三更坡上要挑战所有洞主的少年人。
“洞主伤势很重,让我来为你疗伤吧。放心,既然答应了贺公子,我与阿念便会信守承诺,绝不会伤你。”居元诚恳道。
于是青女盘坐于椅子上,好不容易才放松了紧绷的身子,相信了这两人。
居元的真气游离在青女身体中,将那些被破坏的机能逐渐修复。半个时辰后,青女身上所受的重创得以平复,但外伤却依旧血流不止。
白无念从衣袖中掏出一个药瓶,里面是她提前准备好的伤药,有利于伤口愈合。她将东西拿在手里,使了个眼色给居元,居元便转过身去。
“洞主身上的伤口太密了,自己上药不方便,我来。”
于是,不容青女拒绝,白无念小心翼翼地扯下她的衣衫,那些伤口触目惊心,可即便如此,白无念依旧像是无事人一般,将伤药轻轻撒在了伤口上。事后还替青女缠上了布条。
“我这个人,最不稀罕就是被人拯救。”青女重新穿上衣裳,回过头看着两人,“但今日不得不说,多谢二位了。”
“能救下您,我二位也没想到。”居元笑道。
白无念:“话不多说。再不走,怕是走不掉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影子落在了竹亭外。
花千里看着青女喊道:“阁下!”
青女回过身看去,眼中有一丝惊讶,但又转瞬即逝,“你怎么来了?”
白无念和居元拦在了青女身前,青女却叫两人让开了去路,径直走到了花千里身边。
“你身上的蛊虫我已经解开了,没必要再跟着我了。”青女看着他,“还是说,你是来杀我的?”
“不是的,我不是来杀你的……我。”花千里低下头,倏然咬牙道:“你……为何不杀我?”
青女听闻愣了一下,随后大笑:“我为何要杀你,你我无冤无仇,我杀你做甚?”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花千里道:“我是你的敌人。”
“那又如何?我青女想要杀谁,想要救谁,从来没有规定。你心中既然有百姓,有天下大同之愿,就不应该总立足在那些所谓的忠诚之上,你应该做一些对的抉择。”
花千里看着她,这个在魍魉山待了几十年的神仙,下山后居然还能看得透彻,让花千里大为震惊。
“阁下……我,我想……”花千里还未说完便被青女打断。“小子,回去吧。我知道你不是来杀我的。既然你心里有所动摇,或者已经有了答案,没必要再来问我了。”
随后,青女对着白无念和居元道,“我们该走了。”
于是三个人踩着轻功,没一会的功夫已经不见了人影。
第92章 相聚一堂
约莫过了半月, 洛阳、幽州、豫章、潇湘、姑苏等地方藏匿起来的药蚀人接连出没,对江湖中的大小门派发起了进攻。
吉纳已经将蛊母送到了魍魉山上十二位御蛊师手里, 他们在九霄塔翻了一夜的书籍,被玉凤和化龙带着从七楼往上寻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些关于药蚀人记载的残卷。
九霄塔机关重重,玉凤和化龙因此受了点儿小伤,但却不影响他们执意下山,同其余洞主阻止药蚀人。
于是在其余门派被这等邪物攻击之时, 得到了山上神仙的帮助,得以存活了下来。
在青云山上重新将门派振兴的李真源得知此事后,同样下了山,带着弟子们将这些邪物接连铲除。护住了洛阳那些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小门派, 以及洛阳城的百姓。
贺宴舟和巫暮云一行人被苏问樵追杀,从燕归小镇逃到了长安城外的丛林深处。
一群药蚀人对几人穷追不舍, 琵琶的声音由远到近, 一遍一遍敲击着巫暮云的理智。终于,几人被困在重重围剿之中, 没了退路。
“你们与我玩的你追我赶的游戏也该结束了,这么多天, 我都腻了, 今日便就此了结吧。”
苏问樵站在几人面前, 满脸慈悲,手上轻轻拨动着琵琶, 声音清扬,控制着周围的药蚀人逐步往前,紧紧向几人逼近。
“贺宴舟?我隐世之前听得最多的便是你的名讳,天下第一剑圣, 天下第一。如果我毕生只能选一位对手,我最想选择的便是你。”
“那真是我的不幸啊。”贺宴舟说着战术性往后退了一步,他如今也只有七成功力,因为身体遭受的重创太多,想要恢复鼎盛时期的功力那是难上加难。七成足以同苏问樵打得不可开交,倘若他没有黄泉引,贺宴舟还是有赢的把握。
就在一行人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刚要拔出刀剑,却又突然顿住。
‘叮当——!’丛林中传来一阵铃铛的声响,紧接着一串又一串的红线从隐蔽的森林深处显现了出来。
贺宴舟似乎发现了什么,轻声道:“是红线铜铃阵。”
苏邵终于赶了过来。
只见那些缠绕在树上的红线铜铃倏然一紧,上面的铜铃震荡不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打乱了琵琶的节奏。
苏问樵却不以为然,并不在乎这突然出现的阵法。因为哪怕弹奏的琵琶乐不成调子,那也照样可以控制药蚀人前行。若是他在乐谱上稍微动动手脚,转而变成阴森可怖的黄泉引,那些药蚀人依旧会为此疯狂。
只见红线犹如蛛丝一般,缠上了药蚀人的身体,嵌入其血肉当中,愈发收紧。见此状况,苏问樵才放下了琵琶,有些好奇地看着丛林中突然出现的人影。
贺宴舟勾唇笑了起来,他要等的人终于等到了。
“阿弥陀佛。贺公子。”玄道对贺宴舟点头道。
苏邵和玄道身上还有未干的血渍,兴许是来之前与谁打斗了了一番。
“这就是,贺公子要等的人?”沈十一好奇地打量着苏邵,“我见过他,在从幽州回到南诏的路上。还与其动过手。”
“哦?是吗?不打不相识,岂不正好?”贺宴舟道。
沈十一可不是这么以为。她那日在路上遇见了苏邵,此人杀害了方世杰,并且重伤慕容霖,行为诡异。两人正面撞上便扭打在了一起,高下未分,意犹未尽之时,这家伙却转眼间跑没影了,哼!好久没遇到对手,遇见了,对方却扫兴而归,偏偏沈十一是个性情中人,当时寻人没寻到肯定很是气愤。
“夜幕之主?”苏问樵有些疑惑道:“我那个妹妹难道没能留住你?”
苏邵将红线铜铃阵收紧,那些入阵的药蚀人被活生生进行了肢解,哪怕蛊母还活着,一滩烂泥,也没法动弹了。
“我砍了她的一只手臂,你猜猜她有几分把握还活着?”苏邵得意地看着苏问樵。
苏问樵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慌张的神色,“她在哪来?”
“看来玉面观音同镜花水月兄妹情深。不如你也下去陪她,可好?”苏邵冷脸道。
“你杀了她?!”苏问樵怒吼道。
既然人来了,那就没必要再躲了。贺宴舟从手上拔出无双剑,回头对着巫暮云嘱咐道:“我们人多。你就不要动手了。”
巫暮云:“……”
苏邵手上扇着扇子,意味深长地看着苏问樵,“你觉得呢?她现在曝尸荒野,说不定尸体已经成为狼狗的食物了。”
苏问樵一脸愤恨,那张观音脸终于拧成了一坨,拿着琵琶,猛地一弹,周围的药蚀人接连退去,朝着长安城靖王府飞奔。而他跃上枝头,往另外的方向飞去,大抵是去寻找苏鉴清了。
贺宴舟懵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轻易就离开了。
“两个从小就相依为命的人,当然最在乎彼此的安危了。”苏邵看着贺宴舟,有些意味深长,“师兄,好久不见。”
“你终于来了。苏邵。”贺宴舟道。
巫暮云一惊,正好对上了贺宴舟的眼睛,听他解释道:“正是逍遥五侠当中的,‘挥扇谈笑破万军’的那个苏邵。”
巫暮云看了一眼苏邵。有些事情他从不会去问贺宴舟,譬如关于逍遥派的情况,他觉得这是贺宴舟最不想提及的逆鳞。巫暮云没有说话,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这位就是南冥教二公子?”苏邵问道。
贺宴舟点头:“没错。是他。”
苏邵从上到下打量着巫暮云,果然一身民族气息,一副与中原人不同的面孔,能从南诏的沦陷中活命,可见本事不小。他再看向巫暮云身后的沈十一和莫濯,“那这两位,是二公子的手下?”
“正是。公子便是夜幕之主吧?”莫濯回答道,“久违了。”
苏邵用扇子遮住一半脸颊,假意遮笑,他一见这人便觉得不一般,甚至巫暮云给他的感觉也不仅仅是一位南冥教的少主那么简单。可是话说太多便容易露出破绽,点到即止最好。
“能再见到师兄,是我未曾想到的。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苏邵看着贺宴舟,“原本以为你不会再管江湖当中的事情,为何还要帮我?”
“帮你?”贺宴舟摇头,“我不是在帮你。”
“有些事情早该做了,有些人早该杀了。”他叹了口气,“初入江湖那会儿,我满心憧憬,心怀道义,下定决心要做一位英雄。为民除害、为国分忧。可是到头来,一切都非我心中所想那般。英雄二字背负的东西太多,一不留神就要跌落悬崖,再也爬不起来了。而今,我不想做英雄,也不想做天下第一的侠客。我只想做贺宴舟,做贺宴舟想做的事情,杀贺宴舟想杀的人。”
苏邵道:“所以你想杀上官拓?”
“没错。”贺宴舟转而又道:“杀他是为了那些因他而死的人。”
听闻这话,玄道的眉头倏然皱起,因上官拓而死的人实在太多了。这样的人,不下那十八层地狱,都对不起那些冤魂。
苏邵扇着扇子,总觉得贺宴舟同自己有了隔阂,离别三年,再见也是物是人非,只有他对上官拓的仇恨和对贺宴舟的愧疚未曾改变过。
三年未见,他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于是绞尽脑汁,说了一些自认为的好话。“如今江湖乱作一团,那些毁灭逍遥派的罪魁祸首皆遭了报应,真好啊,师兄,只要我们杀了上官拓,一切就都好了。”
贺宴舟轻笑一声,“可惜逝者如斯,回不来了。”
苏邵心里一声咯噔,很不好受。贺宴舟是还在怪他吗?怪他间接害死了同门,怪他冷眼旁观,不伸出援手?
“在想什么呢?”贺宴舟倏然拍了他的肩膀,“臭小子,你能赶过来,路上肯定奔波劳碌。如今长安城把守森严,上官拓估计想方设法要捉住我们。好在支走了苏问樵,虽然没办法请你到城内喝酒,但也可以找个偏僻点儿的驿站,带你去那里吃好喝好,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说着贺宴舟伸手弹了一下树木间的红线铜铃阵,“这个阵法收了吧,现下也没有药蚀人。”再回头拉了巫暮云的肩膀,“走啊,干嘛愣着,端了上官拓之前不得招待一下自己?”
莫濯失笑,看着沈十一道:“贺公子可真是豁达大度。”
“可不是嘛。”沈十一道。
贺宴舟回过头,“行了各位,我记得路。翻过这片丛林就到了,那驿站很隐蔽,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人发现。走吧。”
巫暮云看着他,突然觉得贺宴舟又回到了十一年前,在南诏要找巫行风喝酒舞剑的、乐观向上、豁达开朗的年轻人。真好啊,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只不过他心里有所不满,不愿意被贺宴舟一直护在身后。他也希望贺宴舟能够相信他可以控制好阴阳诀,他就算疯了,也绝非是个普通的疯子,而是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的疯子。
黄昏时,距离长安城百里出的小山坡上出现了一位侠客。骑着一匹黑色骏马,绕过丛林朝着长安城的方向奔去。
此人头戴斗笠,全身上下皆为黑色,帷纱随风飘动,透过缝隙可以瞧见一张苍白凛冽的面容。她背上背着把红枪,枪矢上的血迹还没有干,大抵是来的路上与人厮杀过。
可能是马背上颠簸,只见她束腰处和胸口处的布料颜色越来越深,抓着缰绳的手也愈发紧张了起来。看来,她是在厮杀当中受了伤的。
贺宴舟带着一群人来到了一座破旧的驿站,在外看破烂不堪,走进去一看,依旧一片狼藉。
这座驿站不久前估计刚打过架,两方胜负与否不知,不过掌柜的肯定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我的娘啊!我好不容易修建好的驿站勒,又给我糟蹋没了!!”
“这群天杀的畜生!”
“呜呜呜……我的驿站……”
一个矮小的一身布丁的胖墩跪坐在柜子下,哭哭嚷嚷,一旁的小二命苦似的在边上收拾,捡着地上掉落的瓦片以及被砸烂的桌椅。
巫暮云眨了眨眼睛,盯着贺宴舟那张吃惊的脸,“这就是宴舟说的要带我们喝酒?”
贺宴舟收了张得老大的嘴巴,“这里被洗劫了?”
苏邵走到前,问那掌柜的,“掌柜的,你们这驿站是遭到盗匪抢劫了?”
掌柜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盗匪?才不是什么盗匪呢!是一群衣冠禽兽,穿得人模狗样的,动起手可一点儿也不留情!”
“两方人?”
掌柜的思索了一下,“一群玄衣带面具的,还有一群青色衣裳的。那群青衣裳的本来吃饭吃得好端端的,谁知我店外突然飞进了一群黑衣人,咻地一下落了地就和人家打了起来。真是半点儿劝架的余地都不留给我啊!”
苏邵笑道:“那你哭什么?遇到这种事情,你能活着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黑衣带面具的,不是夜幕就是千机阁。至于青衣……是青云山那群人吧。“巫暮云道。他并不知道李真源是如何回到青云山的,又是受到了谁的帮助才得以振兴门派的,他只知道,青云山历来就只有一个门派。
“应该就是他们了。”贺宴舟道。
几个人没喝成酒,顺便同那位胖墩墩的掌柜的打听了一下长安城的情况,从他的口中得知了几位大臣和将军被当斩视众,上官拓从那些边疆将帅手中夺走了另一部份兵权。
如此可见,整座朝廷都在上官拓的掌控范围内,永乐帝更是没有半点儿反抗的能力。
又是药蚀人又是十万大军,上官拓说是要一统天下,却又对那唾手可得的皇位没有兴趣,他到底只是想让天下不得安宁,来抚平他少年时受的折辱。
驿站被砸,掌柜的没有酒水供几位大爷消遣。贺宴舟又实在难受,干脆同掌柜的讲起了价钱。他们几人帮忙收拾驿站,要是再遇到那些个打打杀杀的狂徒,承诺会帮掌柜的打跑,作为交易,他们要暂时住在这驿站中。贺宴舟顺便还请掌柜的跑到了长安城,买几坛郎官清,听说是外来人在长安城必喝的好酒。
他这人本就是个酒蒙子,走到哪便要喝到哪,更是将方圆百里的好酒都打听好了。
莫濯有洁癖,是不愿意干收拾破烂的累活的,要不是得了巫暮云的命令,人指不定找个借口就开遛了。
一群人倒也说到做到,在掌柜的买酒回来之前,将整座驿站收拾好了,除却一些被砸得稀烂无法复原的桌椅外,其余东西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这可让掌柜的给乐开花了,也不收贺宴舟他们住宿的钱,就连买酒的钱也给他们免了。
贺宴舟:“看吧。此乃车到山头必有路,免费蹭几夜住宿,可比在外面月黑风高的好!”
“是啊,还得是我们宴舟厉害!”巫暮云在一旁附和着点头。认为贺宴舟说得很对,一行人有了他的带领,可见未来道路清明,不愁衣食,还要竖起拇指对其夸赞不已。不过一群人当中也只有他会这样子毫无原则地拍贺宴舟的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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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侠之一字
夜里, 贺宴舟得偿所愿品尝到了长安城的郎官清,身心愉悦, 整个人半醉半醒地躺在长凳上,手里拿着的酒坛在他一个不注意漏了不少酒水出来。好在有五慕云在,见他躺着不舒服,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将他的头轻轻捧起,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只敢喝一小口, 所以只是微醺,人还是清醒的。
“一沾酒就不得了,喝多了又不舒服,你啊……要懂得节制。”巫暮云轻声道。
在贺宴舟看来这句话可是一点儿威慑力也没有, 反倒是一种纵容和宠溺。所以眯着眼睛,一只手伸到巫暮云的鼻子上, 轻轻刮蹭, “一身毛病都在魍魉山被治好了。不喝酒,不和美人同饮, 可惜了。”
话里话外,又是一阵撩拨。巫暮云简直拿他没有一点儿办法。
一桌菜肴没动几口, 都同酒水打交道去了。
苏邵压抑许久的情绪也终于得到了放松, 看着贺宴舟一副惬意样子, 自己也舒了很大一口气。
莫濯和沈十一不知何时话多了起来,在边上玩起了猜拳。大抵是五洞主长年在魍魉山中, 早就忘记了山下的游戏,十几局下来就没赢过,此时已经被逼无奈喝得烂醉如泥,整个人扑在了桌子上, 任凭沈十一如何摇晃都无用,人已与周公幽会去了。
只有玄道大师恪守成规,出家人滴酒不沾,哪怕苏邵想尽办法要灌他酒水,也无济于事。和尚的意念可不是常人能够晃动的。他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吃了几口小菜,闭目养神。
许久,玄道睁开眼睛,终于开口:“各位是不是还忘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等的就是这句话。贺宴舟从巫暮云的腿上爬起来,醉意全无,笑道:“玄道大师时间拿捏得正好,不多不少两个时辰,大家也过了一把酒隐了。”
一路上风吹雨打都过来了,该做最后的搏击了。
苏邵放下碗,收了手上的扇子,从容地看着贺宴舟。
“诶,醒醒啊,别睡了。五洞主,醒醒!”沈十一依旧半醉,推了推边上的莫濯。
见莫濯还是没有动静,沈十一叫小二拿了桶水,提在手上正准备朝着莫濯泼去,此人意外的醒了过来,看着沈十一轻咳两声。沈十一脸色一黑,他装的。
“既然大家酒都醒了,那便该讨论对上官拓的围剿计划了。”贺宴舟道:“这才是我们今日聚在这里的目的。”
“师兄有计划了?”苏邵问道。
贺宴舟:“来之前和阿云讨论了一番。”他说着看向巫暮云,“那个时候心里大概有了底,只是还不知道如何实施。一来,是因为没有寻找到控制药蚀人的方法,二来,没有摸清楚上官拓的底细。”
“也对,药蚀人乃是不死物,若不是取其头颅,根本杀不死。”苏邵道。
贺宴舟道:“药蚀人不是杀不死,而是太难杀。我们已经将从药蚀人体内得来的蛊母送往了魍魉山,只要十二位御蛊师那边有消息,药蚀人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话虽如此,但要从黄泉引中夺走药蚀人的控制权并不简单,如果只是普通的口弦那会好办很多。
“从黄泉引中夺走对药蚀人的控制,估计不简单。”巫暮云道:“必要时,可以用我的血作为引子。这一支上官拓嘴里的天下最强的军队,并非真的无懈可击。反倒是掌握在他手里的十万大军,会成为隐患。”
“必要时,我会召集所有魍魉山的洞主,以及十二位御蛊师。”
贺宴舟深呼了一口气,倏然有些六神无主。苏邵看着他,对于巫暮云的疑惑倏然得解,南冥教的二公子能使唤魍魉山的洞主,那必然不仅仅是二公子这么一个身份。
蒙逻阁在三年前死了,这期间确实是有人继承了新的首领之位,这才稳住了山上的神仙,能有这样的本事的,在苏邵眼里除了贺宴舟没人做得到。但江湖人都道这位二公子乃是习武天才,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这个人说不定就是巫暮云。
“凭我如今的状况,能码来的人并不多。夜幕这么多年渗透江湖,大抵又有多少人?”贺宴舟问苏邵道。
苏邵细细思索了片刻,答:“与千机阁比的话,我只能说,不相上下。”
“太好了,比我想象的要更好。”贺宴舟道。
“而且,十万大军的事情可以交给我去解决,这些年我在江湖中躲躲藏藏,也暗中联系过一些朝廷官员,他们手上的兵力虽然被上官拓夺走了大半,但剩余那些,指不准会成为杀死上官拓的一把利剑。”苏邵道:“再者,十万大军能归顺旗下,只因一块兵符,若是兵符被毁,十万大军如何听他命令?”
贺宴舟继续思索着,“你能从他身边夺走兵符?苏邵,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一经发现,计划就全泡汤了。”
苏邵道:“师兄放心。千机阁有我的眼线,此人藏得很深,上官拓从未怀疑过。我让其埋藏在上官拓身边,为的便是今日这样的局面,他必定不会让我失望。”
从上官拓这么个狡猾人手里偷走某一件东西并且毁去,难如登天。
“你可知道,他无论成功与否,都无法全身而退。”
苏邵突然不再说话,他当然知道。但是在仇恨面前,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为了目的他自己的性命他都可以放弃,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既然如此,等兵符毁掉后,你便与玄道一起对付千机阁。我和阿云会在得到御蛊师的消息后,在计划开始的前一天,控制靖王府的药蚀人转移。至于沈姑娘和五洞主,你们若是能拖住苏问樵和苏鉴清,那最好。”
“放心交给我们吧。”沈十一道。
“江湖动荡,朝廷不安。乱世已起,英雄何归?上官拓毁江湖而固朝廷,霸权朝政而又腥风血雨,凭一己之力翻天覆地,熟能将其毁灭,熟能一战成名?定数未知,何去何从?若是今日各位侠士凭借道义立下旷世之功,那世道便扭转乾坤。只是这所谓的道义,是凶是吉,还未可知。”玄道合掌叹道。
贺宴舟闷了一口酒,“要真是侠之一字,那么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做一件能弥补过去的事情,生死与否,重要吗?”
人活一世,能够心无遗憾的死去,本身就是一件难得的好事。
“这场仗,上官拓必死无疑!”苏邵道:“他死后,我会将他曝尸城墙三天三夜,让整座长安城的百姓看着,让那些为他而死的冤魂看着。”
“造下孽根的是他,只是,苦的却是民生。”玄道闭上眼睛。
巫暮云不屑一笑,民生的苦,何止与上官拓有关。十一年前,巫暮云初入中原时,这里的百姓也不见得有多好,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这番民不聊生的景象,只是那一部份被掩藏在了黑暗当中,还未被人发现。
“……”在无人看得见的地方,贺宴舟反手握住了巫暮云的手。上官拓必然会死,但这场仗也一定会有不少牺牲。
长安城内,甚是热闹,一座红木客栈当中满满当当坐满了客人。
倏然,一位头戴斗笠后背红枪的女侠客骑马而来。她从城门奔到了长街,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注意。哪怕是长安城因为贺宴舟一行人的缘故,到处都有巡逻的官兵,但前来的江湖侠客依旧不少,大抵都是些跑来投靠千机阁的,所以对于那些威风凛凛的侠士,人们大都见怪不怪了。
前来迎接的小二笑盈盈的替女侠牵过了马匹,赶忙道:“这位客官,小店美酒佳肴应有尽有,您看您需要点儿什么?”
女侠手里的马被牵走后,便跟着小二进了店。
城内官兵巡逻,见其可疑模样,已然将其盯上,但又没有贸然行动,四面八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女子随意坐在客栈角落位置,对着小二道:“一盘花生米,一壶老米酒。”她的声音有些低沉,不像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反而有种沧桑的意味。
“客官不吃点什么垫肚子吗?您这看着好像奔波了一路,我们店的伙食可是……”
小二正要继续介绍店里的东西,女子立马打断,加重了声音,“不用,按我说的上,麻烦了。”
小二将到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挤出一抹微笑,“好嘞!稍等!”
从她进门起盯着她行为的除了客栈外的那些官兵外,还有坐在客栈里行事低调的青云山一行人。
李真源与周雪松就坐在她右边间隔两桌的位置,他们掩藏了身份,身上并未携带什么武器,所以从长安城外一路过来,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在山上听闻了很多事情,譬如上官拓收复南诏,强权政治,南冥教被灭,十万大军尽归上官拓麾下,又如,楚之燕离世,药蚀人出没。种种事情,使他在青云山中昼夜难眠,终于决定带着部份弟子前来长安城一探究竟。
过了一会儿,小二从厨房里端着东西走了过来,“这是您要的老米酒和花生米,请慢用。”
女子轻微点了点头,“多谢。”
于是她终于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少女的脸蛋,兴许是因为其上面的色彩过于苍白,神色又略显疲惫,给人一种即将凋零的错觉。
但即便如此,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却极具威慑力,后背的红枪像是某种象征,若是一个不满,似乎立马便会要人性命一般。
李真源仔细观察着这位女侠,只觉得此人越看越发熟悉,可是思来想去总是与他记忆中的人有很大出入,没想到看到后面却与其四目相对,撞了个正着。
女侠与他对视时,明显一怔,手里的酒壶她重新放回了桌上,轻咳了几声,又回过头确认,最终欣慰一笑,继续吃起了花生米。
说实话,一壶米酒加上一碟花生米,虽然相配却不足以果腹。可是她手上没有多少银子,而且她这一路赶来风寒露宿,食物对于她来说倏然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真是奇怪。
李真源突然认出了他,心里激动得很,但又不敢大声说话引起他人注意,于是同周雪松说了一声,拿着酒碗,走到了女侠桌前。
他将酒碗伸出去,便听“碰!”一声,女侠手里的酒壶碰上了他的酒碗。
李真源微笑着坐在了她身前,终于说了话,“叶大侠,几年未见,差点儿没认出来。”
叶文昭将酒壶里最后那点儿酒水一饮而尽,“你也是啊,能重振青云山,本事不小啊。”
“何时学会的喝酒?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少喝点儿好。”李真源苦口婆心道。
叶文找抬头看着他。他比分别时成熟了很多,下巴有明显的未剔的胡渣,那双眼睛也变得深沉了不少。这三年估计也受了不少苦。
“我不是小姑娘了。”叶文昭看着他,“喝点儿酒没什么。况且我贺叔,也经常这番……”
李真源看她一身黑衣斗笠,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又见她背在后背的红枪,“不错不错。你这一身气质,可见是已经成为了一代女侠,不再是那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姑娘了?”
叶文昭轻笑道:“你不也是?大家都变了。”
李真源倏然觉得,叶文昭似乎少了什么东西,他想了很久,终于得出了结论,她再也不是那个整日嚷嚷着要入江湖,要做女侠,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叶文昭了。
“你受伤了?”李真源问。
叶文昭不以为然,“一点儿小伤,不足以挂齿。”
李真源却深吸了一口气,以前他虽然总是嘲笑叶文昭功夫差,但是他却又觉得挺好的,江湖太乱,叶文昭若是入了江湖,便再也回不去了。
他看向客栈外的官兵,“你也真是的,就这样贸然进入长安城,也不怕被抓?”
叶文昭摆了摆手,“咳,没事。不是遇到你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可告诉你,我现在武功可不一般。就算被几个官兵盯上,也能全身而退。放心吧。”
可是李真源还是皱着眉头,一副不放心的样子。这三年他将自己困在青云山,逼着自己去承担那些责任,重振门派,不敢有所怠慢。可是心里一直都惦记着落月峰的这一群人,越是这样他越想着要变得强大,要同贺宴舟一样能够顶天立地,撑起一个门派。
他失去父母,失去两个师傅,悲痛不已。如果在这世上还有牵挂的话,估计也是过去的那些回忆了。
“贺大侠教你武功了?还是另有他人?”
叶文昭却不回答他,摇了摇手上的酒壶,“师弟,我没酒了。”
李真源被这一声师弟弄得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他是忘了,若是青梧还在,神医谷还在,叶文昭比他入谷早,确实该叫他师弟。
无奈之下,李真源从周雪松那里拿了半坛酒水,拿给了叶文昭。“今日重逢,你喝酒我就不说你了。以后还是少喝点为好。”
叶文昭将一口酒灌下肚肠,谁知酒刚一下肚,便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李真源赶忙夺过她手里的酒,捏住她手上的脉搏,突然惶恐不安,一阵寒凉,脸色惨白。
“怎么会这样?”
叶文昭用手擦拭掉了嘴角的血渍,没有正面回答李真源的问题,而是问道:“我来找贺叔。你们有……见过他吗?”
李真源看着她,还想质问些什么,却从叶文昭的眼睛里看到了疲惫,她只想知道她想知道的答案。
“没有,我们一路过来并未与贺大侠相遇。但我猜测,他们应该还在长安城。”
叶文昭重新戴上了斗笠,站起身就要离开客栈,回过头对着李真源道:“我没钱了,你帮我结帐吧,师弟。”
“你要去哪?”李真源紧张道。
叶文昭:“找贺叔。”说罢人便离开了客栈。
她一出门一群官兵便追了上来,谁知她却跳上屋顶,踩着轻功逃离了现场,速度之快,等那些官兵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不见了人影。
“是贺宴舟身边那小丫头?”周雪松不知何时来到了李真源身后,问道。
李真源:“是她。”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没和贺宴舟一起?”
“她是来找贺宴舟的。”李真源回过头,对着坐在桌子边上的其余弟子道:“好了,吃饱喝足,咱们也该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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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棋局野心
驻足驿站的第三天, 苏邵找到了贺宴舟。他觉得他们之间有很多话要说,于是约了贺宴舟到驿站边的山坡上切磋比武。
贺宴舟应了下来, 却一直到申时才到那山坡上与苏邵赴约。
非是他懒,而是巫暮云昨夜又折腾了一夜,他没睡好,今早起床时,那小子又莫名其妙来了劲儿,两个人就差动手了。可惜贺宴舟嘴硬心软, 巫暮云撒娇还好,要是哭了,他肯定是不忍心的。
事后,贺宴舟躺在床上思考了一遍过往人生, 觉得自己活得真是越来越失败了,想当年在混勾栏庭院时, 哪是这般委曲求全?怀里的温香软玉哪个不比二公子好伺候?
都怪恋爱一时上了头, 造孽啊。
他人到那山坡上时,苏邵已经喝完了一坛酒, 那酒水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清冽的酒香飘到贺宴舟鼻前, 令其咽了咽口水。
苏邵靠在大树下。快入秋了, 树叶泛黄, 远处的山也逐渐变出了许多色彩。贺宴舟手上没有拿剑,并非是他忘记了与苏邵约定的比武, 而是他从未想过要来赴一场比武的约定。
“师兄这么看不起我?连剑都不带。”苏邵本是仰头晒着太阳,听闻贺宴舟的脚步声,半眯着眼睛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贺宴舟走到他身边摸了摸壮实的树干,抬头一看才发现这是一棵大樟树, 靠近时还能闻到些许香气。他往前走了两步,活动活动了筋骨,再一看,便是一片绿色的森林,森林那边就是长安城。站在高处看景,一览无余,可谓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地方,比武什么的浪费了。”贺宴舟看着眼前的景色,笑道。
她许久没有心平气和如今日这般,将万里山河收入眼中了。
“你看看你,总是不守约定。”苏邵不满道:“以前也是这样,我功力不如你和师姐,找你们比武又都不理我。你每每答应的比武从来没有实现过。师兄,光从这一点出发,你就没变过。”
贺宴舟干脆坐在了山坡边上,腰间有些隐隐作痛,他摸着后腰揉了揉,倏然觉得自己是个年纪上涨的老前辈,一身筋骨硬到不行,一不小心就是一阵酸爽疼痛。
“但是你变了,不是吗?”贺宴舟笑道,“你不像以前只有少年时的一腔热血了。苏邵,我有时候都得想想,自己是不是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你。”
苏邵低头轻叹一声,挪了挪身子,抬头看着贺宴舟的背影,“对不起,师兄。如果不是我心里有恨,也许就不会入逍遥派,你也就不会见到那个一腔热血的苏邵了,或许也不会因此而惦记着他。”
他抖了抖肩膀,像是吃醋似的。
贺宴舟抓了抓头发,慵懒地仰起头,让阳光将他那张脸覆盖着。他脸上的胡须今早起床时忘了刮,整个人显得有些凌乱,莫名有种老沉的味道。
“你没有对不起我。每个人的选择不同,结果也就不一样,我又不能因为你的选择而去怪你造成的结果。”他突然笑了笑,放松了下来,用一种极其轻快的语气问道:“大战在即。等我们赢了,你还要回茯苓山么?你是想做回你的上官承煜还是继续做苏邵?”
苏邵听闻突然沉默了。
贺宴舟也跟着沉默了起来。
他心想:“我就知道,他体力流淌着皇室的血,怎么可能还跟我回去?”
苏邵终于打开了手上的扇子,贺宴舟听闻声音侧身看去,还是那把段子琛赠予他的扇子——善解人意。段子琛若是一开始就知道了苏邵的身份,但却从未道破,那么这四个字便是他赠给苏邵的警言。放下仇恨,放过自己。
“这些年我游荡四方,去过不少地方,也见过民生疾苦。十一年前我是扰乱江湖秩序的红衣鬼,贪官污吏,纨绔子弟都怕我。可是那又如何?朝廷当中鱼龙混杂,暗潮汹涌。我哪怕杀光了江湖中的罪人,也无法改变乱世。只有一法,是万全之策。”
贺宴舟替他回答道,“你来做这个皇帝?”
“没错,我来做。”苏邵撑着樟树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贺宴舟身边,看着长安城的方向,底气十足,“我来做皇帝。执一驭万,明幽洞微。造势而后动,因形而措胜。赏罚生于道,而非出于己。天下皆为我器,而莫知我所恃。”
“我既有武力又有血脉,有谋权之思,治国之力,为何不能做皇帝?”苏邵冷笑一声,“这么多年。师兄难道以为我只是因为仇恨,所以才布下那么大的一盘棋吗?”
贺宴舟变得严肃了起来,“是吗?那我且问你,上官拓死后,你要怎么登基为皇?杀了永乐帝,以自己前朝三皇子的身份谋权篡位?”
这个问题,若是有一点儿没有解决掉,那么在天下人眼中,上官承煜这位皇帝便无人认可。民众不认可的皇帝,又能在龙椅上坐多久?上官拓哪怕将朝廷掏空,但都没有真正坐上皇位,用永乐帝这个傀儡来为自己巩固权力,此乃聪明之举,因为在天下人眼里,永乐帝就是天子,天子有好有坏,但绝不可造假。
倘若真要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要么杀了永乐帝,要么等永乐帝驾崩将皇权交给他。
“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贺宴舟补充道,“他是个痴儿,你要他退位,兴许他会愿意。但他的安危,你有想过吗?”
一个没用的皇帝,从皇位上下来会是什么结果?可想而知,会死。
“我会将他送到无人的地方好生照顾。”苏邵道:“我已经累了。世道乱了这么久,总该回归正轨了。”
贺宴舟自嘲地轻哼一声,随后没再说话。
“那你呢?师兄,你会因此恨我吗?”苏邵道。
贺宴舟突然有些后悔没将无双剑带来,原本以为自己没必要同苏邵动手,如今看来,也许打一架什么事都好说了。心里不是滋味,但又不想说些伤人的话,于是站起来拍了拍苏邵的后背,“我没什么可恨的。若是成功,但愿你能做一位好皇帝。”
“我会的。”苏邵道。
两个时辰后,正好山坡下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影子,正是身着一身红色袍衫,头戴抹额的巫暮云。他从山坡下路过,一抬头便与贺宴舟四目相对,两人皆微微一笑。
“好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误会可言。这几日好好休整吧,再过几天等时机成熟,拿捏了上官拓的行踪后,也该动手了。”贺宴舟撂下这句话,就要走,却又被身后的苏邵叫住。
“师兄。我知道这些年你不容易,一路上受了很多苦。但魍魉山的首领历来身上都带有阴阳诀,随时都可能疯魔。你要小心。”
贺宴舟耸肩道:“你多虑了。二公子如今是我的人。我怎会怕他疯魔?”
听闻,苏邵愣在了原地。直到贺宴舟从山坡上飞了下去,走到了巫暮云身边。
“都聊什么呢?不是说切磋武艺,你的剑呢?”巫暮云问道。
贺宴舟扭了扭脖子,又伸了懒腰,“打来打去也太无聊了。没聊什么,就说了些以前的事情。”
忽然,贺宴舟发现了巫暮云手里的药碗,疑惑道:“这是什么?”
巫暮云有些娇羞,声音也莫名其妙压低了不少,“给你熬的汤,补气血的……我,我今早力道重了,怕你不舒服。”
贺宴舟一代大侠,堂堂正正的爷们儿,有时候真的很想将巫暮云按在脚下痛揍。他挥挥手,有些不大乐意,“不喝,不喝不喝!拿一边去!我一个大爷们儿,被人……,咳咳。没必要。”贺宴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闷着的一口气被他一拍,拍了出来,咳嗽几声后,强装镇定,“我好着呢!”
“宴舟,别逞强。这些天怪我压抑太久了,没给你休息的时间,你得好好调养,别伤了身子。”巫暮云好心劝阻。
贺宴舟三两步回到了驿站,又我那个二楼房间走去。一路上巫暮云都不依不挠追了一路,硬是要他喝了药汤,无奈之下,他一把将药碗抓了过去,一饮而尽。然后进屋去了。没想到在他要关门歇息时,二公子一个箭步将脚卡在了门缝里,又遛进了贺宴舟房中。
“我说二公子,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贺宴舟坐在椅子上,不耐烦地看着巫暮云。
巫暮云却好声好气道:“我不是来找事的。”他坐到贺宴舟身旁,“魍魉山那边来信,十二位御蛊师对控制药蚀人的办法有了头绪,估计很快便能找到法子了。另外,洞主们都已经在往长安城赶了,估计再过五天就到了。”
“莫濯今早去了趟长安城,路过靖王府,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我猜测是上官拓将药蚀人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唯一有可能的便是长安城西面的千机阁。”巫暮云道:“若是可以,我想我们今夜便可以去一探究竟。就怕这其中有陷阱……”
贺宴舟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张脸看上去有些疲惫,大抵是因为这些事情操碎了心。“好了,我知道了。歇息歇息吧。”
巫暮云蹭着贺宴舟的手,“你还说我,你看看你的脸,一脸胡渣,也不知道剔。”
“我又不是个年轻小伙,有胡子不是正常吗?”贺宴舟从巫暮云脸上抽回手,“明日一早我们乔装打扮一番,到长安城溜达一圈,探探究竟。”
巫暮云乖巧地点头,“好,那今天你好好休息。”
贺宴舟’嗯‘了一声,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知道,我总是将你护在身后,你有意见。你有那么大的能力,不该这样子。可是阿云,《阴阳诀》纵然厉害,我也不希望你因此而痛苦。”
他信誓旦旦道:“我贺宴舟可以疯魔,但是你巫暮云不行。你要站在属于你的高位上,拥有你该拥有的东西。”
巫暮云看着他有些出神,一时没有知觉,不知该作何反应,等五感重新回到体内,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宴舟心里有我,就够了。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我亦如此。”
巫暮云说完起身就要离开,临走前,温声道:“歇息好了,记得吃饭。”
“好。”贺宴舟道。
等巫暮云走后,他兀自叹了口气。将一位绝世高山围困在某个避风港下,换个角度来说,着实有些残忍,譬如斩断雄鹰的翅膀。
可是又能怎么办,他也很害怕,怕巫暮云又变成那位被困在清归阁的首领。
魍魉山的洞主甚至贺宴舟一开始都以为,修炼《阴阳诀》最大的坏处便是会被其控制,不识来时路。贺宴舟费尽心思用《九禅经》除去了其中的邪气,以为人就没事了。可是后来才反应过来,蒙逻阁做了魍魉山几十年的首领,难道就没想过用《九禅经》克制《阴阳诀》身上的邪气吗?
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不知道用《九禅经》以阳克阴?他想过,只是他知道,那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贺宴舟只恨当时自己一时冲动,没将事情弄明白,一腔心血给得那是心甘情愿,却始终只起到了微乎其微的作用。
后悔吗?倒也不是,只是他真的很担心那个臭小子。
第95章 叔侄重逢
次日正午, 阳光和煦,长安城大街小巷吆喝声不断。而另一边, 与燕归接壤的一条巷子口,两面高墙围堵,巷子尽头站着几位黑衣戴着玄鸟面具的杀手,叶文昭被数十位这样的杀手围困其中。
她的行踪是在今早路过靖王府时暴露的。
为了找到贺宴舟,她几乎将他们所有有可能的计划都想了一遍,原本以为会在靖王府附近找到人, 没想到却羊入虎口,差点儿就交代在了那里。
叶文昭手上的红枪沾了点儿血,在逃跑过程中杀死了几位杀手。她如今可是夜幕新任的舵主,手上还拿着九娘子身上的舵主令。夜幕的规矩便是, 老一任的舵主死前将令牌给谁,谁就是新任舵主。
她拿到了令牌, 所以便替代了九娘子的位置。
‘噌——!’远处的屋顶上飞来一道暗器, 被叶文昭用红枪挡了下来,暗器擦过枪矢, 火花四溅。顿时,周围的杀手接连动起了手。
叶文昭身上有伤, 伤致五脏六腑, 无可救药。若是和这一群杀手硬刚, 那也许会就此丧命。为了活着找到贺宴舟,确认贺宴舟还活着, 她还不能死。
所以同那些杀手过了几招后,叶文昭跃上围墙,强行用功,用苏邵教会她的轻功, 从巷子里逃了出来,往郊外跑去。
贺宴舟同巫暮云并肩而行,路过热闹的商铺,在街道边上看到了公示牌上的几道悬赏令,上面的画栩栩如生,正是贺宴舟一行人。
贺宴舟来了兴趣,在那公示牌上站定,只见一群人对着那悬赏令指指点点。
“十万两白银?什么人这么厉害,居然值这么多?”
“贺宴舟?是那个逍遥派的掌门吗?他不是死在了南诏?难不成诈尸了?”
“贺宴舟是谁啊?天下第一剑圣,谁还会是他的对手?当年估计是跑了,如今又来搅乱江湖,被朝廷盯上了吧?”
“跟他一伙的人也不便宜啊,个个都在万两以上……”
“这要是发现其中一位的行踪,一辈子不愁吃喝了!”
“你要是发现了,可能就没命咯。”
“……”
贺宴舟听闻对话,从画像往下看去——贺宴舟十万白银,巫暮云十万两白银,夜幕之主八万两白银,玄道大师六万两白银。哇哦,上官拓好大的手笔。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这么值钱。”贺宴舟小声道。
“上官拓为了抓到我们真是费了不少财力。”巫暮云从那公示牌前退了出来,“走吧。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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