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导演的吼声透过喇叭炸开，季声保持着被一脚踹倒的姿势趴在泥水里，脏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
“这个群演怎么回事啊？倒下去要有点痛苦的表情！懂不懂啊？重来！”
季声抹了把脸，默默从泥水里爬起来，这是他今天第十一次被踹倒，饰演一个连名字都没有、被主角一招制服的小喽啰。
“对不起导演，我会注意。”他的声音淹没在片场的嘈杂中，没人听见，也没人在意。
跟他一起演喽啰的还有个年轻小伙，凑过来低声说：“声哥，你没事吧？这导演今天吃枪药了？”
季声摇摇头，“没事，习惯了。”
他是真的习惯了。
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三年，他还是个连经纪人都没有的“个体户”，靠着在各个剧组串些小角色过活，有戏拍时就住剧组附近的廉价旅馆，没戏拍时连旅馆都住不起，只能去朋友酒吧的沙发上凑合。
“场务！给群演补妆！”
一个年轻女孩跑过来，拿着粉扑在他脸上胡乱拍了几下，那是女主角的助理，临时被派来给群演补妆，一脸不情愿。
“你能不能站直点？我够不着。”女孩抱怨道。
季声一米八的个子，闻言只能微微屈膝，让她更方便些，女孩草草了事，转身时还低声嘟囔：“真是，什么人都能来演戏。”
季声没说话，只是默默攥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
这样的轻视，他早已习以为常。
终于拍到导演满意，已经是两小时后，季声拖着疲惫的身体去领劳务，却发现发钱的工作人员已经不见了。
“劳务呢？”他问还在收拾器材的场务。
“早发完了，你来晚了。”场务头也不抬，“明天再来吧。”
季声站在原地，喉咙发干，他今天拍了十二个小时，就为这一百五十块钱。
“大哥，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能帮忙找找人吗？”
场务终于抬头看他一眼，似乎认出了他：“哦，是你啊季声，不是我说你，混了这么多年还是群演，要不早点改行算了。”说着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百元钞，“喏，我私人先垫给你，明天记得还我。”
季声接过钱，低声道谢。
那场务拍拍他的肩：“不是我说你，你这长相，去当个网红什么的早赚翻了，何必在这受罪？”
季声长的确实不差，可惜差了一点运气。
他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他，但他从未动摇过，他要的不是快钱，而是真正站在镜头前，用自己的演技说话的机会。
回到更衣室，其他群演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季声打开储物柜，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有两条未读短信。
一条是房东催租：“小声啊，房租已逾期一周，再不交只好请你搬走了。”
最后一条是好友裴聿发来的：“今晚来酒吧吗？新进了一批好酒。”
季声叹了口气，将湿透的戏服换下，穿上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是季声先生吗？”那头的女声很职业化，“我们这边是《明日之星》选角组，看到您投递的简历，想邀请您明天来试镜一个角色。”
季声的心跳突然加快：“真的吗？谢谢您！请问是什么角色？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男三号，具体信息我会短信发给您，明天上午十点，请不要迟到。”
挂掉电话，季声靠在储物柜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是这个月来他接到的第一个试镜邀请，虽然只是个小型网剧，但总比没有强。
走出片场时，天已经黑了。
季声站在公交站牌下，计算着今天的开支：公交车费4元，午餐盒饭15元，明天去试镜的车费要10元，再加上...
“季声？”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季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名牌西装的男人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他认出来人——张总，一个小制片公司的老板，三个月前在一个酒局上见过。
“张总好。”季声礼貌地点头。
“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张总上下打量着他，“怎么，还在跑龙套？”
季声勉强笑了笑：“慢慢来嘛。”
张总靠近一步，压低声音：“你说你，何必这么辛苦？上次我跟你说的事，还作数，跟我半年，保证给你资源，怎么样？”
季声后退半步：“谢谢张总厚爱，但我还是想靠自己。”
“靠自己？”张总嗤笑一声，“这个圈子里，有几个人是真靠自己的？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还能等几年？”
这时公交车来了，季声如获大赦：“车来了，张总再见。”
他快步登上公交车，投下两枚硬币，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公交车缓缓启动，季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夜景。
高楼大厦的霓虹灯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光带，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四十分钟后，他在一条小巷口下车，熟门熟路地拐进一家名为“满上”的酒吧。
吧台后的男人看到他，立刻倒了杯温水推过来：“看起来又累成狗了。”
季声一口气喝完半杯水，才开口：“小鱼，我今天接到试镜通知了。”
裴聿挑眉：“真的？什么戏？”
“一个网剧，小制作，但好歹是个有台词的角色，而且还是男三号！”季声说着，语气中忍不住带上一丝期待。
“恭喜啊。”裴聿又给他倒了杯水，“不过你别又像上次那样，白高兴一场。”
季声苦笑：“我知道，可能又是去陪跑，但万一呢？”
裴聿摇摇头，转身去招待其他客人。
季声看着酒吧里三三两两的客人，突然觉得格外疲惫，这一天天的，希望与失望循环往复，就像他的人生，总是在浮沉中挣扎。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余额提醒。
季声盯着那数字看了会儿，突然对裴聿说：“今晚让我上台吧。”
裴聿皱眉：“你又来？上次差点被客人认出来。”
“戴面具就好。”季声说，“我需要钱，小鱼，房东又催租了。”
两人对视片刻，裴聿最终叹了口气：“去吧，老地方有面具，别跳太猛，你明天还要试镜。”
季声点点头，走向酒吧后间。
那里挂着一张半遮面的银色面具。
他将面具戴上，深吸一口气。
今晚，就让他再做一会儿梦，明天，再去面对现实。
第2章 面具之下（已修改）
“满上”酒吧里烟雾缭绕，灯光在九点后暗了下来，只剩下舞台中央的一束追光。
裴聿擦着玻璃杯，瞥了眼角落里的季声——那人已经戴上了那副银色半面面具，正小口抿着温水，目光却黏在舞台上那个驻唱的小乐队。
台上的乐队主唱正好唱完最后一首，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季声突然站起身，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走上台时，有几个熟客吹起了口哨。
季声没理会，只低声和键盘手说了几句，键盘手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
音乐响起，是一首没什么人听过的爵士曲子。
起初季声只是随着节奏轻轻晃动身体，手指在空气中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拍子，台下的人还在聊天、喝酒，没几个人真正在看。
但渐渐地，他的动作大了起来。
一个旋转，他的衬衫下摆从裤腰里溜出来一角，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地露出一小截腰线，台下突然安静了几分。
季声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的舞蹈不像是在表演，更像是在挣扎。
每一个伸展都像是在挣脱无形的束缚，每一个旋转都带着不甘的力度。
音乐节奏突然加快，他的动作也跟着急促起来。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衬衫后背，布料黏在皮肤上，勾勒出绷紧的肩胛线条，有几个动作太过用力，差点把他自己甩出去，但又总是在即将失控的边缘被他硬生生拉回来。
二楼VIP区，顾行川原本正在和朋友喝酒，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台下那个身影吸引。
“看什么呢？”对面的男人问道，顺着顾行川的视线往下看，“哦，那个面具小哥啊，是跳得不错，听说不是专业的，偶尔来跳一次，每次都能把场子搞热。”
顾行川没接话，只是微微向前倾身，手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敲着节奏。
舞台上的季声正做了一个下腰动作，身体弯成一个弧度，随后又猛地弹起，像是被压抑太久后的爆发，他的手指在空中划过，每一次伸展都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美感。
“有意思。”顾行川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台下已经没人聊天了，所有人都盯着舞台，就连酒保都停下了擦杯子的动作，靠着吧台看得入神。
季声完全没注意到这些。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音乐和身体的本能。三年来的每一次拒绝、每一个白眼、每一句“你不适合这行”，都在这一刻化成了舞蹈的语言。
音乐渐渐慢下来，他的动作也跟着舒缓，最后以一个简单的鞠躬结束。
台下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季声微微喘着气，匆匆下台，径直走向后台。
“小声子跳得越来越好了！”路过吧台时，裴聿冲他竖了下大拇指，顺手推过去一杯冰水。
季声接过水杯，靠在墙边，小口喝着水。
“下次再来啊！”有熟客喊道。
季声摇摇头，没说话。
他放下水杯，跟裴聿说了声去卫生间，便走了。
面具被摘下来放在桌上，镜子里映出一张泛红的脸，额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上。
他深吸几口气，慢慢平复呼吸。
没一会儿，裴聿走了进来。
“声子，有人问刚才跳舞的是谁。”
“就说不知道。”
“行，”裴聿顿了顿，“是个挺有来头的主，在二楼VIP区，你真不见见？”
“不了。”季声干脆地拒绝，“我收拾一下就走，明天还要试镜。”
“行”，裴聿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卫生间。
季声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笑了笑。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烦恼，做一回真正的自己，哪怕只有一首歌的时间。
酒吧里的气氛依然热烈，没人注意到那个戴面具的舞者已经悄然离开。
但二楼的顾行川注意到了。
“查一下是谁。”他对助理低声说，目光还停留在空荡荡的舞台方向。
助理点点头，悄无声息地离开。
顾行川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
面具之下那张脸，他很想知道是谁。
试镜间的门在身后关上时，季声就知道没戏了。
那个选角导演甚至连假笑都懒得给他一个，只是敷衍地说了一句“回去等通知”，目光已经飘向下一个等待者。
季声道了谢，推门走出去，走廊里挤满了和他一样抱着希望的年轻人，一个个伸长脖子。
他挤过人群，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扑了把脸。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为了这个试镜，他连夜准备了很久，甚至自己掏钱找了段戏对练。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选角组发来的统一短信，礼貌地告知他未能入选。
季声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拇指划过，删除短信。
走出大楼时，天已经暗了，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之前合作过的一个副导演。
“季声？晚上有个酒会，来不来？不少制片人和投资方都在，来碰碰运气？”
季声犹豫了一下。
他讨厌这种场合，但更讨厌下个月可能流落街头的现实。
“地址发我。”他说。
酒会在一家酒店的宴会厅，比季声想象的要正式。
他穿着自己最好的一套西装，但站在门口就能看出与周围人的差别——他们的西装剪裁更精致，手表更昂贵，连笑容都仿佛经过精心校准。
“季声？还真来了？”副导演迎上来，递给他一杯酒，“跟着我，给你介绍几个人。”
季声接过酒杯，道了谢。
酒是烈的，烧过喉咙，留下灼热的余味。
他被带着在人群中穿梭，对着一个又一个陌生面孔微笑、点头、递名片。
大多数人对他的名片只是瞥一眼就随手收起，目光早已转向下一个目标。
半小时后，副导演拍拍他的肩：“差不多了，你自己转转，我再去招呼几个朋友。”
季声点点头，走到脚角落。
他拿出手机，假装在看信息，实际上是在计算这场酒会的成本：来回打车费五十，这套干洗的西装又花掉八十，而他连一个靠谱的联系方式都没拿到。
“一个人？”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季声抬头，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昂贵的西装，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
“王总，”季声认出来人，一个有点名气的投资人，连忙站直身子，“您好。”
王总打量着他，目光毫不掩饰：“我们见过？你哪个公司的？”
“目前是自由演员。”季声递过名片。
王总扫了一眼，没接：“自由演员啊...不容易吧？”他向前一步，靠得更近了些，“喝一杯？”
季声端起自己的酒杯：“敬您。”
“哎，这哪够意思。”王总招手叫来服务员，换了两杯烈酒，“喝这个，这才够劲。”
季声看着那杯琥珀色的液体，胃里已经开始不舒服了，但他还是接过来，一饮而尽。
酒液像火一样烧下去，他勉强维持着表情。
“好！”王总笑起来，又递过来一杯，“再来！”
一杯接一杯。
季声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只感觉周围的灯光开始模糊，声音变得遥远，王总的手不知何时搭上了他的后腰，正慢慢向下滑。
“小伙子条件不错，”王总的声音贴得很近，“就是想在这行混，光有条件不够，得有人帮，懂吗？”
季声僵硬地点头，试图后退，但被王总牢牢抓住手臂。
“我看你挺有潜力的，”王总又递来一杯酒，“把这杯喝了，咱们好好聊聊以后的事。”
季声看着那杯酒，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但王总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喝，就什么都没了。
“王总，我…”
“怎么，不给我面子？”王总的笑容冷了下来。
四周有人看过来，但很快又转开视线，仿佛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
季声的手微微发抖。
宴会厅的灯光晃得他眼花，王总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喝啊，等什么呢？”
季声闭上眼，准备接过那杯酒。
第4章 顾行川（已修改）
就在这时，王总手中的酒被人拿走，季声睁开眼，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他和王总之间。
那人背对着他，西装剪裁得体，肩线挺括，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就有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王总，”来人声音平稳，“这么热闹？”
王总脸上的不耐烦立刻变成了谄媚的笑容：“顾总！哎呀，没想到您也在这儿。”他搓着手，身子不自觉地矮了半分，“就是跟这位小朋友喝两杯，聊聊天。”
被称作顾总的男人轻笑一声，晃了晃从季声手里拿过来的那杯酒：“这么烈的酒，王总这是要灌醉谁啊？”
王总干笑着：“哪能啊，就是玩玩...”
顾总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季声身上。
“我看着倒是有点意思，”顾行川的唇角微微上扬，将那杯酒递回到季声面前，“多喝点，我给你资源。”
他的语气轻佻，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几道目光明里暗里地投过来。
季声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着那杯酒，又看向顾行川的眼睛。
那里面有玩味，有试探，还有不容拒绝的强势。
王总在一旁讪笑：“顾总说得对，小季啊，顾总敬酒，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季声的胃还在烧，头也晕得厉害。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但更知道眼前这个人他得罪不起，他慢慢伸出手…
就在他准备接过那杯酒时，顾行川却突然手腕一转，自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空杯轻轻放在经过的服务员托盘上。
“开玩笑的，”他轻笑，目光却仍锁在季声脸上，“这么灌一个小朋友，传出去不好听。”
王总连忙附和：“是是是，顾总说得对！”
顾行川没理会王总，向前迈了半步，几乎贴到季声面前，他比季声还要高一些，此刻微微低头，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面具之下的脸，没让我失望。”
季声呼吸一窒，突然想到裴聿在卫生间说的那句“有人想见他，是个挺有来头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