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到能感受它散发出来的凉意。
于是好奇地伸手,结果真戳到它了。
月亮就跟那黏糊米粥似的,亮晶晶糊在了魏顺手指头上,魏顺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居然有淡淡的香!像是掺了茉莉花的牛乳,甜甜的,让人想舔一口。
魏顺的玩儿兴忽然就上来了,他打算真舔一口,可舌头还没伸出去,忽然有个人在他身后,说:“月亮可不兴吃。”
魏顺有点儿难堪了,狡辩:“我没要吃。”
“它是亮的,你试试用它写字。”
身后那人是谁,魏顺也不知道,他打算转头看他来着,可身上像是被冻住了,怎么都转不过去,他就听他的话,把手抬起来,然后皱着眉问:“没纸,我写在哪儿?”
那人:“笨死了,你沾的是月亮又不是墨,写在空中不就行了?”
“你才笨。”
魏顺本不是个喜欢幼稚回嘴的人,可梦里的他就这样,远不如现实中稳重。埋怨完了那人,他用糊在手指上的月亮往空中写字。
神了……居然真写出来了。
那人着急问他:“要写什么?”
魏顺:“你管我!”
那人:“……绯……扇,你居然写绯扇,你知道他是谁么?你应该写张启渊才对。”
“我写谁都不会写张启渊的。”
魏顺收了手,抬头看见月亮那么大个儿,他就在琢磨,这么大的一块“墨”,得写多少字才能用完啊?
结果那人在他身后偷偷地笑,说:“你就是想张启渊了,还总不承认。”
“我不想他,”魏顺果断地反驳,“不光不想他,我还恨他,他要娶妻了,还有通房的了,以前从不给我准话,我从他那儿什么都没得到过。”
身后的人:“以他的身份,其实没法子给你什么,就算是女人跟了他,他也不会一心一意的。”
片刻的沉默。
魏顺忽然激动起来,道:“可我不要名分!我就想他能说句让我感动的话,让我觉得这世上有一个人,觉得我比谁都重要。”
那人:“可这世上的人很多,为什么非得是张启渊呢?”
魏顺:“要是他不可能,别人就更不可能了。”
那人:“如果是绯扇呢?要是他比张启渊还年轻有风度,你会忘了张启渊吗?”
“我不会,”梦中,直话直说无妨,魏顺摸着月亮的弧边,感受到它黏糊那层底下是坚硬的一层,像是玉石,或者琉璃,他道,“要是不倾心张启渊,我就不会恨他,正因为对他用情至深,才总在失望。”
那人不依不饶,还在追着问:“如果张启渊和绯扇同时出现,你会选谁?”
魏顺思考片刻:“选绯扇,因为他心胸宽广,不会因为我在百姓中名声不好就避开我,还特意给我送了书,他肯定洒脱、通达,至少不会说伤人的话。”
“那你就等着你的绯扇来找你吧!”有点子好笑,身后那人居然生气了,他冲着魏顺的耳朵发牢骚,“反正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张启渊了,看你以后后不后悔!”
“哎……你!”
这梦的一切都好,但缺少了一种感觉——魏顺没法通过声音判断说话的人到底是谁,又不能转头看他,只好认输,撩起袍子坐下。
那人倒不见外,也坐下了,还用脊背靠着他的脊背,拿胳膊肘子戳他:“哎,真打算这辈子不见张启渊了?”
“对啊,不见了,这辈子都不见了,”魏顺说,“我和他现在是仇人了。”
那人低笑着:“我不相信,因为你对他没有底线,要是再见面,他说两句好话,或者跪下求你,你肯定会心软的。”
魏顺摇头:“他在信里羞辱我,那一刻开始,什么都不一样了。”
“那你心里还装着他?”
“装着就装着,忘却总需要时间。”
刮来了一阵风,冰凉,是从月亮里刮来的,魏顺问那人到底是谁,那人说自己是住在月宫里的兔子。
魏顺问:“你是男兔子还是女兔子?”
“男兔子啊。”
魏顺:“为什么不让我看见你?”
“我长得太丑,怕吓着你,”兔子正在笑,好半天笑完了,才说,“偷偷告诉你,我喜欢上了一只孔雀。”
魏顺问:“那他又是男是女呢?”
“似男似女,非男非女,”兔子还是靠在魏顺身上,一股子草吃多了的兔子味儿,说,“他是孔雀大明王,如来佛祖曾是他的腹中食。他原本是祖凤的长子,后来叛依西方,现在住在灵山。”
“一只兔子……喜欢孔雀?”魏顺忽然觉得好笑,问,“你不怕他一口吞了你?
兔子:“我不怕,我就喜欢他厉害。”
“行吧,”这一切太离谱,魏顺早就意识到是在梦里了,他还那样坐着,靠着那只兔子的脊背,说,“我就说我脑子出问题了吧,居然来到一本书里了。”
话音落,魏顺忽然发现月亮没刚才亮了,还逐渐远去,整个儿缩得很小;魏顺喊“兔子”,却没人回应,猛地转过身去。
身后是尽入眼底的京城夜色,辰星撒落,别的什么都没有。
魏顺再次高喊:“兔子!”
这时,他从家里的书桌上惊醒了,近处的油灯还在闪烁,样子与方才远去的那团月亮没差。
“兔子……”魏顺坐了起来,低声喃喃着,夜里不热,他却睡得满头是汗,于是跳下桌子光着脚找水,抱怨,“心太乱,净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近来魏顺不忙,徐目也就闲着,他嘴硬说不去药铺吃饭,可这天无聊的时候还是去了。
见他来,柯五巧特意出去买了些鸡杂碎,让林无量拿去卤上,还带回来两坛子酒,说:“这几日要帮您办的事儿少了,我们天天想着吃了。”
太阳很好,午后了,照进这处时常黑洞洞的铺子里,徐目抱着胳膊坐在凳子上,摸出些银子给五巧,嘱咐:“再去买点儿别的,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柯五巧推拒:“大人,我不要,身上还有钱。”
徐目:“快拿着,主子他习惯现在的生活了,我也是,你们都一样,挣钱、勾心斗角、打打杀杀,这些都是外物,也该抽空歇歇。”
柯五巧强调:“您今儿可要留下喝酒!”
“留,那天你家伙计特意跟我说了,说他现在给你们做饭呢,我得过来尝尝。”
“别说尝,您天天来都行,”柯五巧拿着徐目给的银子,提着两坛子酒,说,“无量他总惦记你,想报答你。”
徐目站起来,端了一笸箩干杜仲。
然后把笸箩放在柜台上,学五巧的样子挑拣:“你去忙吧,你娘不在家,我今天帮你看铺子。”
柯五巧笑:“那敢情好,我先进去了,看看无量还要买什么,我再出去一趟。”
徐目摆摆手:“去吧去吧。”
林无量以前是个念书的,后来成了个卖身的,做饭谈不上好吃,只算是勉强会做,他把新鲜杂碎洗干净,卤在小锅里,然后洗莲藕,炸盒子,柯五巧进来问他还要什么,他望向姑娘手里的坛子,迟疑,接着从身上摸出钱来:“再去买壶好酒,这个咱俩喝,好的给徐大人喝。”
柯五巧不解,皱了皱眉,道:“别那么客气,他又不是外人,你更不用给我钱,快自己揣着吧,徐大人给过银子了。”
执拗的林无量还是把钱往姑娘手里塞:“那就称些火腿,再买点儿月盛斋的酱羊肉,家里没有好菜,万一他吃不习惯……”
“他吃得习惯,”柯五巧就不听他的,觉得他太矫情恭敬,反倒弄得人不舒服,她把手里东西放下,说,“他最喜欢吃些小菜了,那什么山珍海味,早就吃腻了。”
林无量叹气,后来只好把钱揣回去,说:“成吧,你随便买点儿小菜吧,我没什么嘱咐的。”
柯五巧要走了,又忽然停下脚,她轻轻把厨屋的门关上,靠在门后盯着林无量看。
小声地问:“你不会是……对徐大人有那意思吧?”
林无量:“什么?”
柯五巧:“我天天跟窑子里的人打交道,我什么都看得出来。”
林无量微怒:“没有。”
柯五巧:“他已经有家室了,而且……算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不劝你。”
“而且什么?”林无量问。
“没什么,我去买菜了,一会儿就回来。”
柯五巧说着一半憋着一半,弄得神神秘秘,致使林无量心里直痒痒,他把莲藕切开,打算塞肉馅进去。
厨屋的门又开了,这回不是五巧,而是徐目,他说:“大热天的关着门做饭,不怕热晕过去?”
“两个窗户,有穿堂风。”
林无量袖子挽着,把塞了肉馅的藕盒子放在空碟子里,徐目碰那干杜仲了,浑身沾了药气,一进来就能闻得见。
林无量抬头看他,问:“你娘子的事儿怎么样了?我是不是没骗你?”
“就知道挑拨离间,”徐目清清嗓子说了真话,“我没看出什么,也就没特意去查,更不能去问,因为我没有证据。”
林无量:“你是舍不得揭穿她。”
徐目:“不是,真不是。”
桌上菜是林无量东拼西凑出来的,柯五巧节省,到最后也没同意单独给徐目买壶好酒。
林无量有些生气。
徐目倒不在乎,今天晚上来这儿,他心里松快,比在家高兴,一坐下就提了酒盅和俩人碰。
柯五巧买的酒不烈,林无量只端起来抿了一口,然后忙着给徐目夹菜,非要他先尝尝自己炸的藕盒子。
夹完了觉得不大合适,忙转过身去,给五巧也夹了一个。
柯五巧却说自己待会儿要走了。
“我娘去给人接生了,现在还不回来,大概是情况不好,她嘱咐过了,我得去看看,顺便送些药。”
林无量举着筷子愣住,轻声说:“你吃了再走。”
柯五巧:“你们吃,别管我,我吃两口菜,把这窝头带上,不能多耽搁,不然要出人命了。”
“这么严重……”
林无量一下子站起来,心里怪自己不是个得力的伙计,没提前帮着做点儿准备。
他去找片干净的手绢,打算给柯五巧包俩窝头,还把白天买来的桃儿给她装上一个。
柯五巧站着把碗里的藕盒子吃了,说:“别管啊,你们吃,我习惯了,我们老这样,忙起来就对付几口。”
徐目皱皱眉,问:“你怎么不提前说呢?”
“因为得看我娘按不按时回来,”柯五巧把平日出诊带的布包挂在了身上,让林无量帮着把吃的装进来,说,“大人你们慢慢吃吧,不用急,我这边儿能应付,生孩子的是个窑子里的姐儿,这种情况,在韩家潭只能找咱家。”
徐目自己斟酒:“那行,去吧,要是铺子里来人了,就让他给抓药。”
徐目视线飘过去,“他”不指别人,指的是林无量。
林无量:“抓药我行,别的不行。”
“那就够了,晚上没什么人,待着吧,我走了啊。”
柯五巧离开得突兀又果断,林无量一直没察觉别的,直到她要出门去,忽然伸手拍了他的肩膀。
林无量断定:接生的事儿没那么急,这姑娘就是忽然故意要走的。
他跟她到门外,吞吞吐吐问出:“你是……有意?”
“你俩……我待着不合适,不自在。”
天已经黑了,柯五巧快步离开,认为自己确是做了个正确的选择,她是个市井里混迹的人,什么都见过,也几乎什么都能接受。她觉得林无量有时候太娇气、太矫情,也知道徐目是个太监,可她还是不想插手旁人的因果。
所以就找了送药的借口,趁着气氛还行的时候走了。
撂下了林无量独自陪着徐目。
已经过了打烊的时间,送走了柯五巧,林无量进来把铺子门关上,进了屋问徐目:“你晚上不回去真可以吗?”
徐目:“回去?你指回哪儿?回我主子家?”
林无量坐下,答:“回你自己家。”
徐目:“没关系,按你说的,我娘子都跟别人在一起了,我不回去正是便宜了她。”
“是真的,又不是我编的,”林无量听出徐目语气里淡淡的讽刺,自己夹了片菜叶子来吃,叮嘱,“你快吃你碗里的,再不吃该冰凉了。”
徐目拾起筷子:“大热天的,不烫就谢天谢地吧。”
林无量:“你近来……好不好?”
这么问,结合徐目主子的境遇,似乎是意有所指的,可实际上林无量什么都不知道,他每天都待在这个地方,出门的次数不多,实在有空才去水磨胡同,看看徐目在不在。
“就这样,谈不上好不好的,”徐目说,“我是个跟随主子的人,人家怎样我就怎样。”
“大人,我……我心疼你。”
不知道从哪儿来了风,油灯上的火光刹那间飘忽了一下,徐目没来得及夹菜,又把筷子放下了,他没有说不出口的心眼,当然不会害臊,所以抬起眼睛,直勾勾将林无量的眼睛看着。
对他说:“我有时候搞不懂你,我和柯掌柜的给你赎了身,按道理,你不该再有别的要求了。”
林无量摇头,道:“没别的,就是那女人对你那样,我心里不舒坦。”
徐目:“可这些天了,我根本没发现她跟下人之间有什么。”
“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看见了。”
亲眼所见的事,林无量还是有自信的,他其实对彩珠找谁并不关心,只是不甘徐目的真心错付。
他妄想:换作自己就好了,徐目会被真诚地对待,日子将过得好一些。
“大人,我敬你一杯,”林无量两只手把酒盅子举了起来,他眸中透净,气质清冷,说,“希望你遇见的都是良人,每一天都过得好。”
徐目冷笑一声,举起酒回应他,想了想,忽然问:“你不会是想住到我家里去吧?”
“没有,”林无量喝完了酒,用手背擦擦嘴,“我当时第一次见你,以为你要点我的,还高兴了一下,结果又不是你。”
徐目有点不自在,扯开话题:“我们主子人比我好。”
林无量:“我这辈子过得最苦的时候,老想象有个人出现,来救我,你正是我想象的那个人。”
徐目:“我说过了,不用再提过去,你好好生活就行。”
这小屋里,白天不亮,晚上安静,俩人坐着,开着门窗透风,能听见外边的虫子叫。若说从来没察觉林无量别的心思,那必然不可能,只是,徐目觉得他那么想只是因为自己从酒肆了赎了他。
他觉得林无量拿自己当救命稻草了,也或许是依靠,反正就跟那小狗小猫一样,给块儿肉就可怜巴巴地跟着。
林无量没心思吃饭了,抿着唇沉思好半天,把眼睛抬起来,道:“大人,让我今后陪着你。”
他眼睛含着滢滢一汪水,徐目把视线落在别处了,觉得他说得荒唐,自己斟酒来喝,问:“什么意思?你想怎么陪?”
林无量答:“像夫妻那样……”
“你做妻还是我做妻?”
无奈调侃着,徐目的头忽然转过来了,他在魏顺身边练就了一种锐利的眼神,能透过眼睛,直直看向林无量的心里。
林无量搁在桌子上的两只手攥得死紧,心口那儿颤抖,答:“当然是我……我拿大人你当夫君,洗手作羹汤,尊敬你,照顾你,报答你。”
不知道怎么的,这话让场面更冷了,以至于窗外头的虫子都不太叫了,徐目还是自斟自饮,看上去没林无量那么局促。
俩人坐在方桌子的两边,徐目时不时抬头,四眸相对。
林无量的两手纠得更紧,颊上泛起红晕,把眼睛低了下去,道:“还有,‘掩香帏,论缱绻……脱罗裳、恣情无限。’”
菜在桌上,酒是徐目一个人喝。场面不和睦,俩人不在一个状态里。
林无量羞涩着说了这几句荤话,徐目意识到他不大老实,是啊,这才是正常的,他是在勾栏里混迹的,哪儿会像平日遇见的高官贵族那样矜持。
徐目忽然心里难受,喘不上气。
问:“你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
林无量:“知道您是做官的,很厉害。”
“还知道什么?”
“不知道了,”林无量摇头,“掌柜的也没有告诉过我。”
徐目点头,缓慢说道:“我是从前西厂提督的伴当。”
林无量:“我问过您是不是西厂锦衣卫,您说——”
“我不是锦衣卫,我是太监。”
徐目的语气轻飘飘的,意识到林无量忽然呆愣在那儿,他就站起来,往小屋外面去了。
饭还没吃好,可眼看着没法聊下去,徐目于是打算走了。
开了药铺门出去,他独自趁着街灯,走到了胡同里,一竖耳朵就听见了身后的脚步,他停下,林无量也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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