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高大夫出面,戚暮山与易芷枫得以站到前排围观。
他观察那些陶壶,除了壶耳逐一添多、壶口逐次减小外,看不出其他异样,问题恐怕是出在箭矢上。
高芩试着投出一支,偏了。
再投一支,擦着壶口过了。
一连九支,统统没中。
摊主:“加油啊高大夫,还有一支。”
高芩扶额,区区一发不中撼动不了高氏医馆在万平的地位,却能在投壶界让他颜面扫地。
他想着,没注意到易芷枫靠近,反应过来时,手中箭矢已被她拿去,投出。
“噫!中了!”
摊主高呼,看客们当即拍手叫好。
易芷枫接过摊主递来的串珠,套在高芩手腕上,轻轻地笑道:“还不算太糟。”
摊主迅速收拾完残局,继续招呼起来:“下一位是谁?”
眼见一时没人再挑战,戚暮山绕过高芩,伸手摸进怀里钱袋:“我……”
“我来。”
声音清冽,若银瓶乍破,冰雪消融化作汩汩泉水淌过心尖,戚暮山霎时愣住。
摊主数着手中碎银,犹豫道:“这位公子……一支箭十钱,您给的有点多了。”
那人同样以面具遮住半脸,鼻梁高挺,颌线清晰,头发束于脑后,佩以玛瑙珠冠,发丝蜷曲地松散在肩头。
他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开口:“可我没有铜钱。”
“那……”摊主眼珠一转,清嗓道,“按规定一人最多十支箭,您这样顶多再送您一支。”
他欣然答应:“好啊。”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议论纷纷,猜测着这是哪家人傻钱多的小公子偷跑出来玩了。
摊主像是怕他反悔似的,迅速将一捆箭矢塞到青年手里:“那么公子请吧。来来,诸位!让咱看看这位公子能否挑战成功!”
戚暮山垂下视线,见青年抽出一支箭,手腕微动,似在掂量箭矢,而后瞄也不瞄,就十分随意地扔了出去。
紧接着又重复这一套动作,一连投出五箭。
尽数掷偏。
有人好心劝说:“公子还是挑个近点的吧。”
青年拿起第六支箭,捻着箭羽,抬眼问摊主:“只要投进最远的壶就能换那把扇子吧?”
摊主习以为常道:“当然,但凡公子能投进。”
青年略一颔首,眸光微动:“那就一言为定了。”
说罢,修长的手指持住箭杆,手臂抬起,衣袖滑落,银护腕闪过花灯金光,转眼间箭矢离手,刹那便消失在空中。
下一刻,众人呼吸一滞。
“中……中了……?”
戚暮山挑眉,望着那细窄得估计只能容纳两指的壶口中,直挺挺立着方才还在青年指间的箭矢。
摊主瞬间黑了脸:“这,这……!”
青年悠然道:“老板,说好了。”
摊主转回头,仍挂着先前的笑容:“公子这一箭投得当真漂亮!一下子就解决了最难的一个口。”
众人立马听出不对,青年遂问:“你是说,还要投进剩下四个壶耳?”
“没错!”
青年沉默了。
戚暮山料定会如此,虽不知摊主为何要拿那玉扇作头奖,但这些箭矢显然被动了手脚,箭风软绵无力,可见他是决心不肯交出玉扇,更不用说临时反悔了。
不过这些箭矢在青年手里,似又重焕生机。
刚刚那一箭,不说巧合也得说是历经失误试出来的,若要再在仅剩的五箭里中得四箭,很难。
就在众人唏嘘摊主变卦无赖、劝青年放弃时,却听青年淡淡说了句“好吧”,随后挥动手臂,接连投掷而出——
四连贯耳。
最后一箭,正中第一排的陶壶。
“这样可以了吗?”他又问,看着面色难堪的摊主。
摊主不得已,只好乖乖交出玉扇。
众人心服口服,但和田玉扇既已被人赢走,也没必要继续尝试,便四散离去了,只留几名少年仍兴致勃勃地捡地上残箭扔着玩。
“真是高手在民间啊。”高芩赞叹,握紧易芷枫的手随着人流往后退去,“晏川,跟紧点啊。”
戚暮山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淹没在喧嚣人声里:“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回来。”
“啊?你说什么?”
高芩转过头,却不见戚暮山踪影。
青年收起玉扇,不等旁人搭讪,迅速离开了投壶场,沿着御街继续走去。
长靴银链一步一动,清脆如雨。
戚暮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有行人作掩,一直未被察觉,不过前面好像还有人两个人在跟踪。
青年拐进街巷,巷道两旁摆满食摊,烟火缭绕。
小贩们的吆喝声响彻,但戚暮山一步也不停,目光紧锁在远处的背影上,耳畔心跳声如鼓震动。
半晌,青年行至食巷尽头,这里人烟稀少,他终于进入一家茶馆。
戚暮山放缓脚步,慢慢走到茶馆门前。
茶博士见门口又来了人,那人却只杵在外面不进来,于是热情出门招呼道:“客官,外头冷,进来喝口热茶否?”
戚暮山问:“可有角落的位置?”
茶博士道:“有的有的,快进来吧。”
茶馆内人倒不少,茶客们低声交谈,杯盏时而轻碰发出脆响,遥见一名女子怀抱琵琶坐于台上,弹腔唱词,婉转悠扬。
茶博士引着戚暮山去到角落的空桌落座。
“一壶玉龙冬。”
“好嘞。”
戚暮山托住下巴,侧头看那女子弹唱。
唱得应是林州那一带的方言,他只能听出几个音节。
过了须臾,有人在桌旁坐下。
馥郁茶香裹挟着清淡檀木香,轻轻撩拨过心尖那根弦。
戚暮山仍保持着侧头托脑袋的姿势,藏在面具下的眼眸快速掠过那人。
两人一言不发,茶桌上异常安静。
直至茶童送来两壶茶,才打破些许沉默:“二位公子久等了,这是您的画堂春,这是您的玉龙冬。”
戚暮山道了声谢,没有动作。
青年见状,取过玉龙冬,为他沏上一碗茶:“请。”
“多谢。”
戚暮山接过茶碗,却放在青年身前,隔着面具同他对视:“公子投壶技艺高超,令在下着实佩服。”
青年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戚暮山望着面具后那双灰蓝眼眸,失笑道:“那面玉扇不过俗物,不知公子争它何用?”
青年将茶碗推回,茶水潋滟:“为了换一样宝物。”
“什么宝物?”
他取出玉扇,递到戚暮山面前,说道:“换公子取下面具,一睹真容。”
戚暮山垂眼凝视玉扇上的手,发现他虎口多了道细长的疤痕。戚暮山握住扇骨另一端,连带着青年的手一起拉近自己:“成交。”
青年仍握着扇柄,注视着戚暮山摘下面具,嘴角轻轻扬起。
戚暮山轻抚皎洁扇骨,扇骨上还留存着些许体温,随后他抬眼,迎上青年始终不离的视线,笑问:“那我该如何请公子取下面具呢?”
青年笑而不语,抬起手。
然而甫一触及面具,他忽然顿住,仰头看着两个陌生男人靠近,随即收敛笑意。
两个陌生男人在茶桌另两侧一坐,目光便直直钉住戚暮山手中的玉扇。
风起,吹得窗棂吱呀作响,伴着似渐凄切的琵琶声,与女子悠扬的唱腔回荡茶馆。
茶馆的人比起初多了一些,但茶客们并未察觉到角落异样,自顾听曲品茗。
戚暮山攥紧玉扇,用余光打量着那两人,确定就是方才走在他前面的人。
他俩在戚暮山之前进的茶馆,想来是为了夺扇而来,看起来都是练家子,而且身手不凡。
眼下花念不在身边,若是在此动手,恐怕会伤及无辜,更何况旁边还有……
正思忖间,扇柄那端的手顺着扇骨攀附上来,握住戚暮山的手背,手心滚烫。
戚暮山视线一对,便看到那道熟悉的笑容,略微颔首。
锃——!
琴弦陡然崩裂。
下一刻,青年掀桌而起。
“走!”
“快追!!别让他俩逃了!”
身后数名刺客穷追不舍, 夜色昏暗看不分明,大概有七八人的样子。
青年拉着戚暮山在街坊里奔逃,他跑得快, 但戚暮山身上衣袍繁琐, 加之久病居宅, 很快便跟不上他的步伐。
戚暮山甩开他的手,边喘边咳:“你先……咳咳!……我引开……咳……”
青年停下来回头, 缓了口气:“你……”
“他们在那!”
刺客拐过街角, 直冲他们袭来。
下一刻,青年一把搂过戚暮山,踩着围墙下山石带人跳上墙头。
“抓牢了!”他短促道。
戚暮山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紧接着便觉双脚悬空,下意识搂住青年的脖颈,脑袋撞在结实的胸膛上, 扑进淡淡檀木香里。
“在上面!”
月光垂眼俯瞰两道身影飞掠白瓦,揉碎了温和的目光,轻盈抚过青年面颊。
他将戚暮山抱紧了些, 眼底明灭着轻快的微光,那抹苍蓝晕染得夜幕更深。
劲风刮过耳畔, 卷起他鬓边发丝。
身后三名刺客在墙檐上健步如飞, 墙下刺客紧随而至。
戚暮山盯着他的脸, 口中吐出白雾:“阿古拉。”
穆暄玑步履不停,好整以暇地看了戚暮山一眼,颊侧现出两道浅淡凹痕:“别怕。”
瓦片咯吱当啷一路响, 抖落簌簌雪团。
因为手里带着人,穆暄玑跑得稍慢了些,后面紧随的刺客逐渐拉近距离, 但他也并非孤身前来。
突然,穆暄玑蹬地一踩,纵身跃下,屈膝落地,面具顷刻间滑落,转眼他又快速起身,不让戚暮山的衣摆沾染丝毫尘土。
穆暄玑跑进深巷中,此地人烟稀少,只有几户人家亮起微弱灯火,堪堪照亮四周道路,就连戚暮山也不确定他们这是在往哪逃。
又过须臾,穆暄玑放慢脚步,最后停在死胡同前。
刺客们也后脚赶到:“把扇子交出来!”
穆暄玑放下戚暮山,旁若无人地问他:“你想要这把扇子?”
戚暮山点头:“想。”
刺客再次重复道:“交出扇子,饶你们不死!”
穆暄玑闻言缓缓转身,挑衅地笑着:“哦,我若是不给呢?”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罢,为首的刺客作势冲锋。
——嗖!
一支冷箭正中那人肩膀,下一刻,十数道黑影浮于高墙之上。
刺客们惊疑不定,几人方欲扭身逃窜,后路却已被黑骑围堵。
穆暄玑抬手拦在戚暮山身前,将人挡在背后,回首问道:“怎么处置?”
戚暮山道:“留活的。”
玉扇开合,在月色下泛起晶莹幽光。
穆暄玑瞥过一眼,扬起眉毛:“要这玩意作甚?还不如我送你的羊脂玉好。”
戚暮山失笑,摩挲起扇柄的刻痕:“你觉得这玩意值多少?按昭国的市价来算。”
穆暄玑漫不经心道:“少说也要千两吧。”
“千两的玉扇,叫他们一两一两的贱卖,非赃物也是不义之财。”
戚暮山拿近端详,看到扇柄上刻着一个“梁”字。
牧仁来到穆暄玑身旁,递给他方才落下的面具:“少主,给。”
而后又对戚暮山行了一礼:“见过公子。”
穆暄玑接过面具,没有立刻戴上:“他们怎么说?”
牧仁道:“他们受一个叫孙延的人所托,奉命追查这柄玉扇,本想在投壶场那就夺扇,但没想到您先一步赢走了这柄扇子,这才暗中跟踪准备动手。”
穆暄玑道:“这扇子什么来头?”
牧仁摇了摇头:“他们不知道。”
穆暄玑又看向戚暮山,戚暮山同样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黑骑暂时盘问不出什么,而且这一番动静惊动了附近居民,为避免人多眼杂,他们便将几人打晕带走。
深巷在一阵杂乱后,复又归为寂静,徒留两道脚步声回响。
穆暄玑走在前,戚暮山跟在后,望着他高束的卷曲长发轻微摇摆,忽地掩嘴低声咳嗽。
他立马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戚暮山,眼中涌动着些许看不分明的意味。
穆暄玑转身靠近,探了探戚暮山的手,比刚刚还凉,随后便牵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周遭逐渐传来人声与奏乐声,街道也开阔起来。
戚暮山看着穆暄玑重新戴上面具,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心脏依旧在怦怦直跳,他有太多太多的话了,但开口却是:“使团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
“这次怎么提前那么早?”
穆暄玑说:“元月初一是秦姨的四十生辰,阿妮苏想亲自给秦姨祝寿。”
“这孩子有心了。”戚暮山顿了顿,“能再见到阿芸,秦姨一定很高兴吧?”
穆暄玑心照不宣道:“嗯,她今天进宫待了很久才出来,和秦姨讲了许多话。”
夜市牌坊映入视野,他们不知不觉间,竟又回到了夜市的入口,附近停着许多马车,几个少年郎提着灯笼奔过街道,笑声融化足底踩过的雪地。
穆暄玑动了动手指,立马被戚暮山捉了去,十指相扣,藏在宽广的衣袖里。
昭国的服饰与穆暄玑相当贴合,头发也留长了,高高束成昭国的样式。
戚暮山一时恍惚,仿佛看到曾经的少年穆九顺顺遂遂地长大,他不再是世子,他也不再是质子。
他们或许成为至交,又或许会如眼下这般,就这么穿过市集,任由暖黄灯火映在彼此脸上。
吹了冬夜寒风,穆暄玑的手没刚才那么炽热了,但还是温热着,他偏过头,蓝眸也更澄亮了些:“暮山哥。”
戚暮山:“嗯?”
穆暄玑温声道:“你就没有话要跟我讲吗?”
有啊,当然有,戚暮山想。
“我……”
忽然,远处响起高芩的喊声:“戚晏川——!”
戚暮山未能说下去,循声望去,望见高芩和易芷枫正往这边赶来。
“你怎么跑这来了?可让我们好找!”高芩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嗔怪,手里还拿着狸奴面具,是戚暮山在茶馆落下的,“有人在茶馆闹事,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差点……咦,这位是?”
高芩走近了才注意到有外人在,本着不在外人面前拉兄弟面子,当即决定回去再算账,接着把这人上下打量一番,顿觉眼熟:“……这是你朋友?”
“是。”戚暮山点头,目光却是落在穆暄玑身上。
高芩认出他就是在投壶场赢走和田玉扇的那个人,不禁有些怀疑,但戚暮山说是朋友,那就姑且相信他,于是对这位“友人”抱拳道:“幸会,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穆。”穆暄玑回了一礼,学着戚暮山的口吻说。
“啊,穆公子。”高芩快速回忆了遍万平有哪些姓穆的人家,结果就是没有一个能与此人对的上的,更不用说他还不以真容示人,更加可疑了。
不过他的好兄弟不会无缘无故与除了江宴池和花念以外的人走得亲近,除非是受人花言巧语……对,一定是被这小子的投壶本领吸引去的!怪不得当时着急走呢!
戚暮山不知高芩已想到了九霄云外,听他没有下文,便向穆暄玑依次介绍:“这是我义兄,高芩高大夫。这是易门镖局少当家,易芷枫,也是我的兄嫂。”
易芷枫注视着穆暄玑,颔首致意。
正当高芩要接着开口时,易芷枫忽然挽住他的胳膊,说:“既然晏川没事的话,就不打扰他俩友朋会面了,我们继续去逛灯会吧。”
高芩:“可是……”
易芷枫拉着高芩就走,不由分说道:“别可是了,陪我去买花灯。”
“哦。”
高芩无奈,只得嘱咐戚暮山天冷尽早回府,回去及时添衣,最后又多看了旁边那可疑的小子一眼,这才分道扬镳。
走出一段距离后,易芷枫拨弄着高芩腕上串珠,才说:“那位穆公子,我有点印象。”
高芩回头,发现那两人早已离去不见踪影:“他是何人?”
“我昨日起镖时,恰逢南溟使团到访,因为兴运镖局的事,我同他们少主攀谈了一会儿,那个人的身形和穆公子十分相像。”易芷枫顿了顿,略微蹙眉,“不过当时除了镖队和使团,我感觉附近还有其他人在盯着我们。”
高芩心头一紧:“该不会是陈家的人吧?”
易门镖局素来只与皇商往来,能与之相争的,整个万平只有陈门镖局。
易芷沉吟一声:“也许吧,但我觉得那个暗中偷窥的人,与其是冲易家来的,倒更像是冲使团去的。”
高芩思索道:“使团……说起来,晏川在南溟被照顾得很好。”
另一边,戚暮山见易芷枫似有意支开他与穆暄玑,权当那夫妻俩原是想自个儿逛灯会去的,于是识趣地没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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