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兵:“新的钓客。”
那人又审视了穆暄玑许久,这才拉开门缝,是个体型高大的女人:“进来吧。”
进了屋,屋里光线昏沉,醺草焚烧升起朦胧青烟,与浓重酒气厮混着钻入鼻间,不过几个吐纳,便让人脚步发虚。
里头每道房门以布遮掩,或以珠帘作挡,此起彼伏的喘息声,氤氲在屋舍的每个角落。
女人阖门,插上木闩。
各种气味交织,呛得穆暄玑神思恍惚,他尽量无视珠帘后那些交叠的人影,掐着手心踩实每一步。
但奇怪的是,大堂除了他们三个,似乎也没有其他人了……
穆暄玑顿时绷紧身体,反手扣住藏在袖中的剑柄,低声问府兵:“人呢?”
咬字极轻,却让整座屋舍为之寂静。
府兵默不作声,和女人同时停住,缓缓转过头,冲他露出诡异的笑容。
砰——!
烛台坠地的刹那,本就昏暗的屋内瞬间漆黑一片。
“动手!!”
府兵话音甫落,身侧寒光乍现,猝然倒地。
穆暄玑本能察觉到身后杀气,猛地扭身,抽出短剑迎击。
不料迎面袭来一把斧头, 他堪堪接下, 即刻正蹬后撤拉开距离。
女人身手矫健, 手持重斧,却丝毫不拖泥带水, 紧随其后地箭步上前, 一斧对准穆暄玑的面门抡去。
穆暄玑反应极快,闪身躲避,耳旁刮过一阵迅猛疾风,斧刃深深嵌入墙壁,木制墙板隐隐有崩裂之势。
他看准时机,抬腿一脚, 狠劲踢向女人胸膛,女人当即拔出斧头连退三步。
下一刻,闻声行动的禁军破窗而入, 房内众人迅速从身下抄出武器交战。
穆暄玑趁着女人后退的空隙,欺身挑剑, 划出一串血珠子, 与此同时, 女人再度挥舞重斧,以斧面砸向他面颊。
他踉跄几步稳住身体,左脸颧骨受击后瞬间麻木, 耳朵因剧烈撞击霎时嗡鸣作响,接着便感到鼻间流出一抹温热。
女人捂着淌血的胸口喘粗气,随即啐了口血, 对上穆暄玑的视线。穆暄玑胡乱擦了把鼻血,反手持刃和她厮杀在一起。
重斧战短剑,兵力悬殊,然而穆暄玑出手大开大合,完全不惧与之贴身进攻,招招直逼对方命门而去。
女人同他交手数下,鲜血肆流,木桌木椅塌了一地,而后随手抄起酒坛掷出。就在穆暄玑劈碎酒坛时,女人忽然抽身冲向前门,砍断门闩,破门逃出。
混乱之中又不知是谁高呼一声“撤退”,房内仅剩的几个“客人”便即刻从禁军手中脱身逃跑。
穆暄玑果断追出。
狄丽达少见地咒骂了一声。
身旁黑骑试图安抚:“丽达姐,这些账本时间久远,要不算了?”
狄丽达对着桌上密密麻麻的账本,幽怨道:“不能就这么算了,海勒德这厮跟那群西洋人的勾当也有蹊跷,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少主不在,另三位副官里恩兰留待拉赫,牧仁随行禁军,孟禾失踪,因此狄丽达便是他们长官。黑骑闻言没再劝说,依言继续查账。
海勒德的妇君诺敏也被捉拿押至堂屋,但经由戚暮山连番审问,并未问出任何有关线索,倒不是诺敏对威逼利诱不为所动,而是她似乎真的对海勒德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戚暮山虽直觉她有隐瞒,但眼下没有证据可以指认她,只得姑且放着。
除此之外,礼司长扎那更是缄口不言,饶是花念废了他一条腿,他愣是硬气得没有一声哼唧。
戚暮山不禁疑惑,心道海勒德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他们如此忠心耿耿。想着想着,就听见狄丽达那边的动静,于是暂时放弃审问这两人,去到狄丽达身边。
狄丽达停笔看向戚暮山道:“公子,还是不肯招?”
“嘴很严。”戚暮山摇摇头,看了眼那支被狄丽达折弯的羽毛笔,“你这边情况如何?”
狄丽达说:“海勒德与西南船帮、西洋商贾素有贸易往来,原也无可厚非,但按公子的法子细查,竟发现他上年私账与王都户司备案相距甚远。”
她蹙眉:“现下正彻查他这三年的黑账。”
西洋商贾……戚暮山想起来早上在明镜堂见过的那三个西洋人,这回再细想,忽觉他们那时望过来的眼神不大对劲。
不过喀里夫的外来海商众多,更别说只有一面之缘,找起来可谓是大海捞针。
“不如明日一早去港口探……”
戚暮山话未说完,突然听见屋外刀剑交刃。
外面把守的摇光军厉声喝道:“什么人?!”
戚暮山一惊,什么人能突破摇光军的看守闯进城主府里来?
然而不容他多想,便见狄丽达摔笔拔剑,抬手护在戚暮山身前,喝令其他黑骑道:“准备迎战!”
禁军紧随逃散的“客人”而出,方才下令撤退的那人又吹响手哨,下一刻便被牧仁刺穿胸口,然而终究晚了一步。
夜幕之中,燃起星星点点的火把,无数双眼睛在火光中闪着诡异幽光。
禁军还没将人逼到摇光军的封锁线处,反遭里坊乱民包围。逃窜的“客人”一头钻进人群中,身影转瞬即逝。
他们顾不上在混乱中寻人,刀锋一转同蜂拥而至的乱民厮杀起来。
前禁军校尉、现黑骑副官牧仁率先冲锋陷阵,连斩十数人杀出一道血路,然而乱民众多,身后空缺很快就被补上,还有部分禁军被阻隔在内。
他甫一提剑挥砍,突然撞上一把熟悉的刀刃,定睛一看,正是其中一个“客人”。
牧仁想着,抽出腿间短剑,刺向来人腰腹。眼下显然是走漏了风声,但明明那府兵一路行来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动作,附近也有禁军护卫,到底是怎么通风报信的?
……以及,少主去哪了?
男人两指夹着烟卷,深吸一口,复又缓缓吐出,面容笼在薄烟后叫人看不分明,身上衣服破烂不堪。
他倚在屋檐下,一口一口地享受着片刻沉醉。
嗒,嗒,嗒。
身后步履声沉重,他叼着烟卷悠悠转过身,抬眼看向来人,吐出一口烟圈:“都照您吩咐的做了,现在估计都乱起来了。”
巷道内,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飞速闪掠过,惊起角落狂犬乱吠。
穆暄玑目光紧锁住女人后背,紧接着从袖间甩出飞刀,正中她的肩胛。
女人吃痛稍放缓步伐,随后竟直接拔出飞刀,回手掷去。
穆暄玑眼睛半眯,侧首躲过飞刀,飘落几缕鬓发。
夜晚的里坊地形更是错综,或许那时黑骑遇袭,亦如今夜这般……
又或许,这里根本就没有所谓据点,这整片里坊,都是海勒德的人,而他“励精图治”的那五年,不过是拉拢人心罢了。
琉璃窗顷刻间分崩离析,几道身影闯进堂屋。
黑衣、蒙面、轻甲。
狄丽达一把推开戚暮山,提剑就近战上两人。一对二,她的长剑丝毫不落下风,一点寒芒似银蛇游走。
戚暮山迅速退让,紧接着抽刀躲避身侧落下的刀风,继而铿锵交击,对方手劲极大,他手中短刀当即不堪重负地嘶鸣一声,断成两截。
戚暮山握紧断刀刀柄,在对方的下一击接踵袭来时,闪身攥住他的手臂,顺势翻身对准脖颈刺去。
然而那人倏地扣住戚暮山的腕骨,将他掀翻在桌,后背结实地砸在桌面,原本整理好的文书顿时受惊四散飞去。
戚暮山瞬间被来人扼住脖颈,骤然收紧。那只手被护甲包裹,指尖锋利,嵌进脆弱的皮肤里,渗出丝血。
电光火石间,对方突然松手,转而接住身后偷袭的刀刃,发力扯过花念,扫腿一鞭,花念直接被踹飞出去。
狄丽达余光一瞥,立刻抽身接住花念:“小心!”说罢,又扶着她躲过先前那两人的进攻。
那人解决完花念,再回头时,取而代之的是另两名黑骑。
刀剑凌厉,流光穿梭。
江宴池护着戚暮山快速远离战场,偌大的堂屋被数十道交战的身影塞得纷乱如麻,只剩逼仄一隅供两人暂避。
戚暮山一边捂嘴猛咳,一边从齿缝间挤出嘶哑的声音:“去……那边……”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堂屋一片狼藉,江宴池又慌又急:“去哪?!”
戚暮山咳得说不了话,只得颤抖着伸出手指,江宴池连忙望去,发现他指的是扎那和诺敏的方位。
他们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但却无人靠近,即使有黑骑步步紧逼,与之交手的刺客又会立即调转攻势将其引开。
江宴池恍然,刺客此行是来救人的。
许是路面昏暗,许是女人并不熟悉里坊构造,两人一路追逃,最终被死路拦截。
眼见无路可走,女人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纵身跳上墙壁,奋力蹬墙,纵身后跃。
穆暄玑随着她腾空的身姿仰起头,两双蓝眼四目相对。
刹那间,飞刀身披皎洁月光,恍了她一下。虎口的疼痛未至,紧握的斧柄已然脱手飞出,掉在不远处的泥地里。
穆暄玑立刻折返步伐。
女人恰好落地挡在他身前,猝然对准他持剑的手腕一踹。穆暄玑手掌瞬间翻麻,毫无知觉地松开剑柄,女人紧随其后又是一记飞踢,短剑颓然陷进墙壁缝隙里。
穆暄玑箭步去抢重斧,却被女人放倒。
转眼间两人赤手空拳扭打在一起,起初穆暄玑出拳迅速,掀起呼啸疾风,而女人同样拳拳到肉,不过出招中规中矩,像是常年受训而自有一套章法。
但穆暄玑不同,他与黑骑奔波各地,见识过各种亡命之徒,跟那些人搏斗,要多加小心他们的阴招险招,因而注重实战技巧,招式更为灵活。
少顷,两人双双滚倒在地,穆暄玑跪压在女人身上,又瞬时被她锁住双腿掀翻。
穆暄玑啐了口入嘴的泥泞,睁眼瞧见重斧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于是即刻爬起来伸够,女人见状拽住他的衣服欲拦。
一场互搏霎时成了地痞流氓似的抢夺,虽然场面十分狼狈,但终是以穆暄玑折弯掉对方的手肘为止。
他气喘吁吁,拾起重斧,发现分量竟比想象的还要重,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拎着这么重个东西还跑得飞快。穆暄玑撑地起身,冰冷的视线落在女人身上。
女人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衣服淌满殷红鲜血,手臂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弯折。
穆暄玑手持斧柄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停步,而后改为双手握住,高举重斧过头顶。
斧刃经月光洗涤出的凌冽寒光,随即转移至穆暄玑的眼底。
咣——!
预料中的皮开肉绽声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耳边的巨响。
女人瞳孔骤缩,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蓝眼。
“黑骑在哪?!”穆暄玑怒道。
女人没有回答,反倒嗤嗤地笑起来。
“我最后问一遍,林格沁!”穆暄玑阴沉着脸,一字一顿道,“黑骑在哪?!!”
林格沁笑得更疯狂了,可不知怎的,穆暄玑竟觉得她的笑容有几分悲色。过了好半天,她才逐渐止住笑声,认真地看着穆暄玑:“动手吧,少主。”
巷道内回荡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想来是防守内线的摇光军终于察觉到异常,正匆忙赶来支援。
穆暄玑凝视着林格沁,眸光一黯,再度举起重斧。
“他们是什么人?”
戚暮山揪起扎那的衣襟,厉声质问。
沉默许久的扎那这才有了些许反应,掀起眼皮望着戚暮山乌黑的瞳孔,淡然道:“忠肝义胆之人。”
戚暮山无言,深知此人嘴比命硬,问了也是白问,转而看向诺敏:“你说,他们是什么人?”
诺敏满脸无辜:“不知道。”
“……”
很好,一个胡言乱语,一个一问三不知。
戚暮山正思忖间,江宴池突然抽刀挡在他身后:“公子小心!”
江宴池摆出架势,紧盯着迎面袭来的刺客。
然而下一刻,一柄锏鞭倏而打断刺客的进攻,把他砸倒在地。
江宴池微愣,再三确认那是托娅。
托娅手执双锏,看了他们一眼:“没事吧?”
江宴池:“……没事!”
托娅稍一点头,便转身与肃清完外面刺客的摇光军联合黑骑共敌其余刺客。
摇光军不仅在人数上还是战力上,都呈现出压倒性的优势,那些刺客顿改攻势为守势。
眼见不敌摇光军,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突然调转矛头,径直朝戚暮山与江宴池这边涌来。
江宴池立刻护在戚暮山身前,不过刺客的目标并非此他俩,而是扎那和诺敏。
戚暮山下意识回头,诺敏不知何时解开了绳索,抄起椅子朝他们抡过来。
“趴下!”
戚暮山喝道,按住江宴池的后脑下压,侧身闪避,堪堪擦过椅子腿。
刺客趁着双方分离的刹那挡在诺敏身前,随即挑断扎那身上绳索,护送二人往窗口逃去。
江宴池尚未站稳便觉身旁两道劲风刮过,是花念与狄丽达同时追了上去,身形极快,只留两道残影。
两人一刀一剑,光影纷飞,短暂牵制住了三个逃跑的刺客。
起初将花念击倒的那人立马又折返回来,以一敌二,给另三人逃离的时机。
可这家伙实难对付,狄丽达刚经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混战,现在有些体力不支。但花念同她配合默契,倒也与那人纠缠片刻,直到一声刺啦——
他的面罩被划破挑开。
不及众人看清那副脸庞,眼前顿时烟雾四起。
等到烟雾散去,刺客已全然不见踪影,原本绑着扎那与诺敏的地方只剩一张空椅和一张翻倒的椅子。
堂屋内混乱不堪,不少文书在打斗中遭到损毁,未遭殃及的文书又四散在地,满是灰土鞋印。
托娅怒喝:“给我追!!”
摇光军立刻前去追击,而黑骑则留下来收拾残局。
一黑骑拿起狄丽达适才记录的卷宗,犹犹豫豫地看向她:“丽达姐,这……”
墨水几乎浸湿了整本卷宗。
狄丽达眼角一抽,蹙眉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呼出,沉声道:“先把还有用的找出来。”
“是……”
江宴池扶住花念,见她捂着侧腰,忙问道:“伤到哪了?”
花念摸索片刻:“断了一根,不碍事。”
江宴池倒抽一口气,急道:“怎么会不碍事?你先别乱动,我去找东西给你固定。”
“可……”
“别可是了,有伤要及早治,这样才恢复得快,你别学那个家伙。”
“……哦。”
花念抬起眼,望向江宴池说的“那个家伙”,本想看看他脖子上的伤口,却见他背过身,去到托娅身旁。
“大人,不要勉强。”戚暮山说道。
托娅脸色难堪,甚至没留意戚暮山对她的称呼,闻言下意识摇了摇头:“公子不必担心。”
但戚暮山在那名刺客被狄丽达剥去伪装,短暂露出真容时,分明看到托娅的表情一瞬间由恼怒变为震惊,最后归于眼下的失魂落魄。
他清嗓,压低声音道:“大人,您刚才看到了什么?”
托娅沉默了许久,缓缓转头盯着戚暮山的黑眸,艰难启齿道:“刚才那人我认得……是个摇光军。”
第57章
“我五年前入伍, 三年前任监军,摇光军上下,哪怕是今年刚征募的新兵, 我都认得。”托娅抵住额头, 盯着桌上破碎的文书残页, 神情有些恍惚,“可我现在真希望, 是我认错了。”
戚暮山静坐在她身旁, 无从宽慰。
方才黑骑与摇光军叛兵交手时,不得不承认,黑骑其实是占下风的。
如此想来,先前的那些疑虑也就解释得通了。
黑骑虽不至于敌不过城主府府兵,但若海勒德策反了摇光军,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不过眼下又有了更严峻的问题, 既然问题出在摇光军,那么军中还藏着多少叛兵?以及此刻被调遣去里坊的摇光军中,又有多少被海勒德笼络的线人?
托娅显然也考虑到了这点, 忧心忡忡道:“摇光军中今生异端,是我失职。”
戚暮山望着她略显疲态的脸庞, 轻声开口:“阿嫂, 世事难料, 事事难为。”
托娅微叹道:“现在只能希望阿木古朗和阿古拉别出什么意外了。”
戚暮山眸光动了动:“将军不会有意外的,少主……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虽是安慰的话,但托娅听着似乎也受用, 她抬起头,见黑骑已收拾好大半狼藉,说:“他们恐会再来, 此地不宜久留。”
“未必。”戚暮山忽然问:“刚刚在外面与摇光军交战的人可都解决了?”
托娅不解道:“是。”
戚暮山接着问:“那和在里面与黑骑交战的人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自然是里面……”托娅顿了顿,恍然道,“你是说,外面的是海勒德的府兵,而里面的才是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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