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盐心魂震动:从教育资源匮乏的山区考出去、没有像样的经济支持,谢元一定曾面对过许多困难。他一切倔强的刻苦努力都是为了自己作品里的理想世界、为了到自己身边来。他情不自禁伸出双手去拥抱眼前人,拍抚他单薄的嵴背安慰。“我知道,我都懂。元元特别棒,一直都做得很好。好了放松些。你已经走到我面前了,以后如果累就喘口气,休息一下下没关系。我会帮你看着,如果有兔子想超过你,我就把它们都打晕捆起来。”
说着说着又不着调了!谢元刚才激动时不自觉湿了的眼睛都要屏不牢了,扯着明盐的围脖擦了擦,言语间终于又有了小脾气。“你骂我是乌龟。”
原来根本就不用说不用问不用讨论,明盐牵住了他小一圈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我才是乌龟。回去吧。”
谢依萍和明书桓和解了。
“昨天朱老师来我们那了。你是不是没见过她?”
“你们的顾问朱老师?”明盐确认了是谁,“哦我知道,我大二的时候还去蹭过她的课,是我们P大中文系的。”
“难怪。”谢元给他讲昨天发生的事。
前一天下午在淳意,朱老师坐在编辑们中间翻着《茶与盐》,说:“明盐这个小子,这次写得不错啊?虽然年轻人深度上有所欠缺,但情怀挺好的。下次有机会见见他。”
蒋静言说:“这篇是的,让我也有改观了。他底子还是有的。”
朱老师就问沈一念,“你怎么认识他的?”
沈一念吃着朱老师带来的稻香村。“他是我们P大的啊,我研究生毕业的时候他刚入学,那时候就认识了。”
谢元问:“朱老师不知道明老师是P大的吗。”他以为青云把明盐的履历营销得天下皆知了呢。
朱老师注意到他。“小谢也认识明盐吗?”
“嗯。”谢元声音小了,“之前见过几次。”
朱老师饶有兴致地问:“你是P大哪个专业的?”
谢元赶紧摆手,“不是的朱老师,我不是P大的。”
但朱老师了然点头,“哦,你本科不是P大的。那你研究生是P大哪个专业?”
谢元解释:“我也不是研究生。就是普通学校的本科生。”
“哦,没事,我惯性思维了。”朱老师说,“那你能被一念看上,说明很有能力嘛。”
沈一念是淳意上下皆知的爱用自己人,二部的编辑除了谢元,全都是P大本硕。有人抱怨P大人有种优越感,只对校友格外高看一眼;也有些P大人认为自己的同学们就是些普男普女,摘掉名校光环啥也不是。沈一念其实算不上前者,但明盐实打实是后者。
“P大有什么了不起?”他说,“再说我也没念研究生。”
谢元笑了一下。明盐没念研究生,因为他大四就跟青云签约了,多少人研究生毕业也找不到收入更多的工作。这怎么比?
“当时就还是,有点尴尬的。”想到同事也许都知道招他的实际理由,谢元还是有点发堵。但他也清楚,不该朝明盐撒气。“明老师,你等一下。”
他们走回到客栈了。天井里的大桌子热热闹闹,白天出门游玩的人都回来了,有喝饮料聊天的,有玩桌游的。从边上绕过,谢元先跑上楼梯。他从行李里翻出一个小饭盒,在俯瞰天井的过道上递给明盐。
里面是纸巾包裹的两块牛舌饼。
“昨天从朱老师带的点心匣子里给你拿的,我觉得这个好吃。”借花献佛,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尤其蛋包饭老师还打包了那么多更好的零食,牛舌饼放在巧克力蛋糕旁边都不香了。谢元犹豫过要不要拿出来,但为了弥补歉意,他还是决定尽己所能,就像便宜了五毛钱的冷藏果汁。
装在遍布划痕的旧塑料饭盒里,即便垫着纸巾,牛舌饼也在盒壁碰掉了不少碎屑。明盐惊喜得两眼放光:“你特地从北京背来给我的!肯定好吃!”在他们的聊天框里,几乎每次对话都是他先发起话题,也是他结束最后一句。但这两块牛舌饼证明,卷毛头的脑袋里也不是只有书稿,也是主动想起过他的。
看他揭开饭盒把碎了的饼往嘴里塞,喜悦溢于言表,夸张得谢元都不好意思了。
明盐一贯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给他两块饼足够把他的自信充满,飞上天去放光芒了。几口啃完了饼硬是咽下去,嘴唇还沾着酥皮屑屑,明盐又大剌剌去搂他,“元元贴贴!”
但谢元退避三舍:“不要。”
“为什么?你要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吗?”
“我会起疹子。”谢元面无表情地从脖子上拿掉他的爪子。“早点睡觉吧明老师,晚安。”
“等下!”明盐这次及时伸出尔康手,一把抓住要脱逃的卷毛头。“讲两句,今天必须讲清楚,不然我睡不着。”
呵,两个星期不吱声的也是你,现在又来装什么睡不着。谢元把自己卫衣的帽子从他手里扯出来,“你说。”
明盐硬着头皮,“就是那个,谢老师对不起……我在青云还有一本书,元旦就要上市了,圣诞就会开始预售……”
谢元的嘴角就放下去了:“又是‘青春文学’?”
“嗨,比那本还是成熟一丢丢的……”明盐有点心虚。迎合青云的低龄读者群去产出这件事,过去他做得轻松。一来是因为自负所以习惯了取巧偷懒,二来也不觉得损害任何人的利益。但认识谢元后明盐开始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失去了什么:他浪费了自己的时间,也辜负了对他失望但只是走开、沉默不说的人。可这本早就交稿,是配合青云的营销规划才压到年底面世,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在明盐写烂书这事上,谢元已经快麻木了。他哼了声:“你在青云的合约还有几本?我那天晚上怎么跟你说的?”
那晚上谢元威胁说,再摆烂就公开他的“把柄”。知道以小卷毛的正直不会真去做损害他人名誉的事,明盐又腆着脸开始胡言乱语地撒赖:“嘿嘿。谢老师愿意跟我官宣的话,出柜也没关系。”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谢元居然被他堵得无言以对,干瞪眼。
“说真的元元,”明盐又去拉他的手,这次的态度有点赔小心的意思。“如果荨麻疹治好了……你要不要跟我试试。讲道理,咱俩是不是挺合适的。”
今天之前,过去保持相对静止的两周里,对谢元来说,明盐确实是那个躺在摊子上等他去掰的萝卜。但现在这一切变了。谢元扬起脸看他,眼中已经不再有看待偶像的仰慕,只有开会讨论的严肃。
“明老师,我曾经以为我们至少作为独立的灵魂彼此间是平等的。但是今晚你让我意识到,我跟你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平等。你就是有更多隐形的权力,比如可以左右我赖以为生的工作。如果我现在跟你在一起,只会觉得像被潜规则。”他止住明盐要辩驳的动作,吸了口气。昨天和朱老师的对话现在想来,他和明盐是多么门不当户不对啊。“我不是说你不好,或是我们不合适,或是我不喜欢你。我是说,我需要一点时间去真正能和你比肩,至少如果我们分手了,你的心情不会对我的工作有影响。
“谢谢你那时候帮过我,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会证明给你和其他人看,你们提携我是值得的。至于我想走的路要让你等多久,我也不知道。如果你不想等了,随时走开,我都没关系。”
谢元又补充道:“但是别再写烂书了。我不想再写一星书评,显得自己总是重蹈覆辙,看起来很蠢。”
“好。”明盐摸了摸他理得狗啃似的短发,虽然短了,依旧乱七八糟倔强地卷着,还卷得更厉害了。
他被谢元说服了。如果小卷毛是那种欣然就跟他上床的人,不怼他、甚至曲意逢迎,接受他的好意甚至主动索取,那还值得他另眼相待念念不忘吗?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谢元踮起脚,勇敢地主动吻了一下他的面颊,“晚安。”
还没打算拔出来的萝卜,就要先浇点水养着。虽然没谈过恋爱,但谢元种过菜。
第020章 雨天
半夜里雨又下起来,一场秋雨一层凉,第二天一早谢元体会到了久违的出不了被窝的尴尬。怎么这么冷!过了四年有暖气的日子,他的身体忘本了。
想到还要给四体不勤的明老师当助理,责任感使他咬咬牙,猛地起床。
他出到楼下,雨天出不去玩的人都堵在天井的休闲区打发时间。客栈可以借伞,但雨天地面湿滑,防水鞋套也不是那么舒服,去景区更是无景可看。
谢元找了个边角的空位坐下拿出手机,忽略明盐昨晚发的一堆有的没的,直接问他醒了没有。过了一会儿,明盐就揣着姐姐给的“秋游零食”下来了,“吃点,早饭给它消一消。如果还带去钟老师家就太尴尬了。”
谢元从公共的电水壶里倒了两杯热水,沏了免费的便宜绿茶。他们摆开自备的早饭,明盐一会儿要帮他吹凉一会儿要帮他拆包装,还振振有词在家晏晏都要。谢元算是认识到了,明家除了蛋包饭老师,人均宝宝。
旁边有省城来旅游的学生凑过来问他们玩不玩桌游。明盐对这种活动都一般,跟人玩过几次剧本杀,因为搭子良莠不齐,体验并不算好。但谢元今天还挺愉快,主动答应:“你们玩什么?”
客栈又不是桌游吧,没有多少好选的。有棋子数量都不全了的跳珠,扑克,还有一盒边角严重磨损的三国杀。明盐好奇了:“现在还有人会玩这个吗?”他还记得自己上初中时特别流行,十几年都过去了。现在的学生不都只会打农药?
但这些大学生们居然几乎都会玩。明盐笑着跟谢元说悄悄话:“上学还是太闲了。”谢元不加掩饰地把耳朵挪走。
“10个人怎么玩?几忠几反?”
“1主3忠2内4反。”
有人不赞成:“10人局是消耗战,不欢乐。”
有人提议:“那双将吧,两套技能一起用,灵活点走得快。”
没人反对。于是每个人摸将牌一张,再自选将牌一张。
谢元抽到的身份是主公。他摸到了袁绍,又从桌上摊开的武将牌里拣出曹丕。谢元于是笑起来,自语道:“欢乐局。”
几轮混战后有人阵亡,他用曹丕的行殇技能收了牌。轮到他的回合,再用袁绍的乱击技能打出去。两张同色手牌视作万箭齐发,连发了几轮,又收了一波受害者的手牌,继续万箭齐发。有人傻眼了:“这两个武将搭配是BUG啊!”
谢元得意莞尔,两颗小牙尖尖地:“是啊。”
有人喊:“主公,我是忠臣啊!”
但谢元丢牌不停,“拿来吧你。”
最后所有人都被他的万箭杀光了,全场只有主公独活。“怎么样,欢乐吗,走得也快。”
学生们纷纷吐槽:“只有你一个人欢乐。”
谢元还是那样笑,“是哦。”
划水的反贼明老师一早就挂了作春泥,笑眯眯地看骄傲的小羊大杀全场,眼睛亮闪闪地,威风神气。谢元在这种方面确实优秀,他想,这就是适应规则利用规则的能力吗。
到午前,落雨终于小了,能出去透透气。从前台借了两把伞,他们步行去钟老师的母校。
萍浦中学铁门紧锁,他们沿着外墙走了一圈看了看。学校的围墙是半截红砖半截铁栅,能看见里面四层五层高的红砖教学楼,还有贴着白瓷砖、相对新一些的学生宿舍。
虽然外观有差异,氛围和谢元度过了六年的荔南一中差不多。明盐也问他:“你在荔南上的学校是不是也这样。”
“嗯。”谢元想起上学的单纯时光,不自觉微笑起来,“全县招生,很多农村学生,所以是有宿舍的。寄宿费也不贵。”就是食堂太难吃,炒菜全是汤汤水水。
明盐关心:“住宿条件好吗?”不至于是那种通铺吧。
这个问题谢元答不上来。说不好,是还挺新的楼,说好,又确实有尴尬的地方。“你们有暖气的人不能想象吧,这里下雨的时候能有多湿,春秋季和冬天一样冷。被子吸满潮气以后,又冷又重。我试过穿着塑料雨衣睡觉,醒来的时候雨衣内侧都是自己身体蒸发的水珠凝在里面,比被子还湿。”吃不好睡不好就会免疫力低下,一年有好几个月和荨麻疹相伴。还是后来在北京发了一次,去了学校医院才知道是荨麻疹。过去不懂,只能忍着。
但他对明盐一笑,“那时候也没有觉得怎么样,只想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哈,去北方上学以后果然迎刃而解。”
明盐也跟着他笑起来。钟老师关于县城的故事里,都没有这样琐细的窘迫;认真想象起来,身边人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又令人难过。但犹豫后,他还是斟酌着问:“昨天你说住在家里尴尬,所以去寄宿。不复读是不想多花钱。家里条件不好,还是不愿意供你?”
在谢元这里,既然他决定了和明盐彼此考察,家庭情况也没什么好避讳:“小时候我妈还在,那时虽然他们工作辛苦,但一家人在一起也算挺幸福吧。后来家里拆迁,继母嫁过来,她还有头婚的小孩子……我住宿了就很少回去。再后来我爸生病,治病的时候才发现拆迁款都被他赌掉了,债主上门,阿姨天都塌了。人又不能不治,你可能不知道新农合的报销比例……总之等到他过世,清点下来家里只剩了几万块。那时候我高三了,阿姨就让我都拿着,去交大学学费,也算对我仁至义尽。前年她又找了个伴,听说过得还行吧。后来就没再联系过。”言下之意,如果明盐和他在一起,他背后不会有吸血拖累他们的家庭,请尽管放心。
明盐沉默地看着他。
谢元又说:“萍浦至少有旅游,荔南什么都没有,很贫乏的一个县城,我家还是镇上的。那时候只能死读书。我们每天从早自习坐到晚自习,只有星期天下午放两节课的假。很多同学寒暑假都在学校学习。所以中学时除了过年我也很少回去,我爸……不想说他,反正也不是什么好爸爸。等到他走,没觉得伤心,反而是解脱。不再有需要为之负责的事物束缚我了。”
明盐低落道:“你可能已经接受了,但是我有点难过。”说着轻轻地搂了搂他的肩。他想起自己曾疑问过,为什么明清宴不能像谢元一样懂事?可谢元的懂事不是一种自然生长应该出现的乖巧,是在环境的牢笼束缚下努力适应生存要求才被塑造的形态,是他生来也该自由自在、却不得不委曲求全的证明。
谢元笑起来,“你真的好感性,我都被你传染了。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卖惨对工作没有帮助,我也不觉得自己可怜。生老病死人生常态,说得难听点,每个人只要活下去都会有父母双亡的一天,早晚而已。”
他想了想,又开心起来。“现在的条件已经比小时候好多啦。我经常觉得很幸福!你不知道,我大学的时候用打工的钱第一次买了羽绒服,就是这件。”他给明盐展示身上的深蓝色长款羽绒服。因为他瘦,所以买的是175码的女款,反正都是筒状,胸省不明显;男款当时还没有这么长这么厚的呢。“第一次穿上了羽绒服,才发现原来冬天是可以不冷的!”虽然冬天他只有这一件外套,但是颜色耐脏,保护得好,一冬穿到开春手洗一次就行了。
明盐早就想说他这件羽绒服了:“多少年没见过人戴护袖了。”
“那是你来编辑部不够多。她们有的人穿容易起球的衣服,不分季节都戴袖套的。”谢元反正不觉得袖套有什么土的,好用就行。这方面他是极端的实用主义。
可是明盐说:“你的审美有问题。”
谢元苦封面设计久矣,这确实是他在意的事。“慢慢学吧,我有在看设计书了。”
“我是说,你先把护袖摘了,再跟我去好好理个发。”
谢元手一甩,根本不鸟他:“哼,要你管。”
明盐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贱嗖嗖,就喜欢小卷毛不鸟他的这股劲儿。
他没有往深里想,但潜意识已经捕捉到了:谢元的小脾气,就是一棵树苗伸出束缚、往空气中偷偷生长的枝丫。就像明盐享受在他面前放松不用装样,明盐身边何尝不是谢元的生活里难得不用谨小慎微的地方。
第021章 家常
从另一条路往回走,去农贸市场。最能体验生活的地方,莫过于菜场了。
这个季节,北京卖的都是大棚菜。明盐看着摊上的菜色说:“以前我印象里,北京也有这样的菜场的,只是卖的品种比这里少。现在不清楚了,我家阿姨都去超市买菜,有票好算账。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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