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茼蒿。”
“蒿子秆?哦对。”明盐认出来了,涮火锅见过。
谢元拉开书包,他今天带了相机出来。不是公司的,是自己的。他拍了摊上热闹的果菜,镀上了黄色的灯光显得特别鲜亮。
明盐见他拨拨弄弄才按快门:“你的相机不能自动对焦吗?”
“不能。”说到爱好谢元就活泼起来了,“这台相机比明老师年纪都大。也是单反哦,但是只要三百块。”他得意地伸出三根手指。
明盐见他开心也哄他:“谢老师又带我见世面了。”
“AE-1当年产量很大,所以二手市场选择多,品相好,价格又不高。它是裂屏对焦的。试试看一眼就明白了,很傻瓜的。”谢元把取景器递到明盐面前,“你看。”
老相机掂着很沉。明盐没用过取景器取景的相机,小时候看姐姐用过CCD,后来手机镜头又日新月异。进棚拍摄的时候,那些专业摄影师用的单反无反也都是屏幕取景了。
他适应着取景器的视角,对着谢元试拍。
谢元马上捂脸背过去:“别拍我。”但快门声已经响了。“别浪费我的底片啊。”
明盐把相机还给他,“我第一次用胶卷相机。这张洗出来要给我,我要发微博。”
谢元把那张胶卷拨过去,相机挂回肩上:“明老师,你过时啦。现在胶卷都不洗出来了。我们冲了以后是直接扫描底片出数码文件的。”
“你自己冲?”
“我哪行。公司和我家中间,三环上有一家能冲。有时候我也去北新桥,东图那边的照相馆便宜点。”因为还负担得起,这是谢元仅有的爱好了。工作以后经济上能喘口气,却又不再有时间去走街串巷;他也半年没摸过相机了,都不记得机器里已经拍完的半个卷是什么。
北新桥那一带,明盐去逛过户外用品店,曾经也有若干挺文艺的黑胶咖啡馆,但照相馆确实没留意过。明明自己才是北京人,但谢元就是能在同一条街上,用另一种生活模式带他去到另一层平行空间。这让他有点惊喜。但嘴上还是忍不住找茬:“你玩摄影,怎么还做不好封面设计?不应该啊。”
谢元嫌他。“闭嘴。”
在菜场里转了一遍,谢元买了一小块五花肉,两个鸡蛋,四个鲜香菇,一小把温室鸡毛菜,一把香葱,一包黄酱,一把挂面。蔬菜摊还饶了他一小块姜。又在散装香料摊子跟老板商量着,一块钱拿了两粒八角两片香叶一小把花椒。
明盐跟在旁边,“你买菜好熟练啊。”
“我家我做饭,现在合租的家。刚毕业的时候找不到工作,在家给同学做了几个月的饭。”鸿哥比他们大不少,薪水不是应届生能比的,芮姐在大厂的工作也是他牵的线。那时他们想办法帮补他,跟他商量家务全包则房租减半。后来谢元有收入了,还是主动做大部分的家务。
“我也想吃你做的饭。”
“这不是给您做吗。”
从菜摊走开,明盐才说:“南方的菜场好不一样。”不仅是品类的区别。这两年他跟姐姐去过新源里,去过有机市集,也看过阿姨买来的净菜和网购平台配送的菜。但可以这样每种只买一丁点儿的摊子,他只在书里看过;而免费帮你把蔬菜洗净摘好的摊主,不仅存在于王刚的视频里。
公共厨房里基本的厨具和调料是有的,谢元烧了一锅水,舀出半碗泡上买来的香料,锅里下了面。烧水煮面时洗了切了葱姜和肉。面七成熟,捞出沥干,滚水锅里继续焯了鸡毛菜,都拌上点香油先放一边。煎了蛋皮,再起油锅,葱白炝锅,再下葱绿、姜末、五花肉丁,肉丁煸出油后下了糖和黄酱、一点酱油,再加香菇丁炒匀。最后把泡香料的水沥进去,转小火盖上盖子熬一会儿。
明盐在一边看他在灶台旁转来转去,两手不停。又是那只乖巧能干的小羊了,他心痒地又想去偷袭。
谢元警觉地保护脖子:“你别过来,我不想起疹子。”被摸头发、牵手、隔着衣服纯洁地拥抱就是他的上限了。
塑料砧板想也不会分生熟。他只能自己刷干净,把揭出的蛋皮和洗净的黄瓜切丝。打开熬酱的锅察看了看。“本来应该再放泡发的干香菇,来不及泡发就没买。鲜香菇没多少味道。”
明盐已经很期待了:“没关系,每家炸酱面都不一样的。你是跟谁学的?”
“我合租的同学是天津人,他们不会做,但是见过家里做。听他们的描述再猜着改了改。他们不喜欢菜码所以我不太放。”谢元起身去关火拿碗。“多放了葱和糖,跟南方的葱油拌面结合一下。”他把面分到碗里,摆上鸡毛菜和蛋皮丝,再浇上酱,最后用纸巾麻利地抹掉碗沿滴上的酱汁。“要给您拌好么?”
明盐掏出手机:“我先拍个照,这是元元炸酱面。”拍完照谢元就把碗拿过去帮他拌了。明盐问:“能发微博吗?我好久没营业了。”
谢元低下头吃自己面:“不能。这有什么好发的。”
虽然买的挂面完全不筋道,明盐对元元炸酱面还是表示了肯定:“跟我姥姥家的挺像,没那么咸,我吃出甜味了。以前我姥还会做两样切条。”
谢元没听过:“那是什么?”
明盐给他解释了一番。谢元摇头:“太麻烦了,这个就算了。”他又不是厨子,还任由点餐的。
两人埋头吃着面,旁边洗衣机的工作结束,一阵惯性继续的旋转声后,发出滴滴的提示音。谢元把碗放下,“我去烘衣服。”
明盐积极跟着起身,“这个我会。”
但一看,他又不会了。民宿的烘干机是个简易的,热风机从底下往布套子里鼓风,湿衣服要自己挂进去。
明盐蹲在旁边试图搞懂烘干机的选项按钮:“我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烘干机。我家那个是……滚筒的。以前也就阳台晾干。”
谢元听同事姐姐们聊过,说烘衣服软蓬蓬。但他还是不理解在北京为什么需要烘干机。北京只需要加湿器。
明盐若有所思:“以前连这种烘干机都没有的时候,你们南方人怎么过的?”
助理麻利地把明老师的衣服挂进去。“从来都没有就习惯了,没什么不能忍的。以前只要拧干不滴水的衣服都能往身上穿,不然呢——几百年前还没有抽水马桶嘞。”
那怎么一样。明盐想起他说的穿着塑料雨衣睡觉,心里有不可思议的酸楚。沈一念让他来体验生活,旅游见闻已经够区别于他的认知,但有了谢元带着、他才一觑县城乡镇居民关起门来的生活。钟老师的作品里没有写吗?他写了,只是明盐之前没读懂主角的细节动作的背后是什么;谢元看钟老师作品的时候,一定对细节有和自己不同的感受。
他脱口而出:“谢老师,钟老师要发的那篇你看过吗?”
当然没看过,“我又不负责MOOK。”
“我发给你看下。还有我的采访大纲。晚点我们聊聊。”
谢元本意就是来做监工的,明盐愿意为工作上心当然好。能看钟老师的新文章是双倍开心!
谢元洗好碗,扣在水池边晾着,剩下的黄酱放进冰箱。他去摸了摸衣服,估计还得吹上几个小时。明盐去找地方写提纲了,写完要和编辑沟通也是找沈一念,和他无关。谢元带了两本钟老师的短篇集,飞机上看了一路,还剩半本没看完,现在插队先看明老师开后门给他发的新小说。
钟老师的故事背景虽不具体描述,但不离萍浦的影子。文字朴实,细读之下暗流涌动,一遍之后意犹未竟,回头再读第二遍、第三遍又能发现新的细节。客观地说,谢元觉得比明老师迄今最好的作品都高级。钟老师快五十了,明老师年轻,还有得磨。他什么时候能结束现在迎合市场的合约,沉淀下来好好写东西?
严肃沉思的小羊掩卷。
周一我想休息一天!mua~
第022章 体验
【chiburi:谢老师快来救我!】
【chiburi:右转第二个胡同口里的理发店】
【○:怎么了?】
【chiburi:他们欺负我,嘤嘤嘤嘤】
谢元莫名其妙,明盐一个(自称)188的大男人,怎么能随便就被人欺负了,还嘤嘤嘤喊他去救?搞什么鬼。
明盐这个包袱很重又臭美的,明天要去拜访前辈了,以此为由就想去洗个头吹一吹。往网咖的路上,他看见这个理发店,里头都是本地人,想来体验一下听听人家聊天也不错。他于是就站在门口问女老板,洗吹多少钱?女老板看了他一眼,热情地说男士洗头八块。
等他工作完从网咖出来,就直接进去往洗头床上一躺:脏是脏了点,但在萍浦这几天,他渐渐也可以视而不见了,毛巾干净就行。问题出在吹完以后。明盐自行扫了挂在镜子边的码,付了八块。女老板说:“哎哟帅哥,我们家洗头是二十五块。”
城里的体面人明老师震惊:“不是说八块吗?”
女老板作疑惑状:“哪个说的?怎么可能啦。”
“就是你啊!”明盐帮她回忆,“就下午,我站在那边问你的啊,你跟我说的八块。”
“哎呀帅哥,你可能认错人了,那个应该是我姐,来帮忙看店的。她不清楚价格,给你乱报。想也知道怎么会有八块的啦!我还给你用了护发素!”
旁边外放看短视频的中年男人帮腔:“我们平时洗护都是三十五,看你头发短,已经给你优惠很多了。”
明盐已经看懂了,根本没有什么误会不误会,他们就是宰游客。他当然不差这点钱,也可以一跑了之——这俩人肯定跑不过他,难道还能追上来从他兜里抢钱是怎么着。但他心思一转,也不付钱、也不理论了,一屁股在旁边的破沙发坐下来,掏出手机给谢元撒娇。
轮到那对男女对视一眼,不懂他在搞什么。
谢元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张口就是乡音塑普。“搞什么啦!”他先给明盐猛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您多包涵!别见怪!”
然后转向老板夫妇,辞严色厉又显然狐假虎威地嚷起来:“告诉你们,我爸是工商局黄副局长的司机!敲诈勒索到我客户头上了是吧,给我等着,我现在就报警,跟你们没完了我跟你说。”说着当真就掏出手机按了110。
明盐肚子里的笑快憋不住了,此时脸上的矜持不屑全靠演技。看着理发店男女眼色变换,半信半疑又宁可信其有,最后戴上了和气生财的脸给谢元赔好话:“误会,都是误会啦。小哥,交个朋友……”
明盐突然站起,重重“哼”了一声,摆着谱就大步往外走。
谢元赶紧举着伞,狗腿地追在神秘大人物后面:“明先生!有话好好说……”
明盐迈开长腿,两个人越跑越快,在笑声中牵着手跑过了桥头。他接住谢元在怀里,“工商局黄副局长,嗯?没想到啊谢老师。”
那是钟老师新小说里的角色。没有正面出场,是只存在于县城街市里卖葱油饼的主角周围,街坊邻居的传言中高不可攀的大人物。被谢元加工利用、添上司机以后,那种反讽的味道更足了。
谢元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笑意盈盈。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被明盐传染,这就随地大小演了。“反正解决了啊。救你出来了明公主。”
白拿了伞,跑一路两个人都湿了,明盐才吹的发型也塌了。在欢乐的余韵中,他一手捧住谢元红扑扑的脸,用力地吻一下他的嘴唇。
谢元的眼镜上都是水雾,还没看清也来不及躲,被吓得完全僵住。
明盐笑嘻嘻地退开一点。“救命之恩,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谢元把羽绒服里露出来的卫衣兜帽一戴,抽绳拉紧,把脸难堪地缩进衣服里。
明盐黏着他逗:“亲一下都不敢,你还敢随便跟人约炮,嗯?”
眼镜不好擦干净,谢元埋着头只顾走,在翘起的地砖上绊得一个踉跄。明盐忍着笑,去从他羽绒服的兜里把手挖出来牵住:“小心点啊。”这么能这么可爱。平时理论起来小嘴叭叭一套一套的,身体反应又青涩得不行。
民宿借来的伞两人用有点挤。明盐调整从“助理”手中拿过来的伞柄,歪过去些把人遮严实。他主动汇报:“大纲发给学姐了,她晚上看完再回,应该没什么问题。待会跟我讲讲你的想法。”他解释,“这次不一样。以前只有几个小时来聊,明天我们去钟老师家,可以聊一天,总能聊出东西。”
“嗯。”谢元的尴尬渐渐下去了,“下雨没有夜市,老板推荐了一家店,我们去试试。衣服烘干了,给您叠好放在床上。”
“萍浦其实挺有意思的。”
谢元侧过脸,从兜帽收紧的洞洞里仰头看他:“遇到什么事了?”
明盐在网咖写提纲,结果窃听了一下午隔壁桌中学生聊的校园轶事和背后桌两个少妇口中的街坊流言。“没想到钟老师写的那些,看起来有点荒诞的小城故事,现实里可能更荒诞。”
谢元笑:“所以要您体验生活啊。张爱玲去了一次乡下,回来写了多少东西;谈了两三段恋爱,一辈子都写不完。”
明老师自负得很:“我这么聪明,跟元元谈一次就够了。”
谢元又不想理他了。
明盐只好另起话头:“我今天去的那个网咖,门口的招牌写哈雷车友会八折。怎么萍浦这种县城还有人骑哈雷呢?”
巧了这事谢元居然还知道,他在朋友圈里看见过大学的同乡就加入了这种车友会。“是改装成哈雷外型的小电动……他们自称就是哈雷。”
作家的想象力也够不到普通人生活中的真实创意,就像在电影院里看电视一样,上当了只会哈哈大笑。“他们开心就好。”
民宿老板推荐这家店因为是自己小舅子开的,推荐的时候也没避讳,跟谢元拍胸脯说至少不是预制菜。谢元嘀咕:预制菜也无所谓,便宜就行了。
菜色类似黄焖鸡的小锅加米饭套餐,融合了本地的酸辣口味。谢元点了鱼块、千叶豆腐、魔芋和花椰菜。服务员问:“四个菜您是分开两个单人套餐还是一个情侣套餐?”
谢元瞳孔地震。什么?你要给两个男的推销情侣套餐?国产剧看多了吧?
服务员补充:“情侣套餐就是两人份。”
明盐举手:“申请点情侣套餐。”
谢元不解地看服务员:“直接叫双人套餐不行吗?”
“不一样,双人套餐是分开的两个锅,每份可以选三个菜。情侣套餐是一个大锅四个菜,比双人套餐便宜六块钱,还送饮料。”
谢元遇到这种繁琐的营销套路就烦:“我又不要饮料。”
明老师憋笑:“我要饮料。”谢元脖子上被他亲了冒出来的风团都没下去,还拒绝跟他吃情侣套餐?这个傲娇。
谢元想踢他:“那您一个人喝两杯。”
服务员插话:“情侣套餐送的饮料是一杯,两根吸管。”
这下连明老师都说:“鸡贼。”
边吃饭边聊钟老师的作品。下午谢元看完的两本短篇集,有些笔触回想起来还拍案叫绝。事业粉深呼吸,恨铁不成钢:“明老师,您看看人家。钟老师五年写一本,七年写一本,越写越好。您这两年写三本,写得……我都脱粉了。”
明盐毫无压力:“不怪我啊,那种命题作文青春恋情我本来就不会写,需要体验生活。请编辑安排恋爱。”
谢元无语了。作家写不好书甩锅给编辑?“滚,找你青云的编辑去安排,青云不是有你的真爱粉?要不你自己微博粉丝抽奖选一个谈恋爱好了。”
明盐嘿嘿一笑:“你吃青云那个谁的醋啊?我好感动啊宝贝儿。那我发微博抽奖了,你要来转发啊。”
他的准编辑冷脸掏手机:“我这就取关你。”
说休息一天的人食言了,你们懂的……嗐,就当已经是明天了叭。
第023章 进村
回到住处,明盐先去确认沈一念的邮件了。
之前那些人又在一楼公共区呼朋引伴要玩桌游,见到谢元便问他要不要玩。谢元问他们:“你们还针对我吗?”
他们说:“只要你不虐我们。”
谢元奇怪道:“那我还玩什么。你们玩吧,我去洗澡了。”这儿虽然空调除湿有心无力,但是浴室装了取暖灯,还挺舒服的。他们明天进山去钟老师家,晚上在钟老师家过一夜,后天的飞机返程。
在男浴室的单间里舒服地冲着热水,忽然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哼着歌进来了。明盐还引颈喊着:“元元?谢老师?元啊你在吗?”
谢元又惊又窘,这人在干嘛,洗澡还要抱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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