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冬夜
他们走了一圈回到寺前的空地,钟老师和一个僧人在那里闲聊。
钟老师见二人过来,招了招手:“小明小谢,我们搭车下去,这次保证是舒服的车。”
方丈拜托了一辆三排座的五菱带他们下山,开车的是一对上山求子的中年夫妇。钟老师坐在第二排指路,明盐拉着谢元去了后头。
车开起来,明盐问他难受吗。谢元小声说:“比进山那辆拖拉机舒服多啦。”
明盐问:“跟我家的车比呢。”
谢元回想了一下:“明老师的车更好一点点。”
明盐不满:“只是一点点?”
谢元坦然道:“我是不懂啊。再好也都是车。”
“是哦,不然还能跟飞机比。”明盐阴阳怪气。
“说到坐飞机,”谢元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我第一次坐飞机是大三去日本交换。当时我还在网上看了《第一次坐飞机,如何假装经常坐》,不过没什么用。机场的导览设计挺好的,去了都看得懂。”
明盐笑着想,这你是一点不露怯啊。网上还说寒门难出贵子,但有些气质恐怕是天生。
“你们学语言的都会出国交换吗?”
“也不是。我们学校要看成绩,GPA过线了才能申请。因为费用自负,还是有人放弃的。”
“那你怎么会想去?”明盐的声音不自觉低柔了。“很花钱吧,又不是你自己选的专业。”
谢元笑得很淡。“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啊。知道自己肯定负担不起读研、出国,交换已经是最便宜的出去看看的机会了。”就像从荔南出去上大学,他也想走得更远更高。
“你那时候在日本哪里?”
“青森。本州岛最北端,过海就是函馆了。”新年时候留学生们结伴去旅游,乘船过海住温泉旅馆吃怀石料理,或是坐新干线南下去东京购物。谢元没有那么多生活费,假期也都待在学校。去书店蹭免费的书看,带一个饭团,一站一天。冬天雪大,回到学生寮抖掉腿上的雪,总要很久才能真正暖和起来。
他给明盐讲青森冰天雪地里的生活,讲着讲着又回到当时看的有趣的书。谢元的朋友不多,要不是对方是明盐,他也不会分享这些琐事与私情。“你中午还挑食,我看到了。你不吃茼蒿?”
明盐莫名其妙,“你们这里的蒿子秆味儿也太冲了。怎么突然拐到这来的。”
因为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谢元想。日本蔬菜水果贵,他那一年都只吃香蕉,一天一根。一回到国内,放下行李马上跑出去吃了一顿麻辣烫。
“所以留学一年,都没有去玩?”
“想去的。”从四叠半进了森见登美彦的坑,到看完了有顶天,怎会不想去京都走一走已经在书里熟悉过多少遍四条乌丸、河原町、下鸭神社?但旅游的花销过于可观,这事在谢元的生活里,实在排不到前面。
自从拿到了身边同龄人都不会一次性拥有的数万巨款、进了大学,他知道这就是他未来数年全部的生活和学费来源了,每一分都要精打细算地花在刀刃上。谢元也知道,不参与娱乐交际的结果就是被视作孤僻,那又如何?里子捉襟见肘的时候,谁还需要那种面子。
想到在长年的拮据之中还费了一百多块买明盐的垃圾书,谢元又气不打一处来。他转过去,严肃地问:“你在青云的版税是多少个点?”
“啊?”明盐错愕,“这个不能说吧,有保密协议。”
“那你把青云那几本书在我身上赚的钱还我。”
明盐哭笑不得地安抚气鼓鼓的卷毛头,“给你,给你。”
穿过村子回到家还不到五点,因为爬山没带汪汪,一进门钟老师就被师娘赶去遛狗。陶阿姨还张罗着催他们先去洗澡,说今天下午出太阳了,可以用太阳能热水器。谢元不敢用掉太多热水,快速冲了一遍,换上干净衣服舒舒服服地坐到炭盆边喝茶烤火。
明盐洗完澡也换上他那双棉拖。见谢元塞着耳机对着电脑在敲敲打打,就凑过来看他在做什么。
“这是今天的录音?”
谢元按了暂停摘下耳机。“是啊。您把录音笔放在桌上,我就拷走了。没跟您说,不好意思。”
明盐蹙眉:“这事是你做?”
“嗯,”谢元把摘掉的那只耳机戴回去继续工作,“有软件可以转文字,但是要听一遍录音核对,然后才从静言姐开始做一编。”
明盐看着就累。“这种活要做多久?”
谢元无辜地看他:“去掉口误、口癖,最麻烦的是北京人说话吞字。明老师,以后请说标准普通话,不要给我们增加工作量啦。”
明盐没想到还有这出,蹲在旁边不爽。“别做了,拿去外包吧,叫沈一念掏钱。”
谢元继续改字:“没事啊。我上学的时候也做过这种兼职,是熟练工。”
明盐抬起脸探究地看他:“履历很丰富啊谢老师。你还做过什么?”
谢元敷衍道:“可多了。您要是全体验一遍就可以拿诺奖了。”
晚上陶阿姨当真煲了羊肉汤。谢元喝了三碗,师娘还要给他添:“你看你瘦的!都能穿女孩衣服了。”
谢元再次被人道破穿女装,有点不好意思。明盐好奇地把他颈后羽绒服的尺码标签翻出来看。谢元脖子一缩:“哎!说了别碰!”
钟老师在手机上看新闻:“今天首都机场大量旅客滞留。你们明天怎么走?要不要多留一天?”
明盐不担心。“我不回北京,我去上海。”他看谢元,“你要不也跟我去上海玩两天吧,学姐不是准你调休了。”
谢元还没去过上海呢。东方纽约!但是想想,飞不了的话估计公司行政也只会给他改签,或者退票让他去坐火车。
明老师服气:“你们公司是真抠。”
陶阿姨不悦地敲敲钟老师面前的盘子:“吃饭,别看手机。”
吃完饭,四个人团坐在炭盆边喝茶消食。用长火钳拨动时,碳火发出书里总写作“哔剥”的微小炸裂声,在静谧冬夜中有股暖洋洋的喜悦。
谢元吨吨吨喝茶。
明盐小声问他:“会不会睡不着?”
卷毛头摇一摇。“没事的,我们从小茶当水喝。”
茶过三巡,味已淡了。
钟老师回书房工作,明盐先去刷牙。谢元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等明盐回来他也去刷牙。厨房里电器隆隆响,他过去看,在打发蛋清。
陶阿姨看到他进来,“做点东西明天早饭吃。”
“您也早点休息吧,忙里忙外的替我们张罗一天了。”谢元很不好意思。
陶阿姨慈爱地看他。“你们来我才有动力做,难得家里有客人,不然做多了我和老钟两个人也吃不动。小谢,以后回荔南也过来看我们啊?”
“好,一定来的。”谢元眼睛有点湿润,“我一有空就来。”
谢元拿着陶阿姨给的红薯和一锅包在棉套子里的鸡汤回来,把东西放在电火桶里头。他在青森的那个冬天就格外想念电火桶,高中寄宿的时候学校限制用电,不然他怎么都要搞一个。二咪和花花都有电火桶了,他居然还没有?算了,他现在有暖气啦。
明盐坐在被窝里看书。这个人睡觉居然是换睡衣的,像睡衣广告的模特,在农村的平房里看起来多少称得上违和。
谢元穿着棉毛衫棉毛裤睡觉,北方叫做秋衣秋裤。他把两个人的外衣裤都叠进来放进电火桶,明天起床就有暖和的衣服穿、热乎乎的鸡汤喝。他的那条被子被他叠作三层的一个卷,然后人蠕动着钻进去。
明盐放下书看着他,有点好笑。
谢元介绍道:“看。有限的厚度要合理分配,垫比盖暖和。而且这样不会翻身就散开。”有理有据。
明盐把书合上放在枕下,关了床头灯,隔着被子抱住他:“元元寿司。”
谢元的脸缩进被子卷。
“元元。”
“嗯。”
“钟老师家的床跟客栈的一样硬。”
“坚持一下,明晚您就在上海住超五星酒店了。”
“你还没给我暖床。”
“职场性骚扰怎么还没入刑。”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反正是下午,老大安排了让我先送您。”
“后天你又要上班了。”
“我劳动我自豪。”能有一份固定工作,已经很厉害了好吗?
“你元旦怎么过?”
“加班。”
“春节你也在北京?”
“嗯,老大让我去学车。”
“沈一念事真多。”
“反正我除了加班也没别的事。”
“你一个人过年吗?要不要我打视频陪你?”
“不要。”
“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别撒娇了明老师。188还撒娇你好意思吗。”
“承认我188了?”
“二十六还撒娇你好意思吗。”
明盐把手伸进去,恨恨地薅一把卷毛。“你不会想我吗?”
“想你做什么,想你的上一本书,还是下一本书?想起来就来气,我都取关你了。”
明盐一天能被这事怼好几次,自知理亏,终于闭嘴了。
第026章 想通
谢元是听着鸟鸣醒的。他在齐齐整整的被窝里躺了一会儿,才回神这是在钟老师家,萍浦的村里,不是穿越回了生活在荔南的小时候。
身边,明盐睡得四仰八叉,手脚都支出来了,也不嫌冷;这人就像电火桶一样,永远冒着热气。谢元的目光在那张脸上停留:明老师的家庭一定很幸福,他的二十六年都顺顺利利吧。这也许就是那种,“没有受过欺负的脸”。
明盐曾经跟他说过“剩菜吃不下就算了,扔掉别把人撑坏”之类的话,那都是谢元不可能有的心态。
上天不可能对每个人都公平,就像有人出生在北京的工程师家庭,有人出生在高考大省的山里。但跟明盐相处的时候,谢元一点都不觉得嫉妒不平。世界上要有这样的人才好,才让人觉得世界是很好的。或许是钟老师家太惬意,氛围让人太放松;昨天甚至有些时刻他觉得,看着明盐举着捡来的竹枝耍宝犯蠢也是好的,如果不想写或者写不出来,就算了。谁说明盐摆烂一辈子、人生就没有价值呢。
明盐又不是他谢元,不是谁都有能摆烂的资格。明盐几乎没有努力的必要,待在舒适区里吃老本也能过快乐的一生,也能给别人带来快乐。
穿上衣裤,在电火桶里烤得好暖和。太幸福了啊,电火桶就是幸福之源,要起床进冷冷的空气里都不害怕了。
钟老师和师娘早就起了,一个出门遛狗去了,一个在厨房忙碌。谢元说:“陶阿姨早,鸡汤我端过来了。”
“好,搁那儿吧。”陶阿姨在灶前收拾,“小谢,去把小明叫起来,待会吃完饭早些出发,不要误了飞机。”
谢元洗漱完毕,明盐也起床了。两个人分头把行李都装好,放在堂屋门边。陶阿姨喊快来吃早饭。
厨房的圆桌上摆着鸡汤面、腊肠、发糕、荷包蛋、白米粥和腌萝卜丝小菜,还有一个小蛋糕,裱了白色奶油,装饰着一些曲奇碎屑。陶阿姨正在抽屉里找东西:“家里好像没有小蜡烛啊,只有大的。要不我们点个小烟花吧,以前老钟买的。”
明盐跟过来了,满脸求夸奖:“生日快乐啊元元。”
陶阿姨说:“小谢,祝贺你又大一岁啦。”
钟老师也进来了。“坐、都坐,我们先吃蛋糕还是先吃早饭?”
谢元意外又惊喜,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先吃早饭吧。”
他吃完了自己那一小碗长寿面,其余各样都尝了尝就放下筷子。已经很饱,他怕吃不下蛋糕;妈妈过世以后,谢元十多年没吃过自己的生日蛋糕了。
钟老师吃完早饭,拿出手机来看北京和上海的天气:“今天天气挺好,路上应该会顺利。”
陶阿姨给明盐一支贡佛的线香,让他去堂屋的炭盆里引了火。蛋糕上插好了一支孩子玩的星星烟花,明盐手持线香,高度警戒:“我要点了啊,谢老师你许愿得快,这种烟花很快就放完了。”
谢元双手合十:“准备好了。”
烟花悉悉索索地燃完了。
明盐问他:“许好了?别说出来,说了不灵了。”
谢元支着下巴笑,“我就这一个愿望啊,明老师知道的。”
明盐顿时吃瘪。
钟老师突然想起:“哎呀,忘了唱生日歌。”
谢元觉得已经很好很好了。“不用了,快吃蛋糕吧,奶油要化了。”
陶阿姨拿来的蛋糕刀是片层用的,长长的像西瓜刀。谢元切了两刀四分。他想好好尝尝的,但一吃起来很快就没了。明盐把自己剩的一半推给他,谢元又轻轻推回去:“我够了,谢谢你明老师。”
陶阿姨张罗:“来我们照个相纪念一下。老钟,我网购的三脚架呢?”
钟老师去储藏室里找:“你买了那么多,哪一个呀。”
背上各自的行李,明盐一个大包,谢元一个小包。村里有邻居今天去县城买东西,捎他们到汽车站坐机场大巴。
大家一起从坡上下去,主人家送他们去搭车。钟老师交代明盐:“不要浪费才能。不要为了写什么而写,去写你发自内心想写的。”
明盐郑重地点了头。
师娘给谢元装了一包吃的,有腊肠有昨天烤的面包。“小谢,以后还回来啊。”说着给他掸了掸肩上不存在的灰尘。
谢元有点哽咽:“嗯,这次真的特别谢谢你们。我会再来的。”
汪汪也用脸蹭他的腿,长毛的尾巴甩不停。
车开了。明盐小声问他:“晕吗?”
“还行。”
“你是不是想哭?想哭就哭。”
谢元笑笑:“还好。现在不想了。”
明盐探究地看他:“你想哭的时候,是不是也忍着?”
“嗯。”
“你什么事不能忍着?”
谢元真心笑了。“明老师真了解我。”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谢谢你们给我过生日。”
“条件有限,都没问你喜欢什么蛋糕。”
谢元想了想。“草莓奶油的,就是手机上输‘蛋糕’两个字会出现的emoji图标那种。草莓奶油蛋糕是我觉得最蛋糕的蛋糕。”
“Strawberry shortcake?好,咱们明年吃。”
谢元没在意,“明年今天我肯定在上班。”
明盐锲而不舍,“跟我体验生活嘛元元。”
谢元朽木不折:“晕车,不想说话。”
到汽车站,换上了去机场的大巴。两个人坐在前排,大巴比较高,谢元喜欢看风景。
谢元掏出两粒巧克力来分:“师娘给的,不吃要在兜里搁化了。”他剥了巧克力放嘴里,把两张糖纸叠成两个小人。
明盐拿着正来反去地看:“这你都会。”
“小时候生病去医院,护士都会给我糖,吃完还会把糖纸叠成各种形状。”
“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有照片吗?”
“有。”
“给我看看。”
谢元在手机里找出来给他看,一张翻拍的小照片,还是黑白的,上面的小孩瞪大眼睛,肉嘟嘟的小脸绷着,流露出一丝紧张。“这是四岁。”
“很可爱啊!”明盐赞美道,“这也太可爱了。自然卷是随谁?”
“随我爸。”
“你有全家福吗?”
“没有,这张还是邻居家照相带我照的。小时候家里条件没那么好……干嘛?”
明盐打开发送传给自己。
谢元赶紧把手机抢回来。
明盐得逞:“元啊,宝贝儿,你在萍浦比在北京可爱。平时也放松点不好吗?沈一念快把你变成蒋静言了。”
要是能变成主编那么厉害的人,谢元求之不得好吗。他一本正经回答:“不会的,只吃地三鲜和炒蛋我坚持不到第三天。”从日本回来以后,他迄今没再吃过香蕉。
明盐感觉跟他真是鸡同鸭讲。
省城的机场不大,明盐先走,中午的航班飞虹桥,他晚上要去青云的直播间,新书发布预售。谢元的航班还没开始值机,不能进去,只陪他走到候机区的安检入口。
“年会穿蛋包饭老师给你带的衣服去?”谢元印象里要穿正装。
明盐笑他:“当然是早就订好送到酒店了,有品牌合作的。”
是哦,谢元想,自己真没见识。“那恭喜明老师《变形记》杀青,又要回到城里熟悉的舞台了。”
“你落地还赶得上直播。”明盐叹气,“你们看戏的不知演戏的辛苦。”
谢元鼓励他:“您是去赚钱。钱啊明老师。”
明老师不缺钱,有钱也惆怅,“萍浦蛮好的。舍不得走。要不是今晚有工作,我也想多住几天。诶,夏天住山里避暑是不是也挺好。”
“那当然啦。”谢元对山里的好处也是如数家珍,“我们有茶山的地方,夏天都很舒服的。该进去啦,您还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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