膈应外地人的是与之重合的另一些人,但并不限于四九城内的老北京——哪怕顺义农村自建房的房东也会袒着肚皮盘查租户户籍赚取优越感。不论文化水平知识技能,不需要有什么光荣的事业或财富积累,一些别无他长的普通北京人凭借110开头的身份证号就可以自信。坐井观天的地域自豪感其实四海皆同,只是首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才让这一小拨人的狭隘尤为醒目。
月坛长大的明盐,他的“松弛”与其他不受生计所扰的闲人并无不同。所有他拥有的享受的,在他的意识里都是他应得的;如果财务自由还要工作奋斗,那钱还有什么意义?作为一个文青,明盐或许有更多的观察和思考,但也始终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北京人。
如果每个松弛的北京人身边都有一个谢老师迫使他们振奋起来、卯上劲去满负荷努力,那能开发出多可观的社会价值啊?
思及此,明老师叹了口气,感慨没上过一天班的自己为了谈恋爱真是鞠躬尽瘁。“元元。”他枕在谢元腿上哼哼唧唧。
谢元被枕得很不舒服,不懂为什么自己坐在床边时总被他以各种大型犬的姿态盘着腰。等了几秒钟,男朋友没下文,他才放下样书低头:“怎么了明老师。”
“我这个星期……”明盐想了想,满打满算,“给自己的劳动成果打个八十分吧。周末我们去约会好不好?”
放暑假了,前些天明茶带着晏晏和吴婆婆出发去了三亚,明盐就给做饭阿姨也放了假。打工人没有暑假,全家只有小卷毛还在上班。明盐是想方设法要挖出这个工作狂的时间来陪自己。
谢元眉头一皱,找到他话中漏洞:“可是今天才星期四,这周刚过了一半你就想论功行赏?”
“嘿!就因为五天工作日已经过了四天,我才打八十分。等到周五晚上,当然是一百分了。”
谢元就笑,“你明天做什么?不是说这周看房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明盐一骨碌爬起来把他的眼镜摘了,不容拒绝地往后压倒,“明天我陪你去上班!你要给我奖励印章。”
谢元全身上下,除了那头卷毛,最让明盐迷恋的就是他的小腹。他有令恋人想入非非的单薄腰身,和像刺猬般的柔软肚皮:一碰触就蜷缩抵御,这要害只对最信任的人才能展开。每当明盐埋在他脆弱的腹部亲吻,感受身下人为了迎合自己而极力克制本能的颤抖,还会发出小动物般求饶的呜咽声,令他血脉偾张。
谢元没想到,明老师说陪他去上班,居然是真的陪他上班。看着男朋友在简陋的小屋里收拾出人模狗样(以往的低配版),打着哈欠等他锁门一起出去。谢元还是难以置信,“你这么早去我们公司干嘛?”
“体验生活?”明盐跟他一起往外走,单肩替他背着书包。“说正经的,我先给你讲一遍,免得你又要抗议我独断专行什么的。”
之前MOOK刊发《啁啾之井》试读章时,作者访谈是通过邮件完成的。如今这书作为谢元的第一本译作,已经即将上市了。有此先例,明盐只要有了想法和方向,他想做的总能找到办法去做。他向学姐提出去淳意握有版权的待做日文引进版、有业务往来的日本公司里看;沈一念和版权部碰过头,挑出了若干备选。
明盐拉着地铁悬挂吊环的横杆。“你说跟我去杭州没理由。去日本的理由总够充分吧?我今天去跟她们定这个。这次你不能拒绝了,我不想跟日本人说英语。”
谢元想说我没有学过口译,但他很清楚这不是拒绝出差的理由,也不是明盐坚持要带他出差的目的。他能做的只有借着早高峰地铁的拥挤,将前额抵在男朋友肩头。
看他不再推脱,明盐快活起来:“你今年的公司旅游都没去。想不想去京都?”
就因为他说过想去京都,淳意出版过的、居住在京都的作家都被明盐筛了一遍。谢元听他洋洋得意地讲自己做了多少策划工作,几乎听出了一种烽火戏诸侯的味道;忍俊扯了扯他衣服:“好啦,走啦。下车了。”又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小声音在人潮中说:“谢谢你。”
同时跟进的书太多,谢元做了个备忘,提醒自己每一本到什么阶段了。周五了,蒋主编过来关心进度,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谢元到魏蓉蓉的桌上拿过陶阿姨——现在是作家陶琇珠的那叠稿子,他做了一编,魏蓉蓉正在做二编。“《仁山岁时记》,钟老师补画了插图,现在版型推翻重做了,我和蓉蓉姐撤掉了一些质量太低的照片。十二篇散文配了十四幅插画,已经电分了。其中有三幅是水墨的。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把彩图集中起来放在第一个印张,只保留那十一幅彩色插进去。怎么插进去也有问题,每篇都有一幅对应的画,但是每篇的长度不到一个印张,所以间隔着一个印张单色、一个印张四色是排不出来的。”
如果插图和文本的对应关系不是那么强,或者插图不那么重要,传统的做法是把插图调整集中到其中几个印张里。但现在印刷成本没高到要如此抠门,装帧效果才是更重要的。
“算不出来就别勉强,”蒋静言点头,“你先去印制那里挑一下纸,让他们拿适合印图的。普通的挑一两种,按图册的标准挑一两种,报一下全彩的成本,给制作打个样,叫小然一起看下效果。成本能接受的话,单色的图也是四色黑印出来效果好。”
谢元明白了,主编拍板了全书四色,这本书的制作成本里还是有空间的。
淳意家大业大,健德门外又集中着许多出版公司和相关产业,打样午前就送来了。几人围在设计部,果小然拿到打样粗粗一比,就把最贵的那种纸拿出来:“显然这个好嘛。”
蒋静言把打样从她手里拿走:“这个也就能给你看看而已,成本太高了。就第二档那个吧,便宜几毛钱,效果也不差。我们先把封面做完。”
谢元也想选好的,但成本他必须顾虑。虽然年底算账会差出具体多少他不清楚,这还不是他需要了解太多的范围。但成本太高会被蒋主编摁着计算器否决,想得美一般死得也快。
蒋静言和魏蓉蓉被沈一念叫去开MOOK的会了,留谢元在果小然这里干活。
果小然见惯不怪,在转椅上蹬了半圈回到电脑前:“静言就是这个样子。没事,我们做我们的。你有什么想法?”
谢元拿出自己上周去望京,从明老师的书房里借来的裸书嵴硬皮精装书。“我想做成这个样子,十二章设计成月历,这样赠品也好做。”现在没有赠品的书,电商那里都不好征订。何况这书手续还没下来,估摸着上市就该九月十月了,做月历也合适。
小然看他:“你这个制作成本可高了不止几毛钱啊。”
如果方案因为成本被上头毙了,就是白白浪费小然老师的时间。但不甘心啊,想给喜欢的书最好的装帧。“那能做吗?”
“是挺好看的。和内容也贴。”果小然翻开样书,看展平了的效果,“但是你们主编肯定不同意。我们常用的印厂也不见得能做到国外这个精度。啧啧。”她给谢元看书嵴和封面封底的连接,裸书嵴上每个印张都窄窄印了一条,精密的图案在十几个印张之间完全衔接,没有丝毫错位。
这些困难他都知道。“完全不可能做成这种吗?”
“你给蒋静言把成本变出来啊。”果小然瞥了他一眼,伸个懒腰,“哎——好吧,先做做看。你把这本书留下,我问问印制能实现到什么程度。”
“好。你连姚姚姐的电脑开一下插图文件,我给你看有个图的局部正好可以卡在这里。”谢元指着装帧接缝处。
两个人商量着把这个可能是白费力气的封面做了起来。
抱歉更晚了因为我今天做了大菜,剁椒鱼头!
第073章 行赏
景山公园的门票一人两元,要现金。明盐看他买了票:“学生票只要一块钱。我是不行了,你还可以去办个假证,听说好像二十块钱。”
“又不差一块钱,办假证的钱不知道几年能省回来。”谢元都不知道明老师这账怎么算的。
从景山东门往南走,不多远就是上山的路。山路边一棵树,标着牌子“崇祯自缢处”。这棵树看起来平平无奇,也不知崇祯自缢于此是真是假。
景山不高,两人拾级而上,很快万春亭就在眼前了。山腰的拐角常年有提供清朝服装的留影服务,一大排服装里往年还只有皇帝和娘娘两类选择,如今拜清宫戏的热度所赐、旅拍行业兴起所卷,也有些粗陋的旗装和清汉了。他们驻足在那里看工作人员帮一个游客姑娘戴上旗头,她身上茜色底的宫装为了适应各种身材,做得着实宽大了些。同伴已经穿好了明黄的加大码龙袍,等着一起留影。
谢元看见旁边还有儿童服装。“明老师,您小时候拍过艺术照吗?”
明盐会意:“这种没有。我家的相册你不是都看过了?只有每年生日会拍纪念照,不是特殊造型,穿得比较正式而已。我姐上中学以后有两年强烈拒绝穿裙子和摆拍,她连生日照都没有。”
谢元想起对自己总是很温柔的姐姐,就不自觉浮起笑容。怎么也没想过,谈个恋爱不仅能有男朋友,还获赠一家子人的。
万春亭前可以俯瞰紫禁城,从前或许还可以俯瞰整个北京城。天上只有些薄云,七月的阳光照在琉璃瓦上,闪得晃眼。谢元拿出相机来。“景山有多高?”
“我又不是导游。”明盐掏出手机来查,“景山……相对高度45.7米。”
“那就是大概十五层楼。”谢元想象了下,“和望京的家一样高诶?”但夜景看起来想必很不一样吧。
太晒了,他们看了看就往下走,东侧上山,西侧下山。
谢元在半山腰指着西北方向,视野正好被山树遮蔽了。“往那边走走是不是就到北海了?”
“嗯,去吗?”
“去啊。湖边说不定凉快点。”
“北海那么小的湖,不会多凉快的。”
“水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谢元唱了句全国小学生都会唱的歌。“我居然没去过!”他居然也从没想过,自己在京郊上了几年学,怎么都没去过北海。
明盐笑了:“那是艺术创作。”
“哎呀。”
“嗯?”
谢元也觉得有点傻气,只有在明盐面前他敢说这些傻话。“我小时候真的以为,北京的小朋友下午放了学就去北海划船的。”
“不像歌里唱的那么日常,但是我的小学离得不远,儿童节确实去过北海划船。你想划吗?现在荷花不知道开了没有。”
“好啊!”谢元眼睛都亮了,头顶的揪揪一晃一晃。
出了景山西门,正对就是往北海的陟山门街。往北海的一路两边都是商店,有旅游纪念品,有糕点铺。糕点装在垫着塑料纸的纸箱里,看起来和在公司常吃的稻香村点心盒子略有不同。谢元看着纸箱间插着的手写牌子,“自来红和自来白是什么?”
“自来红是五仁月饼,自来白是甜口的。”
“不知道只买一个卖不卖。您吃吗?”
“月饼算了,有点想吃排叉。”
但人太多,明盐站在店外,不想挤进去。谢元自己去买了一块自来红一块自来白和一袋排叉,又拿了两瓶水;出门时当然带了明盐给他买的新水杯,但俩人走到景山脚下就喝完了。付完钱把东西都装进口袋,留一块月饼在手里边走边吃。“和稻香村差不多。要吗?”
“我待会儿再吃,先去买门票吧。”
他们在东门售票处看了地图,最近的脚踏船和电瓶船码头进门右转。
租船的窗口排着队。“有鸭子船!”谢元排在队伍里探头张望,小声嘀咕。
明盐否决:“那是脚踏的,电瓶船省力。”
“电瓶船好像要等啊。”
队伍前面的一伙学生排到船了,他们五个人租了条六座的大电瓶船,工作人员正在指挥上一拨游客上岸。等待的学生中有两个女孩往这边看了几次,交头接耳,终于跑过来忐忑又兴奋地问:“请问……你是明盐吗?”
天太热没戴口罩,偶遇读者被认出来了。明老师瞬间营业人格上身,春风和煦端庄持重:“你们好。”
女孩子高兴地:“我们是P大大二的,很喜欢师兄的书,能给我们签个名吗?”
“没问题。签哪里?”
两个女孩都背着迷你小包,显然只能勉强装下手机和一包纸巾。四个人面面相觑。
今天是出门约会,谢元没背书包,背的是昨天刚拿到的新帆布包。他掏出记事本和水性笔,支持作家工作。
明盐签名时,女孩们问谢元:“你们也来划船啊。”
谢元把帆布包名义上的正面翻过来,展示果小然设计的藏书票图案,抓紧机会给读者介绍推广:“明老师来采风,我是《茶与盐》的编辑,给他打下手的。你们看过我们的MOOK吗?”
“每期都买的呀。”女孩们拿到签名了,体贴地问:“现在人多不好排,要不要跟我们拼?”
他们沿着女孩指的方向看过去,女孩们的同伴已经登船了,加上她俩,船上只余一个空位。明盐谢绝:“不用了,谢谢你们。”
女孩们嘀咕起自己的同学:“内个谁不是不太想划船,要不叫他下来……”
谢元连忙说:“明老师您跟她们去吧,正好我也不想划,我晕船。”
明老师礼貌而坚定地拒绝了读者师妹的邀请,他的编辑宣传了一波“请多多支持我们的书”。
两个读者有点抱歉地道了别,跟同学上船走了。
明盐转回来质问:“你不想划?你不想划我们在这里排了二十分钟?”
“哎呀。”谢元举着他的帆布袋挡脸,笑得两肩发抖。“好嘛,对不起。”苹果梗从帆布袋上沿露出来,不好意思地偷窥一眼。“嗯……您喝水?吃块月饼?”
明盐从他脸上揭下帆布袋,掏出瓶装水。“我小时候,家里不让吃路边摊,不允许边走边吃,也不允许边吃边说话。”
“啊?”
“在萍浦跟你去夜市是第一次。”
谢元有点惊讶。“原来城里人这么讲究啊。”他鬼使神差地想到:“那我在你家吃饭有没有吧唧嘴?姐姐没说什么啊。”
明盐笑着揉他的卷毛:“因为我姐革新了家规,我们栽树,你和晏晏乘凉。”
还好想划鸭子船的人更多,终于排到一条电瓶船。受到刚才偶遇的读者启发,谢元不自觉又计算上了:“我们也可以找两个人拼船,省三十块钱。”
明盐拽着他拖下码头:“别闹,我给你三百。”
“您又阔起来了,刚才在景山还叫我花二十省一块。”
“闭嘴。”
谢元看着别人的鸭子船还是有点羡慕。但等他把电瓶船开起来,领着小风破浪而出,把鸭子船和手摇船都甩到后面,他就惊喜地真香了:“我们好威风啊!”
他拿了驾照半年没碰过几次车,倒是开上了船。电瓶船在湖面上风驰电掣,直往南边荷花盛开处去。盛夏的荷花占了大片湖面,游船的空间被压缩了,还都挤靠在荷花边缘。谢元拍了几张照片,发现流连在此就是给岸上的老年摄影爱好者当背景,于是掉头回空旷处。
开到半途,同时出发的鸭子船才吭哧吭哧踩过来。
明盐一脸“看我刚才说什么了”的得意,“还好没选鸭子船吧。”
谢元也承认:“这多的二十块花得值。”
“我们只有两个人,踩脚踏船会很累。我还以为你这么实用主义,不会想划那种可爱的船。”其实这种鸭子船的造型说不上多可爱,何况可爱也是给岸上的人看的;只是电瓶船的外观实在无趣。
谢元没答话。他把船在空阔处停下,随它在余力中随着水波慢慢漂去。
明盐拿出排叉,谢元拿出没看完的书。没看几眼就被晃得不行,他仰头闭上眼睛,把书盖在脸上。
“困了?”
“晕船。看来不能瞎说。”
“难受吗?喝点水?”
“没事,不看东西就行。”他把书抹下来,露出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明盐拿走了他手上的书。
接着他闭目听见明盐往湖里倒了点水,过了会儿一条拧干的湿手帕盖在他额头上。
谢元半睁开眼睛,展开手帕把整张脸盖住。手帕是白色麻质的,很大,两折四层正好盖他的脸。
明盐笑着要给他叠回去:“别这样,不吉利。”
“这样凉快啊。就是好像不太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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