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地告诉我们。”辛攸沉着脸质问。
吴千殊不敢隐瞒,将阿撒兹勒调虎离山以及安士白请君入瓮的过程细细道来,眼前四个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杀意也越发不加掩饰。
“他们做了什么交易。”宁盟追问。
“我不知道。”
“咔啦啦——”屋外再一次响起雷鸣,紧接着一记刺耳的风箭破空声自远即近传来并很快消散。
“他失败了。”宁盟长出一口气,整个人好像脱力一样踉跄着跌坐到一旁的椅子里。
其他人听到宁盟的结论,一起长出一口气,方才的杀意也逐渐消散。
吴千殊从一开始就懵懵的,眼下更是不解,但是压抑的氛围里他也不敢开口询问。
“代虑有叛变的迹象吗?除了他,还有几个天界所属。”
吴千殊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实在找不出任何代虑会叛变的理由:“代虑与安士白有深仇大恨,即使是短暂的妥协,也不会背叛东方,此番是吴某无能,还望各位能容许我将功折罪,我会将代虑带回来……”
“除了他,还有几个天界所属。”宁盟无视他的说辞,再一次重复问题。
“他说,只有他一个。”
场面再一次僵持,没人开口。好久之后,刘三十双唇微启,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不应该由自己来开这个口。
“我们可以失去天界,但是不能将人界卷入诸神混战。”最终,是倾旷咬牙将最后的决断付诸于口。
宁盟痛苦地闭上眼睛,重重地点头:“之前的计划先放一下,三境先配合清世司处理干净代虑。”
吴千殊心底一颤,什么叫“处理干净”,难道不应该是“积极营救”吗?
“司主!”吴千殊求助般地望向辛攸。
“若是有可能,清世司希望以营救为先,万不得已再进行肃清。”辛攸还是照顾了一下吴千殊的诉求。
宁盟沉思片刻,默许了辛攸的建议。
“无论营救成功与否,代虑必须在掌控之中。他可以死,但是不能失去控制,清世司若是没有人力与空闲,南境愿意代劳。”宁盟冷酷道。
南境有一种毒名为沫霜,可以将人变成行尸走肉,完全失去神智,据传南境都城——泠蔼城的核心全部都是如此而成的傀儡。
他们要的只是代虑神脉里的钥匙。不,甚至钥匙也可以抛弃。
吴千殊突然明白代虑和黎合为什么没有寻求南境的庇护,也终于深切明白辛攸那句“无论是宁盟还是倾旷,他们首先是各境域主,其次才是他们自己。”
宁盟作为堕仙,作为君曰上神的挚爱,出于私情重视的是代虑这个人。但作为南境域主,他要关注的是南境、三境甚至是整个人界的存亡。哪怕再也无法重连天界,哪怕再也见不到君曰上神。
倾旷亦是。
所以现在已经无关乎代虑叛变与否,现在重要的是代虑必须在掌控之内。
从某种程度上,将代虑交给南境才是最好的选择。
吴千殊失魂落魄地跟着辛攸身后,无数种可能性涌上心头。若是……若是当时自己没有自以为是冲过去,没有被安士白控制,代虑是不是不会与安士白做交易,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司主,代虑……文杏馆是代虑暴露给安士白的吗?”吴千殊小心翼翼地问辛攸,毕竟除了这件事,好像没有别的事情让代虑有叛变的嫌疑。
“啊?”辛攸停步回头不可思议地望向吴千殊,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安士白一直都知道文杏馆的存在,你不知道吗?”
吴千殊一愣,他真的不知道:“那……那域主们为什么突然对代虑动了杀心……”
辛攸恍然,意识到问题所在:“方才从沪港传来的雷声,那是晋神的雷劫。上仙晋神必须上达天听,一旦成功,晋神带来的神脉升华,会直接以不可抗力攻破天界留下封印……不过好在,刚才代虑失败了。”
上仙晋神失败,不是会有性命危险吗?!代虑甚至还是文神,怎么可能顶得住。
辛攸走出几步,意识到吴千殊停在原地,转头发现吴千殊还呆在原地,忍不住安慰:“但是代虑自己明明是钥匙,根本不用多此一举通过晋神来开启天界的封印,想来也是他的缓兵之计。我们带他回来问问清楚,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若是他已经没有性命等我们带他回来呢?吴千殊有些绝望地望着辛攸。
吴千殊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站在原地缓了许久,吴千殊迷茫的双眼才慢慢恢复清明,整理好心绪,上前站到一直在等自己的辛攸身边。
“此次我来东境寻您是因为我们发现二十年前粤东有一个非人族组织——竣府,它最后是在安士白的围杀中覆灭,其首领阿虺在逃入秦地后便失去踪迹,是有人以清世司的名义压下来了,我们通过调阅当年的档案,发现在申请书上签字的是城水碧,所以我们合理怀疑城水碧与竣府有关联。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属下私自以为应当叨扰司主,以备万全。”
“啊……好。”辛攸有些没料到吴千殊沉默那么久,开口却是为此事。
“另外……”
第十八章
“另外……安士白并不知道代虑隶属清世司,而且清世司并未做好与西方正面冲突的准备,所以此次对代虑的营救还是由属下来负责更名正言顺。”由同样在安士白眼中属于普通妖类并且与代虑私交甚笃的自己出手,即使暴露,也不会影响甚广。而且代虑晋神失败,雷劫之中恐怕也难有生机,而且代虑的生或死对于人界影响同等,甚至他的死亡会抹除所有不确定因素,更有利于眼前的所有的行动。这种情况之下,最小的损失才是上上之选。
“这是什么话!在没有明确证据证明代虑叛变之前,他就还是清世司的一份子。而且,难道我要让你一个人去闯龙潭虎穴?”辛攸眉头紧皱。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刚好,第五堇在沪港,我和他陪你走一趟。”
“多谢司主。”吴千殊深深躬身。
辛攸还想说什么,突然看到什么,挥手招呼:“正说你呢,你就出现了。”
一脸茫然的第五堇被招呼过来。他原本还在担心吴千殊被三个域主和自家司主拦下来,久久没有音讯,还担心有什么差池,但没想到,刚一过来,就被安排了活。
“咱仨去趟圣公馆,把代虑带回来。”
圣公馆?代虑?第五堇更加茫然。
“代虑被安士白扣在公馆里了,方才天降异色,宁盟探查到是在圣公馆。”辛攸没再给第五堇发问的机会,毕竟再问下去就不得不言明代虑上仙的身份。
圣公馆……那是安士白在沪港的私人会馆。安士白竟然把一个东方天神带到自己的私人领域。安士白行为,吴千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圣公馆原本是拉哈伯入驻沪港时建造的,后来他撤出东方后便由安士白接手了,经过数十年的建造,在沪港也是能用富丽堂皇来形容的建筑。
虽然辛攸从倾旷那儿讨来了圣公馆的建造图纸,但整个公馆都笼罩在西方的阵符之下,但是当靠近时还是被其中强大的圣光震慑。
天使虽然堕天,也依旧是天使。
“你们留在外边接应,不到万不得已别暴露。”吴千殊攥紧了手中的图纸,脑中大概有了一个路线。
“乌二!”辛攸沉声叫住他,吴千殊应声停步,转头不解,“若是走投无路,代虑又不可控……”
这才是辛攸跟来的目的。
吴千殊惨笑:“我明白。”
走进圣光笼罩之下,吴千殊只觉得身体好像被压了一个人一样沉重,为了减轻压力,他直接以原身飞进公馆。他是普通乌鸦成精,所以与传统妖族有所不同,所以在王役的教导下发现,只要他有意压制自己的妖气,他和普通的乌鸦别无二致。这也是他在情报部这些年能够功勋累累的一大原因。
圣公馆内部是浓浓的西式巴洛克风格,绮丽、华美充满跳跃性和曲线感的世界带吴千殊走进他从未涉足过的世界。
正被繁复变化、装饰堆砌的内部布局迷了眼,突然撞上一面看不见但硬邦邦的墙,晕头转向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撞上被擦得透亮玻璃,玻璃内部是一个巨大空间,穹顶和四周是大量栩栩如生的壁画,壁画的边缘是金箔勾勒,无数金饰点缀其间。
在壁画上有很多熟悉的面孔,比如安士白和阿撒兹勒,只不过他们不像平时所见,而是披着一块拖地的长袍,身后展开绚丽天使之翼,在一众各具特色的天使之中,有一个特别的存在,他的眼睛不同于其他天使是超脱于世悲悯众生的圣洁,而是仿若窥探深渊地狱的恐怖,这个天使很眼熟……
思虑片刻才想起来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沙利叶。
只是上次在义庄的匆匆一面,他的眼睛并非如此,是因为那副眼镜的原因吗?在北境看到的战神储约就是通过特殊的眼镜遮住了眼睛上的伤。
吴千殊感慨一声,调转方向,继续向后院飞去。
“嗡……”
吴千殊只觉得耳边嗡鸣,好像一块石头击中他,压着他重重跌到地上。
“咳……”吴千殊刚咳一声,便被涌上来的血堵住喉咙,加上身上的重压更是逼得他窒息。
吴千殊还在犹豫要不要化形,就觉得压在身上的重压缓缓撤去,从它身下将他托起来。吴千殊昂起头,与一双眼睛对上,虽然其中没有杀意,但它还是不禁胆寒。
“是你?”那人一眼看透吴千殊,以撇脚的中文开口试探。
既然已经暴露,吴千殊也没有再隐藏,直接化形,坦诚以待。
“许久未见,大人别来无恙。”吴千殊捧手,微微躬身。上次在阿撒兹勒的办公室匆匆一见,萨麦尔还一句中文不会,没想到现在已经能交流了。只是……他不是回西方了吗?为什么会回来,又为什么学了中文。
“什么事。”萨麦尔上前,满脸疑惑地抬手轻轻按住吴千殊的胸口,反问出口,“d……代……代虑?”
致命部位被对方按在掌心,这种感觉实在不好。萨麦尔甚至还以某种力量向内探去,吴千殊身上泛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代虑前来拜访,许久未归,想来过于叨扰,故而前来,接他回去。”吴千殊抽着嘴角强笑,心里没有底。
不知道萨麦尔怎么知道代虑,也在吴千殊的身体里找到了什么,竟然完全放下戒备,转身以带路的架势走在前边:“跟我来。”
吴千殊犹豫几秒,还是跟了上去。不知道绕过多少个庭院,萨麦尔带着吴千殊进入一间二层小楼,二人径直通过悬梯进入二楼,萨麦尔沉默着推开其中一间卧房,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六芒星符阵从四面八方升腾起光芒缓缓注入符阵中心的代虑身体里。
“我们只能修补他的灵魂,身体的伤害,晋神带来的,我们无法解决。”萨麦尔努力表达代虑的现状。
“那我带他回去了。”吴千殊压抑住自己直接动手抢人的冲动,询问萨麦尔的意思。
萨麦尔打开一只手臂,做了个“请”的动作。
“Thank you.”吴千殊用尽自己的所有英文储备对萨麦尔表示自己的谢意,之后便不再犹豫冲上前将代虑一把捞起。
“按照我带你走过的路,你就可以离开。”萨麦尔侧身,给吴千殊让出一条通道。
“多谢!”吴千殊抱起代虑快步向外走去。
等到吴千殊走远,房间的角落里安士白抱臂缓缓走出来,有些不甘地偏偏头:“Just like that”
“How about paying for your life”萨麦尔语气不善,对安士白的激进行为极为不满。
安士白耸肩,对萨麦尔的威胁不以为然:“Should that man from the East be killed”
“It shouldn't be up to you or me.”萨麦尔甩手离开,不愿再与安士白纠缠。
吴千殊想启用传送符,却发现在圣公馆圣光的照耀下,传送符根本没有作用,想来是安士白的空间锁定。无奈之下,只能咬牙快步疾行,好在一路上没有人阻拦,他的行动一切顺利。但是怀里的代虑情况不是很好,随着他的动作,时常发出闷哼,似乎极为痛苦。
“I've failed,Gabriel.”
“什么?”吴千殊只听到代虑嘀咕了一串奇怪的话,却没有听懂。但他没有时间多想,冲出圣公馆,发现一条眼镜蛇盘踞在路边的草丛中,在做突入的准备。
“司主!眼镜!”吴千殊开口唤辛攸和第五堇。
现原型的第五堇赶忙化形,冲上来接住代虑,潜伏在人群中的辛攸也快步迎上来。
“代虑晋神失败被重创。”吴千殊喘着气交代情况。
“回东境,宁盟还在。”简单确认了一下代虑的情况,辛攸开了一个传送符。
来到东境,梁征便带着吴千殊将代虑安排下去,辛攸直接去寻宁盟。很快,宁盟就跟着辛攸进了代虑的房间。紧接着房间里就亮起咒印的光芒,作为妖的辛攸很快也被逼了出来。
照辛攸的意思,代虑的伤主要集中在神脉的损伤上,但是他能处理。万幸的是灵魂并无大碍,一旦灵魂动荡,加上神脉损伤,轻则堕仙,重则当场毙命。
可是吴千殊知道,代虑的灵魂是被安士白他们修复之后的。若是他们没有修复,恐怕已经回天乏术。
幸亏安士白他们首先挽救了代虑的灵魂。
“‘艾无非儿的’是什么意思。”吴千殊有些犹疑地开口,问向清世司学问最高的第五堇。
“……”第五堇皱着眉头,双眼微眯,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愣了许久,发出灵魂一问,“哈?”
“就是……就是我在潜入圣公馆时,听到馆内有人说了这么一句……我挺在意的。”吴千殊有些心虚地扯谎。
第五堇沉思片刻,灵光一现:“你想说的是‘I've failed’吧!”
吴千殊眼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震惊和敬佩,重重地点头。
“就是句洋文,说失败了,我失败了。”第五堇欲哭无泪,“应该是安士白手下有人任务没完成吧。”
“还有一句。”吴千殊舌头和牙齿废了老劲才发出一个尽可能标准的语调,“Ga……Gabriel?好像是这个。”
第五堇一愣,有些不确定地让吴千殊重复许多遍,才稍微有些底气地阐述答案:“这是个人名,加百列,人族传教士经常提起的名字,西方神界的大天使长,是能够直接与上帝对话的上天使……你在圣公馆听到了这个名字?除了安士白还有别人和加百列有联系?”
吴千殊耸肩,表示也不知道:“我就听到了这只言片语,谁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看吴千殊真诚的样子,第五堇表示理解,毕竟对于不懂洋文的人来说,能记住这两句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十九章
代虑情况稳定下来后,宁盟便离开了,他们几个首领又探讨被短暂搁置的计划去了。无事的吴千殊就留下负责照顾仍旧昏迷的代虑。
吴千殊坐在床前,有些复杂地盯着代虑苍白的睡脸。人在安静的时候总是会想很多事情,眼下无数的疑问如同雨后春笋一个又一个地破土而出。
为什么他的英文那么流利。
为什么能够那样娴熟的运用西式法阵。
为什么可以直接和安士白做交易。
为什么要他会配合安士白强行晋神。
为什么安士白会选择南辕北辙选择强行晋神。
为什么无意识的时候会想到加百列。
为什么萨麦尔会无条件将代虑还给自己。
他真的背叛东方了吗?
他真的与安士白勾结已久吗?
他真的与萨麦尔没有纠葛吗?
从初遇爱哭卖惨到如今朝夕相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与安士白的仇怨不是假的,而且沙利叶是他杀的,甚至阿撒兹勒、萨麦尔等人的信息也是他透露的,他还帮助自己找到春笋计划的线索,甚至明明可以没有任何危险地解开天界的封印,一桩桩一件件,他想不出破绽。
可是那些疑问又会是什么答案呢?
一周之后,代虑才慢慢恢复意识,偶尔会醒几次,宁盟说了一大堆,简单说应该就是灵魂与躯体有些不同步,想来应该是二者修复时间不同造成的。
“Asbeel!”
吴千殊被代虑喊得一嗓子惊得一个激灵,赶忙上前探查他的情况,看着代虑的目光逐渐由浑浊变得澄澈,长出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心情的大好的吴千殊随口调侃:“你这一醒过来就整这洋文,你不会趁着代虑灵魂虚弱把他夺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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