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逊玉(壶中)


萧无冲自幼与他相伴长大,见到这副表情,哪儿还有不明白的,轻叹一声,启口道:“翠郎,可是还在介怀宁逊前些时日出山不归之故?”
元无雨目光斜落,仍是不语。
萧无冲和缓道:“凌苍之外天地辽阔,年轻人爱好闯荡,不是坏事,何必拘着他。”
元无雨不耐地狭起眼,未叫人察觉眸中正攀上血丝,轻柔言语入耳,他却忽然想到,当年动明退隐之时,师兄原来也是这般劝他。
师徒一场,终有聚散,他只是你的弟子,又如何能够天长日久地留在你身边呢?
那时这话还是听得进去的,他依言放开了手,并无太多遗憾,可此间是为何故?竟觉每个字都温吞得可恶,而师兄还在喋喋不休……
“他成长得很快,或许也将至出师的一天了,你总不能一直留他在山中——”
不知哪个字眼在耳中爆开,元无雨额角青筋一跳,冲口而出道:“我为何不能?”
“他是我座下长大的,他的一切,连同名字,无不是我给的,他凭什么想走就走?凭什么我不能留他!”
“师兄,你对掌门太放肆了!”
应无尘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喝道,元无雨惊觉收声,呆呆地抬眼望向两人,一贯挺拔的身形此时看来,竟有些摇摇欲坠。
萧无冲看看师妹,又看看师弟,手捋拂尘,正欲出言调和,叫应无尘一把按了回去,神容冷淡的女子敛袍而立,连珠言语正如发间一枝铁梅花,凌厉孤峭,惯不留情。
“我看正是掌门带头惯着你,才叫你一把年纪还这般任性,他是你的弟子,不是你的东西,又凭什么事事都要如你的意?”应无尘冷嗤一声,“莫不是牡丹朝你开过一回,你便以为天下草木,未得真心栽培也理所应当为你而荣了?”
元无雨怒道:“他是我的首座,我岂会不知真心栽培!”
“真心?”应无尘却露出一个近乎讥笑的表情,“空翠师兄,你才没有心呢。”
元无雨下意识张嘴又要反驳,思绪这时终于追上了气头,舌端却忽地一空。
啊,真心。
方才脑热之际,只是顺着话便往下说,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咀嚼着那个词,嚼出满嘴怪味儿来。
——真心?
他该有来着?
仿佛是该有,又仿佛不是。
从小到大,何须他捧出真心去待谁,那些取之不尽的爱恋、仰慕、示好,自然而然就眼前琳琅地陈列着,倘若心情好,他便向精美的珠玉多置一瞥,而那些廉价又粗糙的木石之心,给半个眼神都嫌多余。
那么不起眼的,十倍百倍逊色于珠玉的石头,也敢希求他的真心么?
他先是想发笑,笑声噎在喉咙里,又忽然发现自己愿给。
如果逊儿所有莫名由来的执拗、疏远,都是为了讨要他的真心,便是给他了又有何不可?
元无雨并不觉得自己的真心是多么珍贵难得之物,只是像个活到百来岁才睁开双眼的婴儿,头一次知道原来送到面前的一切都有价格。
他一时呆立原地,似有所悟,神情却只是懵懂,萧无冲悄然起身,在师妹额上轻轻一弹,而后上前揽住他肩,带到身边坐下。
应无尘偏过头去翻了个白眼儿,从袖袋里寻摸两下,掏出一小瓶丹药,丢进他怀里。
“碧血丹,我还有一颗。”她难得叹气,“你最好不是真的要给宁逊用。”
元无雨却仍是怔怔的,丹瓶滚到膝间,竟不知捡。
眼见那瓷瓶就要摔到地上,萧无冲拿拂尘执柄一截,向师妹抛了个隐晦的眼神。
“玄妙,你先回去。”
应无尘亦不啰嗦,径自迈步向外走去,行至门口,又背着身丢下一句。
“掌门师兄,这局,该算我赢。”
“知道了,依你便是。”萧无冲无可奈何,面带忧色地摇了摇头。
此间再无多话,元无雨回去空翠洞府,直到坐在床前,神思仍有些恍惚。
宁逊无声无息地躺在帐中,他封其灵窍时灌了点儿力气,这般几乎等类昏迷的睡眠大概还会延续半个时辰。
元无雨撩起床帐,盯着徒儿又出了会儿神。宁逊的睡颜并不安宁,眉峰微微蹙起,露出略带些痛苦的神色。凡修为高深者,自卫的本能也愈强,如他这般被一巴掌封死七窍,身体的反抗想必不会叫人好受,但元无雨伸手抚平他的眉头,目光只是淡漠而专注。
“我回来的路上,看见那队弟子已经出发了,待你睡醒,只怕要追之不及。”
元无雨低声说道,宁逊自然不能回答,他其实也无意等待回复,目光在徒儿身上缓缓逡巡两遍,最后收回到正搁在膝上的,自己的右手之上。
要如何把真心给他呢?
元无雨想了想,抬起那只右手,剑指一并,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的左心。
凌苍真人、空翠山主,修为已临通天,要害之处骤然受此重创,丹田灵力瞬间暴涨开来,本能地保护着心脉,剧痛加身,元无雨面无表情,静静敛起双目,内视通身灵息游走,鲜血淋漓的手指抽出,当即又向丹田剖下,竟趁灵脉鼓胀鲜明之际,生生截下一段来。
他两指拈着那段清莹灵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入宁逊体内,而后猛地以袖掩口,闷咳一声,轻薄的翠衫上登时洇开大片血花。
生剔灵脉,对身体的损伤无异于抽筋剥髓,纵使强悍如他,也难以忍耐那般剧烈的痛楚,面容微微扭曲,僵着身子缓过一阵,立即摸出碧血丹瓶,血污的手指一时竟拿捏不住,两次三番才将那枚丹丸倒入口中。
丹药的清气在体内化开,灵脉截断的空洞得到填补,这才好受了些。他擦净手指,复又将手掌按在宁逊丹田,那截灵脉碎片离体短暂,尚未溃散便寻至新的寄托,这时已自发地附在青年沉寂经络之上,二人内功一脉相承,待他醒来,只须稍作调息,这段灵脉便能浑然一体地融入其中。
宁逊自不会察觉自己的身体中已藏了他的一部分,那是不能与通信玉符一般说丢就丢的感应,从此以后,无论宁逊身处何地,都将于他无可遁藏。
灵脉中隐秘的牵连,会把这条性命至死栓在自己身边。
元无雨大抵已有几十年没受过如此沉重的内伤,他调动内息运转,催动碧血丹的药力尽快作用,一口浑浊的血气溢出胸膛,他琉璃目中淡漠如旧,嘴角却竟勾起一丝心满意足的笑。
宁逊不知梦见什么,不安地动了动,元无雨散漫地想道,或许是一条翠绿的巨蟒缠身。强抑痛楚使他难以集中思绪,这点儿不合时宜的顽话转瞬便飘散了去,他转念又想,逊儿快醒了,该去换件衣裳,莫吓着他。
一念落定,元无雨撑着床柱,慢吞吞站起身来,又定了定,才迈着勉强可以说是平稳的步伐,向外走去。
痛觉同样磨钝了他的感知,是以并未察觉,他去后不久,室内一扇小窗被悄然推开条缝儿,从中探出一张,貌似是隔壁玄妙峰那位首座弟子的脸。
杜洄贼头贼脑地巴望了一阵儿,嗖地将身子蹲回窗框底下,掏出玉符发信道。
“师父放心吧,宁逊睡得正香呢,脸色红润有光泽,不像受了伤的。”
应无尘那方一个“好”字还未写完,却见玉符又连连闪烁,弟子仓促字迹紧接着浮现出来。
“……等等,先别放心,我好像把元师伯窗下一棵草踩死了。”
“叶子细长,他种过什么值钱的兰草吗?等等!不会是金珠兰吧!”
“……”
“师父,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了。杜洄绝笔。”

“宁师兄……宁师兄?”
迷迷糊糊地,宁逊听见窗外有人呼唤,他拖着滞重的身子从床上爬起来,掀窗一看,与少年明俊脸庞撞个正着。
“啊……”谢胜仿佛也没想到他是这么一副披头散发的形容,四目猝然相对之际,身子向后一仰,不过到底是见多世面,他很快调整表情,若无其事道,“宁师兄,到处找你不着,果然是在这里。”
宁逊四下望了两眼,元无雨不知是何时离开的,怪不得这小子壮着胆儿跑进空翠洞府里来了。
元无雨近日既暴躁又敏感,宁逊本着对师弟的关切,没打算叫他进屋,自己又有些意懒,虽能强提笑容,其实无甚说话的兴致,便只隔着窗问道:“找我何事?”
他自然看不到自己笑得憔悴,单是见到谢胜舒展的眉头渐渐蹙深,却为附和他,仍故作轻松地说:“这两天又找不见你,又找不见杜师兄,叫我好生担忧。”
“杜洄?他也不见了?”
“不知道,杜师兄倒是有留信,仿佛是闯了大祸,要躲避空翠山主的追杀……什么的,我还寻思来问师兄你呢,结果这两日你既没回家,也没去演武场。”
“……未听说他如何惹了山主,多半是自作怪。”
谢胜便吃吃笑了:“我猜也是,所以我更关心宁师兄,你——消失的这两天,是发生什么了?现在住在这里?”
“嗯……”宁逊不擅说谎,遇到难以回答而避无可避的话题,便有些支吾,“我这两日……身体不适,在山、师父这里休息。”
“看着是没什么精神,宁师兄,上次送的丹药都吃了么?”
都还原封不动地放在床头。
“吃……了一些,很有效用,但你不必再送了,现下师父正帮我调养。”
谢胜清灵双眸眨了一眨,优越的识养总令少年展露出一种难以被欺骗的从容与通透,其作出的应对在这种情况下,便往往显得过分体贴了,闻言他只是说道:“那就好,师兄千万要珍重身体。”
口气分明真诚,宁逊却察觉到一丝怪异的亲密,先时衣衫不整地出来,还没觉得有什么,此间却忽然为这具需要“珍重”的身体而发起羞来。
他不太自在地掩了掩衣襟,想赶客了:“师父不知何时回来,你——”
“你是空翠山的弟子?到我洞府,有何要事?”
原来这突然升起的不安定感其实指向另一种不妙的发展,他话音未落,倏然另一道声音冷沉沉地压下,清风一掠,翠衫已闪至眼前。
元无雨足尖点地,轻身落在庭中青石小径之上,此际侧目望来,不怒而威的视线射出湛然寒光,竟似也有剑的锋利。
宁逊面色一白,正欲胡乱说些什么搪塞过去,未料谢胜顶着那刀割般的目光,竟淡定依旧,启口坦然,毫不露怯。
“山主,弟子来找宁师兄请教剑法。”
元无雨长眉一凛,口气愈发森然。
“请教剑法,倒请到我的洞府来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谢胜满脸无辜地答道:“弟子也恐怕扰了山主清静,只是——宁师兄这不是人在这里么。”
“谢师弟,快回去吧。”宁逊忙低声催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回去问教习师父,也是一样。”
谢胜这会儿却看不懂眼神了,直愣愣问:“宁师兄,你不能来找我么?教习师父并不如你讲得清楚。”
“……”宁逊几乎就要求他快走,只听身后元无雨冷笑一声。
“我空翠山何时竟供得起择师的弟子了,听不懂,便去荫堂重修,还想耽在这儿多久?”
宁逊眼色使得只差把眼珠挤出来,谢胜这才磨磨蹭蹭地转身行礼:“不敢搅扰山主,弟子告退。”
谢胜去后,元无雨负手进屋,瞧见宁逊正穿衣服,哼了声道。
“就这么见人?”
他往日里时常教导弟子仪表,这会儿还欲若无其事地拿出那种口气来,却不知怎地,听着竟有些酸溜溜的。
宁逊一边低着头系衣带一边说:“左右已这么见过师父了,还有什么不能见的人。”
那口气十分冷淡,说不上怒,只是死水无波的漠然。元无雨听在耳中,比听他发脾气更叫人焦烦,忍不住相讥道:“方才还谈笑风生的,怎么对着我就笑不出来了?”
宁逊系好衣带,抬起头向他望来:“师父,我想去练剑。”
“想练,在院子里练。”
院里尽是他亲手栽的花草,经年生长,繁茂成荫。
“院子里施展不开。”
“你的要求我已应允,选与不选,看你自己。”元无雨想到他急着练的正是那套专与自己对着干的古怪剑法,心下愈发不快,冷冷丢下一句,便转身出去外间。
宁逊竟不跟出来,如今看不到他的人影,便叫元无雨心生烦躁,这日去洞霄峰议事,也是找了托辞早早地便回来了……
还一回来,就看见徒儿与别的弟子私会,不知说什么呢,隔着窗便笑得那么开心。
……怎么还没出来。
他笃笃地叩着桌,扬声道:“逊儿,过来泡茶。”
那厢默了默,才平稳应了声:“是。”
不多时,洞霄峰又派人来唤,到底身为三峰山主,门内要事由不得他敷衍,元无雨只得随着回去,临走前欲言又止地望了眼徒儿,心想他若对我说句“早些回来”,便允他去演武场,然而徒儿眼帘低垂,侍立在旁,看都没看他一眼。
此时宁逊在做的,是另一个决定。
他束起头发,随手捡了根枯枝,走到庭院中站定。
枯枝为剑,翻肘起势,带起一阵劲风,四面草木飒飒作响。他收着力,自是未伤枝条,然而剑意已成,所过之处,登时落叶纷飞。
宁逊信手比划两招,经得几日练习,出手已褪去滞涩,招式渐渐连贯圆熟起来。
他初遇木昧时,在灭绝炉的幻境中自爆未遂,灵丹之上有了裂痕,而后辗转奔波,也未得好生休养,反倒是被捉回山来之后,大觉睡了不少,又兼空翠山灵气浓郁,根基受损虽无法复全,好在枯竭的丹田终于得以补足。
他走的惯是稳扎稳打的路子,此间随着心境变化,多年积累一朝突破,进境竟扶摇直上,近来更是一门心思黏在剑上,满心所想,皆是将源源不绝的顿悟、灵感,尽速化为剑招。
机缘难得,他不过两日没摸到剑,已觉无穷奥妙要从指掌间溜走,虽盼着能酣畅淋漓地打一场……
落叶如雨,有些跌在肩上、发上,青春鲜嫩的绿叶,哪怕划过皮肤也不会割痛,那般轻柔的滑落甚至察觉不到留恋。
宁逊仰头朝向青山环抱的一抹云天,却轻轻阖起双目,掌中蓄势待发的剑意凝成复又瓦解,握着枯枝的手臂缓缓垂下。
斩灭天魔的信念已砺火成锋,他仍记得初见仙人时遥闻的那一句“不可不惜花”。
……纵然幻梦是假的,好月也并非无缺,他手植的草木终于参天,他所认定的路亦从来无悔。
温厚如故的悲悯包裹着杀伐决意,宁逊睁开明如剑刃的双眼,道心崩塌之后,再度轰然而成。
“宁师兄。”
耳畔忽地传来呼唤,宁逊诧异转眼,望见谢胜自不远处的树后探出的半个脑袋。
“谢师弟?你……没走?”
“走了,我望见山主往洞霄峰去,便又回来了。”
“山主不喜有人打扰,往后莫要随意到这边来。”
“我见洞霄峰来了好些门派议事,山主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这次的事情,宁师兄还没听我说完呢!”
“还有什么事?倘若是剑法……”
“师兄,”少年双眼笑意盈盈,扬手抛来一物,“今日是我生辰,师兄陪我去个地方,行不行?”
宁逊将那物接在手里,低头一看,竟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紫藤花环。

“我堂哥教的,他手巧,又喜欢花草,便常常做些小玩意儿。”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谢胜步子轻快,边走边说,宁逊听着,低头看向自己腕上小小的花环,先时他便想摘下来,谢胜却不让。
“天大地大,今天寿星最大。”
宁逊只好依他。
“你说的这位堂哥,可是动明公子?”
这花环的编法他并不陌生,此时也只是随口一问。
“动明大哥?他——”未料谢胜闻言,却略有些惊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是了,他也曾是凌苍弟子,你们自然应该认识。“
他接着道:“我说的是二十七哥,动明大哥年长我太多,又常年幽居休养,和家里的兄弟姊妹其实不大熟悉……就连他病殁时,我都未曾回去看望。”
“原来……如此。”
宁逊干巴巴地应道,心想早知谢家乃是蓝溪大户,人丁兴旺,修仙求道绵延寿命,更是子孙盈门,却没想能兴旺到这般地步。
啊……如此想来,那个多年以来山一样压在他头顶的名字,对于人间,原来也已成为一阵吹过的风了。
暮色苍茫,拂过青山的长风亘古如歌,心胸涤荡,亦是天地空阔。宁逊的脚步不自觉也轻松起来,又一念顿然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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