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纯爱耽美 > 全文免费阅读

逊玉(壶中)


“元无雨,醒醒,你……你还醒着吗?”
灵丹乃是修士命源,可宁逊不敢想那个“死”字,怀中人苍翠衣衫暗如旧尘,已被刮得破碎不堪,涌出伤口的血流亦被灵力烧干,他看起来只是静静敛着双眼,侧颜却似比雪更薄。
“醒醒,醒醒,天魔已除,我带你出去……”他附在那人耳畔低声说,生怕将雪一口气吹散,又发觉竭力压着的声音仍然在抖。
“元无雨……元无雨!”
“冷……”
不是幻觉,怀中人的眼睫微微颤动,抖落了冻凝在上面的雪花。
“逊儿,好冷……”
“我捂着你,我带你出去,坚持住。”
宁逊忙将他的身体更紧地掩进怀里,却惊心地望见那人脑后竟生出了簇簇白发。
元无雨没死,这几乎是个奇迹,然而失去了灵丹的他孱弱如同凡人,那些凭借天地灵气暂留的岁月正在飞速回到这具原已踏出轮回的身体。
——他正在飞快地衰老,变成那年龄该有的模样,可凡人生年原不满百,变化的尽头,终于只能是一抔黄土。
意识到这一点,宁逊才松了口气的心又感到一阵绝望,这块面对天魔尚能冷静以对的顽石,此时竟觉手足无措,只能喃喃着重复:“我带你出去,我这就带你出去。”
其实他亦早已力竭,手臂不住打颤,瘫坐在地的双腿毫无知觉,连站起身都无法做到,更别提背着个人爬出雪窟,寻找秘境出口了。
“冷……咳……”
怀中人又在微弱地咳嗽,宁逊竭力刮下灵脉中残存的灵力为他暖身,贴着那冻至红裂的耳廓呵出微薄的热气。
“坚持住,不要睡,我们很快就能得救了。”
“呼……”元无雨发出沉重的喘息声,不过片刻功夫,蜷缩起来的身躯亦显出干瘪的老态,原本长手长脚的一个人,竟能把身子全然团进他怀中,如缎的乌发半数灰白,精神却清楚了些,话语也渐渐流畅,“那,你与我,说说话吧。”
“好,我们说话,你要醒着,别睡着了。”
宁逊把他的手拉进自己袖中捂着,发觉那手背绷得青白,掌中死死攥着一物,竟是半截断裂的剑柄,他这才反应过来,未在元无雨身边看到雨师。
“你的雨师剑呢?”
“呼……断了。”
宁逊闻言一愣,剑修者,剑断人亡,亦是个不详的征兆,念及自己身置幻境中时,外界时间流逝不知几何,元无雨原来始终守在蛮荒战场,战至剑折,心中一动,莫名翻上一阵酸涩,转念又问。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若非风伯雨师相互牵引,在万丈影海之底寻觅到自己的所在何其困难,他如何能够及时赶来?
谁料元无雨闻言,竟双眉一舒,狰狞剑伤下,露出一个像是笑的表情。
“这……是秘密,若我能活下去,就告诉你。”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宁逊想回以无奈的一笑,眼角眉梢却尽是苦涩,复低声问道:“你明明随时可以抽身而去,又为什么要舍命救我。”
元无雨静静靠在他肩头,忽而不答了。
彻骨严寒之中,枯草余青犹然如故,那抹浅笑却是向所未见的温柔明亮,其中之意,又仿佛不必多言。
宁逊不知该不该回避,只得沉默地抿紧了唇,亦不知是否是消灭天魔的热血还未平复,在这最深浓的黑暗里、最孤寂的风雪中,他那颗斩断死结而终于释然的心,却仿佛又皱起了微波。
“逊儿,”他一时不语,那人反倒唤起来,“怎么不说话了?”
只是,连入耳的声音也已渐显浑浊。
“不知该说什么了。”宁逊垂眸道,他从来笨嘴拙舌,眼见漫天风雪渐暗,怆然念道怀中生机,又岂能以只言片语挽留,喉咙愈是堵住一般发不得声。
好在那人看不见自己身上的变化,还努力用手指勾住他的衣袖晃动。
“那换我问,你来答,如何?”
“……嗯。”
“逊儿,你来北荒前,宿在哪里?”
宁逊没想到他开口问的就是废话,怔愣片刻才答:“在雪雁宗借住。”
“雪雁宗在哪儿?”
“三里外,有座登暝山。”
“山顶,还是山脚?”
“在山腰。”
“北荒的雾凇有名,好不好看?”
“天晚了,并未见着。”
“宗内弟子总见着了,有好看的没?”
宁逊犹在全力思索逃生之法,却被那些乱七八糟的问话不停打断思路,终于忍无可忍道:“问这些做什么?”
“想知道。”元无雨倚着他的胸口,话声低微,呼吸间口中几乎溢不出白气,“想知道你去了哪里,看见了什么,认识了谁,一刻也不想……咳、不想再错过。”
宁逊又无言了,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只能咽下一声叹,轻声哄道:“好,你接着问。”
“那山中有什么风光?”
“北地贫瘠,只是荒山一座。”
“既叫登暝,山接天否?”
“山势高拔,确实接天。”
“天连云否?”
“夜空蒙昧,或许相连。”
“云有雨否?”
“云色青青,却是无雨。”
“嗯。”
“……”宁逊一晃神儿,后知后觉撞进了那圈套似的笑涡。
“还不曾听你这般叫我。”
他深吸一口气:“元无雨——”
手掌却被袖中捂不热的、愈觉干枯的手指反握住了。
“逊儿,修仙者入不得轮回,可如今我也算历尽生老病死,说不定,还能去投胎呢。”
已生出皱纹的手指勉力攀爬,又轻轻抚上他的侧脸。
“逊儿,倘若真能如此……可以等我么,我已经知道错了,可……来不及改,就等来生,再换我,做你的弟子。”
宁逊喉中一哽,顿了顿才能接道:“……凭君随意。”
“逊儿,我变样啦,能不能再看看我,到那时,不要……认不出,我的样子……”
他的声音愈渐微弱,宛若风中残烛,奄奄而明,终尔吹散,宁逊将怀中蓬乱白发拢在臂弯,埋下头去,从绷得发痛的喉底掏出一声沉闷的“师父”。
“我不要听这个……”
这厢哀恸已极,怀中人却死不瞑目地又伸手扒拉他的脸,然而正在这时,天外雷声震动,竟隐隐传来灵剑长鸣,远空风云破碎,似有几道流光身影,正向这边极速驰来。
“等等,有人来了?”察觉动静,宁逊顾不得钳在脸颊上作乱的爪子,猛然抬起头来,细细分辨,“是凌苍的救援!”
这天地无路之境,竟仍能绝处逢生,他心中万念转回,皆是狂喜,一把抱起元无雨促声道:“凌苍派来救我们了,千万坚持住!千万——”
谁知话音未落,怀中人反而一个哆嗦,更深地往他怀里拱去。
“不,快逃,他们是来捉我的……”
“捉你作甚,元无雨,醒醒!我们得救了!”
“逊儿,快逃!”元无雨已然神智模糊,揪着他的衣领,急起来脸更皱得像核桃,“他们、咳咳……要捉我回去禁闭,我就见不着你了!”
“……原来,”宁逊迟疑地问,“你是从禁闭崖越监出来的?”
“……”
怀中人登时陷入昏迷,两眼紧闭,不发一言,直到灵剑在身畔纷纷降落,同道弟子七手八脚地将二人分别抬起,抠着他衣领的手终于被掰开之际,宁逊仿佛听见耳畔落下一声轻语——太轻了,也或许只是风声。
“只是……特别想你。”

东海之上,碧波万顷,海天相接之处,亭亭地生着一片金荷。
便见居中的一片荷叶大如车盖,当中有个少年郎合目端坐,身着广袖道袍,臂间挽一枝瘦长的含苞荷花。
徐春名行功罢了,睁开双眼,抚着荷苞叹道:“何事又来扰我清静?”
身后波涛微涌,悄无声息立了一道清癯如柏的身影,正是蓬莱如今的兴州分堂主兼右执律黄枝山人。
来者并不多言,只是扬手抛来一物:“有你的信帖,珞崖寄的。”
徐春名利索地拆开,从中抽出一副小画,简笔勾勒,栩栩然是一株雍容盛放的牡丹。他看罢,展眉而笑,道:“这可不像那小子的手笔,谁画的?”
黄枝自他肩后俯身来看,品评道:“写意潇洒,运笔如刀,八成是空翠山主。”
“啥?”徐春名猛地仰头,与他对了个大眼瞪小眼,“上次你来时,说他力战天魔,爆丹而亡,这回已经能画画了?这半年里,莫非人间改了阴间?”
“自然是救回来了。”黄枝悠然撤开一步,与他闲言道,“关于这个,山人倒是听到一种说法,洞霄真人早算到空翠有一劫应在天魔相上,天魔苏醒那百年里,才以闭关为借口,不许他入世,后来不知何故,仍叫这一劫应验,不过他早已备好金芝还丹——据说连镇魂钟都预备下了,便是真的魂飞魄散,也能抢回来。”
徐春名目瞪口呆:“洞霄老儿倒真拿他当个宝贝。”
“因此空翠只是有惊无险,加之在外还有个珞崖为他奔走,天上地下搜罗补材,那副碎丹之躯,不过半载,竟已恢复得不错。”
“啧啧,天贵命,羡慕不来。”
“还有更羡慕不来的呢。”黄枝幽幽道,“芳机,你以为山人今日为何而来?还不看信。”
徐春名这才摸到信封中原来还有一物,抖出一看,竟是张红粉小笺,那位石头珞崖也会寄这种东西?他顿感好奇,展开细观,满面笑容却登时消失,沉默片刻,起身猛一拂袖,掌间带起清风,将身侧金荷挥倒一片。
徐春名提着袍子,连扔带甩地从中择了枝并蒂莲花,遥遥丢进黄枝怀里,便背身坐回莲台,只留一个写满了嫌弃的后脑勺。
“去去去!”他骂骂咧咧地嘟囔,“门出不了一步,随礼少不了一点儿。”
此时的元无雨,正坐在炕头数份子钱。
散失的修为三年五载虽难以补全,到底是保住了一条性命,幸得精心照料,他内外伤势已然痊愈七八,几日前眼纱拆下,面上也渐渐恢复血色,唯有鼻梁间还留着一道浅浅疤痕,叫那张秀丽容貌更添了几分稳重之意。
他身体虚弱,而空翠山中终年湿寒,洞霄真人在他昏迷时,用祝融石重铺了洞府的卧榻,使其不断发热,便于温养——用元无雨自己的话说,“像一口小火慢炖的锅”。
祝融真火不熄,元无雨乌鬓汗湿,手中法印宗主赠的玉罗伞稀里哗啦砸在满榻灵箧法器上。
“你说什么?他回来了!”
“是啊。”好好一座洞府叫师兄弄得蒸笼也似,应无尘也不愿在这儿多待,草草应了声,转身想走,袖子却叫人猛地一拉。
“等等!”元无雨神经兮兮地问,“他真的回来了?”
“还能有假?”应无尘不耐烦地和他夺袖子,“明日就是合籍大典,他此时不回,更待何时?”
元无雨呆呆望着她,仿佛仍不敢信,拽袖子的手抓了个空,又转而抱起玉罗伞,低声喃喃:“我以为他不愿呢……”
“师兄,珞崖散人自来守信,哪怕是你拿不肯喝药威胁,吐着血抹着泪逼他答应的。”
应无尘翻了个白眼儿,眼见自家师兄一副痴相,两手还抱着那隐隐透出一点怨气的贺礼,终是心生不忍,伸手将那伞一抽,放软了声音劝道。
“行了……别抱这个,不吉利。”
这日天将傍晚,弟子们出完了课,山路寂静无人之际,元无雨蹑手蹑脚地迈出了师兄画的禁制圈儿。
应无尘道按照人间礼仪,今夜他不该去见宁逊,可实在是忍不住,要是能忍住,他也落不到爆个丹四界皆知的地步。
元无雨心中惴惴不安,早先在天魔秘境中,他伤势过重,根本没记住发生了什么,待到清醒过来,脑中只剩一片模糊,却得知了这样一个消息——
宁逊答应做他的道侣。
前车之鉴追悔莫及,他不敢高兴得太早,一颗心却激动得气血都活了,胸口未愈合的伤滋滋冒血,吓得洞霄师兄踩了玄妙师妹的脚。
他无数次想见宁逊,可珞崖散人诛灭天魔,在人间愈发声名赫赫,到处扶危济困,根本无暇顾他。偶尔回来看望几次,却又每每逢他昏沉入眠,醒来只剩一桌仙草灵药,虽说也有留信叮嘱保重身体,可总不如真切地见上一面叫人安心。
沿着山路攀登,越走越想退缩。
堂堂空翠山主,横行半生,哪怕面对极恶险境也未曾动摇半分,岂知有朝一日竟会为了见一个人而如此胆怯忧虑,胸膛中鲜活乱蹦的一颗心,喜悦平分着仓皇,百味杂陈说不清的浊重,又说不清的轻畅。
他怎么想?
他还怨我吗?还爱我吗?
他……是真心答应我吗?
元无雨屏着一口气,一步一步穿过夜明珠照耀如雪的小径,走到那间小竹舍前,有个眉眼沉静的青年正抱着一盆兰草站在门口,转头瞧见他,面上登时显出笑来,轻快唤道。
“翠郎。”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