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逊玉(壶中)


“逊儿,你怎么样?”
杜洄忙道:“元师伯,此事有些——”
他一句“蹊跷”还压在喉咙里,那一路上石像般异样的宁逊,死气沉沉的眉眼却一瞬活转过来,亦快步上前,声色如常道。
“我没事,师父。”
“你,等会儿,你……”
杜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然而元无雨眉心微地一挑,竟似被取悦一般,全未察觉不对,径自向二人道。
“你们恐怕入了幻障,一直在原地兜圈子,凝心定神,我带你们出去。”
片刻后,杜洄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坐在船舱中。空翠山主亲自驭舟,外面已用不上他……事实上,外面那对师徒的氛围,也让他直觉还是不要凑热闹为好。
只闻元无雨冷冷道:“给你发讯,为何不回?”
宁逊从袖中摸出玉符,歉然道:“对不住,师父,玉符或许是损坏了,弟子没收到传信。”
通信玉符何其重要,自然是坚牢非比寻常的法宝,元无雨取过一瞧,看见上头一道近乎贯穿的裂痕,显然遭了重击,诧异道:“怎么损坏得如此厉害,是梦死城中那天魔所击?”
徒儿或许是有些羞惭,顿了顿才答:“是。”
元无雨心中一紧又一宽,将玉符交还他道:“玉符都能打成这样,那一击没落在你身上,是幸事。回去给你换个新的,在此之前,别离开我身边。”
“是。”徒儿的声音便微带了些笑意,二人分明已离得很近,他却又往元无雨处挪了挪。
元无雨瞥了一眼二人近乎挨在一处的衣袖,难得地没将人推开,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好像有点儿熨贴,又有点儿鼓胀。
想起徒儿先前不听话的倔劲儿,气性正要卷土重来,目见眼前人熟悉的乖顺模样,却又自顾自撒净了。
他轻哼一声:“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师父莫生我的气。”
袖子微微扯动,仿佛正被谁攥在手心。
“还想到哪儿去?”
“弟子不想到哪儿去了,师父洞府前栽的花,不知还有没有人照料。”
元无雨这才满意,侧过头看了徒儿一眼,踌躇片刻,终于说出口去。
“逊儿,你……其实,我从未想过再换个旁的谁做弟子,往后,弃师的话不可乱说。”
“是。”徒儿温驯地垂着头。
轻薄如纱的云雾从二人身畔缱绻流过,元无雨放眼望去,所见仍是无尽海面,四周景色依旧没有变化。
他目光一凝,暗道莫非这迷障凭自己的修为,竟压制不住,心中渐觉麻烦,扬声叫道:“杜洄?”
“哎!师伯吩咐。”
青年的脑袋从船舱中探出。
元无雨问道:“此间境况,可曾传信蓬莱?”
杜洄答:“已向芳机真人传信,还没有回复。”
当下虽是鬼打墙般找不到出路,但玉符仍能通信,说明尚未至虚无境界,他能依靠玉符寻来,蓬莱自然也能。
思及此,元无雨略略放下心来,说道:“此处有些怪异,不必惊慌,且先静待蓬莱处置。”
如此深妙的幻障,或许是东海之中的高级秘境,若说强行斩开也未尝不可,只是这秘境地处蓬莱辖地,他却不能随意损坏,只道先按兵不动,事情危急时再动武也不迟。
念头既定,元无雨转头向徒儿道:“歇息片刻吧。过来,我还没好好看看你的伤。”
飞舟穿梭在无尽云海,依照凡间时辰,已到了日落时分。
云雾茫茫,看不见日月,幻障之中天光却愈发暗淡,空中风流亦混乱起来,飞舟不时颠簸,元无雨放缓行船速度,令两名弟子提高警惕。
乱的不止是风。
他神通天地,吐息之间便可察觉这方境界中灵息运转也紊乱不堪——是生变之兆。
天色愈黑了,仿佛有一轮看不见的太阳正在云雾之外迅速沉没,不多时,周遭景物已变得模糊晦暗,高天之上的烈风却怪异地愈急愈险,从四面八方乱卷而来,飞舟飘浮云中,本无依凭,才压住舟头,冷不防又被掀了舟尾,一时东倒西歪,几次险些吹翻。
元无雨拔出雨师剑镇在船头,剑意凛凛荡开,形成一道防风屏障,将小小一条飞舟笼罩在庇护之下。
“你们两个回舱中去。”
他顿了顿,剩下“不要碍事”四个字看在徒儿的薄面上咽回腹中,杜洄应了声,利利索索地钻进船舱,宁逊却仍站着没动。
“怎么?”
“弟子为师父护法。”宁逊上前两步,在他侧后站住。
若照往日,元无雨必会丢下一句“我用得着谁护法”,冷冰冰把人撵走,这会儿心里提着自己,要对这弟子多些耐心,便只轻轻“嗯”了一声,闭目放出念识,专注感知周围异状。
环绕着飞舟的碧色灵光看似如屏,其实却是雨师剑光飞窜不止,不断击碎罡风,这条飞舟说小亦大,剑屏往复交织,同时也在消耗着他的心神。
这点儿灵力虽不足为道,他念着向来省心的弟子必能顾好自己,却也没有再分神关注舟内情况。
因此元无雨没察觉到变故是如何发生的。
直到宁逊惊呼一声,他霍然睁开双目,回头看去,只看见弟子不知何故,竟已出离剑屏之外,正被高风卷起,要向万丈深渊抛落下去。
——这笨蛋还不会御剑,岂有自保之能!
元无雨瞳仁一缩,毫不犹豫,喝一声:“杜洄,驭舟!”人已伴着雨师清光拔地而起,御剑当空,向宁逊飞速逐去。
然而陡变之下,旁人却没那么快的反应,杜洄匆匆出舱,概因慌乱加上旋风乱流难以应付,一时竟接不住驭舟之术。
元无雨牙关一咬,飞舟与飞剑尽由一身担起,两端竭力稳住,更需凝神锁定徒儿狂风中飘忽的身影,他再不压抑灵力,雨师嗡鸣,剑光大炽,晦暗天地中,宛若天公顿下碧光湛然的一笔——
只在兔起鹘落之间,元无雨手提徒儿,再度落足舟上,头顶撕裂的风云尚未聚拢,剑光之后,露出一线空洞洞的黑天。
宁逊伏地喘息,惊慌道:“师父,对不住,我……”
方才变故突然,元无雨耗力亦巨,此时站定身形,两肩微微起伏,眉头凝紧,才欲训斥,听闻这一句惊惧交加的“师父”,却忽而想起那日洞霄峰上,徒儿也是这般可怜地唤自己。
——那日他没应,或许正是由此才生出这诸多麻烦来。
以后,要对弟子多些关切。
师兄的教训历历在耳,那会儿他脸上挂不住,搪塞着答应,却也不能说丝毫没有听进心里去。
元无雨暗叹一声,耐下性子道:“你……没事就好。回头为师教你御剑。”
徒儿抬眼看他,目光盈盈,正是欲语还休,四周境界却又是一番震动,剑气割开的云层后,黑漆漆的天穹之上,竟有一线金光射出,愈明愈亮,终于穿破幕障,灿然而降。
金光四散,显露出其中纤巧身形,芳机真人满面忧色,不待落稳便一步跃下飞剑,躬身长揖道。
“山主恕罪,贫道来迟了,诸位无恙否?”
元无雨扶起徒儿,眉峰一凛,不怒而威:“我凌苍弟子竟在蓬莱辖内遇险,左执律可有说法?”
芳机真人垮着两道愁眉,连连告罪:“山主有所不知,蓬莱……实在东海中豢养着一头千年蜃兽,此事原是本门镇派之秘,日前或因颠倒梦想撼动海牢,蜃兽竟然走脱,此兽能够吐气成幻,目下我们便在蜃兽的幻障之中。贫道得知消息,立与门人至东海搜索,未料蜃兽千年修为,幻障非比寻常,方才察觉雨师剑意,这才叫贫道终能寻至此间呐。”
镇派秘兽不知多加几把锁头,所幸自己慎重行事,没将它砍了,省得事后又一番掰扯。
元无雨腹中牢骚,口气仍绷得冷冷的:“既是如此,真人当有脱身之法。”
“自是,自是。”芳机真人忙道,“燃犀角而照,便可破障,贫道这便带诸位出去。”
他说着,便从袖中摸出一块犀角烛,幽幽点燃。元无雨见他手忙脚乱,先时不知在何处游冶,发髻中竟还簪着一朵硕大牡丹,此时花朵已有些滑脱了,衬着那副娇小的少年样貌,显得分外滑稽。
……牡丹?
他心中隐隐一动,还未察觉不对,犀照之光已勘破迷障,前方景色渐起变化,障目的云雾重重洞开,通道尽头黑暗淡去,隐隐透出光亮。
飞舟向着出口驶去,随着幻障消散,外界的声音也愈发清楚,鸥鸣声、海涛声……
还有一道铿铿剑击之声,沉重滞钝,甚至带着脱力滑刃的尖鸣,仿佛已经精疲力尽,却仍不止不休,一声连着一声执着地敲击着。
铿、铿、铿——
蜃兽的障壁砰然碎裂,外面那人一下子没了着力,踉跄着前跌两步,拄剑撑住身子,狼狈不堪地抬头望来,看清他面容的一瞬,舟上四人却面色齐变,元无雨双目骤瞠,错愕声音与那人嘶哑的呼唤叠在一处。
“师父,你没事……”
“……逊儿?”

话声脱口而出,宁逊才发觉自己情急之下又错叫了师父。
元无雨来了,来寻自己,并且因此身处险境——仅仅是这个认知,就已叫他肝胆俱颤。
匣中灵剑激烈的震动将脑内搅成一团浆糊,徐春名必定别有所图,可在兴州分堂竟没找到他,宁逊赶到那处郊外的大湖,只看见湖心岛上,一方秘境已完全现形,方寸之地光华变幻,其形却如合拢的蚌壳,严丝合缝,找不到一线入口。
风伯鸣声愈响,另一把剑无疑正被困在阵中,他该怎么办?
宁逊焦急中想起当年元无雨身在飞舟之上,劈开梦死城的那一剑,咬紧牙关,伸手拔剑出鞘。
犹记得空翠山主信手一挥何其轻易,竟给了他寻常人也能强行打破秘境的错觉,然而注尽全力的一剑劈落,秘境纹丝不动。不知节制的挥霍下,灵力不多时便耗尽了,他手拿着灵剑当砍刀用,直到双臂也酸麻不堪,只能仅凭意志挥动,不知过了多久,那处障壁上终于出现细细的裂缝。
“哗!”
伴随着碎裂声,秘境洞开,内中人显出身形,他砍得眼都花了,模糊的视线中刚瞧见一抹翠色,迫切的关心已冲出喉咙。
“你没事……吧?”
然而脱困而出的几人不知何故,竟皆神色警惕地望着他。
宁逊的目光迟缓地从元无雨身上揭下,向侧看到半藏在众人身后的,自己的脸。
“……他?”
力竭磨钝了他的思绪,一下子竟连诧异都慢了半拍,而后他才明白状况,立即提剑在手,强撑着架势道:“那个人是假的!山主,离他远点儿!”
元无雨尚未作出反应,却是对面的“宁逊”上前一步,也以同样的口气说:“师父当心,此人变作弟子的模样,定然居心叵测。”
一下子出现两个宁逊,元无雨震愕之余,其实没有听清他们说的都是什么,只闻徒儿唤了句“师父”,便下意识“嗯”了一声,未料这一声后,对面那个衣衫凌乱、满面汗尘的徒儿眼眶瞬间红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问:“山主如何连拟形之术都分辨不出了?”
话中未尽的,自然便是泣血的一句——师父,如何连弟子都分辨不出了?
徐春名在旁道:“拟形术有形无精,徒有空壳的假人,岂能行走言笑,又如何瞒得过空翠山主的法眼,倒是见你啊,衣衫褴褛的,就敢出来冒领空翠首座的名头,莫不是何处山野精怪,仰慕山主风采,这才变幻模样,拦路想求一段机缘?”
宁逊无暇搭理他,满眼满心尽注在对面的翠衫身影上,此时惶惶不安,却不是因为这拙劣伎俩,而是拙劣伎俩之下,元无雨过久的沉默。
他颤声又道:“山主,这把风伯是你不久前才给我的,用雨师一试便知,谁真谁伪,何须犹豫?”
元无雨审度目光扫过二人,眉头微蹙,只是不语。面前人出现一刻他便惊觉那才是真正的宁逊,眼中向来容不得沙子的空翠山主,既知受人蒙蔽,却没有立即发难,殊不知,原是徐春名方才一语,正切中了他的心思。
先时他的误认,无非因为飞舟之上这个“宁逊”形神皆具,且身带凌苍玉符,他的弟子向来没什么个性,只是听话省心,这般平平无奇的性格,本就难辨差别,认错也并不能全然归咎于他。
说白了,人不就是这么个东西,皮下是肉,肉中是骨,拆开来都一样,既是靠着皮囊色相区分姓名,那么……有着“宁逊”一切的,为何不能算是“宁逊”?
念头一起,立觉道心摇动,冷汗滴下鬓角。
见他仍然神思不属,对面脏兮兮的那个宁逊急得快疯了,高声叫道:“元无雨,你莫非是着了相!”
这般境况,他哪里还顾得上礼节尊敬,一声当头棒喝,元无雨骤然醒过神来,心中却同时一冷,竟自想道:
好啊,原来逆徒仍然不知悔改,不肯叫他师父,必然也是不肯回去的……他要回到从前的日子,然而他想要的,那个乖顺听话的弟子,已经彻彻底底地改变了。
可人,无非是相,外面是皮,里面是肉,起了名字,才有了区分。
如此说来,“宁逊”这个身份,不也是他赋予的么?
只要仍是一样的——仍与从前是一样的,谁又能说,他找回的这一个,不是真正的逊儿?
“师父……”胳膊忽然一沉,是叫人拉住了,元无雨恍然回头,“宁逊”不安地抓着他的衣袖,双眸中有些惊慌,愈发显得水光潋滟,近乎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那一瞬间元无雨前所未有清楚地确认了,这个人绝对不是宁逊,他石头一样的弟子,没有这么漂亮的眼睛。
可是……
鬼使神差地,他抬起手掌,安抚般搭在那只手上。
“师……”
望见眼前此景,宁逊如遭雷击,向后猝退两步,再也握不住的风伯剑呛啷一声跌在地上。
为什么会认不出他?
怎么可能认不出他?
满心困惑与愤怒在眼见二人这副师徒和睦之态的一瞬尽化冰雪,沿着胸膛寸寸冻到指尖,竟叫他分不清犹在发抖的手臂是因为过度使用还是因为冷。
那个瞬间里,他忽然明白了,元无雨想要的,从来无所谓是不是他宁逊。
他在他身边几十年光景,那些岁月,已近乎长达凡人的一生,可他在他眼里,仍不过是一个合用的仆役,一具听话的木偶,一个可以随意替代的无名者。
宁逊两眼发黑,脚底踉跄一下,还未站稳,骤觉心口痛如针锥,一股血腥气直冲喉头,他用手背死死抵住嘴唇,掌侧仍是一凉。
他以为是血,低头看去,却发现那水渍无色,原来是泪。
明明已经放下了……明明已经不再奢望,让平凡的自己,仅仅将这段岁月当做普通的师徒缘分去珍惜,原来他连最普通的弟子都算不上啊,从始至终,他不配入那个人的眼。
就连最后的这点儿珍惜,也是自作多情。
仿佛是一块牵连着旧疮的血肉被猛地挖出,剧痛过后,胸口竟骤然一轻,晕眩消退,宁逊抬起眼来,发觉自己嘴角咧开,是一个笑的表情。
他望向元无雨,对方也正看着他,高天之上永远尘不沾衣的仙人原来一朝也会露出这般混乱的神情,是想对他说些什么呢,宁逊已经没兴趣知道,也失去一切开口的意愿,只是兀自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等等!”
元无雨如梦方醒,一把甩开身边的人,提步疾追过去,自择的“徒儿”发出一声惊呼,他看也不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转瞬便不见踪影。
甩手那一下毫不留力,另一个“宁逊”身躯登时如风折苇,向一旁跌去,他下意识缩起身子,却并未摔倒在地,而是被一个人稳稳接在怀里。
“牡丹,没事吧?”
徐春名扶他站稳,关切问道。
“宁逊”摇了摇头,这副拟形术捏造出的完美躯壳砰然碎成漫天花瓣,花雨飞散后,被填入的精神只剩一道虚影空悬地上,长眉微挑,暗红瞳仁中无喜无悲。
徐春名袖手立在他身侧,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叹道:“若你希望,我仍可设计,助你了却夙愿。不过,其实我更想给你换张漂亮的脸,如从前那般的,就很好。”
牡丹花妖亦远望不语,徐春名仰起头看他,抬手爱怜地虚虚抚上他的侧颜,又道:“当年你受封之际,被他一语击碎道心,从此自封灵窍,任由半具仙身腐烂成泥,如今看来,可值得么?”
牡丹花妖以袖掩唇,目光斜斜垂落,似将哀叹,喉中却滑出一声冷笑。
“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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