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恶语(泥巴姥爷)

换作他包扎，可能得把张寒策绑得像木乃伊一样。
“不用管那么多，晾干了我就把衣服穿上。”
张寒策知道叶封华在犹豫，很“贴心”地说了一句。
奈何……
这句话激起了叶封华的好胜心。

“怎么可能让你就这样穿衣服啊，磨破了怎么办。”
说罢，叶封华又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从柜子里翻了一大包方块小纱布出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
叶封华觉得自己想了个绝佳的好办法，嘚啵嘚啵地抱着纱布，开始在张寒策背上贴贴补补。
“这样你就不用被裹成木乃伊了。”
叶封华自认为可机灵了，用方块小纱布把他背上的伤口都盖了起来，没伤口的地方还不用管，操作起来十分有趣。
跟打补丁似的。
贴完之后叶封华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好了！大功告成！”
张寒策一直沉默寡言地任由他贴，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自己背上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叶封华可有成就感地看着他的后背，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
张寒策无奈地看着他乐呵，默默把衣服穿上了。
“噫，你为什么……不高兴的样子。”
叶封华的喜悦没有得到传递，凑近了去打量张寒策脸上的每一寸表情。
被他突然靠近惊了一下，张寒策战术性后退，“我……没有不高兴。”
“那你也没有高兴呀。”
叶封华双手抱臂，跟审视自己的学生一样，眯着眼睛去审判张寒策。
张寒策难得被什么人看到有些头皮发麻，战战兢兢地往后退。
“你是不是觉得我包扎的不好啊。”
叶封华眯着眼，眼神中带着威胁。
张寒策抿唇强笑……
“没有没有，我觉得很好。”
“噢……那你刚刚为什么那么无奈？”
张寒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叶封华又一句话甩了出来：“噢——你肯定是觉得我包扎得不漂亮，速速从实招来。”
叶封华较真起来特别执着，张寒策只好举双手投降，“没有，真的没有，我也看不见后背啊，我怎么会觉得不好看呢？”
“哦——这还差不多。”
叶封华闹完了他，之前两人剑拔弩张的事情，也就揭过去了。
张寒策依旧没有久留，处理好了一切，就离开了叶封华的家。
阳台上，叶封华撑着下巴，看着张寒策离开小区，随即叹息一声。
感叹张寒策真的是个很可怜的人。
也许他身手那么好，也是因为他父亲的逼迫，而父亲还会这样打他……
叶封华想想，家暴是不是也可以报警啊？
不对，张寒策已经不是未成年人，嗯……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叶封华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气温有些下降了，他才搓搓胳膊，回到了客厅，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张寒策坐在车上，离开的时候下意识撇眼看了一眼小区的大门。
他靠在车后座上的时候，感受到背后的那些方块小纱布。
不由得想起了儿时，母亲私自给他买过一个玩偶，叮嘱他不要让父亲看见。
可他母亲只是张老爷养在外面的一个情妇而已，家里到处都是张老爷的眼线，很快就把事情告诉了张老爷。
张老爷很生气，觉得他的儿子不需要慈母，要保持血性，当着他的面，烧毁了那个玩偶。
他无悲无喜地看着那个玩偶，先是被火烧出一个一个破洞，然后被烧掉里面的内芯，在火焰中沦为灰烬。
从那之后，他总能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打满布丁的破布娃娃。
一直到……
张寒策抬眼，看着窗外逐渐落下的太阳。
夕阳洒在他脸上，他不禁在想，也许叶封华此时也和他一样，看着同一片天空。
他的发尾会被霞光映照得如山火一般炽热，如果张寒策从他身后走过去，叶封华一定会回眸。
张寒策几乎能想象出叶封华的表情、眼神、回眸的模样。
他知道叶封华是个很特殊的人。
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任何丑恶的一面。
天真、善良、热情、单纯。
那张脸上写满了世间的美好。
张寒策揉搓眉心，放下车窗，还带着余温的风扑面而来，吹拂着他脸上的不舍。
他没有回任何地方，而是去了林沧笑的家里，两人将白天的消息进行互换。
林沧笑知道张老爷今天大发脾气，还打伤了张寒策。
起初他还没有完全相信这次绑架是张老爷干的，但今天的事情一出，几乎是可以落定，就是张老爷干的。
而张寒策背叛了他，放走了叶封华。
如果说之前林沧笑对张寒策的信任只有五分，现在就是八分了。
“听说伤得不轻，怎么样了？”
“处理过了，没有大碍，多谢林叔关心。”
张寒策脸色依旧不好，林沧笑叹息一声，拍拍他的肩，“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走你小叔的老路的。”
张寒策苦笑一声，“那也只有彻底扳倒他，我才能放心啊。”
这话虽然说得冒昧，却很符合林沧笑的预期，他捏了捏张寒策的肩膀，“沉住气，还不是时候，自然是不会放过他的。”
张寒策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背，“是，我相信林叔的手段。”
两人讲了一会儿，晚上九点的时候，张寒策离开了林沧笑的家，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脱掉外套之后，他看着手里的外套，突然很想看看叶封华到底是怎么包扎的。
于是他走到了浴室，脱掉了上衣，对着镜子背过身，往后看了一眼。
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另一边，叶封华趴在床上看书，听到了门响，他当即爬起来，到房门口一探头。
“哎？你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叶双在门口换鞋，一抬头就看见他哥探了个脑袋出来。
“本来以为要忙很久，但罪犯自己认罪了，明天再处理后续。”
他觉得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还有查的必要。
“哦，那你早点休息啊。”
“等一下，你先别跑。”
叶双拧着眉，明显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叶封华披上外套，走到客厅，“什么事啊？你不会要说我白天……吃冰的事情吧……？”
叶双眉头一挑，叶封华不提，他反倒没想起来。
叶封华见状不妙，猜错了，反倒又送了一件事给叶双……

“哥，我今天在单位，有人给我送了消息。”
叶双脱掉了外套，挂在门口，转过身，拉着叶封华坐在沙发上，继续说道：“有人去教育局举报你。”
“啊……？”
叶封华震惊了，举报......举报他什么？
这一瞬间，叶封华把自己几百年来做的错事全回想了一遍，得出一个结论：他是个守法好公民，什么坏事儿都没有干过。
“为什么啊？我干什么了，为什么举报我？”
叶封华顿时不高兴了，浑身都不舒服，气呼呼地踢了一脚茶几。
叶双把茶几扶正，“你先别急，举报你，也不是代表就是你的错。”
“嗯，你继续说。”
叶封华冷静下来，喝了一口水，看着叶双的眼睛，叶双还算平静，因为事情不难摆平。
“对方是拿你的外貌，写了举报信，投到教育局，那封信我看了，主要是说男老师留长发，有些......女气。”
当然，叶双将原文里面的“不男不女”改成了更委婉的说辞。
叶封华皱着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学的所有知识都只是告诉他，着装整齐，仪表端庄，不要蓬头垢面，以饱满的精神状态面对学生。
但没有规定说男老师不能留长发。
“男老师就不能留长发吗？”
叶封华性子有些倔强，这个时候又钻牛角尖了，叶双看他气呼呼的，反倒被他弄笑了。
“好了好了，不是要动你的头发，局长那边给我来了电话，说口头批评一下，初中生处于心智的发展阶段，老师的着装打扮力求得体。”
叶封华梗着脖子撇过脸去，心里不舒服，叶双从另一侧看到他哥眼睛又红了。
跟个小兔子一样。
“好啦，我都摆平了，之前玉山的年级主任也委婉地找过我，说你的头发确实不太合规矩，我已经帮你骂过他了，你看，他不是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找过你嘛，没事的。”
叶双摸了摸他哥的脑袋，叶封华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连后脑勺都透露着生气。
叶双想着还要安慰他，刚刚张了口，就听见叶封华嘟囔道：“我的头发还能让他们的心智倒退十年吗？我的头发又不会骂人，也不会打人，凭什么举报我？”
叶封华眼窝浅，情绪一激动就很容易控制不住眼泪，他明明很生气，他可不是要哭。
眼泪一掉下来，他就更恼火了，反手擦了眼泪，又愤愤地踢了茶几一脚。
“哎哟，你看这茶几他也不会骂人，也不会打人啊，你踢它，它连骂你的能力都没有呢。”
叶双好笑地扯了纸巾，给他把眼泪擦掉，叶封华生着气，又被叶双这样一说给逗笑了，又气又哭，还在笑。
一张脸顿时忙极了。
叶封华笑了，又觉得可丢脸，转过身就捶了叶双几拳，叶双先是让他捶了几拳解气，而后又灵活地躲了躲身子：“哎！打不着打不着。”
“你好烦呐——”
叶封华可劲儿逮着叶双晃，这样一闹腾，他心里的闷气也出了，才问道：“那......那他们会逼我剪头发吗？”
“当然不会啊，我已经摆平了，说好的只会口头警告一下而已。”
叶双说着就摸了摸叶封华垂下来的头发，不得不说，真要剪掉，不光他哥舍不得，就连他都舍不得。
叶封华的头发很好看，手感也特别好，不论长多长，都不会有分叉和毛糙，头发后半段微微有些卷，不管是披着还是扎着都特别好看。
他也知道他哥有多爱惜头发。
“那还得仰仗叶警官的照顾了。”
叶封华说着就双手合十，对着叶双拜了三拜。
“你干什么啊！”
叶双被他弄笑了，随手呼了呼他的脑袋，“哎，别生气了，快去睡觉吧。”
“嗯，好，你也早点休息。”
叶封华心情好多了，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翻脸比翻书还简单，现在已经回到了听到那个糟糕的消息之前的状态。
叶封华回到了房间，关上房门之后，本来要去床上，但是想到自己刚才垮了几滴眼泪，想着去洗个脸。
结果刚刚走进卫生间，他就瞧见他胸口一团黑色的雾气。
他吓了一跳，赶紧扯开衣服，发现他胸前有比之前更浓厚的黑雾，而他却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如果是在客厅就出现了，叶双却看不见的话，那就说明，这个东西只有他看得见。
叶封华用手挥了挥这团黑雾，却不曾想，这个东西还有脾气，明明松松散散，被他打了一下，居然还会想着还手。
可惜刚刚撞上叶封华的手背，就散了。
叶封华看着他慢慢消失在了自己胸口，一切都恢复如初。
来得很突然，走得也很突然。
叶封华打算找个周末去问一下张伯。
第二天，叶封华照常去上班，依旧给纪翰之带了早饭，所有人都和平常一模一样，只有年级主任看叶封华的眼神有些微妙，但也没说什么。
这一切都说明，基本上没有人知道他被人写了举报信的事情。
叶封华松了一口气，也就没有再把这件事情记挂心里，和往常一样去上课。
就这样到了下班的时候，叶封华和纪翰之一起往门外走，却看见门口有点骚动，李爷爷正在拦着一群人。
叶封华和纪翰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往门口继续走，可很快，叶封华就听见了一些话语。
“因为有人护着，就没有人管了是吧！”
“老师搞得不男不女，带坏孩子怎么办！”
“还有没有理了，我看那老师就是个小白脸。”
门口本来就有很多接孩子的家长，被这群闹事的家长一带，都开始叽叽喳喳。
人云亦云，是这个社会的某些人，最擅长的事情。
他们不需要知道真相，更不需要知道会对别人造成多大的影响，他们只相信只言片语。
只相信那些能够满足他们的恶趣味和探究欲的信息。
至于对方是否恶劣，是否罪恶，都不重要。
门口顿时越发吵闹，纪翰之听了几句，一开始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随即转头看见叶封华的头发，他才隐约察觉到......
他们嘴里说的“小白脸”，不会是叶老师吧？
但纪翰之不敢问，因为叶封华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
“怎么办？还能过去吗？”
叶封华转过头，看向纪翰之，纪翰之也苦恼地摊摊手，“先等等吧，现在过去，我们也出不去。”
说罢，纪翰之什么也没问，拉着叶封华往回走。
叶封华不知道纪翰之听见那些话了没有，也就没有说话。
很快，学生都下课了，一窝蜂地跑了出去，叶封华和纪翰之站在办公楼下。
认识他们两个的学生一个个向他们道别，叶封华勉强弯出一个笑，对他们挥挥手。
学生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口闹得还挺凶，顿时，大家都停在了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动静终于越闹越大，年级主任下到楼下，毕竟外面全是大人，挤到学生，磕了碰了都是事故。
叶封华站在楼下，垂着眼。
纪翰之转头就能看到一群学生都在往他们这边看，随即，他微微侧过身，背对着叶封华，帮他挡住了学生们的视线。
很多老师也被这场闹剧堵得出不去，都站在办公楼楼下，他们的视线不自觉地扫到了叶封华的头发上面。
在夕阳下，那头发当真漂亮极了，萦绕着暖色的光边，却让所有人都陷入了胶着。
老师们什么都没说，心里都有了数，看向叶封华的眼神带了无奈。
在这个事情闹起来之前，他们也只是在初见叶封华的时候，感叹了一句，原来男人留长发也这么好看。
随即再也没有想着这么特殊的事情。
可现在被闹大了，叶封华的头发被他们重新注视起来。
硬是被刻画成了异类。
很快，外面的闹剧被摆平了，警笛驶过，将阻碍学生正常放学，影响学校秩序的闹事市民带走了。
纪翰之看着叶封华垂着头，有些泄气地往外走，他只能默默跟着他，最后在分别的时候，叶封华转过头，对着纪翰之说了一句：“今天，谢谢你。”
纪翰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谢什么，可叶封华说完就转身走了。
过了很久，纪翰之才想过来，应该是谢他为他挡住了学生的视线。
叶封华垂头丧气，没有什么表情，像一具行尸走肉，可这个时候，有人叫了他一声。
“叶老师，吃不吃冰啊。”
叶封华转过头，看见了张寒策，而他手里端着一碗快要融化的冰沙。
一看就是等了很久了，冰都化了一大半了。
张寒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叶封华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叶封华顿时就明白了，是张寒策报的警。
学校只想着赶紧疏通，私下和解，可张寒策嫌慢，直接报警抓人。
“边走边吃吧，现在可热了，回家。”
张寒策将冰沙搁在叶封华手里，叶封华现在虽然没有心情，但看着这碗冰沙，还是不自觉红了眼睛。

张寒策看着他端着冰沙喝了一口冰水，又舀了布丁吃，除了眼睛红，倒是没有哭。
这让张寒策感到很意外。
在他眼里，叶封华是个非常脆弱的人，很情绪化，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平静地吃冰沙。
确实让他大开眼界。
两人一路没有说话，张寒策陪着他走到了小区门口，才说道：“我晚上有应酬，今天就不去你家蹭饭了。”
说是蹭饭，但其实每次都是张寒策做饭给叶封华吃罢了，叶封华点点头，“那你注意安全。”
“嗯，好，回去吧。”
张寒策对着他挥挥手，看着他走进小区，才绕到另一条街的路边，上了车。
其实他今天没有应酬，只是因为叶双晚上一定会早点回去，他选择避开而已。
他上车之后，林沧笑才说道：“看样子还挺能抗的，不像别人说的那么脆弱，性子也没有那么软弱。”
“嗯，确实。”
张寒策说了这样一句之后，还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劝慰道：“林叔，下次不要这样了，损人不利己。”
林沧笑点头答应了，但张寒策知道，他根本就听不进去。
而他也没指望劝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