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恶语(泥巴姥爷)

聊表安慰。
叶封华点点头，又觉得不对劲，转过头，“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我知道学校的事情了，你出来得不算早，在张晨晨嘴里听到的。”
张寒策撒谎不打草稿，但叶封华也没追究他从哪里听来的，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
“我当然是不会信的。”
叶封华愣了愣，转过头，看着张寒策，最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了一句：“谢谢。”
但叶封华往前走了几步，张寒策没有跟上来，他又回过头，看着张寒策说：“可能和我有点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运了，要不……你……也别让我连累到你吧。”
叶封华说完这句话，没管张寒策是什么反应，很快就转过身，继续往家的方向快步走。
他的转身那么决绝，决绝到张寒策都没能捕捉到他脸上的表情。
张寒策站在原地很久，周围还有各种小店的广告声，还和往常一样有很多小孩子来往，他们说着今天发生的有趣的故事，他们嘻嘻笑笑，他们朝气蓬勃。
可那秋日里的清亮，被秋老虎烧成了灰烬。
张寒策心里很空，看着叶封华的背影，他一次也没有回头，可张寒策看见他抬了手背到脸侧。
但他不敢去猜想叶封华是不是哭了。
他怕他知道了，就狠不下心了。
现在，这块温柔乡也被他给毁了。
没有理由去推迟计划了。
张寒策看着叶封华的身影被淹没在人海里。
夕阳如常，物是人非。
最后张寒策上了车，去了林沧笑家里，两人和往常一样，交换今日的信息。
“林叔，玉山中学的事情，以及叶双的事情，都是您干的。”
张寒策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没有表示反驳或者不赞同。
林沧笑自然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感叹这小子终于肯跟他统一战线了。
“是啊，都是我干的，当然，你也别觉得我就是为了叶封华而已。”
林沧笑笑着点了烟，吐出一口烟，继续说道：“叶双那小子手里现在扣留着一桩案子，陈年旧事了，妈的，抓着老子不放，我自然要给他整一壶好好尝尝。”
张寒策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假意不解，“陈年旧案啊，让他查吧，证据不足，不能祸害到林叔的。”
林沧笑也是这个想法，但是他心里始终有个疑影，因为他也不能完全保证没有证据。
张寒策见着他笑意不达眼底，能够猜到他在想什么。
是的，一个人只要做了什么事情，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而这些痕迹，现在留在他手里。
“林叔，别担心，实在不行，还有别的办法。”
张寒策微微一笑，林沧笑捏着烟转头看向他，似乎在问：什么办法。
两人凑近了些许，耳语了几句话。
叶封华双眼无神地走回了家，泄气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发呆。
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有愤怒，没有失望，没有悲伤。
仿佛变成了一具空壳。
叶封华仰头看着天花板，黑雾跟着他回到了家里，但他好像一点也不怕它了。
也懒得去找张伯，看着黑雾在家里蔓延。
这黑雾仿佛有灵性一般，到处乱逛，像个巡查员，巡视领地，然后又绕到叶封华身边。
时不时杵两下叶封华的脸。
像个讨厌的小孩子。
叶封华无奈地看着黑雾，但他提不起力气去揍他，也就撇过眼假装看不见，看着窗外的夕阳，就这样枯坐着。
直到叶双回来了。
叶双急匆匆地赶回了家，见叶封华还算情绪稳定，坐到他身边，“哥……”
“嗯，没事，有没有影响到你啊？”
叶双摇了摇头，将纪检委的事情说了一下，幸好这封信写得跟诋毁一样，上面的人没有怪罪，也没有为难叶双。
“没事的，只是……我没想到居然闹到学校去了。”
叶双说罢，脾气也上来了，可惜这事儿不好查，今天玉山中学初三的学生开家长会，鱼龙混杂，应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混进去了一个心思怪异的人。
还有很多在门口发传单的人，也有可能夹杂着歹人。
对方很熟悉玉山中学，绝对是有备而来，在监控死角传递了这些东西，没有让监控拍到，查也无从查起。
从叶双被带走，小马就已经进行了初步调查，结果就是这样：一无所获。
对方的反侦察意识非常强，布局也算是比较完善，加上这本质上算不得很大的事情，警方不会继续浪费警力去查。
就算查出来也不能把对方怎么样。
因为对方极有可能只是拿钱办事，连真正的主谋是谁都不知道。
这种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像毒蛇，咬了人一口，却全身而退。
可叶双心底隐约有了一个怀疑的人：
林沧笑。
为什么他刚刚接触到和林沧笑有关的案子，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林沧笑的反侦察意识也是极强，这样的事情，也像是他干的出来的。
可又没有证据，只是叶双的怀疑和直觉。
小马的初步调查显示，和林沧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可这一切真的和林沧笑脱得了关系？
叶双也苦恼地靠在沙发上，他知道，压下这件事情，只是治标不治本，可是标在哪里，标是谁，怎么治，他们一头雾水。
“唉……多事之秋啊。”
叶双侧过头，看向他哥耷拉着脑袋，又坐起身，摸了摸他的脑袋。
“哥，别想了，这种事情……没人会信的。”
叶封华转过头，看着叶双，最后只能默然，点了点头，“嗯……我有点困，去睡会儿。”
“晚上想吃什么？”
叶双知道他心里难受，但他也明白，他哥看着娇气，其实是个很有韧劲儿的人。
“嗯……想喝番茄鸡蛋汤。”
“好，你睡一会儿，我做好了叫你。”
叶封华回到了房间里，简单冲了一下澡，换上睡衣，身上总算舒服了一点，随即一头扎进床里。
闭着眼睛，不去想那些不堪入目的话。
他居然真的就这样睡着了。
可他又做噩梦了。
这次不再是那个小巷子，地点换到了叶双的办公室。
奇怪的是，叶封华从来没有去过叶双的办公室，却下意识这样认为。
有无数漆黑的身影追赶着他，逼着他躲进了办公室里。
他在梦里找叶双，却怎么也找不到，而屋外全是漆黑的身影，张牙舞爪地拍打着门，嘈杂的声音疯狂地袭击着叶封华的耳朵。
吵得他浑身都疼，只能蹲在地上，无助地捂着耳朵。
过了很久，黑影躲开了，叶封华站起身，看着办公室里的一切，却依旧找不到叶双，一低头，却看见办公桌上满是鲜血。
梦里总是光怪陆离，他下意识觉得那些血都是叶双的。
叶封华惊慌地到处找叶双，却被拌倒在地，一沓洁白的纸散落在他眼前。
里面有叶封华的档案，有林沧笑的档案，还有一个叫徐什么的男人的档案，散落了一地，叶封华再想看，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因为血迹爬上了洁白的纸张，染红了所有的文字。
最后，叶封华抬起头，看见了最后一个文件落下，上面写着叶双的名字，其他文字，叶封华却是什么都看不见。
而这份文件，最后也被鲜血染红了。
梦境里，叶封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感受到会有非常糟糕的事情发生，可无力阻止。
他到处寻找叶双，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在一个转身，他居然看见了张寒策。
叶封华冲他跑了过去，言语混乱地问他有没有看见叶双，问他叶双在哪里。
梦里的张寒策比现实里要冷漠，但他用冰冷的手握住了叶封华的手，带着叶封华去看。
然后，叶封华看到了满地狼藉的家，看到了缩在床上痛哭的自己，看到了远山……
“哥——！醒醒！”
叶双做完了饭，发现叶封华又做噩梦了，连忙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使劲晃他，才把叶封华晃醒了。
这次他清醒着睁开了眼睛，眼里一片模糊，全是眼泪，看着眼前模糊的叶双，叶封华剧烈喘息着。
这次梦里的一切，他都还记得，但他还没来得及想，等他喘匀了气，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哥，要不要喝点水？”
叶双见他脸色苍白，去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才勉强让叶封华恢复了一点血色。
又喝了点热水，叶封华才感觉是活过来了。
梦里的一切都太阴森，压得他喘不过气。
等到一切都缓和下来，叶双和张寒策一样，开始思考，到底是做了什么梦，能让叶封华害怕成这样。
但考虑到叶封华的心情不好，做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什么逻辑可言。
也就没有多问。
叶封华抱着汤碗喝汤，最后呼出一口气，“真好喝啊。”
叶双见他好多了，才放心下来，“吃点饭，别喝饱了又什么都不吃。”
“我知道的，又不是小孩子。”
叶封华嘟嘟囔囔了几句，扒了几口饭。
可看着叶封华扒饭的样子，叶双觉得他那句话说的不对。
明明叶封华就很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和十年多前那个把他捡回家的人，没有一丁点变化。
仿佛时光荏苒，格外厚待叶封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改变。
“哥，都十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啊？”
叶双笑着打趣了一句，却不料叶封华听了这话，失手打翻了汤碗。

番茄鸡蛋汤撒了他一袖子，叶双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去拿纸巾。
叶封华端着泼了一半的汤，看着叶双把桌子擦干净，才把碗放了下去。
叶双无奈地笑笑：“不至于还真是个小孩子吧，碗都拿不好了。”
而叶封华却是心里有事儿，看着叶双的眼神也带了回避。
他总觉得这事儿瞒着叶双……不太好。
但是他又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
这顿饭吃得毫无胃口。
叶封华吃完了饭，还抱着汤碗，抬头看向叶双。
叶双在厨房里刷碗。
他晚上应该要回队里加班，只是回来看看叶封华，给他做顿饭，吃完了就走。
叶封华看着他的背影，又叹一口气，垂下了头。
“怎么有人又在偷偷叹气啊？”
叶双背对着他，还在刷碗，叶封华靠在椅背上，仰着脑袋，“我是光明正大地叹的。”
“是嘛？叹什么气呢。”
叶双刷完了碗，将围裙一挂，坐在叶封华对面，看他哥像只懒猫一样仰着晒夕阳。
“我是在想一件很严重的事情，瞒了你很多年了。”
叶封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叶双疑惑地看着他，说道：“怎么，你终于要告诉我，你这么多年其实早就结婚了，隐婚多年？”
叶双笑着打趣他，叶封华闻言抄起围裙砸了他一下，“瞎胡说，我才没有隐婚。”
“哈哈哈哈哈哈，那你瞒了我什么啊？”
叶双其实并没有当回事，因为叶封华瞒着他的话，可能只是不适合告诉他而已。
等他自己想说的时候，就会说的。
叶封华苦恼地撑着下巴，小声说：“你……相信那个……世界上可能会存在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吗？”
叶双只以为他在开玩笑，也学着叶封华的样子，撑着下巴，“我相信的，相信的。”
“啧，我跟你说正经的。”
叶封华没好气地敲了他的脑袋，继续说：“管你信不信……真是的，我是有个很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你。”
叶双点点头，坐端正，“是，叶老师请讲。”
“毛病！”
叶封华又给了他脑袋一下，小声说：“假如我跟你说……其实我……不是人，你会相信吗？”
叶双挑着眉，歪着脑袋，他还真没想到他哥会跟他说……这样的事情。
随即伸手去摸他的脑袋，“哥，是不是做噩梦了还没醒啊？也没发烧啊。”
叶封华打开他的手，叹息一声，“别闹了，我跟……我跟你说真的，我……其实早就想告诉你这个事情的，但是……一直没有想好该怎么跟你说。”
叶双见他神色惆怅，也不像是开玩笑，顿时正襟危坐，正色道：“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不是……我，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三百年前，原本是吸血鬼一族，但是因为我们的身体药用价值很高，总是被迫害，我爸妈带着我一直隐居在山里，我……我不想再这样躲下去，偶然间，我发现我可以和天地间的灵气获得共鸣，拥有特殊的能力，我就想着不要再当吸血鬼，脱离凡胎束缚……”
说到这里，叶封华垂下头去，眼神落寞，“我和阿爸出现了分歧，我离开了家，一路南下，遍寻道法仙家求学，后来，在现在的香港那边，遇到了张伯……他点化了我，助我修炼至半神，花了一百多年，脱离了凡胎，我高兴地回家去找阿爸阿妈……却发现那里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叶双惊诧地听着，他脑子很乱，但他是专业的警察，不管犯人说什么稀奇古怪的口供，他都会听下去。
更何况，他哥说得很认真，不像是在哄他玩儿。
“我也不知道我的家人去了哪里，只好再回去找张伯，最后和张伯一起来了这里，达到半神之后，我修炼受阻，慢慢地也就不去执着了，就这样跟张伯在这边的山上老宅住着，后来张伯嫌日子无聊，才带着我重新出山，到了市里，没多久，就捡到了你……为了不让你觉得奇怪，我才趁你上学的时候，找张伯弄了文凭，然后认真备考，最后考证去当老师的……”
叶封华低着脑袋，将这一大串事情全说了出来，叶双听得三观有点稀碎。
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可现在，他哥告诉他，他不仅不是人，是吸血鬼，而后还成了半神……
叶双苦恼地摸着脑袋，他缓了缓，又问道：“啧……吸血鬼……那不是西方国家才有的……传统妖怪吗？”
叶封华幽怨地瞪着他，最后冲他龇牙，露出自己的尖牙，低声说：“东方本土化不能有吸血鬼嘛……”
叶双看着他的牙，确实……比一般人要尖利很多，他还记得，这么多年，他哥吃饭的时候，牙还容易划伤嘴巴，经常搞得口腔溃疡。
叶双抬头看看窗外，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然后又深吸了一口气，再呼出。
“哥，你属实把我……把我吓了一跳啊。”
叶封华依旧哀怨地看着他，双手抱臂，缩在椅子上，“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疯子？”
叶双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是，真的不是，我就是需要点时间缓一缓啊。”
叶双抹了一把脸，又问道：“嘶，那你们这么多年，证件怎么办？”
叶封华摇了摇头，说道：“张伯修为很高的，他活了几千年，很有经验，都是他帮我一手搞定的。”
闻言，叶双点点头，又双手撑着下巴，“你……你说你修炼受阻，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灵脉不通，可能就和你们人类说的不开窍很类似吧。”
叶双看看他的傻哥哥，确实……看上去也跟没开窍一样，活了那么多年，还是这么天真，这么单纯。
叶封华缩在椅子上，抽了一张纸，用他微末地法力燃起掌中火，一瞬间将纸巾烧得灰飞烟灭，然后又很迅速地收了火。
“我修炼不顺，法力不高，只能搞些这样的小玩意。”
叶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手心里的火，刚刚他可能还无法接受，但看到这一幕之后，惊觉：武侠小说诚不欺我。
叶封华叹息一声，歪着脑袋靠在椅背上，“什么都告诉你了啊，没有瞒着你的了。”
叶双单手撑着额头，脑袋疼，“行吧，那你是……长生不老？”
“嗯，你十年前见我是这样，你十年后见我也还是这样，就连……你成老头子了，我也还会是这样。”
叶封华无奈地伸了个懒腰，又叹了一口气，叶双也无奈地笑了笑，“那……那这样也还挺好的，起码我能少担心你一点了。”
叶双见他说完了，看了看时间，他得回去加班了，站起身来。
“哎？你干什么啊？”
叶封华惊诧地看着他，不是吧？知道他不是人了，就要跑路了？跟他一别两宽了？跟他划清界限了？
“我要去加班啊。”
叶双摸了摸脑袋，疑惑地看着叶封华脸上的惊诧。
叶封华这才哦了一声，原来不是要划清界限啊。
那还好，加班而已，去吧。
“行吧，你去吧，别忙太晚，还是要休息好的。”
叶封华难得叮嘱叶双几句，叶双站在门口换鞋，一边换一边打趣他，“行了行了，知道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