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恶语(泥巴姥爷)

张寒策顶着一身伤离开了这里，消息自然而然传到了林沧笑耳朵里。
下午，叶封华上完了一天的课，靠在椅背上仰天长叹。
“好累啊——”
“对啊——”
同样没了半条命的纪翰之也仰天长啸，而且纪翰之怕热，这个时候正是最热的时候，闷得他脑袋都要炸了。
“叶老师，吃冰嘛？”
纪翰之怏怏地趴在桌子上，像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叶封华摸了摸脸上的汗，故意说：“啊？用得着吃冰嘛？很热吗？”
纪翰之无语地盯着他，指指他脸上的汗：“你再说一遍不热。”
叶封华抽了一张湿纸巾，擦擦脸上的汗，边擦边说：“不热不热，真的不热啦。”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
纪翰之恼羞成怒，二话不说地揪起叶封华，“走！吃冰去。”
“啊——外面好晒啊，还要去学校外面买呢，你这又不怕晒了？”
叶封华用手掌扇风，被纪翰之拖着往外走，没拖几步，纪翰之就又捏了捏叶封华的手腕。
“哎？叶老师，你胳膊好凉快啊。”
叶封华撇了他一眼，那当然，他原身是吸血鬼，就算后来成半神了，身体依旧冰冰凉凉的。
“撒手啊，你手好烫的。”
纪翰之被他拍了一下手背，悻悻地收回了手，“跟空调一样……”
“走啦，快去快回啦，热死了。”
叶封华走到纪翰之身后，推着他赶紧往前走。
两人坐在卖冰沙的小店里，这家小店现做现卖，打碎冰的时候有风来，吹在脸上特别凉快。
“哇——比空调吹着舒服。”
纪翰之迎着凉爽的风，吹去了脸上的热意。
老板打好了碎冰，端着两壶冰出来，“两位，要吃什么口味的？”
纪翰之点了招牌款，叶封华指着新款中最中间的那个，“要那个，还要加椰果，布丁，珍珠，要超大份冰——”
纪翰之恍然大悟，也连忙指着叶封华刚刚点的那一份，“老板，我也要跟他一模一样的。”
叶封华背对着门口，掐着纪翰之的胳膊，“你自己懒得说就算了，还捡我说完之后的便宜。”
纪翰之被他掐得痒死了，连忙笑着求饶：“叶老师叶老师，饶命饶命，别这么小气嘛。”
叶封华跟他打打闹闹，不经意后退了一步，脚下即刻踩到了点什么东西。
他猛然一回身，顿时被身后的人吓了一大跳。
“哎？！那个、你怎么在这里啊？”
叶封华转身后退，退到纪翰之身边，一脸心虚地看着门口站着的叶双……
叶双无奈地看着老板，因为他穿着警服，即刻眼神示意老板安心做事，不用管他。
老板这才去做冰了。
叶封华见他没有阻止，在心里小小庆幸了一下。
“刚刚开完大会，路过学校，知道你回来上课了，就来看看，李大爷说你和纪老师来买冰吃，我就找来了。”
叶双坐在叶封华身边，犹豫了片刻，即使纪翰之还在这里，他也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少吃寒凉，冰的东西，这个时候天热，却是最容易受凉的。”
“知道了知道了，叶师傅别念了。”
叶封华小声挤兑了他，叶双拿他没办法，看着老板端上来两大份冰。
“你要不要吃一点？”
叶封华舀了一口递给叶双，叶双果断摇头，他不喜欢吃这种小料很多的东西。
叶封华就知道他不吃，于是自己吃了一大口，被冰得牙都要掉了。
因为在这里不好说话，叶双没有久留，只是来看看叶封华，就打算走了。
“哎？你今天晚上回家早吗？”
“暂时不知道，如果不忙，应该会早点，到时候通知你。”
叶双又叮嘱了叶封华几句，才走了。
纪翰之看着叶双的背影，打趣道：“叶老师，不知道的肯定觉得你才是弟弟。”
“你滚开呐——”
叶封华捶了他一拳，埋头吃了一口布丁，“也不知道怎么就把他养成唐僧性格了，明明……以前小的时候还挺叛逆，后来就越来越唐僧化了。”
叶封华可苦恼，但也觉得心里暖暖的。
两人吃完了冰，赶紧回了学校，继续备课到放学。
一到放学，叶封华就想到了另一个人。
本来忙了一天，又有纪翰之在身边，两人一直打打闹闹的，热闹得很，突然安静下来，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张寒策。
这两天的生活，简直比他这百年来都要刺激，让他对张寒策也熟稔起来。
毕竟那是生死之交，相互依存的情谊。

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叶封华不自觉地往张寒策平时会来的地方看了一眼。
让人失望的是，张寒策没有出现。
叶封华捏着书，移开了视线。
是啊，对方如果不是因为张晨晨，也不会每天被迫和他走一段路，蹭一次饭。
又不会因为他而来找他。
叶封华垂着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低落了，叹息一声，百无聊赖地捏着书脚，反复捏来捏去，一边捏，一边往家的方向走。
“唉，叶老师，你怎么就是不往右边看看呢？”
叶封华被右侧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看到张寒策正站在一群学生中间，刚刚好像是从一家卖炸鸡柳的店里出来的。
叶封华心底的失落一扫而空，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张寒策，“你平时都在那边的啊，我习惯看那边了。”
“今天那边有太阳啊，好晒的，就到这家店里坐了一会儿。”
张寒策和他并肩走着，两人说着话，气氛很和谐，就连秋老虎带来的燥热，都被清爽的氛围驱散了。
晚风一点点拂过叶封华的发，将他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送到了张寒策身边，他恍然想起，他们今天身上的气味本该都是一样的。
叶封华高高兴兴地带着张寒策去买菜，张寒策也没有了第一次去超市的局促，很熟练地帮他称菜，还买了一些零食，两人提着一大堆东西回去。
这个时候，叶封华才接到叶双的电话，说今天晚上有案子，没办法回家了。
叶封华早就习惯叶双工作带来的不方便，跟叶双说了他和张寒策在一起。
叶双不赞同，但没有说出来，只是让叶封华注意安全。
叶封华自然知道他是担心张寒策为人不妥。
可他没有叶双的那种直觉，他只觉得张寒策还不错的。
但他没有反驳的习惯，答应了叶双的话，好让他放心。
张寒策在厨房洗菜，早就听见了他们两兄弟在打电话，也能猜到叶双可能会叮嘱叶封华一些什么。
何况，他知道叶双今天不会回来，才来找叶封华。
“哎，你已经把饭煮了啊？”
叶封华唯一能做得很完美的事情，也被张寒策给抢走了。
张寒策笑笑，“等你们兄弟两个打完电话，我菜都要炒完了。”
确实，张寒策和叶双一样，都手快，这个时候已经炒好了两盘菜，等叶封华来煮饭，就已经完了。
“我这不是想着你好歹是客人嘛。”
叶封华嘴里是这样说，本人则是站在一边看张寒策炒菜，手都没有伸出来。
张寒策撇了他一眼，“都这么长时间了，还装什么客气啊？”
“我说来你听了心里舒服点嘛。”
叶封华矢口狡辩，嬉皮笑脸，张寒策被他逗笑，他本来觉得人的面貌没有什么特殊的，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
可这些东西出现在叶封华脸上，就格外得漂亮。
哪怕是嬉皮笑脸，也好看得紧。
张寒策转过头，继续炒菜，而叶封华却突然凑近了张寒策。
“肉焯水了嘛？怎么一股腥味儿啊。”
叶封华在他身边嗅来嗅去，似乎在找腥味儿的来源。
张寒策嫌弃地躲了躲，“你干什么啊？跟条小狗一样。”
叶封华又拧起来了，犟着一定要找到是哪里腥的，“万一是什么东西放坏了呢？最近可热了，坏了一定要丢掉，不然吃了要命的。”
张寒策看着他在一边翻箱倒柜，摇了摇头，继续炒菜。
如果叶封华还是吸血鬼的话，一下就能够嗅出这个气味儿根本不是什么菜坏掉的腥。
而是人血的腥。
叶封华找了许久，菜都是好好的，最后张寒策都炒好菜了，身边的烟火气息陡然消失，血腥味儿越来越重。
叶封华这才发现，可能这股子腥味儿，是从张寒策身上散发出来的。
顿时想起了当时他们被绑架了，张寒策那狠绝的身手，下手快准狠，一看就是练过很多年。
下手那么狠，却没有伤及一条人命……
叶封华吞了吞口水，看着张寒策端着两盘菜出去了，看向水池的时候，又想起了张寒策杀鱼的那一天。
动作十分流畅。
也是那一天，叶双怀疑了张寒策，并对叶封华耳提面命，让他们以后尽量不要有交际。
一些东西被连起来之后，叶封华顿时也开始怀疑起来……
他心里藏不住事情，吃饭的时候自然有些心不在焉。
张寒策是个人精，早就知道瞒不过他，却还是装着看不出来，给他夹菜，问他今天上班怎么样。
听着他的这些关切，叶封华又很不自在，觉得要是他想多了，会很愧疚的。
终于，吃完饭之后，叶封华打算直接问。
“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果然，一听到这个话，张寒策一顿，继续去洗碗，漫不经心地说：“好了啊，你知道的，我甚至没有你伤的严重。”
叶封华当然知道，但张寒策身上那盖都盖不下去的血腥味儿，让他很不安。
如果不是张寒策身上受了伤，流了血，那这些血腥味……
是谁身上的呢？
叶封华手脚发凉，看着张寒策的背影，心脏好像被放进了冰窖。
冻得粉碎，冻得生疼。
他一直觉得叶双只是因为职业病而怀疑张寒策，他自己很不愿意去怀疑他。
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张寒策从来没有害过他，甚至对他很好，还和他很投机。
他朋友不多，很珍惜这样一个很聊的来的朋友。
如果张寒策真的有问题……
叶封华的呼吸都凝固了，他不敢想他留在身边这么久的人……
是个坏人……
光是想想就让他心悸。
“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张寒策洗完了碗，转过身，很自然地将手掌搭在叶封华的肩上。
叶封华被他拍得一颤，理智瞬间回笼，问道：“你闻得到……你身上的味道吗？”
叶封华敢直接问出来，因为他不会死，他想着，大不了就捅破这层窗户纸。
如果张寒策真的有问题，他能够有能力将他赶走，让他不要再打什么歪主意。
张寒策嗅了嗅自己的袖子，“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异味吗？”

他好像闻不到一样，叶封华后退了两步，让他的手落了空。
张寒策眼底的情绪彻底清空，双目没有了往常的任何柔意。
“怎么了？”
他的声音依旧很轻，没有什么攻击力，含着温驯和谦卑。
叶封华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你……你今天去干过什么……”
叶封华退到了冰箱旁边的柜子处，手扶着柜面，时刻准备捞过上面的花瓶砸过去。
张寒策自然知道他的举动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垂下头，苦笑一声，“你是不是闻到了我身上的血味儿？”
叶封华依旧警惕地点了点头，“你……没有去干坏事吧？”
张寒策摇了摇头，笑容淡淡的，淡到让叶封华有些难过。
“没有，抱歉，我以为已经遮下去了，不是故意吓到你的。”
张寒策说着，扯掉了身上的围裙，和往常一样，将它挂在墙上，转身就要走。
叶封华上前几步抓住了他，张寒策下意识甩开他的手，把叶封华甩得在柜面上磕了一下。
顿时手腕生疼。
叶封华吸了一口冷气，捂着手腕蹲下身去，张寒策没想到会撞到，连忙去查看，而叶封华却抽回了手。
张寒策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听到他咬着牙问：“那你身上的味道，是怎么来的？”
张寒策垂着头，此时的表情很像叶封华的学生。
在干了坏事之后，会很愧疚地站在他面前。
于是他追问了一句，“你到底是干了什么？”
张寒策听到叶封华语调里的颤抖，他抬起眼，在叶封华眼里看到了难过和失望。
他以为叶封华会害怕，会厌恶，可都没有。
叶封华为什么很难过？
张寒策微微歪了一下头，不解地打量着叶封华，问道：“告诉你了，你就不会难过了吗？”
叶封华咬着牙，狐疑地看着张寒策，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却都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样。
“你得先告诉我，我才知道我会不会难过。”
说罢，张寒策叹息一声，拉着叶封华站起身，说：“我告诉你，但你别害怕。”
叶封华警惕地甩开了他的手，和他保持距离。
张寒策看着他退后的这几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也在难过。
真是新奇，这么多年了，他居然还能再生出这么有趣的情绪。
叶封华靠在柜台上，死死盯着张寒策，然后他看见张寒策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叶封华不解地继续看，而张寒策也继续解，一颗一颗地敞开了衣服，他将衣服搁在椅背上，转身。
这一瞬间，叶封华惊诧地忘了呼吸。
他只记得叶双的叮嘱，记得叶双对张寒策的芥蒂，记得那些来自叶双对张寒策的主观偏见。
却没有想起之前，他给张寒策青紫的肩膀上过药。
没有想起来张寒策在家里受到的那些冷待和苛责。
而此时，这一身伤，横在张寒策的背上，却也钻进了叶封华的心底。
拷问着他那疯长的愧疚。
叶封华愣在了原地，看着他那满是伤痕的后背。
应当是用鞭子打出来的，伤口非常不规则，有的地方宽且深，有的地方窄且浅。
叶封华如鲠在喉，哽咽着靠近了张寒策，颤着声音问他：“是不是特别疼？”
他想到自己只不过是磕到手，就这么疼，那这么多密密麻麻的伤，该是多疼？
张寒策冷静地拿过自己的衣服，想要穿上，“不疼。”
叶封华才不相信他的鬼话，扯着他的衣服，固执地看着他。
张寒策回过头，看着他，不理解叶封华又想干什么，“还有什么事情吗？”
“……”
叶封华不知道张寒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傻，但他自己又张不开嘴。
他刚刚怀疑过人家，现在看到人家一身的伤，又怜惜起来了……
他找不到一个台阶下。
张寒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又是想低头，但拉不下脸，闹起别扭了。
但他就是想逗逗叶封华。
于是故意问道：“干什么呢？只看着我，也不说话。”
“你……不许穿……”
叶封华梗了半天，只梗出这样一句话，然后默然，拉着张寒策坐在沙发上，他翻出医药箱，颐指气使：“转过去啊。”
张寒策觉得他好笑，像个爱闹脾气的猫。
但还是很顺从地背过身去，将伤口暴露在叶封华眼里。
叶封华瞧着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口，就已经开始幻痛了。
“我下手没轻没重的，你要是受不了，就跟我说。”
叶封华也只是跟他客气一句，毕竟张寒策不是个怕疼的人，很能忍。
“你随意就好。”
叶封华哼哼两声，大声提醒他：“我喷了啊。”
“啊？”
张寒策因为背对着他，不知道叶封华手里拿着什么药，正要回过头去看，就听见喷雾的声音。
“嘶——”
张寒策毕竟是个大活人，肉体凡胎，乍然被这种药水一喷，还是会疼的。
叶封华侧过头，故意拿着小瓶子去看他龇牙，“嘿，不是不疼嘛，啊？”
“你偷袭啊。”
张寒策看他这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伤口顿时就不疼了。
“你忍着点，这药效果特别好，有时候叶双出任务受伤了，回来喷几次，不到两天就结痂了，他也疼得龇牙咧嘴的。”
张寒策撇了一眼药名，这药确实不错，应该是叶双他们队里供应的。
也就是喷上的一瞬间疼死人罢了。
“这药可稀罕了，给我用，叶警官不会心疼嘛？”
张寒策还有心情打趣他，叶封华又对着他喷了一下，张寒策经过刚才的刺痛，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疼痛。
“他不会心疼的，他巴不得他以后都不用上这个药。”
叶封华说着就又喷了一下，然后拿纱布给他将药水擦均匀，结果发现张寒策这个伤口不太好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