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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鸣之书(dnax)


忽然,对面亮起了光。
对于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光芒,比琉卡已有准备,就像长廊中的铜像一样,远古魔法时代有的是令人惊讶的奇迹。不出所料,那一点光亮起后,就像火焰在蔓延,很快点燃了余下的灯火。一时间整个山腹中的城市犹如繁星点点。
赫路弥斯被眼前这一幕奇景震撼,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试图去更低矮的墙边俯视脚下的“星光”。
比琉卡搀扶着九骨,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但他们和赫路弥斯不同,早已在狼息谷和巨树遗迹见过世间不可思议的奇景幻象,地下宫殿虽震撼,也不会带来更多痴迷。
赫路弥斯一层接一层观望,忽然问:“那是什么?”
比琉卡顺着他的视线看,发现灯光映照下的黑暗中有许多白点。
“骨头?”
累累白骨遍布在每一层的墙角和地面,比琉卡提灯往前路照去,依稀看到路上同样布满枯骨。
“这些难道都是罪民的遗骸?”
“也可能是上一次灾厄降临时留在这里的先民尸体。”九骨说,“罪民只会被扔进深渊,不会遍布在峭壁的回廊里。”
一切都是猜测,谁也无法准确回答这个问题。他们似乎来到一个游离于世间的秘境,甚至更可怕的是会不会已经身在死地?究竟什么时候丢了性命?是坠落的那一刻,是前往幽地的途中,是神痕森林的夜晚,还是被几百个敌人包围的时候?
“我们还要继续往下走吗?”比琉卡犹豫着问。显而易见,越往下越不可能有路离开,否则这些累累白骨就不会堆积在四处。可是退回去又如何,正当他犹豫的一瞬间,身后那堵微开的石门外传来一下撞击。他惊诧地回头,看到几个黑影正试图推开石门。
那究竟是追来的神殿骑士还是地下迷宫中不可名状的怪物?如果是神殿骑士,沿着悬崖峭壁一路跟踪的可能性很小,多半是从神殿的密道追来。
“快走。”比琉卡说,“神殿骑士一时推不开那道石门,可要是祭司知道乌有者能打开,他们很快就能进入。”
乌有者的能力或许参差不齐,却都是精挑细选拥有神之血的孩子,比琉卡和夏路尔能办到的事,十几个、几十个乌有者集合起来终究也能办到。
“赫路弥斯你拿着灯,我来背九骨走。”比琉卡的命令不容拒绝。
九骨的伤情越来越不妙,灯光下苍白的脸色显出几分令人不安的死气。
“别放弃,一定会逃出去的。”比琉卡说,“我们还有塞洛斯,他也会想办法,九骨不要睡着。”
“替我把盔甲脱掉,这样轻一点,它硌得我到处疼。”
比琉卡默默替他解开甲胄两侧的皮带扣,把那身仿佛受过诅咒的黑羽盔甲解下放在地上。九骨身上只剩神殿骑士贴身穿着的黑羊毛衣,比琉卡没有更多御寒衣物可以给他,只能以自己的身体给予他温暖。
九骨由他背着自己,比琉卡记得曾有一次他们也是这样走在陌生的城市里寻求生的希望。
“你轻了好多。”比琉卡说。
“因为没东西吃,等离开后我们去大吃一顿。”
“我要打猎,打一只健壮肥美的小野猪,在肚子里塞满莓果和香料,烤得又烫又脆。”
“听到我肚子叫的声音吗?”
“当然了,我可是聆王,什么声音也瞒不过我的耳朵。”
九骨笑起来,比琉卡也笑了,绝境中他们笑得让赫路弥斯诧异地停步回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前路依然迷茫,沿途每一扇虚掩或敞开的门背后都是一副破败景象,整个地下迷宫看不到任何活物,连最常见的老鼠也不见踪影。和神痕森林相比,这里更像死神的领地。
走了一段路后,比琉卡看到走在前面的夏路尔忽然停下了,他犹疑片刻,问道:“你也听到了吗?夏路尔。”
“听到什么?”九骨问。
“有个声音在呼唤我,呼唤我们。”比琉卡说,“不,更像是求救,求我们救救她。”
“她?是女人的声音?”
“至少不像男人,很难形容,但和祭台上比较的话声音越来越近了。”
九骨和赫路弥斯都没听到声响,只有比琉卡和夏路尔能听见。两人心中不由得浮起同一个念头,难道那就是回鸣之书上所说的与神共鸣吗?赫路弥斯不甘心地想,他终究是凡人,神迹即使存在也不会向他展现。他低头往下俯视,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中有一团白色光芒闪动着。
那是什么?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诱使,他情不自禁地走近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赫路弥斯,快回来。”比琉卡看到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连忙低声呼喊。夏路尔比声音更快,一把从背后抱住赫路弥斯。就在他想把人拖回来的瞬间,赫路弥斯感到脚踝一紧,仿佛有人在黑暗中抓住了他,并且用力将他拽入深渊。
他顿时清醒,挣扎着后退,夏路尔用力拉扯,比琉卡放下九骨去帮忙,两人一起用尽力气才把赫路弥斯从悬崖边拖回来。
“什么东西抓住了你?”九骨问。
比琉卡惊魂未定,夏路尔不能视物,赫路弥斯又被吓得不轻,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赫路弥斯望着自己的脚踝,疼痛还没消退,被拉扯的感觉依旧残留着。
“像是一只手。”
“是人吗?”
“不知道……我没有看到人,好像……只是一只手。”赫路弥斯惊恐地说,一只黑色的手,从峭壁的缝隙间伸出来抓住他。玻璃灯在混乱中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所剩无几的灯油撒了一地,灯芯上的火光微微一闪就熄灭了。
短暂的寂静,远处通道尽头传来石头磨擦转动的声音。神殿骑士的行动比想象中还快,乌有者正在推动石门。
赫路弥斯抓住夏路尔的手,往空旷的通道上跑。比琉卡背着九骨,黑暗中险象环生,只能凭借峭壁上微弱的灯火才能勉强看清路。石门打开后,十几盏提灯的光芒映照出神殿骑士的身影。哈伦·奥梅拉隐含怒火的语调在空谷中回荡:“夏路尔,我知道是你带他们来的,现在回来还不算晚,你要为这些不值得的人去死吗?”
灯光晃到了比琉卡的眼睛,哈伦说:“还有你,你杀害布雷查诺大人,即使是聆王,谋杀神选祭司的罪名也不可饶恕。”
除了这个暴怒的家伙之外,比琉卡还看到在祭台上企图用钩子挖出他双眼的刽子手。他们还没有放弃让他聆听的念头。
比琉卡转头望着黑暗,他宁愿死在怪物手里也不愿成为神殿的工具。

“你没有为女神献身的勇气吗?”
骑士队长沉默片刻,拔剑跨入了黑暗的通道。在他身后,数十个神殿骑士依次从石门间通过,提灯与手盾绑在一起,犹如一个个发光的黑色幽魂。
“你也去,埃尼尔。”哈伦又对戴着独眼面具的刽子手说,“聆王不需要眼睛、鼻子和舌头,你知道该怎么做,必要时,手脚都可以舍却。”
刽子手没有骑士队长的犹豫,从容不迫地带着“刑具”而去。
哈伦身边只剩一个神殿骑士,他打算派去通知其他人整队前来支援,这次务必将聆王身边的阻碍清除干净。
“除了守卫,剩余的人都过来,不能让他们逃进更深的地下。”
哈伦话音落下,却发现身旁的人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他诧异地转头去看,对方头盔下一双冷酷的眼睛正嘲弄地望着他。这不是神殿骑士应有的目光,至少哈伦从没见过任何一个神殿骑士敢如此大胆地冒犯自己。
“你是谁?”他本能地防备,往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后退。
陌生骑士拔出长剑回答他的疑问:“谢谢你带路,接下去就交给我吧,祭司大人。”
“埃尼尔!雷格!”哈伦呼喊刽子手和骑士队长的名字,想把他们从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叫回来。然而迎接他的却是身旁骑士粗暴的一记耳光,随后他的头发被抓住,长剑从露出的喉结刺入,像条冰冷的蛇一样钻进去,又从后脑探出来。
塞洛斯松开手,任由死人从剑身上滑落,骑士队长和刽子手都没有返回,要不是声音传得不够远,就是他们也不想费功夫救这个面目可憎的家伙。
“我们可以算是同行呢。”塞洛斯提着剑投入漆黑的通道,去追赶那些一心要伤害他朋友的人。
哼,什么朋友。
他不屑地想,不过是些点头之交罢了。
要不是为了珠岛,他才不会这么尽心尽力。
塞洛斯追上了最后离去的刽子手埃尼尔,这个诡异的家伙强壮又无情,听到背后砍來的一剑,本能地回身反击,那把沾染过无数乌有者鲜血的铁钩闪烁着邪恶的光。
塞洛斯的剑穿过铁钩的锋刃,发出一阵让人齿酸的摩擦声,刽子手曾经对付的都是些柔弱又毫无反抗力的孩子,强壮无情只是外表,面对塞洛斯的杀人剑自己也成了羸弱的绵羊。
祭司的血和刽子手的血混在一起,塞洛斯转动剑身,让伤口在利剑下扩大,对方的哀鸣才是为那些失去一切的孩子们而发的复仇之声。
夏路尔听到了刽子手的惨叫,同样也听到哈伦·奥梅拉的惨叫。这两个带给他最深伤害的人在同一时刻死去,仿佛手脚上无形的枷锁被斩断,令他有了片刻的轻松和释怀。可是麻烦并没有消失,随着神殿骑士的脚步声迅速逼近,他们不得不拿起武器保护自己。
“赫路弥斯,把剑给我。”
九骨对牢牢握着长剑却不知如何战斗的赫路弥斯喊,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比琉卡一个人抵挡追兵。
“你不能战斗。”比琉卡把他挡在身后,让他和赫路弥斯、夏路尔一起先走。
九骨却接住了赫路弥斯交来的长剑。
“我不会再让你先走了,所以你也不能让我走。”
比琉卡心情复杂地望着他:“他们不会杀我。”
“他们会的,现在没有什么不会发生。”九骨说,“听到有人死了的声音吗?塞洛斯在那里,我们只有尽力反击,才有可能活下去。”
是吗?没有什么不会发生。
九骨还说过他不会死。
他当然不会,他与巨狼共生,无名之主的生命伴随着他,但他自己的生命已经几乎耗尽了,到了真正的尽头,远古巨兽还会为了誓约而留在他身边吗?
比琉卡明白自己无法劝说九骨先走,因为短暂的离别很可能是永远的分离,九骨不愿,他也不想。那就一起面对死亡,比琉卡想起故事里那个一心求死寻找死后世界的苦行者,想到他独自去往了无数个亡者国度。如果自己能和九骨一起死,无论去哪里他都不会害怕。
第一个对手笔直冲向虚弱地靠着长剑勉强站立的九骨。先把其他人干掉再对付聆王是神殿骑士们此刻共同的想法。比琉卡为九骨挡住敌人,之后就是混战,赫路弥斯还剩下一把小小的匕首自卫,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比琉卡和九骨在保护他和夏路尔。
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夏路尔显得极其无畏,赫路弥斯慌忙带他避开时,他反而先安抚对方。右侧的山壁间多的是支着门的房间,可是没有一扇门能紧闭起来抵挡全副武装的神殿骑士。他们只能不断往更深的地底逃亡,渊谷中那团白光越来越近,可离真正能够触摸并进入光芒中还十分遥远。不知道为什么,赫路弥斯坚定地认为白光之中就是希望。
——夏路尔看不到光,他不知道那光芒有多么鼓舞人心,多么充满希望。
赫路弥斯心想,快了,他们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地狱,回到有阳光、花草、树林的天空下。快了,跟我来夏路尔,一切都要结束了。
一个黑影跌跌撞撞从黑暗的通道走来,赫路弥斯下意识地举起匕首,对方却跌倒在他面前。
九骨拔出刺入对手胸膛中的剑,自己也几乎摔倒,不过他很快就站稳了。虚弱似乎因为他投身于无尽的杀戮而暂时消散,只是脸色依然难看得令人揪心。
“快走,带夏路尔走。”
另一个黑影扑向九骨,一剑对准他脆弱的脖颈袭来,比琉卡还在几步外。神殿骑士的黑衣在黑暗中实在太难分辨,一不留神就已近到咫尺。
九骨的反应比毫发无损时慢了许多,等他察觉敌人就在身旁已经无力完全闪避。
他会死,他会死,所有人都会死,没有人永生,没有人幸免,往前去,前面也是地狱,他们一直都在地狱,从未逃出过死亡的阴影。
赫路弥斯的耳中充斥着各种声音,惨叫、长剑交鸣、铁甲碎裂。明明都是黑暗,他能看到的却是一片血红。赫路弥斯握着匕首往前猛扑,甲胄和神殿骑士的盔甲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他觉得自己被撞碎了,成了一片片金属残骸,可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正在用那把小小的匕首疯狂地扎刺对方的脸。
红色越来越多,赫路弥斯用手背抹了把眼睛,红色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浓厚。他捡起死去骑士的剑,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杀人很简单,只要比对方更不怕死就能赢。
他又找到一个背对着自己的对手,那个神殿骑士在和比琉卡交战,其余人不是穿着黑甲就是裹着黑袍,只有聆王一身雪白衣衫,银丝线在发辫中闪闪发亮,成了最好的目标。赫路弥斯趁血味还没有散去,自己还沉浸在复仇杀戮的快感中时,提起剑鼓足勇气对着那人后背一剑刺下,那几乎是他毕生的力气,是悔恨、痛苦、压抑和绝望的释放,剑尖在甲胄上打滑了一下,从腰间的缝隙刺入,赫路弥斯不顾一切地刺杀,比琉卡觉察出他的异样,连忙往一旁躲开。剑身穿过神殿骑士的身体,差点也伤到对面的比琉卡。
对,就这样。赫路弥斯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或许二者兼有。往事历历在目,追捕他们的骑士队、目露凶光的野狗、心怀恶念的疤痕脸、把他们当奴隶拐卖的克罗穆,还有很多人,可他唯独没有想起珀利温,没有想起那个唯一善待他和夏路尔,要他们保重的佣兵。仇恨烧毁了一切,烧得他记忆模糊,为什么这些人总是追赶不休,非要把他们逼上绝路不可?
赫路弥斯寻找着每一个可以偷袭的对象,毫无负疚心和罪恶感,只剩一颗把眼前一切都杀光的心。虽然大多数人都不是死在他手中,可杀人的感觉却如此真实。一时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如愿以偿地获得了挥剑战斗的能力,像个真正的骑士一样去消灭敌人,保护自己所爱。
这一时的错觉终究是短暂的,对手们很快发现这个和自己穿着同样甲胄在人群中偷袭杀人的家伙。一个神殿骑士抓住他正在拔剑的胳膊,赫路弥斯一惊之下抬头望去,他满脸血腥的模样让对方吃了一惊,可很快另一个人也赶来对付他。
赫路弥斯并未感到害怕,甚至在对方的剑砍伤他肩膀的时候也没有感到疼痛,只是那一瞬间,他如梦初醒地看到向自己扑来的夏路尔。
“不要!夏路尔。”赫路弥斯疯狂挣扎,想为他的夏路尔挡住当头落下的剑。卡在肩膀骨节间的剑刃还没有离开,他挣扎得如此猛烈,全然不顾疼痛和残缺,就此和那条手臂分离了。血肉连着碎骨,赫路弥斯一只手抱住夏路尔,就这样结束吧。
他想,我们都太累了。

第151章 女神的幻影
塞洛斯的声音带着薄怒,不知在对谁吼叫:“他疯了吗?是不是你把疯病传给他了。”
九骨的声音虚弱而急切,喊着:“快救他。”
“他死不了,只是多流点血,但他刚才差点杀了我。”
塞洛斯气急败坏地挥剑对一个黑衣骑士的脑袋斩去,怒吼着说:“我最讨厌祭司和神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理智变成疯子。”
九骨不听他抱怨,跌跌撞撞地来到受伤的赫路弥斯身旁。夏路尔已察觉发生的一切,紧抿嘴角将自己身上的黑袍撕开递给九骨当绷带用。
九骨先揭开赫路弥斯肩上被长剑砍出凹痕的护肩,看到他血肉模糊的断臂。神殿骑士的剑很锋利,不会留下这么恐怖的断口,是因为他自己用力撕扯才变得如此惨烈。
九骨将血流不止的伤口堵住,再用布条紧紧包扎起来,赫路弥斯竟然没有因为剧痛而昏厥,反而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头顶的虚无。
九骨无法为他做更多救护,只能轻声安慰:“你不会死,我们很快就能走出去。”
他又抬头对夏路尔说:“你照顾好赫路弥斯。”
夏路尔点了点头,可要让一个身有残疾又不会战斗的孩子照顾伤员何其艰难。
九骨硬起心肠,深知只有消灭敌人挡住进攻才是保护弱者唯一的方法。赫路弥斯的铁剑还紧握在手里,九骨捡起自己的剑,站起时一阵眩晕,好不容易才稳住。他听到塞洛斯说:“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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