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琉卡挣扎着推翻一个按着他肩膀的神殿骑士,鼓起力量返身扑倒揪住他的刽子手。对方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反抗,全然不顾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与自己翻滚在一起。
布雷查诺命令骑士抓住聆王,比琉卡伸手从逼近的骑士腰间抢夺长剑。
这真是他有史以来动作最伶俐的一次,抓住了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有一刻他仿佛又找到了曾经在林间狩猎的快感。
长剑滑出剑鞘,比琉卡抬起手肘直击刽子手的下颌,在一声痛呼中把长剑对准布雷查诺的胸口。
神选祭司的脸上有没有流露出惊慌?比琉卡根本来不及留意,他只想干掉这个披着白色法袍的魔鬼,为所有失去自我的乌有者报仇。遗憾的是,这竭尽全力的一剑还是没能洞穿布雷查诺的心脏,剑尖触到胸口,稍稍刺进一小截就被身旁的神殿骑士握住。血花虽在雪白的长袍上绽开,布雷查诺却伤得不重。他微微皱眉,看着神殿骑士夺回长剑。
比琉卡的手腕一阵脱臼般的剧痛,转眼剑已在对方手中。
布雷查诺冷冰冰地说:“我说过必须用心去听才不会受罪,你什么时候才能乖乖听话?”
“绝不!”比琉卡向他喊。
这不是无能为力的发泄,而是数不清的日夜积累起来的愤怒凝聚成的力量,比琉卡趁神殿骑士调转长剑的间隙猛然向布雷查诺撞去。神选祭司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惊诧和慌乱,他站在悬崖边缘的理由或许很多——职责所在、对聆听神谕的祈盼、无畏或是敬仰,甚至可以说是从一而终的考验,可其中绝没有一种是和聆王同归于尽。
比琉卡以鱼死网破的决心去反抗这个代表神殿意志的人,如果他是最高祭司凡尔杰卡就好了,如果是整个古都神殿的至高权力者,比琉卡会更奋力将对方推入深渊,布雷查诺不过是某人的喉舌,他遗憾地想。脚下踩空,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自己在梦中悬浮,俯瞰整个大地。
布雷查诺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比琉卡推开了他伸来的手,目睹他从神使降格为凡人的瞬间。
原来他也会害怕,他也恐惧死亡。
顿时,比琉卡心满意足。飞快的坠落中,他伸手去抓峭壁上突起的石块。那是他刚才凝神往下看时刻意寻找的,抓不住这一块还有下一块。他从没想过要和自己痛恨的人同归于尽。
活下去,去找九骨。
突然,比琉卡感到有雨滴在脸上。温暖的雨,在这极寒的深渊峡谷中甚至有些滚烫。
他双手紧紧攀着石块,将身体贴在峭壁上,抬头去看,只见一个身穿黑色甲胄的神殿骑士正沿着陡峭湿滑的山壁往下爬,那身漆黑铠甲的缝隙间不断有鲜血滴落。
原来不是雨。
比琉卡心想,他是不是刚才那个从自己手中夺走长剑的人?为什么这么执着,即使受了伤也要不顾一切地捉拿他。比琉卡看了一眼脚下的深渊,布雷查诺摔下去后这么久也没听到落地声,传说中的先民之喉和罪民渊薮究竟有多深邃?
就在他尝试找下一个落脚点时,那个神殿骑士焦急地对他说:“把手给我。”
比琉卡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与漆黑头盔后的眼睛对视。
忽然间,热泪盈满他的双眼。
“九骨!”
他仿佛回到了森林中,月光下,静谧的河水里,回到了所有转折和意外都将至未至之时。
比琉卡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就算是个恶毒的圈套也没关系,就算是神殿故意找来嗓音和九骨一样的人引诱他上钩也没关系。要保存住心中那一抹微弱的希望之火多么艰难,哪怕会跌入深谷粉身碎骨,他也愿意松开双手呵护它。
比琉卡抓住对方伸来的手,双手相握时,他冰冷的心因被热意包围而狂跳起来。
是九骨,不是陷阱和圈套,不是幻觉和梦境,是活生生的九骨握住了他的手。
比琉卡差一点就想攀着那条可靠的手臂爬上悬崖和他相拥,但是不断滴落的血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九骨重伤未愈。于是他让出脚下有限的空地,好把心爱的人接到身边。
九骨看到他稳稳站在山石上,暂时也打消了冒险爬上去的念头,小心翼翼地落在那块险峻的石头上。
比琉卡想热烈地拥抱他,可在如此狭窄的地方,能做的只有侧头望着他的眼睛。
九骨摘去头盔抛进渊谷,比琉卡看到他像冰雪一样苍白的脸,可呼出的气息却化成一片温暖的白雾。
峭壁上方传来各种喧嚣声,有人在寻找布雷查诺的身影,有人在搜寻聆王,九骨穿着一身骑士盔甲,反倒没有引来太多注目。
“往下走。”九骨说,“先找个安全点的地方。”
他伤得这么重,比琉卡的鼻腔弥漫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血和药味,可他很高兴九骨此刻就在身旁,他们要找出一条求生之路。
第146章 渊薮
峭壁立足处只有半个脚掌的宽度,比琉卡紧贴着背后的山石,仿佛又回到了狼息谷,回到那条狭窄而险峻的山路上。那时前方有纳珐牵着绳索引路,后面有九骨以血泪之一保护,比琉卡清晰地记得自己双腿颤抖,差点摔下去的窘态。此时此刻,他不但要靠自己去寻找出路,还得肩负起照顾九骨的责任。不知为何,想到自己在保护九骨,比琉卡心中有一股绝境中难以言喻的甜蜜。
这次他在前面带路,找到可以安全踏足的地方后,再指引九骨跟上,九骨则放心地按照他的步伐一步步前进。
比琉卡听到悬崖上数不清的脚步声,现在往上攀登是自投罗网,绝非明智之举。虽然他没有故意寻觅往下的道路,但也察觉自己正在往深渊谷底而行,离奇的是峭壁上仿佛原本就有一条可供一人行走的狭路。他时时回头关心九骨有没有跟上,每一次都迎来后者温柔信任的微笑。
于是他不再分心,专心致志地寻路。
天光越来越暗淡,黑暗也越来越浓重。不知道走了多久,比琉卡已经很难看清脚下的地面,每一步都先用脚尖试探才能确定是否牢固。渐渐的,狭窄的山石变得宽阔起来,最后似乎抵达了一个可供两人暂时歇脚的平台。比琉卡帮助九骨站上来,等站稳后立刻拥抱亲吻他。
“我好想你。”
九骨说:“你的脸像冰一样冷。”
“你的也是,这鬼地方的人大概连血都是冷的,给我穿的这身衣服已经是特地赶制的棉袍。”
比琉卡试图用双手温暖九骨同样冰冷的脸颊,却发现彼此都冷得发抖。
九骨说话的声音虚弱而嘶哑,摘去头盔后露出的脖颈上包扎着厚厚的绷带,血和脓水却还不断渗出来。比琉卡心痛得无以复加,却苦于没有更好的办法护住这微弱的生命之火。
或许是看出他的难过,九骨握住他的手掌说:“别担心,我不会死。无名之主不会让我这样死去,我的生命有它一份。”
比琉卡将信将疑,但说到无名之主要把生命分享给某人倒不是谎言,巨兽们虽然都以不为人知的方式消逝,可残余的生命对凡人而言依然是充盈而饱满的。
希望九骨不是为了安慰他而说谎。
短暂的相拥后,他们开始寻找下一步的出路。
九骨简短地说了些分别后发生的事,提到塞洛斯,比琉卡惊喜又感激。他和塞洛斯相处的时间不长,总觉得对方是个过于冷漠孤僻的人,没想到会在如此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
“赫路弥斯和夏路尔呢?”
“他们先去找逃走的路了,也许会在怒风山等我们,也许就此分别。”
“希望他们能平安逃走。”比琉卡衷心希望如此,被关在塔楼中的那几天,他总是时不时地想起梦中的人们,幻想夏路尔没有被摧残时的模样。差点要遭受同等命运的那一刻,他为所有聆听者承受的不公命运感到悲愤和惋惜。
九骨望着周围阴冷漆黑的峭壁和脚下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问道:“这条路会通往什么地方?”
“布雷查诺说这就是先民之喉,也是罪民渊薮,信奉女神的人在这里得到庇佑,异教徒与罪人则会葬身地底,永劫难逃。”
“我以为聆听仪式会在那座巨大的女神像下进行。”九骨说,“这里根本只是埋葬冤魂的祭台。”
比琉卡在黑暗中犹豫片刻,说:“可是我听到了。”
“听到什么?”
“不知道是谁,但有个声音在求救,在呼唤我去救他。”
“现在还有吗?”
比琉卡摇了摇头,他一度以为是幻觉,但布雷查诺的反应又耐人寻味。总之,现在他可以肯定在这个巨大的渊谷中隐藏着让古都神殿困扰且无从探知的秘密。
“那里有一扇门。”九骨打断了他的思绪。
“哪里?”
极其微弱的光线下,比琉卡顺着九骨的手指望去,看到对面石壁上隐约有扇漆黑的门,远看更像漆黑的山洞。他收回目光,从自己所在的石台上开始寻找,发现一条险峻的小路可以通往黑门。
那扇门背后是什么,会通往何处,这些问题同时在比琉卡和九骨内心翻腾。留在这里只会冻死饿死,前往未知之地或许有更大风险,但也是唯一的机会。
比琉卡很清楚九骨会如何选择,他从没有在任何风险面前退缩过。更何况他们也没有犹豫后退的可能,神殿骑士早晚会下来,在如此险峻的地方打斗,生死难料,胜算几乎为零。
九骨不等比琉卡开口先用剑支撑着站起来。
“到门那里去吧。”他说,“无论想弄清这里的秘密还是寻找出口,我们都必须过去。”
“好吧,要跟紧我。”比琉卡把累赘的长袍卷起来在膝盖上方打个结以免碍事,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只容一人通过的小路前进。
一路有惊无险,好几次比琉卡都听到脚边山石崩裂,碎石滚落的响声。来到黑门前的石台上时,九骨的喘息中带着近乎撕裂般的痛苦,比琉卡用肩膀扛起他的手臂,让他走得轻松一点。好在他们抵达了能够稳稳站立的地方,不必担心滚下悬崖粉身碎骨。
那道黑铁大门沉重而老旧,仿佛几百年都没人打开过。比琉卡伸手推了推,铁门纹丝不动。九骨看到石墙上有个小洞,伸手进去,里面是个可以松动铰链的把手,因为年久生锈已经很难扳动,不过这比推门轻松得多,比琉卡用力推拉一阵就听到铁链在机关之中拉紧的声音。
空气中飞舞着铁锈的碎屑,铁门只打开一道缝隙就又卡住了。比琉卡往门缝中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他试着再把门推开些,却也只能容纳一个人侧身而入。
铁门背后有一节断裂的锁链,比琉卡和九骨进去后把门推回原位,再用铁链缠住阻挡追兵。甬道和外面一样嶙峋,没有半点修整的模样。石壁上插着燃尽的火把,比琉卡拿下的一瞬间,腐朽的木柄就断裂了。两人已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看到通道分成上下两头,仿佛这扇铁门不过是其中一层的出口。
向下的路通往何处无人知晓,但向上的多半是地面。
比琉卡跑去看了看,阶梯上方被一道坚固的铁栅隔开,他用力摇晃却不能撼动分毫,仿佛这些铁柱本身就长在石壁上。
“那里出不去。”他遗憾地回来告诉九骨。
“只能继续往下走,说不定会有下一个通往外面的出口。”
“嗯……”
比琉卡有种古怪的感觉,也许九骨也意识到了,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引导他们往唯一的尽头前进。以前如此,现在亦然。
难道这也是梦中伐木者所说的转折与意外吗?
比琉卡忍不住想,究竟是自己在挣脱命运,还是命运在牵引着他们。
别无选择,他扶起九骨走进向下的通道。这里虽没有寒风,却有种入骨的阴冷,比琉卡依稀看出通道在向左侧盘旋,似乎是围绕着整个渊谷山壁开凿而成。越往下道路越平坦,气温也变得暖和起来。足以把人冻僵的寒意退去后,九骨的呼吸慢慢恢复了正常。比琉卡感到脚下踩着的地面不再是凹凸不平的粗糙石头,变得十分平整,伸手去摸身旁的石壁,摸到的也是同样光滑整齐的平面。
他们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比琉卡好想打亮火石看看四周。如果这是条供人通行的长廊,那必定有照明的灯火,但比琉卡一路摸着石壁,并没有摸到任何放置油灯火把的地方。就这样又走了一段路,两人眼前出现一个模糊的黑影。
比琉卡警觉地停下脚步,从轮廓来看那似乎是个跪坐在地上的人。他接过九骨手中的剑,小心翼翼地靠近。黑影一动不动,并无反应,直到剑落在那人肩头时,比琉卡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
这个黑影是一座雕像。
第147章 神与人
比琉卡伸手抚摸雕像边缘,感到“她”栩栩如生,宛如一个被冻结的少女在等待万物复苏将她周身的冰雪融化。似曾相识,比琉卡的手指像被针刺一样缩回来,这是有蛇一族的族人吗?是他们死后化作的铜像在为谁守墓?
难道这里竟然真的是个巨大的坟墓,渊谷深处是数不尽的幽魂,峭壁之中埋葬着千古的秘密。比琉卡抬头望去,隐约中还有更多黑影在前方的道路上。
九骨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说:“继续走吧,我们总要面对这个谜团。”
是啊,比琉卡心想,既然所有转折和意外都不在了,摆在眼前的就是必经之路。
他紧握长剑,扶着九骨往前走。这时,身旁那座雕像忽然亮起来,原来“她”手中捧着一盏玻璃油灯,不知道什么机关起了作用,当他们走过“她”身旁时,灯火悄然点亮。
比琉卡看到通道旁一个又一个黑影,每座铜像都安静地跪坐着,如果这些真是死去的有蛇一族,这么多人以如此平静的姿态赴死实在令人不解。镣铐湖的湖中夫人是为心爱的人守墓,他们又是为什么?
神秘雕像和一路点燃的灯火让这条寂静之路变得愈加诡异,比琉卡好几次想停下让九骨休息片刻,都被后者回绝了。
“不要在这里停留。”九骨说,“必须一直走,要不就被神殿骑士追上永远留下。只有揭开女神和远古先贤的秘密,我们才有可能找到办法对抗古都神殿。”
比琉卡沉默不语。他明白,这件事从头到尾九骨都有机会独善其身,任何时候只要转身离开,他就可以不用受这么重的伤,也不必在生死未卜的境况下一点一滴消耗生命。但是比琉卡决定不为这些无私的付出自责,而是更加珍惜欣慰。这是爱的证明,九骨爱他胜于生命,他也同等地爱着对方。
通道已经完全点亮了,比琉卡看到脚下的地板光洁雪白、熠熠生辉,表面有着美丽繁复的花纹,仔细看很像文字,却一个也不认识。两边墙上则是优美的壁画,他认出那是描绘神创之初的故事,画面中有跪倒在地上虔诚祈祷的信徒,有远古巨兽与它们的族人,当然还有万物女神帕涅丝。
比琉卡看到女神站在悬崖上手捧万道光芒面向前方,三头巨兽围绕在她身旁,面前有数不清的人伸出双手迎接圣光,脚下则是一团深渊黑影。这是兰斯洛大陆人们耳熟能详的“万物女神赐予生命”的故事。联想到湖中小岛的洞穴中也有这样的壁画,那时九骨说剥落的石壁上应该还有别的图案,只是因为时间久远而破坏了。这次他们应该能看到完整的故事。
——女神将生命赐予人们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们在这里吗?”比琉卡伸手摸着深渊中那一团漆黑的影子,手指触碰之际只觉得黑影像一只长着翅膀的怪物。
他摸着墙往更前方看去。
谁知,“女神予生”的画像前却是一段漫长的空白,一条笔直的线将两人引向通道深处。
这段空白和线条仿佛寓意着漫长无聊的时间长河,神创前难道世界就是如此的寂静与空白吗?比琉卡和九骨一直走,终于又迎来新画面。
一只漆黑的怪鸟,与有鸟一族的无名之主不同,这只怪鸟更庞大,巨兽在它面前都显得渺小。
“这是那个吟游歌手故事里从天而降的黑鸟,通体漆黑,有八双眼睛、两双闪着血一样的红光,其余是银色,张开翅膀足有几十里……”
“他只说对了一部分。”九骨说,“他说女神和死神都是从黑鸟留下的卵中诞生,这里的壁画上并没有这样的故事。”
“流浪歌手都爱道听途说,胡编乱造是常有的。”
画中黑鸟所到之处天降火雨、山崩地裂,人们聚集在它周围跪地祈求。这些人生于女神诞生之前,比远古先贤更古老。比琉卡心想,难道他们就是费耶萨所说的第基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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