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琉卡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把剑非但没有远离,反而像追随着他的脚步一起移动了似的。
“拿起那把剑,我的孩子,用它杀了我。”女神张开双手露出毫无防备的心胸。
“为什么?”比琉卡问。
“只要万物的生命充盈在我身上,我永远不会死,也必将永恒不灭地存在。远古创造者中有人留下了灾厄,也有人留下蕴含生命的我。分歧总是存在,所以机会渺茫也并非完全绝望。”帕涅丝说,“告诉我,你听到的关于末日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有很多,每一种都不太一样,但大部分都说黑影遮盖了天空,降下滚烫的火焰烧毁大地,闪电劈碎山石,人们被火海淹没,被裂开的大地吞噬。最后只有躲在幽地的人才得以存活。”
事实上他听过的每一个人讲述的故事都仅限于自己有限的见解,罗德艾认为死神信徒的先祖雷雅特人就掌握着魔法,但费耶萨的说法更古老,比雷雅特人、幽地人、古罗利丹人和角尔人更远古的时代才能被称为魔法时代,只有第基斯人才是真正的魔法世界的主宰。而眼前这位女神则亲口告诉他,创造者制造灾厄是为了毁灭自我,永远摆脱肉体的痛苦,其中有分歧的人们又创造了“她”,将生命留作最后的希望。
比琉卡忍不住想,费耶萨提到的那个第基斯人在灾厄降临的那一刻回想起了自己曾经身处的时代,明白一切都来自同族的意志。他并非因为了解了万事万物的真相而高于他人,只是那一刻怅然若失罢了。
“过去,灾厄发生在这片大陆的每一个地方,唯独这里是避难所,灾难过后我将生命分给幸存的人们以及毁损的万物,让大地恢复生机,使人们重建家园。但这一次,最后的灾厄会先毁灭这里,毁灭生命之源。”女神说,“我无法离开,所以你要杀了我,带走我的生命。等一切过去,你要让死去的人复活,使大地复苏,这是你身为神之子的责任。”
把生命给我?
比琉卡疑惑地望着她。
远古巨兽也试图说服他接受它们的生命,巨兽是女神生命的延续,是否也继承了女神的意志,冥冥之中希望有人能留存最后的希望。
他看了一眼那把古怪的剑,毫无疑问,这把剑是灾厄的象征,歌手们将末日景象描绘成黑色巨鸟从天而降,能够杀死万物女神的也只有真正的末日。
比琉卡终于把手伸向漆黑的剑,他的心中仍有疑问,如果女神可以被杀死,那就意味着她现在活着,她究竟是神还是人呢?
不知道这个疑问只是在他心头翻滚还是真的问了出来,比琉卡听到女神温柔的声音在回答:“不必难过,你在这里和我对话,只是因为你拥有的远古血脉与我共鸣,而并非我是一个活着的人。”女神说,“我是生命的容器。”
可是她太像人了,比起神灵,她的身上展现出更多人性。比琉卡原本对她的抗拒和防备渐渐减弱,想到要杀死她,心中甚至升起一种不忍和悲伤。
“更多人等着你去拯救,难道你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到我面前的吗?”
“抱歉。”比琉卡说着,握住了漆黑的剑。
那一瞬间,他感到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身体,带来一阵不该属于这片宁静树林的寒意。他不解地望着手中的剑,仿佛看到那四颗红色宝石像眼睛一样眨动了一下。
比琉卡抬起手把剑尖对准女神的心脏,对方无畏而鼓励的姿态给了他勇气和信心。
可以吗?杀死万物女神,杀死生命之源。
这真的是拯救众生免于毁灭的方法吗?
他有片刻的犹豫,也有霎时的冲动。当剑再次逼近女神时,比琉卡身旁忽有一阵狂风卷起,一个黑影向他扑来,将他整个扑倒在地。
温暖明亮的草地竟然如此冷硬,比琉卡睁开眼睛,看到一头巨大的灰狼,金黄色的眼睛凶狠地瞪视着他,雪白獠牙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无名之主……”比琉卡此刻见到它不知是亲切还是惊讶,但巨狼不像他曾经梦见过的那样冷静睿智,更像九骨梦中的无名之主暴躁而凶残。
巨狼没有说话,如普通野兽般咆哮着,仿佛要将眼前的人撕碎。比琉卡奋力挣扎,挥剑赶开它,这时一条通体斑斓的蛇缠住了他握剑的手,半空中飞落的鸟儿对准他的双眼啄下。
它们在阻止我杀死女神。
比琉卡心想,是因为女神也是它们的母亲吗?在万物都被毁灭的时候,是万物女神将自己的生命分给它们,使它们获得了与众不同的力量,得以繁衍族群。
可它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混乱中,比琉卡手中的剑已向静静伫立于树下的女神挥去,那不是他在挥舞,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抓着他的手臂在向女神挥剑。
他看到万物女神的双眼中流下两行眼泪。
等一等。
比琉卡想停止,可那股看不见的力量却依旧推动着。狼在撕咬他的身体,蛇像绳索一样勒得他窒息,鸟儿凄厉尖叫。一时间,他被一种愤怒和烦躁攫获,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忽然,他的手臂被拉扯住,来自身后的力量抵挡了那股不知名的神秘之力。漆黑的剑尖在女神眼前停住,他感到自己被人从背后抱紧了。
“比琉卡,住手。”
九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身旁的狼、蛇和鸟顿时都消失不见。比琉卡看到脚下的草地变成了漆黑冰冷的岩石,茂密的树林化作数不清的黑影,包围在万物女神周围的白光渐渐暗淡,圣洁的身躯被黑色藤蔓缠绕,很快就看不见了。
比琉卡的手掌一阵刺痛,那把漆黑长剑上的宝石化成了眼睛,剑身向两旁伸展,化作一对翅膀,黑暗中那血红的眼睛和他梦中深渊所见的双眼如出一辙。
原来他们还在渊谷里,刚才的一切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事,那些和女神的对话,还有拯救世人的方法难道只是恍惚一梦吗?比琉卡被巨大的黑鸟覆盖,在他的感觉中是自己被黑影吞噬。
“九骨,九骨……”
“我在这里,我不离开你。”
他得到了拥抱,耳中听到一阵奇异的吟诵声。一开始是个低沉老朽的声音在诵唱,渐渐的有更多声音汇聚而来。这些庄重、悲悯而沉着的吟诵驱赶了恐惧和黑暗,比琉卡心头一阵松弛,倒在九骨怀中失去了知觉。
昏迷前,他听到海水般的声浪中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尖叫,像野兽、像怪物,声音中充满惊诧、愤怒、绝望、恐惧,还有刻骨的仇恨。
雪白的平原上有个衣衫褴褛、赤着双脚的人在行走。
他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都将冻僵的脚埋进深雪。
他奄奄一息又坚定不移,向着看不见的目标走去。
远方是一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树林,一个浑身漆黑的人站在树下挡住独行者的去路。
“风雪什么时候会停?”他问。
“永远不。”独行者回答。
“雪已经开始融化了。”
“雪会再落下,冰会再冻结,风霜永存,寒冬常在。”
“可总有一天你会倒在雪中死去。”浑身漆黑的人说,“那时我就烧毁树林,让雪原变成火海。”
独行者绕过他,沉默着继续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膝盖像有数不清的针尖在攒刺,疼得让人忍不住想蜷缩起来。
还没有睁开眼睛,他已经闻到了火炭的焦味,听到木头在火中噼啪作响的声音。寒冷像朝阳升起时的黑暗一样消退,他被温暖的热意包围,只想一直这样睡去。
不,不能。
我得醒过来。他想,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
九骨,你在哪里?
挣扎的手被轻轻握住放回毯子里,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房间、四壁、窗户和窗外巨大的女神像。
比琉卡一下惊醒,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古都神殿的塔楼。
怎么回事,他还是被抓回来了?九骨呢?
他伸手触摸自己的脸,五官健全,眼睛渐渐适应了光亮,鼻子能闻、耳朵也听得见。他张开嘴,发出的声音虽然嘶哑却也不见异常。
“九骨……”
“他正在另外的房间休息。”回答他的是个年轻祭司,和比琉卡见过的所有祭司都不同,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温和腼腆,说话时总是微微低着头,嘴角流露着温存柔和的微笑,漂亮的蓝眼睛里没有半点敌意和警惕。
“我要见他。”比琉卡掀开毯子,他要去确认九骨的安危,还要知道在自己昏迷之际,地底迷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可以,聆王大人,但是你们都十分虚弱,西利奥大人建议这几天最好卧床静养。”
“谁是西利奥?”
“西利奥大人是神殿的医师长。”
“我没有病,我要见九骨。”
“请稍等。”
比琉卡以为他会继续阻止,甚至叫来神殿骑士把他按在床上套上枷锁。他做好了反抗的准备,然而那年轻祭司却只是拿来一件厚厚的深灰色羊毛外套,一双看起来就很暖和的皮靴。
“外面很冷,请不要着凉了。”
比琉卡将信将疑地望着他,对方也坦然真诚地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
“尤兰·埃利西斯。”
“我没有见过你。”比琉卡拒绝了要帮助他换衣服的仆从,自己穿上羊毛外套和靴子。真暖和,羊毛粗糙的手感令人安心,靴子大小刚好,看起来是簇新的。比琉卡穿戴整齐,虽然还有些疲惫和眩晕,但抵不住那颗想飞到九骨身旁的心。
尤兰穿着祭司的白色长袍,十分自然地跟随在他身边。
比琉卡问:“你不冷吗?”
尤兰只是微笑。
房门外没有守卫和神殿骑士,空荡荡毫无防备。比琉卡忍不住想,如果现在他一路跑出去,跑出神殿,跑出幽地,会不会有人拦住他?
“我来带路,聆王大人,请跟我来。”
尤兰领着他穿过走廊,来到另一个房间门外。这里也没有守卫,难道神殿骑士全都在罪民渊薮中死光了吗?比琉卡狐疑地想,过往的一切让他不敢轻易相信别人,生怕其中又有什么料想不到的陷阱。
尤兰先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才把门推开。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比琉卡先看到躺在床上的九骨,一个穿着黑衣长靴,腰间挂着长剑的人站在床边。
“你干什么?”比琉卡冲上前去,可才刚跨到黑衣人身后,就被对方一把推开。
塞洛斯·达坦一脸冷漠嫌恶地望着他,问道:“你究竟喜欢这冒失的小鬼哪一点?”
比琉卡听到九骨在笑:“你不觉得很可爱吗?像一只随时都会扑上来闻你的小狼。”
“他只是闻你,但却想咬我呢。”
比琉卡的脸涨红了,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九骨身边问:“你伤好了吗?”
“好多了。”九骨说,“伤口有点发痒,我涂了药膏还喝了止疼剂,绷带也刚换上干净的,而且已经没有再发烧了。”
比琉卡把手伸进毯子里,找到他的手握住。
“你的手好冷啊。”这么说的人是九骨,比琉卡却不肯放开,直到自己的手被对方捂热。
“现在一样热了。”
塞洛斯问:“要我先出去吗?”
“留下来,我想比琉卡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那倒是,他总是有很多问题。”
塞洛斯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却任由比琉卡跪在地上。
他的姿态如此放松,全然不像身在敌人的地盘,比琉卡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神殿骑士都不见了,守卫也不在。”
“你大概能在训练场上见到几个。”
“为什么?”
“你跟他解释吧。”塞洛斯无奈地说,他还是喜欢珠岛那样不开口只用血之音歌唱。
“我来解释。”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比琉卡看到尤兰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对一位老者行礼。
费耶萨依旧是原来那身朴素的打扮和慈祥的面容,只是比琉卡打量他时,觉得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宽慰也添了几分哀伤。
“尤兰有没有照顾好你,孩子?”
比琉卡始终无法对这个温和慈爱的老人生气发火,更何况费耶萨并没有欺骗他,聆听仪式时九骨、赫路弥斯和夏路尔的确已经逃离了囚牢。
想到赫路弥斯和夏路尔,比琉卡的心中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重和悲痛。他开口询问,费耶萨摇头作答。
“死者不能复活。”
“可是你的故事里,苦行者塔塞拉就复活了无数次。”
“那是远古时代的故事,塔塞拉死时第基斯人保留了他的躯体,即便不是完整的身体也是他的一部分,你的朋友和夏路尔一起坠入了先民之喉,已经尸骨无存,就算女神在世也无法将他们复活成原来的样子。”
“她说可以。”比琉卡想起树下女神对他说过的话,“她要我把她的生命带走,要我在灾厄之后让死去的人复活,她说……”
费耶萨的目光流露着无奈的感慨,比琉卡止住了后面尚未说出口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吗?难道那一切真的只是个错乱的梦?
“不要怀疑,孩子,那不是梦,但也不是真实。”费耶萨说,“那是只有你才能见闻的世界,一部分和你一样拥有远古血脉的人,充其量也只能听到只字片语,你却能走到他面前,和他如此对话。”
“他?”
“说来话长。”费耶萨看了看翘着腿,安然坐在椅子上塞洛斯,后者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于是他就像上次一样盘腿坐在比琉卡身旁。
“你大概听过关于巨大的黑鸟的故事。”
“听过。吟游歌手说,黑色巨鸟带来了灾难,也留下生命和灵魂。”比琉卡依稀记得这个故事,“他说这是古老的回鸣之书上写的。”
“回鸣之书上有很多故事,你知道这些故事又是谁写的吗?”
“一个叫奥洛维斯的人。”
“艾洛恩·奥洛维斯。”
“我不知道他的全名。”
“没关系,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人,或许最早关于黑鸟、灾厄、女神和死神的故事是他记载的,但之后的千年间数不清的人以他的名字填写着这本古老之书,所以可以说他们其实是一群人,写了不同的故事。”费耶萨说,“你会看到同样出自于回鸣之书中的故事总有自相矛盾的地方,那也不是艾洛恩·奥洛维斯的疯癫造成的,只是时间在流淌,记忆会消磨,故事也在不断地流传中丧失本来的面貌。”
“艾洛恩·奥洛维斯,就是那个第基斯巫师吗?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描绘魔法时代的故事,可要是他,那些故事就一定是假的。”比琉卡说,“他不会把事实写下来,不是吗?你说过他已经高于其他人,自己也犹如神一样存在。神永远不会告诉凡人真相是什么,即使对自己的信徒也一样。”
连罗德艾这样忠诚的克留斯信徒都会被虚假的故事蒙蔽,古都神殿的祭司对女神的起源又有多少了解?
“孩子,你能先告诉我,你在那片白光中看到了什么吗?”
“我看到女神。”
“所有人都看到了女神,或者说是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看到女神,但只有你进入了那个世界。”费耶萨问,“你看到她,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问她如何才能避免末日降临,她要我杀了她,她说自己不过是生命的容器,要我……”比琉卡把树林里发生的事告诉了费耶萨,塞洛斯和九骨也不发一言,安静地听着。
这个经历对任何人而言都过于离奇,只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过非凡的经历,因此谁也没有质疑他的话。
“你是个好孩子。”费耶萨打破沉默说道,“尽管这些日子里你受到了很多苦难,有人逼迫你去为众生聆听,甚至献身,我看到了你的反抗,可事到临头你还是没有忘记挽救这个世界。”
“我不是为了古都神殿去聆听,我只是……”
“你只是善良。”
“这个女神比你们懂事得多。”塞洛斯对费耶萨看了一眼,“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阻止这小鬼杀掉她呢?”
比琉卡也疑惑地望着费耶萨,他记得当自己握住那把漆黑的剑要杀死女神的时候,远古巨兽拼尽全力阻止他,最后是九骨抱住他,把他从“那个世界”中拉回来。费耶萨是什么时候来到先民之喉,又为什么要阻止他杀死女神接受万物的生命?
“因为那不是女神的本意。”费耶萨说,“你没有听错,女神是在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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