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梭伦同意他的见解,“腥红兄弟会想要拥有神之血的聆王,派特想报仇,他们是最好利用的秘密组织,若在城镇中减少对这些人的搜查和扫荡,会让他们有更多心力去追寻聆王对付神殿。”
“是的,大人,我会写信提醒提达学士。”
他们故意骑马走在后面,好避开被人听到彼此间的悄悄话。没过多久,乌有者的尸体出现在视野中。尽管梭伦已经做好目睹尸堆的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惨状震动。
草地间随处可见残躯断肢,血和内脏落在草叶和树干上,引来了树林中饥肠辘辘的野兽,原本还算完好的几具尸体也被啃噬得面目全非。
派特点起火把驱赶四周的野狼和鬣狗,不知道他的火把中放了什么药草,气味随着火焰飘散出去,很快就听不到低声的咆哮了。
“他们就把死人都丢在这里。”瘸腿掩着鼻子皱起稀疏的眉毛抱怨,“太惨了,乌有者难道不算他们的同伴?”
“乌有者只是工具。”派特说,“你听过有人把坏了的工具埋起来吗?”
小个子巨人踢了一下脚边的面具,那个失去面具的乌有者离他不远,火光映照下空洞的眼眶和凹陷的鼻梁看来比真正的骷髅还可怕。
“我要是被人变成这样的怪物,最好立刻就死。”
“那我会在死前把那些害我的家伙先杀了。”
“对,能杀几个就杀几个。”
“不过把他们弄成这种鬼样子的也不是神殿骑士吧,帕利欧说一个孩子要成为女神认可的聆听者要经过很多考验。”
梭伦对瘸腿的话深感兴趣,虽然兰斯洛的人民大多信奉万物女神,但在末世预言传开前,人们对古都神殿的聆听者知之甚少。腥红兄弟会热衷于研究神之血,那么对古都神殿、骑士和乌有者的事一定了解得比他这个国王多得多。
这时,树林中传来一阵鸟叫,声音清脆婉转格外动人。
派特向天空吹了声口哨,一只灰色羽毛的小鸟落在他肩膀上。这种小灰鸟,梭伦与派特同行的途中见过几次,是兄弟会眼线们用来传递消息的信鸟,派特总在看完鸟腿上绑的纸条后再决定下一步该走的方向。
“他们离开镣铐湖往南方走了,有可能会搭船去角尔或者罗南。”
派特放走小鸟,告诉众人今晚找个地方过夜,天亮后立刻赶路,尽快追上聆王。
“离这些怪物的尸体远一点。”小个子巨人说,“我不想睡觉时闻到血的臭味。”
“那就快走,把这里留给野狼。”
梭伦从地上捡起一个没沾血污的面具,想不到它这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表面光滑得像打磨过的贝壳,月亮底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这些真的都是孩子吗?”他忍不住问正撅着屁股往马上爬的瘸腿。
“当然了,只有没受过世俗沾染的孩子才有资格成为聆听者,像我们这样听多了酒馆和妓院婊子的淫荡笑话,怎么还有可能听得到女神的神谕。”
威克和多姆大笑起来,这两个老家伙,肯定没少听那种笑话。
梭伦把面具放回地上,也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他们渐渐远离尸横遍野的树林,直到风中再没有血的气味才在避风的地方升起篝火。
“聆王身边的保镖是这么残忍的人?”梭伦无法忘记刚才在树林中目睹的惨状,逃亡免不了杀戮,可面对手无寸铁的乌有者能毫不犹豫地斩杀也需要一副铁石心肠。
“他杀了我的朋友。”派特阴沉地回答。
应该是你的朋友先想杀他。
“我倒觉得可能他没那么残忍。”瘸腿挪到梭伦身旁说,“我们一直在追踪聆王的消息,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躲避,能跑就跑。这次杀了这么多人很奇怪,派特,好几十个神殿骑士都没能把他们抓住,只靠我们几个行吗?”
“难道你也像神殿骑士那样穿着黑羽甲胄招摇过市,还没有到对方跟前就让人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可是,提恩塞已经是我们之中最出色的用剑高手。”瘸腿忍不住提醒他,“恐怕那家伙的命不容易要。”
瘸腿穿着皮甲佩着剑,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像能上场杀敌的人,严格说来威克和多姆更不像,只有小个子巨人身手还算灵巧。这支队伍本来就很奇怪,不过腥红兄弟会有人研究神血、有人醉心邪典,队伍里出现几个怪人也不稀奇。
梭伦转开话题:“还是说说乌有者,那些孩子……”
“是怪物。”瘸腿纠正他,“不错,乌有者都曾是孩子,但他们和普通孩子又不一样。甄选从婴儿开始,古都神殿从成百上千的婴儿中挑选适合成为聆听之子的人……”
“那么多婴儿从哪来?”
“有些是虔诚的父母奉献给神殿,但大多数是各地神殿接收的孤儿。有的人无力抚养孩子,与其让他沦为乞丐和奴隶,首先想到的是凌晨时分把他送到神殿门外的空地上。这样等到神圣的初鸣钟声响过,祭司会打开大门把被遗弃的孩子捡去收养。”瘸腿说,“可是你们谁见过长大的孩子从神殿出来?没有,他们都被定期送往幽地,成了聆听者的候选人。”
“古都神殿如何从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中挑选聆听者?”
“聆听者都是神之子,神之子自然继承了女神创世之初留下的神之血脉,因此他们才能听到普通人无法听到的声音。这是所有相关圣典上明确说明的一点,众所周知,万物女神将生命平等地给予所有生灵,因此神之血脉不分贵贱。不管王族、贵族、平民、奴隶都有可能流着神血。当然,上等阶级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候选的。女神的孩子、倾听神谕的聆听者,如此殊荣最后都落在那些无父无母的弃儿头上,这简直是众生平等最好的见证啊。”瘸腿拔开酒囊的盖子喝了一大口,抹抹嘴角说,“挑选聆听之子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一罐血。”
“血?”
“对,不过那不是普通人的血。一个被巧手工匠打磨得又薄又透明的水晶瓶子里装着有鸟一族的血。远古遗族的血也是神之血脉,有狼一族的血能看到万般幻象,有蛇一族的血奇香异常,但看和闻是不需要的能力,因此那个密封的水晶瓶里只装了鸟族的血。婴儿们被依次抱进存放神血的房间,能听到有鸟一族的血之音,并对此做出反应的孩子会被留下。”
“听不到的孩子怎么办?”
“强壮的可以培养成神殿骑士,柔弱的可以当仆从,这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不过幽地养不活那么多人,最终多余的孩子还是会被处置掉。”
“处置是什么意思?”梭伦几乎快忍不住嘴角的扭曲了,布兰修法适时代替他追问。
“不知道,总之他们就是有办法让没用的东西凭空消失。”瘸腿说,“这样神圣的使命已经延续了几千年,从上一次末日降临到现在,每一代的最高祭司都在重复前任的职责,从无数婴儿中挑选、培养聆听者,以便为下一次末日到来做准备。不过这么久了,他们也没有找到一个能听到神谕和遗言的人,或许聆王真的只有在末日将近时才出现吧。”
他醉了,说的却都是实话。
梭伦心想,没准他是个真正的学者。
比琉卡没找到月亮,夜空中也看不到云。
“塞洛斯睡着了。”九骨来到他身旁坐下,“珠岛陪着他。”
“我以为塞洛斯不用睡觉,就像以前的你。”
“以前我一个人在荒郊野外不能睡得太死。”
九骨分给他半个刚熟透的石榴,是珠岛在树林里找到的。一粒粒饱满的果实像宝石一样剔透,比琉卡吃了几粒,滋味又酸又甜。
“珠岛说他和塞洛斯要一起去角尔找波艾之木,不是有意跟着我们。”
“我知道,塞洛斯一直在等着和我们岔开。”
然而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蓝波港,无论去角尔还是罗南都很难避开彼此。
“好奇怪啊,人为什么会互相吸引呢?”比琉卡说,“珠岛想不起以前的事了,他说多龙领主没有虐待他,甚至应该算是在保护他。可他故意弄伤自己,一有机会就想办法跑出去,哪怕知道走不了多远又会被抓回来。”
“你们聊了那么多。”
“珠岛很高兴有人能听到他的话,他说塞洛斯有时也会懂,只是不像我这么准确。”
九骨侧过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担忧,可比琉卡也向他看时,他就微笑起来。
“珠岛告诉你塞洛斯到底是什么人了吗?”
“塞洛斯是多龙领主的部下,但不是受封的骑士。”
“他看起来确实不像骑士。”
九骨并不是指他杀了那些手无寸铁的乌有者,相反,骑士有自己的荣耀和职责,会为宣誓效忠的君王、领主服务。战场上只有信仰和意志,正邪善恶都是相对而言。
可塞洛斯不是骑士,他的行为无疑已经背叛了多龙领主。九骨从他警惕的双眼中看到孤注一掷的决心和破碎的伤痛。
他经历过什么?
九骨无法像比琉卡倾听珠岛的心声一样读懂这个外表冷漠的人内心的想法,可塞洛斯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令他深感熟悉。那是行过地狱和战场的死气,是与死神擦肩而过才会沾染的气息。
他可能已经死过了,很久很久以前,因为太久,以至于他以为自己还活着。
不知为什么,九骨看到他时,总会忍不住想起那一小截染血的脐带——那原本是生命的连接,却成了死亡象徽。塞洛斯的记忆中也有这样的画面吗?或许更惨烈,让他以冷漠的双眼封印内心,再把伤痛当成解脱。
无论如何,没有塞洛斯的突然闯入,没有他毫无怜悯之情地果断斩杀,他们很难逃脱这么多神殿骑士和乌有者的围剿。
九骨总在避免杀人,尽量只让对方失去战斗力,但能留下生命。可是现在战火已经变得灼热,离末日预言越近,对手的围攻越凶猛。他丝毫不怀疑到了迫不得已的那一天,这些受命于古都神殿的骑士会不惜伤害比琉卡来达到目的。一只手、一条腿,甚至是眼睛,只要还能听,他就是女神的聆王。
最令九骨担忧的是,比琉卡似乎真的拥有这样的天赋,竟然能听到有鸟一族的血之音所表达的含义。
这到底是为什么?
比琉卡终于发现九骨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他抬起头问:“我有什么不对吗?”
“你对极了。”九骨说,“你要一直相信自己是对的。”
他吻了他的眉间,嘴里还留着石榴清甜酸涩的滋味。比琉卡仰头避开,挺起身居高临下地吻他的嘴唇。九骨有意迎合,他又假装后退,两人一起从并不陡峭的小坡上滚到树下。
比琉卡解开自己的轻甲,让九骨温暖的双手从棉布衣物下搂住他的腰。
他用亲热的气息和颤抖的身心迎接九骨,九骨也以同样温柔热情的力量去爱他。
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拥有彼此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所有声音也都成了头脑中的一片空白。外界的干扰太多,能浑然忘我又是多么幸福。
比琉卡把双手放在九骨的脸颊两侧,认认真真地凝视他的眼睛。
“你有没有喜欢过女孩?”
“什么样的喜欢?我确实遇见过十分可爱的女孩。”九骨的手指在比琉卡散落的头发中穿梭,回忆自己仅有的几次和旅途中的女性相遇的事,“有个女孩说愿意陪我一起旅行,在我离开的那天,她准备好行李,在启程的必经之路上等待。”
“后来呢?”
“她的母亲用眼泪和沉默留住了她,旅行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可很少有人能下决心永不回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牵挂,喜欢只是人生之路上微不足道的感情。”
“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比琉卡的嘴唇落在他鼻尖上,轻轻一吻就分开,“不过总有一天我们可以走回头路,我们可以想去哪就去哪。”
“你想去哪呢?”
“我想回狼息谷看望洛泽,想和纳珐一起打猎,可以和她比一比射箭的技巧。”
九骨微笑着问:“你想在洛泽面前出风头吗?”
“我要让他知道,我不再是小朋友了。”
“是啊,哪里都不小了。”
他们心中都有忧虑,只是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提起末日预言。
第二天,塞洛斯终于答应和他们一起出发。之前和神殿骑士的混战中,他们失落了一匹马,塞洛斯想拉珠岛上马时,小鸟却爬上了比琉卡的马背。这个举动惹来塞洛斯从鼻子里发出的冷哼,可终究没有反对。他独自往前走,九骨慢慢赶上和他并排而行。
“比琉卡很喜欢珠岛。”
塞洛斯的目光落在前方的小路上,只用左手拉着缰绳。
九骨以为他不会轻易开口,谁知塞洛斯却在一阵沉默后说:“有鸟一族就是因为被所有见到他们的人喜欢才灭绝的。”
“人都有贪婪的一面,面对珍贵之物难以抵挡诱惑,流露出内心的邪念是常有的事。”
塞洛斯当然明白人性的贪婪和邪恶,可以说,曾经的他就是依靠这些隐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贪欲和邪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若非贪婪,山贼盘牙和他的同伙怎么敢凭手中粗糙的武器去伏击全副武装的神殿骑士?若非有邪念,那些沿路的土匪又怎么能喊出“女人是大家的”话来。
还有战场上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天他为什么如此频繁地回忆过去,原本早已模糊的印象也越来越清晰,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事一样。
塞洛斯握紧受伤的右手,要是肮脏丑陋的往事也能像伤口周围的腐肉一样割掉就好了。
九骨看了一眼隐隐又开始渗血的绷带说:“伤痛就是越在意越难受,但是强迫自己遗忘也无济于事,只有真正被更重要的事转开注意才会慢慢淡忘。”
塞洛斯又从鼻腔发出了一声冷笑:“看来你受过很多伤啊,难道不知道伤痕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吗?尤其是那些差点要了你性命的重伤,就算侥幸痊愈也会留下一生都磨灭不了的丑陋伤疤。”
“是啊。”九骨说,“伤痕不会消失,但痛苦会因为伤口愈合而减少。我听比琉卡说,珠岛告诉他鸟族的记忆是互相传承的,一个人的痛苦会由血之音传递给所有族人。我不知道有鸟一族曾经多繁盛,有多少鸟族生活在巨树上,可要是他们灭绝于人们对血之音的渴求和贪婪,那么割血而鸣的痛苦记忆应该也会留在珠岛的记忆里。你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有没有感觉到他内心对非其族类的憎恨?”
“我不知道。”塞洛斯冷漠地回答,“我是普通人,不像那小鬼可以听到血说的话。”
“那你想不想知道珠岛怎么说你?”
塞洛斯沉默。
灰檀木心血来潮想靠过去亲近一下他的马,九骨轻轻扯了扯缰绳把它拉回来。
“你想知道的时候去问比琉卡,他会告诉你。”
塞洛斯一脸并不想知道的神情。
九骨问:“前面的岔路,去蓝波港哪条更安全?”
“你想避开神殿骑士就走左边,骑士大人不爱走小路,不过树林里到处是强盗和匪徒,说不定还有陷阱,小心你的马。”
“神殿骑士人数不少,比佣兵和匪徒更惹眼,想要悬赏的人总在他们周围转悠。相比之下,打劫的强盗更好对付。”
“杀起来也没那么容易手软,对吗?”塞洛斯说,“神殿骑士是武器,乌有者是工具,要是你不想一直被追踪,遇上了就先杀掉那些怪物。”
“有人告诉我,乌有者都是十几岁的孩子。”
“我知道,但我不想知道。”塞洛斯说,“这些孩子把你逼到绝境,你会不会动手杀了他们?”
他认为这是个难题,要拷问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最好就是这样非此即彼的抉择。
九骨毫不犹豫地回答:“会的。”
“那时候他们就不是孩子了?”
“我有需要保护的人。”九骨说,“在我还有余力的时候,我会考虑尽量不杀人。”
他有自己的决断,也没有高人一等地去责备塞洛斯挥剑时的冷酷残忍,他们都有需要保护的人,明白生死瞬间没有两全。
“希望你意识到自己没有余力的那一刻还来得及杀人。”
塞洛斯若无其事地骑着马继续向前。
那就是聆王。
赫路弥斯第一次看到悬赏令,画像上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和夏路尔差不多大的年纪。
是啊,只有内心纯净无垢的孩子才能成为神之子,哪有形同枯槁的老不死继承神血的道理。赫路弥斯撑着头,凝视那张画像,想象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站在神圣高台上宣称自己是女神之子的滑稽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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