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这芒刺般的视线,比琉卡忽然回过头来和他四目相对。
“塞洛斯……”
陌生人震惊地瞪着他。
“是你的名字吗?”比琉卡问。
塞洛斯用剑撑住身体,似乎想站起来质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他告诉我的。”比琉卡望着坐在一旁的人。
“撒谎,他根本不会说话。”
“他会。”
“我从来没有……”
比琉卡打断他:“你知道他会说话,只是说话的方式和我们不同。他是远古遗族的后裔,是有鸟一族的幸存者。就是因为鸟族的血像天籁一样会歌唱、会说话,所以你才要不顾一切地杀死乌有者,对吗?你怕他们听到他的血之音,怕他也变成古都神殿的目标,既然拥有神之血,这样的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塞洛斯握剑的手稳如磐石,目光却有了动摇。
他只有偶尔通过珠岛流血时的血之音才能依稀听到他的心声,而且往往是在自己情绪不稳,甚至神志不清的时候。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但能在清醒的情况下听到珠岛内心的声音,竟然还能如此准确地说出他们的名字和来历。难道他真的像悬赏上说的,是能听到神谕的聆王人选吗?
“你们想干什么?”塞洛斯生硬地问。
九骨同样对比琉卡的话感到意外。他一直相信有鸟一族存在于世,否则就无法解释在多龙城外听到的那一声美丽乐音。枯女达灵说,那是只要听过后就终生难忘声音,除了传说中有鸟一族的血之音外,再不会有别的来源。
“我们不会做什么。”九骨说,“我们有自己要去的地方,不同路的话确实应该各走各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和有鸟一族在一起,但是如果你要保护他,最好先照顾好自己。右手不能挥剑,再伤到左手更危险。”
塞洛斯沉默不语。
九骨站起来回到比琉卡身边。
比琉卡轻声说:“他不记得自己原本的名字了,发现他的人叫他珠岛。”
“珠岛不是多龙北方的小岛吗?”
“嗯,他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九骨几乎可以确定当初在赤里的多龙城外听到的血之音就是眼前这个有鸟一族受伤流血而响。命运总在不经意间让人们相遇,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比起难以预测的未来,此刻他更关心比琉卡与有鸟一族的交谈。
“你真的能听到他心里说的话?”
“真的,我也不明白。”比琉卡说,“那好像不是声音。刚见到他时我只能听到歌声,像一种比古都语更难懂的语言,后来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忽然听懂了。”
九骨看着他,这就是古都神殿想得到他的原因。如果他能与远古遗族交流,可以听到同样拥有神之血的鸟族的心声,那么是否意味着女神、远古先贤以及末日预言都非神殿捏造的谎言?
“他还说了什么?”九骨问。
“他说谢谢,因为你替塞洛斯治疗手伤。”比琉卡说着,不由自主地往那个铁一般的护卫望去,似乎担心自己的悄悄话被他听到。幸好塞洛斯只是普通人,虽然对他和九骨凑着耳朵低声说话流露出不耐与反感,但终究还是不能听到谈话内容。
“他好美啊。”比琉卡忍不住赞叹,“真像一只漂亮的鸟儿。”
九骨也惊讶于有鸟一族非凡的美貌,然而美丽和柔弱只会带来灾难,要不是有塞洛斯保护,恐怕他早就落在匪徒手中,下场未必会比成为某个领主贵族的宠物好多少。
珠岛安静地坐在塞洛斯身旁,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温柔和依恋。
离天亮还有不少时间,比琉卡把毯子给九骨,自己专心地守望着漆黑的山谷。
他发现塞洛斯一直没有合眼。经历了那么痛苦的治疗,他非但没有虚弱到昏睡,反而还有余力打起精神警戒,毅力令人钦佩。
珠岛也没有入睡,一切安静下来之后,他慢慢挪到比琉卡跟前。塞洛斯想阻拦,但忘了自己手中还握着剑,一愣之下珠岛已经离比琉卡只有一步之远。
黑暗中,鸟族的双眼闪动着月光下湖水般的晶莹,比琉卡忍不住问:“你想要什么吗?”
他试图把自己的毛皮毯给他,珠岛却摇了摇头。
比琉卡认真倾听,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望着对面的塞洛斯。
“珠岛说不想看到你受伤。”
塞洛斯冷冷地哼了声,他对比琉卡能听到珠岛内心之声的话将信将疑,但又生性多疑,远远不到能全盘接受地步。
比琉卡继续说:“他喜欢你,你说要送他回家。”
塞洛斯情不自禁地对珠岛看了一眼。是的,他说过要送他回去,让他能重拾自由,可那并不值得感谢。说到底,当初把他从鸟笼中放出来的动机也只是为了完成领主的命令,把他送入另一个牢笼罢了。
“他什么都知道,所以如果你继续这样不顾一切地摧毁自己,他会很难过。”
“我有自己计划。”
“珠岛还说,你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把所有食物都给了他。”
比琉卡拿出自己在小镇上买的面包和肉干。
塞洛斯说:“我不饿。”可是随着拒绝而来的却是从腹部响起的一声饥饿的咕噜声。
沉睡中的九骨不动声色地笑了。
第二天清晨,天色还没有全亮,比琉卡和九骨打算继续赶路。
塞洛斯最终还是没有吃比琉卡递来的食物,但珠岛将它们包好收藏起来。
“他是个性格刚硬、自尊心又很强的的人。”九骨说,“有珠岛在身边,他会慢慢软化的。”
“我们真的要和他们分开走吗?”
“你不能强迫别人同行。”九骨伸手揉他一夜未睡的倦容,把他有些凌乱的头发梳理在一起。
“可是我担心,塞洛斯受了伤,保护别人比保护自己更困难。”
所以他才不顾一切地学习射箭和剑术,不愿把保护的责任和重担压在九骨一个人身上。
九骨——那个什么都想学的孩子,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他和我们在一起未必安全,乌有者和神殿骑士的目标是你。”九骨说,“虽然有鸟一族也有神之血,但相较之下跟着我们更危险。”
提起乌有者,比琉卡又想起昨晚塞洛斯片刻间杀死那么多人。他是铁石心肠,那些被迫成为工具的乌有者也令人唏嘘。无论如何,塞洛斯替他们做了决定,这么一来,聚集在镣铐湖附近的神殿骑士暂时没有能够准确追踪他们的耳朵了。
为了尽快摆脱追兵,九骨和比琉卡马不停蹄地赶路,日落时分,虽然已经看到远处有炊烟升起,却还是决定在树林里过夜。
“他们还在后面。”比琉卡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马蹄声,是塞洛斯和珠岛。
“不找上来就当没听见吧。”九骨把比琉卡盛到他碗里的肉又分给他一点。
比琉卡捧着木碗喝汤,肉是他沿途在树林里抓到的野山鸡。
“有鸟一族会吃鸡肉吗?”他忽然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
九骨忍不住笑了:“要是他们赶上来,你可以问一问。”
“我看到洛泽的屋子里有狼皮做的毯子。”比琉卡说,“他们不是狼吗?”
“有狼一族不是狼,所以有鸟一族也不是鸟,他们只是有别于我们的另一种种族。”
比琉卡回想梦中三只巨兽的姿态,说他们不是狼、鸟和蛇实在没什么说服力。然而他所认识的洛泽、纳珐,还有镣铐湖小岛上的湖中夫人,都是人类的模样。生命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他和九骨都无从知晓。
“你觉得塞洛斯是不是个危险的人?”比琉卡接着又问。
“我和你一样,只和他认识不到一晚,能说的都只是猜测。”九骨说,“他杀人果断,既不犹豫,事后也没什么负疚心,好像早就习惯了做这些事。”
那些猝不及防被杀的乌有者,恐怕还没感到恐惧和疼痛就已经丢了性命,比琉卡不知道这对他们来说算好事还是坏事。他不愿像没有感情的工具一样活着,但也无法替他们决定死是最好的解脱,唯一一个死在他剑下的乌有者给他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阴影。他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样狂热的信仰才能让一个人宁愿抛弃生命也要把素不相识的人拖入深渊。
“珠岛以地名命名,证明他归多龙领主所有。有鸟一族早已在传说中灭绝,能有一个幸存下来就是奇迹,我看他多半是从多龙城逃出来的。”
九骨把自己在多龙城外的见闻告诉比琉卡,包括骑士队押送的马车,滴血传来的乐音,以及枯女达灵的故事。
“那时我还没认识你。”比琉卡想的却是这一点。
“你在城里偷东西。”
“我没有。”比琉卡忽然笑了,凑到九骨面前看着他的侧脸说,“其实你一进城我就发现了,我一直跟着你。”
“是吗?”九骨故作意外地问,“为什么?”
“我想知道敢独自面对一整队神殿骑士的是什么人。”
“那你躲在小巷里也不是偶然了。”
比琉卡在他脸颊上一吻,九骨就用一种近乎溺爱的力量搂住他,希望能给他永远的安全和庇护。
马蹄声在远处停止了,比琉卡把剩下的肉汤留在火上,和九骨一起靠着树休息,没过多久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
珠岛裹着那件能挡风遮雨的旅行斗篷来到篝火旁,用放在一旁的小木碗盛了碗肉汤,小心翼翼捧着碗又消失在树林里。
比琉卡放下心,知道即使塞洛斯不愿接受他们的帮助,珠岛也会说服他。
天亮后,九骨将烧剩下的篝火扑灭,看到空了的小锅边放着洗干净的木碗。
他们收拾行李,沿着落星内海沿岸的树林往蓝波港前进,身后的马蹄声始终没有远去。
到了晚上,比琉卡在树林里寻找猎物,发现了树下的塞洛斯和珠岛。
塞洛斯比前一天更憔悴,眼窝凹陷,消瘦的脸看来令人担忧。
比琉卡大着胆子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感觉到他苍白皮肤下滚烫的热度。
“他发烧了啊。”比琉卡对珠岛说,“是伤口发炎造成的,他必须马上换药。”
珠岛向他求助,比琉卡把弓箭交给他,自己背起昏睡不醒的塞洛斯。
这家伙比想象中轻一点。
比琉卡背着伤者回到九骨身边,让九骨查看他的伤势。
塞洛斯的伤口没有恶化,九骨用酒擦洗后换上新的绷带和药草,再把退烧药混在水中迫使他喝下去。
“让他好好休息,高烧退了就会慢慢好起来。”九骨说,“要弄一点吃的。”
比琉卡说:“我去树林里找。”
他转身想走时,珠岛跟了上去。
“我要去打猎,你也去吗?”比琉卡问他,有鸟一族点了点头。
比琉卡提醒他要小声点,以免惊扰猎物。走进树林后,珠岛拉着他一直往深处走,直到一片茂盛的野莓丛前才停下。
比琉卡没有见过这么多野莓,每一颗都饱满多汁。他摘了一个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液让他开心地皱起眉。
珠岛摘下兜帽,把长袍当做篮子摘取野果。比琉卡听到附近的响声,转身去追林间觅食的动物。
最后,他提来一只几个月大的小野猪,珠岛则摘了满满一怀抱的野莓和蘑菇。
九骨挨个辨认蘑菇的种类,珠岛带回来的都是没有毒性的美味佳肴。或许这是远古遗族的特长,就像有狼一族擅长狩猎与战斗一样,有鸟一族也拥有非同一般的与自然相处的能力。
比琉卡把洗干净的野猪用刀割成小块,和蘑菇放在一起煮成肉汤。虽然他更喜欢塞了水果和香料的烤乳猪,但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会对塞洛斯的伤势有好处。
汤还在滚烫的锅子里咕嘟冒泡的时候,塞洛斯醒了。如此憔悴的情况下,他看起来依然神情冷漠,连自己的生死也不太关心。
发现九骨和比琉卡在面前,塞洛斯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找自己的剑。
“你在发烧。”九骨告诫他,“最好不要连夜赶路。”
比琉卡盛了一碗热汤,想了想交给一旁的珠岛。
塞洛斯的头脑昏昏沉沉,第一个念头是想说自己并不是跟着来的,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九骨和比琉卡就走远了,坐到篝火对面,两人一起用剩下的那个木碗喝汤。
塞洛斯纵然有满腔不满也无处发泄。
自从懂事以来,他始终是个独行者,哪怕后来投入多龙领主麾下也依然游离于世人之外。他以为自己既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帮助,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难题。
他以一个孩子的柔弱身躯在残酷的战场上存活,从此之后再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正因为如此,塞洛斯没想到获得了想要的一切之后还会沦落到比童年更凄惨的境地,和受伤濒死相比,更难忍受的是受人恩惠施舍。
珠岛捧着碗舀起一勺肉汤笨拙地送到塞洛斯嘴边。鸟族没有照顾别人的经验,但也知道对待病人应当尽可能温柔小心。
对于这份充满善意的体贴,塞洛斯不知如何拒绝。
“蘑菇和野莓是珠岛采的,我打了野猪。”比琉卡说,“你可以只喝蘑菇汤。”
塞洛斯瞪着他,眼前却是珠岛举着木勺热气腾腾的浓汤。
许久,珠岛也没放弃喂他喝汤的举动,塞洛斯终于在他的坚持下妥协了,张开嘴由他把木勺送进来。
温暖而浓郁。
一股奇妙的热意充盈在体内。
有了第一口,接下去就好办多了。
塞洛斯从珠岛手中接过碗说:“我自己来。”
他不再顾忌旁人的眼光,说服自己需要恢复体力,更需要让伤势痊愈,只有这样才能把珠岛送回故土。
他已经耽误很久了。
塞洛斯一口气喝完汤,把空碗交还给珠岛,理直气壮地说:“我还要。”
他们让开道路,好让身穿黑衣黑甲的骑士通过。
梭伦望着这支骑马而来却气氛阴沉的队伍看了一会儿,这不是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骑士,即使他们尽量做出挺拔得体的模样,折损的武器和甲胄也无法掩盖失败的事实。
这就是神殿骑士。
在王都路因的神殿中同样有黑衣骑士驻守,国王对其印象至少还带一些神圣的遐想,毕竟这些守护女神的骑士来自幽地古都,除了坚守骑士守则之外,也代表了神圣的意志。
可是,眼前这些铩羽而归的骑士实在无法与神圣这个词联系在一起。等他们经过后,派特忧虑地说:“这么多神殿骑士在这里,我们的对手变多了,闻风而来的家伙很快会把这里挤得密不透风。”
“听说一支神殿骑士队中至少会有一个聆听者引导方向。”梭伦问,“我怎么没有看到?”
“确实奇怪。”派特说,“没有乌有者的神殿骑士和瞎子差不多,消息还不如那些混迹在酒馆里的醉鬼灵通。”
国王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去的背影,他们中有不少人受了伤,以神殿骑士的身份和规模不该有不长眼的土匪主动为敌,那么他们因为什么而受伤?
傍晚时分,派特带一行来到镣铐湖南岸的锈链树林深处,看到被马蹄践踏过的草丛中有斑斑血痕。派特让小个子巨人和多姆沿着血迹去查看,没多久两人就匆匆忙忙地跑回来。
“很多死人。”小个子巨人说,“太可怕了,尸体都像骷髅一样。”
“什么?”派特诧异地问。
“死的是乌有者。”多姆翻了翻白眼,“那里有很多乌有者的尸体。”
这真是咄咄怪事,不过总算找到神殿骑士的队伍中没有乌有者随行的原因。
于是派特亲自去看,梭伦和布兰修法也跟着去了。
“大人,场面会很不堪。”侍从以只有近在身旁的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提醒国王。
“我知道,尸体肯定会有点不堪,可要说一个国王连真正的战场都不敢见,恐怕最出色的歌手也歌颂不起来吧。”
“这不是战场。”布兰修法说,“可以预见是屠宰场。古都神殿的对手专挑乌有者来杀,目的显而易见。”
“能在这么多神殿骑士的围剿下杀光乌有者,这个对手是十分厉害的角色。”
“是的,大人。我想见见那个悬赏上提到的聆王的保镖。”
“见到他,然后呢?”
布兰修法反问:“大人,您希望哪一方取胜?”
梭伦微笑着说:“你让我以国王的身份回答,我希望他们两败俱伤。可要是只问你的童年玩伴索恩,那我只想看以一己之力挑战神权的那方赢得胜利。”
“这么说,无论如何您都不希望神殿占上风。凭一己之力挑战神权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办到的事,我们得确保聆王不落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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