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几步,周律初来迎他们了,他先是喊了一声兰姨母,又叫了一声哥哥,梅晞光奉上礼物,还伸手摸了摸周律初的头,道:“长高了不少。”
兰秀娘差点笑出来,人小鬼大,晞光才比律初大几岁,就有长辈样了。
她自知儿子在弟弟面前不愿舍了面子,努力憋笑装不知道。
律初跑到兰秀娘跟前,牵住她的一只手,仰着头高兴的看她:“兰姨母,我娘不能亲自来迎接,请不要怪罪哦。”
他这可爱的模样让她不由得想起晞光小时候,黏黏糊糊,虎头虎脑,活泼好动。
兰秀娘忍不住伸手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律初竟还闭眼享受起来了,兰秀娘母性泛滥,直接将律初抱了起来,像抱小婴儿一样,托在臂弯里摇了摇,律初小脸红扑扑的,咯咯直笑。
忽的,兰秀娘觉得衣袖有一点阻力,回头,便看到了晞光略带斥责的委屈目光。
她好像犯了大忌,晞光从小便不喜欢她抱别人家小孩,时间久了,她都忘了。
兰秀娘连忙收起笑来,将律初放下,干笑两声:“娘看律初实在太可爱了,像晞光小时候,所以才……走吧走吧。”
她边走边解释,但晞光一直没吱声,目视前方,显然也没原谅她。
直到到了程锦束的院子,兰秀娘发觉这儿和外面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国公夫人的院子太精致了,连园子里的花都是精心裁剪出来的形状,她也约莫懂了些花艺,这些花若是请人来养护,可不便宜,就是相府,也不曾在花艺上这样用力。
周律初发现了兰秀娘的注意点,介绍道:“我娘唯一的爱好便是看看花草,爹便让人特意栽种了。”
兰秀娘心想,这柱国公真是极爱他这续弦的,只是爱看,就……
门正开着,从里面款款走出一个紫衣妇人,虽看不清面容,却可以见她个子高挑修长,身材瘦削,行动之间有些摇摇欲坠,没什么力量,印证了她确实在生病。
程锦束有些害羞的到门口来迎人,她想走出去,又不敢,驱侍女出去迎接,她则紧张的站等。
同样紧张的还有兰秀娘,进京以来,不管是皇后公主贵妇千金,她见她们还没有这样紧张过,没由来的。
“夫人,我带晞光前来拜访,之前我们夫妇回乡,多亏夫人照料,这是一点心意。”
她从荷香手里拿过一个红木漆盒,递了出去。
与此同时,程锦束也怯怯出来,边走边道:“不好意思,我有些怕,没能亲自迎接,实在失礼。”
里面有些暗,兰秀娘一时眼睛还未适应,微笑着等待看清她的真容。
声音真好听,就是怯生生的。
一只柔胰扶住了漆盒,而程锦束那张脸也在兰秀娘面前完完全全的显现了出来。
只看一眼,兰秀娘脑袋“嗡”的一声。
她长得好像她娘!
那一瞬间,兰秀娘手中失了力,程锦束也被她吓了一跳,失手没扶好漆盒,漆盒落地,里面的东西掉落满地,几颗圆润硕大的南越珍珠蹦蹦跳跳,蹿到各处缝隙。
“对、对不起。”程锦束接着便蹲下去捡东西,眼泪飞了出来。
律初见状,也跟着他娘一起弯腰捡东西,还安慰程锦束:“娘,没关系,不小心而已,丞相夫人不会怪你的。”
晞光看着娘,心里也有几分怪异,跟律初一同蹲下来捡。
兰秀娘心里狂跳,她不断的想面前这个人跟她娘好像,虽然当年她娘离开时她才十岁,但形貌她不会忘记。可理智又告诉她,这不可能的,娘不会这样病弱,也不会成了柱国公夫人。
她小时候,可是见过娘一次提四桶水,力大无比,而且,娘还说她是个将军。
再说,十多年过去了,她娘大概率已不在世上。
不可能的,不会是的。
不要吓到柱国公夫人,她是个病人。
兰秀娘劝慰自己,也蹲下来,伸手握住程锦束那双冰凉刺骨的手,将她带起来,勉强一笑:“不好意思,程夫人,是我失态了,我看到夫人的面容,想起了我的母亲……”
程锦束抬着泪眼看她,“是这样么,你母亲……”
“她不在了。”
无论是哪种意义上的不在。
程锦束低头:“对不起。”
“不不不,是我对不起你。”
两人这才双双落座,独留下两个小孩在地上各处捡珍珠,不亦乐乎。程锦束小心谈起之前两人交流的乡野之事,兰秀娘却看着她那张脸,忍不住的出神。
像,还是好像。
她终于忍不住问:“不知程夫人今年贵庚?”
“大概三十多岁吧,我记不清了。”程锦束微微皱眉,像是在苦思冥想。
周律初小声解释道:“兰姨母,我娘她记忆力不好了。”
“不好意思,我……”
“没关系。”程锦束忽然伸手按住了兰秀娘的手,有些急切道:“我喜欢你问我,跟我说话,我们说什么都行。”
她又对律初道:“律初,你和晞光出去玩会吧。”
两个小孩子双双告退。
听到她的年纪,兰秀娘有些失望,三十多岁,不可能是娘,她都已经二十有六了,她娘该四十多岁才对。
或许程夫人只是因为生病才显得年龄大些。
两人谈起了之前纸上聊得那些,意外的和谐,程锦束也不显得那般拘谨了。
“我好像到过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门前有一条小溪……”
程锦束在描述她的梦境,这却让兰秀娘心里突突的,这不就是……她的家吗!
可好像大部分的村居都是这样。
她脑子乱乱的,已经听不清程锦束在说什么,她在脑中极力搜刮着对娘浅薄的记忆,还有从爹那儿得知的。
她十岁那年,娘突然消失了,她哭的不行,问爹娘在哪里。
那时爹只道:“你娘出远门去了,兴许过两日便回来,我们去村口等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在她不断的追问下,她看到爹哭了,他轻轻说:“你娘要很久很久才回来。”
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但她看着爹依然问诊看病炮制药材,那些之前娘做的事,也都由他揽了过来,并未让她察觉到异常。
她使劲擦干眼泪,告诉自己:娘都不要爹和她了,她干嘛还为她哭,她恨她。
后来,这恨也淡了,她已经习惯了没有娘的日子。
直到爹死的那日,他用力的握着她的手,老泪纵横的向她说了几句遗言。
最后一句便是:别恨你娘,她有苦衷,若是往后你能再见她,告诉她,我理解她,她的选择没错,我,一直在等她。
她哭的稀里哗啦,原来爹到死都是想着娘的,这是他平生最后一句话,给了他最爱的人。
可是娘明明那么坏,抛弃了他们父女二人,爹为什么还爱着娘呢。
兰秀娘忽然道:“程夫人,你知道兰以繁这个人吗?”
程锦束慢慢消化这个人名,“兰……以繁,是谁?”
“是我爹。”兰秀娘笑了笑,释怀了。
是啊,天下哪能有这般巧合的事。
她只是长得像罢了。
她跟娘的性格脾性完全相反。
兰秀娘起身,向程锦束行礼,抱歉道:“对不起,程夫人,今日是我失态了,没有顾及夫人病情,是我不好。此行是要感谢夫人,在我们夫妻二人离京这段时日,程夫人对我儿晞光多有照顾,我知道出门又在别人家中待几日,对程夫人是多么不适,所以,我真的很感激,日后夫人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必然相助。我先去找我相公了,今日多有打扰,请夫人歇息吧。”
兰秀娘状态实在不好,已聊不下去,她道完便往外走去。
程锦束站了起来,伸手欲要挽留,却什么都没留下,只有双目流下两行泪:她被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嫌弃了,她好差劲。
一直侍候程锦束的丫鬟春角见状,扶着她的胳膊:“夫人,丞相夫人可能误会了,夫人明明是高兴的,若是想交朋友,要主动些。”
程锦束看着春角,目露询问。
“夫人若是不想丞相夫人走,不若追过去说明心意。”
程锦束想了一会,使劲点点头。
她要去跟秀娘说,她并不介意,希望日后两人多见面,她很喜欢她。
兰秀娘一路混混沌沌的走着,陷在回忆里,丫鬟荷香也被她赶去找晞光。
在她印象里,娘真的好笨,比起什么都会的爹来说。
娘除了挑水,其他的家务活一概不干,带她的时候也总是毛手毛脚的,她没被她玩死真是万幸。
她有时候生气,觉得她娘什么也不会,比不上爹,娘就拍着胸脯说她是将军,带领千军万马杀敌的那种,她那时已经不小了,并不相信。
两人在山谷里玩,娘还在那儿给她演示了一套拳术,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娘后来又用草编了个小兔给她,她很喜欢,她又给她编了一大把。
后来她离开,兰秀娘甚至想过,她不是她亲生的……
周瑛去往花厅的路上,意外遇见了兰秀娘。
周瑛从未见过兰秀娘。
初见时她便有了猜测,问了丫鬟后确定了她就是。
“丞相夫人刚从夫人那儿出来,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事,都哭了。”
以往兰秀娘都在传闻里,多是些粗俗不堪的形容,今日一见,周瑛很是意外。
兰秀娘长得白净粉润,风鬟雾鬓,杏眼柳眉,打扮也不俗气,身上的首饰工艺精美并非凡品,藕荷色的长袖襦杉,搭配海棠红的襦裙,胸前还搭了一块米色碎花的裹胸,凸显丰腴胸脯。
周瑛不由得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干瘪瘪的,哪里还有半点女人的姿态。
如此,她有些厌恶自己非要穿一身女装出来了。
正要回去换时,她与兰秀娘已只有三人的间隔。
兰秀娘也看到了周瑛。
她见过她,所以认出来了,只是这次她一身女装,她再看看这条路,很快明白了什么。
周瑛,对她相公还未死心。
听闻梅清臣来,特意换上女装吗。
周瑛也得以近距离观察兰秀娘,这一眼,周瑛发现了一件事。
兰秀娘,竟然长得很像程锦束。
她不是个遮遮掩掩的性子,直言道:“你跟我母亲是什么关系,我觉得你们长得有点像。” 岂止有点。
周瑛忽的想起一些隐秘,程锦束刚来家里时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爹,后来,程锦束开始频繁与爹吵架,有一次雨夜,周瑛慌乱中回错了地方,到了程锦束的门前,听到她的嘶吼:“我已经有相公和女儿了,你为什么骗我说你是我相公!”
她当时听到这一句,震惊到手里的雨伞都掉在地上。
她本以为是程锦束不知廉耻跟着父亲回来的,毕竟刚将她带回时,她几乎时时刻刻缠着父亲,但真相竟然是父亲拐了别人的娘子,人家并不愿,甚至还有女儿,这……
她深知这是个绝不能说出口的秘密,连哥哥她都没有告诉。
但这依然解不了她对程锦束的恨。
而兰秀娘被她一个问句,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她只觉得程锦束很像她娘,但如果她也很像程锦束……这么多的巧合,刚才被压下去的情绪复起,她连跟情敌针锋相对的想法都没了,只想弄清楚状况。
“是吗,或许只是凑巧罢了,我刚才见她,她说只有三十多岁,可是真的?”兰秀娘不经意打探。
周瑛环胸,斜睨她一眼,“怎么可能,你看她满头白发也不像三十多,她脑子有病,记不清年岁。”
兰秀娘虽很欢喜这个答案,但周瑛的说辞让她心里不是很舒服。
“她有疾病非她所愿,她自己也不知道,你何必这样说她。”兰秀娘忍不住为她辩解一句。
周瑛不屑,“这病也是她自己找的,她如果当初没勾引我爹,也不会得这病。她约莫四十多吧,跟我娘的年岁差不多,当初她被爹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很大了,还有相公和女儿。”
“什么!”
兰秀娘脑中仿佛炸开一道霹雳。
又添一道巧合,她已经开始相信那个可能的结果。
周瑛看她的反应,再看她容貌,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莫非这世间之事就是这样巧,她喜欢的人的发妻,偏偏就是她后娘的亲女儿?呵,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有趣了。
她不介意再添一把火。
“丞相夫人有所不知,我这位母亲当年可是好手段,勾引了我父亲,我父亲为了她,把原配休弃,我娘被舍乱世而亡。她可不单纯,丞相夫人不要被她骗了。”
兰秀娘心脏仿佛被人捏住,呼吸都变得困难,如果程锦束真的是她娘,那就是说,当年娘抛弃他们父女,是为了另择高婿享福?
周瑛看着兰秀娘的脸色苍白,心里闪过一丝爽意,就算兰秀娘不是程锦束的女儿,知道这些,兰秀娘也不会再跟程锦束做朋友了吧,程锦束这只老鼠,就该一辈子活在暗处,这是她应有的报应。
她继续道:“丞相夫人,我娘死,都是因为她介入我爹娘之间,她不值得夫人与她交友,你难道以为她没有朋友是她不想交吗,是大家都知道她的劣迹,对她避而不见罢了,丞相夫人未曾一直跟随丞相,不知道这些也情有可原,夫人无需伤心难过,之前也有几个被她给骗了想跟她接触的,没过多久她们认清了她的真面目也就走了,夫人现在知道还不晚……”
兰秀娘眼前阵阵发黑,忽的她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闭就软倒了下去。
周瑛皱眉,正惊疑,又听到不远处传来“啊”的一声,抬眼,便见到一女子顺着廊柱滑了下去。
竟然是程锦束,她怎么出来了。
她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她都听到了?
怎么会这样。
不等她做出反应,廊道的另一头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正是父亲周逢春和丞相梅清臣。
而两人均看到了自己夫人倒在地上,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
周瑛心觉不好。
周逢春与梅清臣许久未见。
“自去年党争一事之后, 皇上苍老了许多,对武将的打压也有收敛,人好似都变得慈祥了。”周逢春背着手, 与梅清臣一同漫步在廊道,往后院去。
梅清臣想着回京后见到皇上,发现他已有老态龙钟之相, “皇上老了。”
两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皇上一旦驾崩,太子尚幼,必是皇后及皇上选的顾命大臣来主持。
现在的朝廷之上,元老就只剩下他们俩人。
此事敏感, 两人均没有继续,他们也不过因为利益捆绑的合伙人,这种连接很脆弱。
周逢春想起今日见到的丞相夫人,笑道:“说实话,当初郭明歧想让你与我女儿凑一对,你说你已娶亲, 我还以为你是不想我做你丈人, 现在老夫才明白。”
周逢春见识过诸多风雨,一眼便知道丞相与夫人是一对眷侣,让他忍不住羡慕, 要是他能与锦束也这般就好了,他们原是青梅竹马,不该是现在这样。
梅清臣只知道周逢春现在的娘子是续弦, 之前那个, 被他休弃死了。
梅清臣浅淡一笑:“比不得国公爷与夫人恩爱。”
他自谦的话,倒让周逢春心中多了几分寂寥,这么多年, 即便是程锦束已失了心智,也从未爱上过他。
忽的,前方的场景令两人止步。
周逢春一眼就看到了前方不远处躲藏在柱子后的妻,他欣喜不已,锦束莫非在这儿等他,但他很快发现了异常。
在她斜前方的位置,透过游廊拐角处的竹丛,可以看到两个人正在说话,正是他女儿周瑛和丞相夫人。
梅清臣也发现了,听到周瑛那句“夫人无需伤心难过”,眼眸微敛。
几乎下一刻,他就看到秀娘倒了下去,那一刻,他的腿脚已先一步冲了过去,将人扶抱起来,他迅速拿起她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腕,梅清臣感知到脉搏,眼中倏地迸射出强烈的情绪。
周瑛见到突然出现的梅清臣,有一瞬间的慌乱,她很快掩藏好,她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而已,她告诉过好几个试图接近程锦束的人,没人听了会晕倒,不能怪她。
“鹤崖,夫人她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周瑛看着梅清臣身后突然闪现出来的敬言和白义,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敬言向大人递上大氅,梅清臣将衣裳给秀娘裹了,将她横抱起来,道:“白义,速去找麒鸣来。”
一声令下,白义消失。
梅清臣冷冽的目光盯向周瑛,吐出的话像是冰碴:“周瑛,我夫人有孕,若是她这次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周瑛震惊,兰秀娘又有身孕了,她心里酸涩不已,怪不得她会晕倒,所以她真是程锦束的女儿吗,才这样受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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