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的烦躁决堤,竟然当着孩子的面就发起疯来,将所有的文件扫落。
“怎么会没有呢?!我明明记得我就放在这里!”
“妈!妈你冷静点——”
葛思宁知道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东西,于是连忙阻止葛天舒的动作。
葛天舒突然一怔,反应过来了,本就发白的脸色在灯光下更显惨淡。
她眼珠转到某个位置,猛地攥住葛思宁的手臂。
“是你爸……肯定是你爸!是他把合同拿走了!”
王远意和她做了这么多年枕边人,怎么会不了解她的作风。如果走不了关系,就走法律途径,哪怕是毁约,她也要把葛朝越留下来。所以他早早地偷走了合同,好封住她能插手的后路。
“疯子!疯子!”意识到这一点的葛天舒彻底被击溃了,“他怎么敢!”
葛思宁被她攥得骨头都在痛,她红着眼扶住葛天舒,并不明白妈妈为什么突然暴怒起来,但是她很害怕,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妈……妈……”
声音里所带的哭腔是那样钻心,葛天舒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拧住了,她紧握着葛思宁的时候,何尝不是在握住自己最后一根稻草。
“一定是你爸,一定是他!说不定你哥其实没有那么想去西北,是你爸,是他自己的梦想没能实现,所以他要让你哥哥替他完成……所以……他要送我的孩子去冒险!”
葛天舒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她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在触及葛思宁泪眼婆娑的双眸时,一下失去了力气,跌坐在沙发上。
“思宁,思宁……”她喃喃地念着女儿名字,“你说你爸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葛思宁哭着摇头,她不知道。她顺着妈妈下落,滑至葛天舒脚边。
她满是湿意的手心盖在妈妈冰凉的手背上,交握的那个瞬间,葛思宁才觉察到她散发出来的火焰是冷的,所有的冲动和失态原来都不是出于被隐瞒的愤怒,而是一个母亲的担心。
葛天舒从她们紧紧纠缠在一起的指间中抬头,她看着在这个时刻选择回到自己身边的女儿,怎么会不懂葛思宁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爱?可她和王远意是这么像,这么好,让葛天舒无法直视这份真心。
她失神地望着某个角落,自言自语起来。
“阿越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怀他的时候在海外出差,客户请我们团队去坐热气球,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差点把他摔掉了,你接到我的电话的时候连夜买了机票过来,辗转几十个小时的行程,到我病床前时活脱脱像一个流浪汉。风尘仆仆,眼里写满了疲惫和忧虑,我以为你在乎的是孩子,结果你开口第一句问的是我好不好,痛不痛。”
“后来阿越出生,你比谁都开心,他才几个月大就被你带去局里,和一群老头玩。周岁宴阿越抓阄抓到地球仪,你一边笑一边流眼泪,说真希望他以后也能喜欢上地理。我说不好,我希望他平安,衣食无忧,你的工作太辛苦,我不舍得让我们的孩子去做。那时候你沉默了,我读懂了你的不开心,但是我不肯妥协。”
“他差点从我的身体里离开,生下来以后却比谁都健康好动。我们都很高兴。就这样陪着他长大。我们教育理念不同,经常起争执,你吵不过我,被迫让步。后来我又有了思宁,你教阿越怎么照顾妈妈,照顾妹妹,但最终不忍心两个孩子孤零零的,于是辞职。辞职之前你们局里的领导来家里劝你,话里话外都在暗讽我,觉得一个家庭走到必须牺牲的境地时,应该女人先让步。你却说你意已决……你舍不得……”
葛思宁不知从何时起泪流满面,那段她尚未存在的时间听起来是那么遥远和陌生,一字一句敲打在她脆弱的心灵上。
“可是现在你却舍得了。”葛天舒几近绝望地说出这句话。
话音刚落,命运动了,桌上飘落一张纸,滑落至地板。
她们同时看去,葛思宁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捡,捡起来以后下意识看是什么。
复婚协议四个字撞入眼中,像一把刀插进眼球里。
她和妈妈的手还交握在一起,葛思宁却觉得自己浑身失力。她的手掌从妈妈的手心里滑落,葛思宁捧着这份协议,反反复复地研读起来,一行行镶嵌着专业术语的文字都彰示着这份协议的合法性,翻过背面,父母熟悉的字迹在下方落款。
日期,三年前。
葛天舒好像一点也不避讳她知道这件事,甚至还留出安静的时间供葛思宁确认,直到认为她看完了,才平静开口。
“这么多年,他也会有撑不下去的时候。”
葛思宁颤抖着问:“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时间?”
葛天舒揉了揉眉心,一副累透了的样子。她其实可以撒谎,可以编织出一万个蒙混过关的理由,但是现在她的理智已经全然被王远意的背叛所占据,以至于她也选择了背叛他。
她娓娓道来,语气冷漠得不像当事人,“离婚的时候离你中考还有九个月,本来是想等你中考结束了再告诉你,可那时候你状态下滑得很厉害,他看到那样的你,没舍得走。”
如果说之前那些话只是在轻轻敲打心灵,那么此时这个事实则锤烂了葛思宁的感官。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一条神经幸免,她颤巍巍地站起来,想远离告诉她一切、令她痛苦万分的葛天舒。
葛思宁捏着协议的手指在抖动,这回歇斯底里的人变成了她。
“那我考完以后呢,你们为什么要复婚?!”
她一直都知道王远意在这个家里待得不开心。
她以为王远意不离开是因为爱和责任,甚至自私地想过,但愿爸爸这辈子都被这两件事所套牢,哪怕再痛,都不要离开她,离开哥哥和妈妈。
这是一个孩子最天真的祈祷,祈祷保护她的家不要遭受任何变动和飘摇。
可是在某个瞬间,葛思宁也曾想过,劝王远意离开,劝他去过自己的人生。
然而矛盾的她最终还是倾向了自己的利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更希望王远意留下来。
而现在这纸复婚协议彻底打碎了葛思宁的自欺欺人,葛天舒回复的那句“因为你”,更是证实了葛思宁的虚伪,她不得不面对自己原来才是父亲难以挣脱的束缚这个事实,即便她心里已经隐约有过答案。
她手里攥着牵连父亲的血线,即便心里想着放他走,手却不自觉地攥紧。
“因为你,思宁。他舍不得你,他知道你需要他。”
而他也需要你。
这句话葛天舒没有说。
葛天舒仰头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心里清楚其实远不止这些。但那些需要时间和阅历才能理解的一切,例如婚姻中复杂的种种,她该如何对尚且年幼的葛思宁解释?
她看着思宁,看着被这个秘密击溃的思宁,原以为心里会生出成功报复王远意的快感,可惜并没有。
那个夜晚,葛思宁的世界持续燃烧着,液态的雪在她体内穿梭,燃成灰烬和冷冻结冰,她必须选择一个下场,才能缓解内心如同狂风过境般的悲绝。
人们都沉浸在新年的喜庆里,互相恭喜着未来。
接到江译白的电话的时候,葛思宁并没有看备注,她点下接听,仿佛生下来只是为了接听一样开口。
“喂?”
“喂……喂?思宁。”他的声音听起来熟悉又陌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终于联系上你了,你在干什么?新年快乐。对不起前几天忙着家里的事,没能认真回复你。你回家了吗?吃年夜饭了吗?今年收的红包没被葛朝越抢吧?思宁?你在听我说吗……”
江译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烟花,有人替他点燃了,绚烂的花火在他手上盛大地绽放,像一颗遥远星系的行星炸开在宇宙中。
“你在和谁打电话?”
江译白没有回答。
他举着烟花,在雪夜里,安静地听着那头的葛思宁悲怆又隐忍地啜泣着。
那一刻江译白清楚地听到了她低微的哭声里暗含的轰鸣,宛如陨石坠落,震耳欲聋,将他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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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小宝宝们十月快乐ouo
他一直没有说话。
但当哭泣声停下,她把手机拿开的瞬间,他的声音又立马隔着屏幕传递过来。
葛思宁在他耐心又温柔的轻哄里,把近来发生在她生活里的所有颠簸都告诉了他, 包括当下几乎可以称为大厦将倾的瞬间, 她都一一告诉了江译白。
一直以来一帆风顺的少女啊, 即便有过许多深刻的时刻,也从未像这段时间一样痛彻心扉。哥哥的告别,父母的秘密,朋友的背叛,她的难过, 她的痛苦, 她的愧疚, 她的无奈,原来在想说的人面前也是可以转化成语言倒出来的, 葛思宁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割开了一个豁口, 她的情绪在泄洪。
挂电话的时候, 江译白对她说:“思宁, 下雪了。”
葛思宁抬头才发现,自己的世界变得白茫茫一片。
此时他们不在一起,可雪却是从同一片空天中下落。
他轻声道:“我很快回来。”
葛朝越在医院待了一个晚上,王远意劝他这几天就住在医院, 方便也省心。
但是葛朝越摇摇头,对他说:“爸,这些事本就该由我面对,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更何况我不回去,不就等于逃避么?我又没做错什么。”
王远意看着他良久没说话。
葛朝越再接再厉:“以妈的性子, 我回避她只会更生气。到底是一家人,我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还不如给我个痛快。再说了,我不回去,葛思宁怎么办?我还有话想对说她呢。”
提到葛思宁,王远意才像是活过来了,一下从沉重的思绪中清醒。
“对,你说得对。”王远意喃喃道,他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思宁还在家。”
他居然忘了。
留她独自面对愤怒的妻子,实在太不应该了。
王远意开车回去的时候忧心忡忡。
葛朝越见状给葛思宁打了个电话。
她虽然声音听起来有点低落,但是还算正常。
葛朝越回想起昨天葛天舒发狂的样子,简直像被拔了胡须的老虎。葛思宁没被殃及就不错了,也不指望她面对那样的场面能做到多冷静。
回到家,室内很安静,安静到王远意差点以为家里没人。
葛朝越站在楼下喊,“葛思宁!下来吃早饭!”
他的腿虽然没断,但是离骨折也就差那么一点。手已经打上石膏了,医生在操作的时候两人闲聊了起来,得知是被老人的拐杖打的以后,还夸了一句:“老人还挺有分寸,再多挨一下你的小腿骨就要开裂。”
葛朝越愣了下,害了一声,“都要谢我爸帮我挡了几下。”
王远意没什么大事。他把外面买的早餐放到餐桌上,听到葛朝越一直在叫葛思宁,自己则从冰箱里拿牛奶出来热。家里三个人都不爱喝微波炉叮过的牛奶,非要喝热水加热的。王远意虽然喝不出区别,但是十年如一日地照做。
葛朝越靠在椅背上,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做喇叭状,还在喊:“葛思宁——”
楼上传来一阵躁动,紧接着是脚步声,蹬蹬蹬。
葛思宁可以说是飞下来的,一道影子闪到怀里的时候葛朝越还没反应过来,他现在哪个部位都很脆弱,被这么一撞,顿时“靠”了一声。
葛思宁却没有松手,下半身趴在地上,上半身抱着他。
两条手臂圈得紧紧的。
葛朝越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享受这种待遇了,心里竟然生出了‘挨打好像也不错’的荒谬想法。
他摸了摸葛思宁的头发,故意激她:“怎么跟小狗似的?一个晚上没见,这么热情?”
换做平时,葛思宁肯定羞耻心发作,要跳起来和他吵了。
可今天她一改常态,毫无反应。
葛朝越突然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他都做好待会抓住因恼羞成怒而蓦地站起来的葛思宁的准备了,结果妹妹偏了偏脑袋,问。
“哥,你能不能不要去?”
厨房陷入安静,王远意把火调小了一点。
葛朝越想了想,反问:“是妈妈昨晚和你说了什么吗?她有没有朝你发火?”
葛思宁认真想了想,摇头。
她哭了一个晚上,此时眼眶又瞬间红了。
“是我不想你走。”
再怎么样,她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
一夜之间要她去接受家庭的巨变,怎么可能?哥哥是她的同盟,她没办法在这时候接受友军的离开。她还没有成熟到可以独自面对。葛思宁知道自己这样想很自私,但她真的这样想。
昨晚的记忆在睡眠中冷却,此时又在葛思宁的脑海里沸腾起来。
她着急地攥住葛朝越的衣服,又问了一遍:“你不要走好不好?”
哥哥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不是说这个。”
葛思宁现在一点玩笑都开不起,她迫切地需要葛朝越的肯定回复。
“我是说你不要去西北,不要离开家,不要离开我,也不要离开爸爸妈妈。”
葛朝越揪了下她刘海,四两拨千斤:“家不就包括了你和爸妈吗?你这个排比用得不好。是不是包含关系没学好?”
“我……”
王远意在此时经过他们。
葛思宁抬头,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爸爸带着安抚的微笑,而是他眼底无难以忽略的乌青。
他仿佛什么也没听见,道:“你和哥哥先吃早饭吧。我回卧室换身衣服。”
葛思宁心一沉,这意味着王远意会和葛天舒正面碰上。
可葛朝越没留意到她的僵硬的异样,扶着她的手臂把她挪到椅子上。
“快吃。尝尝这个,广式点心,我排队才买到的,知道你爱吃。”
王远意像往常一样走向卧室。
握上门把的瞬间他犹豫过,但是扭动时没有任何阻碍,他就知道自己又一次和妻子产生了难言的默契——沟通这件事得到了双方的允许,他们的确需要好好谈一谈。
他推门进去,和每一次做好早饭叫她起床般温和,对着靠在床头,显然苏醒多时的女人说:“先起来洗漱吧。”
葛天舒的眼睛盯着窗外,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
王远意一直站在门外和门内的那条线上,他没有进来,也没有出去,既不催促,也不罢休。
葛天舒最恨他这样,倔强,平静,却十分强势。
她把自己散落的额发捋至耳后,看向王远意的瞬间,她想起自己一早拨出去的通话。
虽然是同一个行业,但是关系有限,葛天舒能做的也不过是打听清楚。对方看在她难得低头的面子上和她多说了几句,最后以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收尾,把葛天舒所有的话都堵回了喉咙里。
思及此,葛天舒张口第一句就是:“你好狠的心。”
“我这么努力挣钱,我这么严格要求他们,为的就是我的孩子以后不要吃苦。如果当时我知道阿越努力实习是为实现什么狗屁梦想,把别人都不肯接的烫手山芋当作宝,那我宁愿当初流产,也不想……“
“天舒。”王远意皱眉打断了她的话,“这些话让孩子听到,会伤心的。”
葛天舒冷笑一声。
她看着王远意平和的面容,冷静是胜利者的特权,这一点葛天舒在无数场谈判和对弈中烂熟于心。
她再次偏过头,看向银装素裹的窗外,喃喃一句:“来不及了。”
王远意没听到:“什么?”
“思宁已经知道了一切。”她坦白,“是我告诉她的。”
不等王远意发作,葛天舒就告诉他:“她很伤心。”
“而我后悔了。”
她下床,拿起一旁的披风搂住自己,瘦削的身形并没有在衣物的加持下变得宽阔,反而增添了几分凌乱的颓然。
她经过王远意,离开卧室,擦肩而过时,她说:“我输了,你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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