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思宁听不懂职场上的流程。
但是她看着葛朝越的笑容,只觉得心被挖空了一角。
她下意识地问:“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但是没有人在意, 那轻微的一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葛天舒愤然站起,往正在说话的葛朝越脸上甩了一巴掌这件事所吸引。
只见这个往日里意气风发、仪态凛然的女人此刻站在餐桌边发抖,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眼前这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已经退去少年稚气的男人。
即便手心传来隐隐的痛楚,但是她仍是难以置信且带着希冀地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远意坐在她旁边, 想要站起来:“天舒……”
葛朝越捧着自己立马红肿起来的侧脸, 面部分布着的每一条神经都在传递痛觉给他的大脑, 但是他依旧很清醒,甚至从来没有哪刻像现在一样清醒。
“妈,已经立项了,这件事情板上钉钉,谁也改变不了。”
他很了解葛天舒, 所以说出来的话才显得更残忍。比起打感情牌, 事实更能说服她。打蛇打七寸, 几乎是葛朝越一说,葛天舒就立马拿起了手机。
她喃喃道:“我不信。”
王远意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攥住葛天舒的手臂:“天舒, 是真的, 你不用问了。”
葛天舒狠狠地甩开王远意的手, 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小步,她的指甲划伤了王远意的脸庞,丈夫的眼睑下快速浮现出一段小颗血珠。
她却根本不觉得愧疚,反而觉得有些许快慰, 她用看仇人一样看着眼前的丈夫——比起孩子几近意气用事般的决定,他的纵容才更让葛天舒难以释怀。
她指着王远意,眼睛眯起来,瞳孔在颤动,语气更是急促:“你……”
“你作为孩子的父亲, 你居然不和我商量就允许他擅自做决定?你还是人吗?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事吗?西北!一个极端天气频发的地方!他去的还是一个连基础设施都不完善的穷乡僻壤!一旦遇上什么事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万一阿越遇到了什么麻烦,你怎么办?我怎么办——”
声嘶力竭地指责到最后,葛天舒的声音都嘶哑了,她急红了眼,重新握紧手机,企图拨号。
葛朝越越过桌子,想要阻止她:“妈,你别激动,那边没你想的那么艰险,而且我那边有项目组的常驻同事会接应我的。”
葛天舒觉得他太天真,太理想主义了:“你是觉得我大惊小怪吗?还是认为我阻碍了你的梦想?葛朝越,你吃过一次苦就上瘾了是吗?家里养尊处优的日子你不过,你跑去扶贫?!”
“妈!”葛朝越表情严肃,一副无法容忍她曲解梦想的样子,他下巴绷紧,声音冷静,“我没觉得你阻碍了我,因为你根本阻止不了我。”
他这话一出来,不知道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空气仿佛凝滞了。
葛思宁目睹着一切,睫毛颤动得根本停不下来,嘴唇也被她咬出血痕,可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反应,四肢已经僵住了。
爷爷奶奶在理清楚了来龙去脉以后,并没有立马表态,但他们显然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葛老爷子深深地皱着眉,目光在王远意、葛思宁还有葛朝越脸上巡视,好像他们都是共犯,而葛天舒是被背叛者。
奶奶握住葛思宁僵硬的肩膀,语气无奈又暗含严厉地问:“思宁,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话音才落,又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是葛天舒给了葛朝越又一次教训。
葛朝越两边的脸颊都浮现出清晰的掌印,王远意脸色难看,他冷声道:“天舒,今天是除夕夜,你打电话不合适。而且你现在这个状态,怎么冷静下来和人沟通?”
葛天舒怒目圆瞪,凌厉地反驳:“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我现在不打,什么时候打?等你儿子死在西北的时候打吗?!”
“你还知道今天是除夕夜!”她转向葛朝越,“你胆敢选在这样的日子和我坦白,好,很好,葛朝越,你还算有担当。”
“妈……”
场面乱成一团,葛思宁脸色苍白,手心里全是汗,她的双脚不断地踩踏着地毯,柔软的羊绒轻盈似羽毛,她在找自己的勺子,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她急得抽噎,奶奶握着她肩膀的手却随着他们的混战越来越用力,葛思宁知道奶奶已经不再执着于问题的答案,毕竟葛思宁知不知道这件事,都改变不了当下的局面。
可事实是她也仅仅知道一周,从三亚的那个夜晚降临开始,葛思宁就没再睡过一个好觉。
她不但要接受哥哥突如其来的离开,还要瞒着知道后一定会暴怒的妈妈,无论是哪件事都足够她痛苦。
她不知道谁对谁错,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葛朝越走,也不想妈妈生气,她想要她的家好好的。
父子俩都想要按捺住葛天舒的怒火,并一致认为葛天舒现在的情绪不稳定,不适合做出任何行动,是以他们都在极力劝慰,殊不知他们越是同心协力,就越是能激起她的怒火。
佳肴冷却在餐桌上,原本言笑晏晏的局面,从葛朝越举杯敬酒,敬完了却没有坐下开始破裂,直到现在碎成一地无法修复的碎片。
葛老爷子气若洪钟地吼了一句:“够了!”才将将控制住凌乱不堪的场面,他越过长桌望向自己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如此失态的女儿,说了一句,“天舒,你先坐下。”
所有人都停滞了。
葛天舒听到自己心头传来什么被打烂的声音,毁灭的那部分已经不能用残渣来形容,像齑粉,不用风吹都能消逝。
她扶着桌角,整理着自己的额发。她感觉喉咙好痛,头也是。父亲稳如泰山地坐在主位,母亲沉默地等待她处理这场闹剧,丈夫用担忧却平静的眼神望着他,儿子扭头冷静着,女儿垂眸,被这从未经历过的一幕给吓得不敢动弹。
葛天舒不知道在座的人里,有多少个比她提前知道葛朝越所做的决定。
但是无论谁先知道了,都改变不了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事实。
没有人能理解葛天舒当下的心情,就像没有人可以理解一个母亲所经历的痛苦一样。
她没有坐下,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起手机和车钥匙离开了。
王远意倾身想要留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追出来。大抵是想到不能把两个孩子丢在这里不管,残局总需要一个大人在场,才好解决。
葛老爷子冷冷地看着这个女婿,对他说:“我想你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葛朝越站起来:“和爸没关系,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甚至在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爸还劝过我。他已经把能阻止的话都说完了,是我执迷不悟,是我非要撞南墙,爷爷,你有什么气就冲着我来吧。”
他到底是年轻,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却不知道这在被侵犯威严的人眼里看来,也是种挑衅。
葛老爷子顿时暴起,一改刚才沉稳漠然的样子,拎起旁边的拐杖就往葛朝越身上砸:“我打死你个不肖子孙!”
那拐杖从葛思宁的头顶飞过,宛如一架随时都会投落核弹的飞机,这阴影直接吓破了葛思宁的胆,一场空难在她身体炸开。
她在被奶奶抱紧着摁下脑袋的同时尖叫了一声,而后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王远意箭步冲上去制止老爷子,“爸!爸你别这样!”
葛朝越竟然一点不躲,沉木拐杖敲在骨头上传来一声响,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还犟嘴:“您要打别打太狠!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二月底就走,那边医疗条件不好!”
一时之间,恢宏气派的大厅里回荡着分贝纷呈的各种声音。
葛思宁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除了哭什么也不会做,也忘了做。
她下意识的反应是逃跑,但是奶奶以为她是应激了,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并安慰道:“思宁不怕,不怕啊,爷爷不会真的打死人的,他不舍得,也没那个力气。但阿越这次真的……做得太过了……”
葛思宁从奶奶的手臂间隙中抬眼,那根拐杖又一次挥舞起来,爸爸扑上去抱住了哥哥。
这次她不忍再看,狠狠地闭上眼,眼皮都皱在了一起,像被拧紧的毛巾。
可流出来不仅仅是泪水,还有她身体里和哥哥同出一脉的血。
坐落于京都以南,约两百公里的小县城,冷空气被阻挡在山脉背后,虽然还没到寒意刺骨的程度,但是天色暗下来以后一阵阵风还是吹得人忍不住发抖。
江译白在出站口等了半小时才接到拖着行李箱出来的陈安远。
他头上戴了顶针织帽,对视的时候眼神总躲躲闪闪。
江译白假装往前走,突然伸手出其不意地扯掉了他的帽子,里面露出一个被剪得乱七八糟的脑袋。
江译白骇然:“哪家理发店?手艺这么差,你找他们赔钱没有?”
陈安远摸了摸凉飕飕的后脑勺,声音微弱:“……我自己剪的。”
江译白一愣,把帽子丢给他。
出租车在路边等着双闪,打表计费,他走在前面把行李装进后备箱,端起架子来说了一句:“这么省干什么?家里是没米下锅了是不是?”
陈安远不想惹他生气,于是沉默。
江译白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下他重新戴上帽子的脑袋。
“走了。”
他开玩笑说:“这样也挺好,看起来像弱智,不像流氓了。”
“……”
到了街道,小巷子开不进去,司机停在路边,跟江译白说:“只能送到这了。”
江译白也不计较,利落付款,“得嘞,谢谢叔。叔新年快乐。”
司机却不领情,听到后备箱合上就立马开走了。
陈安远跟在他后面回家,不是很高兴地说了句:“干嘛总是对别人笑脸相迎。”
他见不得好人没好报,哪怕只是嘴皮子功夫。回两句好听的话又不会死。
江译白反问:“难道要像你一样,整天黑着张脸,跟阎王修罗一样?福气看到你都不想靠近。”
陈安远不说话,默默地接过自己的行李箱。
江译白说:“等你出了社会你就懂了。”
他闷声道:“我现在已经懂了。”
陈安远抬步越过江译白,走得飞快,背影透出一股负气。
江译白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但是他装不知道。
到了家门口,陈安远停下了脚步,不知怎的,刚才那股横冲直撞的劲头没有了,杵在那里不动。
江译白跟上来,推了他一把“进去啊。”
陈安远紧抿着唇,看不清表情。
邻居出来烧香,看见对门两个高大的背影,差点没吓一跳。
阿姨亲切地打了个招呼:“阿远回来了啊?”
江译白回答:“是啊,刚到。”
他摁着陈安远的脑袋,陈安远和人打招呼:“杨阿姨,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怎么今天才回来啊?是不是大城市的学校要补课啊?不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爸前段时间生病了,我还愁你不在身边,你哥一个人跑前跑后,辛苦得嘞……”
陈安远张张嘴,想说点什么,被江译白打断:“是啊,他马上高三了,学业重。那杨阿姨我们先进去了。”
“哦哦,好。”
推开院子的门,里面隐约传来春晚的声音。
江译白从陈安远手里抢过行李箱,推着滚轮进去,期间给他递了好几个眼神,意思是待会嘴甜一点。
他率先进门了,喊了声:“爸。”
江译白顺手打开了大灯。
客厅的灯瓦数不够,再加上用久了,冷光中透出一股老旧的暗淡。在这层光芒的照耀下,室内所有的家具和陈设都显得十分灰败,如非餐桌上摆着的一道道整齐菜肴,是一点温馨的人气也没有。
没有人应声,陈安远抬起来的脚踩在门槛上,不敢进来。
江译白把他的行李箱往他的房间里一推,就关上了门,也不管行李箱会滑到哪里。
他看了眼坐在沙发上,手上还贴着输液贴的老江,他出门前他就看那份报纸,回来了还在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能看出一朵花来。
江译白路过他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江译白一眼,两父子无声对视,无话可说。
江译白翻了个白眼,招手让陈安远进来。
“你站在那干嘛?过来帮我搭把手,还有一个菜要炒。”
陈安远这才进门,但是不敢往沙发走,侧着身子挤进厨房。
江译白撸起袖子,围上围裙,摇身一变颠起锅来。
陈安远问他:“要我帮什么?”
“站在这就行。”
陈安远就站在那,帮他递调料。
一道爆炒鱿鱼端上桌,陈安远又利落地去拿碗筷,把电饭煲内胆端出来放到桌子上。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干。
江译白脱掉围裙挂到空椅背上,往客厅喊了一声:“老江,吃饭了。”
老江还是没应,江译白啧了一声,指着陈安远说:“你坐。”
陈安远哪里敢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看着鞋尖不说话。
江译白走过去叫人,他也跟着去。
“才刚出院,是不是又出毛病了?”江译白故意气他,“改明儿我带您去看看耳朵,检查一下是不是聋了。”
老江抖抖报纸,哼了一声,换了个姿势翘腿,就是不理会他两。
江译白掐了陈安远一把,陈安远像终于上了发条一样,开口:“爸,我回来了。”
老江眼皮都没抬一下。
江译白呵呵两声,“得,您就装吧,就继续装,装到明天早上。哦不,装到进棺材好了。”
他把陈安远往餐桌赶:“别理他,我们吃。年夜饭,没爸没妈也能吃。有的人就是轴,又欠,你不在的时候一天套我十次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回来了又摆谱,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欢迎你来。不欢迎的话,早十年前就应该把你丢出去才对啊。”
他一番话平等地扫射了所有人,陈安远被那句“没爸没妈”惊到了,拿筷子的时候还抖了一下。
江译白就这样吃了起来,看他忧心忡忡地时不时看向客厅,还敲了敲他的碗,“吃饭啊!别光顾着看电视。”
“……”
他声音这么大,老江肯定听见了。
陈安远的脸燥起来。
之前他旷课打工惹得老江不快,老江气得头发倒竖,打电话给江译白要他回来管。江译白回来一看,不用问就知道两头倔驴各有各的错处。他这头把陈安远带走管教,那头晾着老江,连节假日都不带陈安远回来,寒假过了十来天了才让陈安远回家,一是让陈安远感受一下真正的个人生活,让他知道独立不是那么容易的。二是想提醒老江,没这个儿子,你可不是没了桩烦恼,而是多了个牵挂。
江译白知道他们都知错了,但他就是要吊起来卖,省得以后继续生事。
人啊,太容易被满足可不行。
老江以前就是被他妈给惯坏了,什么都要人求,给了台阶还不行,还得铺红毯。
天道好轮回,让他养了个绝不惯着他亲儿子,又捡了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
年夜饭吃到一半,江译白在问陈安远的期末成绩,旁边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老江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什么也没说,看到自己的碗里没饭,伸手去舀。
陈安远连江译白的话都顾不上回答,连忙伸手接过,说:“我来,我来。”
外面烟花爆竹的炸裂声连成一片,春晚的背景音作伴乐,桌上的颜色斑斓的小炒菜还冒着热气。
虽然桌上的交流不多,但是他们家稀薄的人丁都到齐了,好歹是顿团圆饭。
相似小说推荐
-
五十年代炮灰起飞了(秉白) [穿越重生] 《五十年代炮灰起飞了》作者:秉白【完结】晋江VIP2025-12-02完结总书评数:1330 当前被收藏数:6542...
-
咸鱼外室,躺平开摸(两看相厌) 本书作者:两看相厌
本书简介:(全文完)大学毕业即失业的沈黛,心灰意冷熬夜看小说猝死,穿成古代一个无所事事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