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帝静静扶着她的腰,见她没认出来人,不免弯起唇。
“朕会赏赐他。”
自从秋猎后,她几乎再也没与裴硕见过面,裴硕亦是如此。
此刻他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瞧那心心念念的人。
燕凌帝冷淡道:“不见。”
裴硕愣了愣,才知他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他低头:“是。”
说罢,站起身,又见二人相拥着。
她拿了水果去喂陛下,陛下吃了,低头去亲她……
裴硕倏地挪开目光,匆忙离去。
陆瑾画伸手抵住他的嘴,警告道:“你这些天有些热情,进展太快了。”
燕凌帝拧眉:“这进展还快?”
按他的计划,他们马上都要成婚了,如今亲一亲都算快了?
陆瑾画道:“反正不许这样,我说可以才可以。”
男人黑魆魆的眸子盯着她,笑意在其中流淌,半晌后,他问道:“那什么时候才可以?”
陆瑾画只当他答应了,站起身理了理衣裳,不准备和他腻在一起了。
“反正今天不行,我还病着呢。”
她随意找了个借口。
今天亲嘴,明天就得滚床单。
陆瑾画得控制进度,免得年纪轻轻就腻了,到时候反目成仇怎么办?
燕凌帝无奈地看着她,刚刚还说自己全好了,现在又病着了。
拒绝他,也得想个像样的理由才对。
她想去见隗清玉,被燕凌帝看出来了。
“既然身子没有好全,就别去见风了。”
陆瑾画一哽。
和他大眼瞪小眼。
“好吧好吧。”
入夜,她终于要睡觉了。
燕凌帝点着微弱的油灯,在一旁看呈子。
陆瑾画睁开眼盯着他,看见男人优越的侧脸,这骨相,这立体度,摆在现代,这叫建模脸。
她看了会儿,忽然道:“陛下,晚间不要看太久,注意眼睛。”
燕凌帝顿了顿,面上出现一丝笑意。
他合上呈子,温声道:“朕这就来陪奈奈歇息。”
收拾完躺在陆瑾画身边,燕凌帝道:“自登基后,朕夙兴夜寐,还不曾有人如此关心过。”
陆瑾画抿唇:“怎么可能,李福全他们也会提醒你的。”
燕凌帝伸手抱住她,将人往自己怀里勾,一手紧紧给她捂着被子。
“是提醒,不是像奈奈这样管着朕。”
陆瑾画:……你让他们管他们也没那个胆子。
“陛下日日如此,眼睛不觉得难受么?”
燕凌帝声音温和,在夜间缓缓低语:“若是难受,朕早就不敢如此了。”
陆瑾画脸贴在男人胸膛上,鼻尖传来淡淡龙涎香的味道,她忍不住叹气。
又是一个天选的牛马体质。
上辈子有个同事白天上班晚上熬夜打游戏、关灯看小说,眼睛从不曾近视过。
她特别注意这方面问题,但在毕业后,还是近视了。
男人炽热大手抵在她背心上,浑身都被暖意包裹。
他温声道:“奈奈快睡吧,明日起得早。”
这龙涎香混和着别的清香味,陆瑾画渐渐睡熟了,她不知是什么味道,只觉得躺在他怀中,内心极其安稳。
不知睡了多久,又沉沉坠入梦境。
梦见她来到了太和殿,月亮高高挂起,看样子,已经是子时了。
这么晚了,太和殿还灯火通明?
面无表情地李福全侯在殿外,陆瑾画往殿内走去,里头空空荡荡,高坐上坐着一个忙碌的身影。
他一身玄色帝王冕服,珠旒下的眼睛冷漠无情,似浸着凛冽寒意。
陆瑾画怔了怔,觉得他与自己认识的陛下好像很不同,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这感觉怎么差这么大呢?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男人听到声响,冷冷抬眼看来,强烈的压迫感瞬间充斥全身,她浑身寒毛竖起,直觉不好,惊恐下,一个激灵便醒了。
天色才刚蒙蒙亮,被子里热得像火炉,陆瑾画掰开男人的手,睡得离他远了些。
燕凌帝被这动作吵醒,还没睁开眼,双手自动去找人了。
“奈奈今日醒这么早?再睡会儿吧。”
陆瑾画拍开他的手,还沉浸在刚刚的梦里。
那样的陛下实在太吓人了,难道在她心中,陛下就是如此恐怖的么?
燕凌帝也彻底醒了,见她离自己远远的,忍不住凑近了许多。
“做噩梦了么?怎么如此多汗?”
陆瑾画忍了又忍,难受道:“明日我不要同陛下一起睡了。”
太热了。
虽然大冬天暖和些是好,但被子里流汗,被子外冻人,怎么着都很难受。
燕凌帝浑身一僵,脸上浮现意外之色。
“为何?朕晚上抢你被子了?”
“不是。”陆瑾画抿唇,“太热了,我不喜欢,还是一个人睡舒服些。”
他绷直了唇线, 强行将小姑娘抱入怀中,低头与她抵着额。
“接下来都得睡营帐里,与朕一起, 才安全些。”
见她张嘴想说什么, 燕凌帝飞速捂住那张小嘴,“朕叫人晚间少些炭盆,被子换薄一些的。”
说罢,将人牢牢融入怀中。
反正, 无论如何, 都是必须和他一起睡的。
陆瑾画喘着气,盯着他的神色许久,觉得梦中的他和面前这个人完全不同, 相当割裂。
虽然是同一张脸,但应该就像她和萧采盈一样,是不同的两个人吧。
想到此, 陆瑾画伸手勾住他的脖颈。
“等陛下来日厌烦我了, 也不许冷着我,给我一封休书,让我离开大燕便是。”
燕凌帝这回是真生气了, 狭长的眼眸浮现不悦。
“奈奈在说什么胡话。”
他顿了顿, 又道:“朕不是给了你一道空白圣旨么?你休了朕也是可以的。”
终于上路了。
从益州回蓟州, 又要坐好多天马车, 阶下囚就没这个待遇了。
慕容据再一次得见天日, 坐的是囚车。
这一行朝中重臣不少,许多人看过来的目光惊讶又奇怪,还有不齿。
慕容据才十五岁,这个年纪, 正是敏感又好面子的时候。
他面无表情,心中却难受极了。
看见这个人,也不免猜测,他知道自己不是父皇的亲生孩子吗?
看见那个人,也忍不住想,是不是他也知道,就自己被蒙在鼓里。
若是普通人家,养一个孩子真没什么,可他的父皇,是当今天子。
让一个非亲生的孩子做储君,是大不敬,若是被天下人知晓了,他要背多少骂名?
慕容据想了许久,都想不出父皇为什么这样做。
他失魂落魄坐在囚车里,幸得今日天气好,虽冷了些,但没有下雪,不至于被冻死。
囚车忽然被人用东西敲了敲,扭头一看,正是隗清玉拿佩刀敲着囚车。
他面无表情:“你是来看孤笑话的?”
“是啊。”隗清玉跳上囚车,好笑道:“都这时候了,还当自己是太子呢。”
慕容据冷冷看向她,知道她向着陆瑾画,也不是什么好人。
“父皇一天没废孤,孤就是一天的太子!”
唷,还挺聪明。
隗清玉在囚车上坐下来,也不去纠结他这个话题了,指着和他分开关的宋勇良父子二人。
“慕容据,你后悔吗?”
慕容据冷冷睁眼看:“你竟然直呼孤的名讳!”
隗清玉摊手:“等你能来日翻身了,想如何追究我都行,但你那样伤害阿瑾,我实在不能尊称你一声殿下。”
慕容据闭上眼不再理会她。
隗清玉扶着囚车,幽幽道:“知道陛下为何不在益州处置你吗?
“等回了蓟州,让文武百官来处置你。
“这一回,已经和你之前做不出课业不同了,陛下也保不住你。
“等回了蓟州,宋府被抄家,至于你,若能活下来,也算运气好了。”
慕容据唰地转过头,见她神色笃定,心中不免浮上恨意。
她凭什么这样说?她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
难道连她都知道自己不是父皇的孩子?!
“孤肯定能活下来,不需要你在这里冷嘲热讽!”
隗清玉轻轻笑了两声:“你真是误会了,我来不是为了冷嘲热讽,是为了提醒你啊。
“宋勇良这样的老狐狸,你真能玩过他吗?还是想清楚自己应该怎么说吧,别到时候宋家逍遥法外,你当替死鬼去了。”
长剑再次敲了敲囚车,隗清玉闪身离去。
慕容据愤恨看着这男人婆,心中气愤不已,但又忍不住深思起她的话来。
宋诗柔是在什么时候和他勾搭上的?
在秋猎后,便在外多次与他偶遇,后面二人渐渐熟悉起来,上回陆瑾画舅父那事,也是宋勇良撺掇的。
宋家到底想做什么?
隗清玉实在高看他了,以慕容据的智商,哪里能自己将事想明白。
但他麾下还有许多幕僚,也一一被捉住了,只是他们在其他的囚车,并不和自己在一起。
失去了幕僚的慕容据没有了外置器官,大脑。独自想了许久,又冷又冻下,竟然睡着了。
冷,太冷了。
迷迷糊糊间,耳边似乎听见父皇关切的声音:“外面这样冷,不要站在这里吹风了。”
慕容据一个激灵,蓦地醒了过来。
他急忙往四周看去,寻找那说话之人,果然在不远处看见那道高大身影。
燕凌帝的周边仿佛有一圈无形界限,除了陆瑾画,无人能走进那界限中。
此时两人周边并无其他人,看着郎才女貌,甚是养眼。
以往他只觉得父皇积威甚重,觉得他严厉,如今再看,却只将他当做自己的救命符。
可惜父皇那话并不是给他说的,他手中拿着狐裘,给一旁雪肤花貌的女子披上。
小姑娘乖巧站着,并不拒绝。
像是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燕凌帝顺势将人带入怀中,给她系好狐裘。
他的温柔,他的耐心,从来都是对着陆瑾画的。
他从不曾正眼看过自己,也从不曾正眼看过母亲!
不,他与母亲根本没什么交集,娘是亲的,父皇却是假的。
父皇一直都知道,所以从不过问他母亲,也不过问他,只是时常过问他的课业,只关心他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
就算再不相信裴硕的话,如今发生的一切,在慕容据脑子里串成一条线。
线的那头,连接着他不敢相信的真相。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陆瑾画才是父皇放在心尖上的人,他自恃血缘,认为和父皇更亲近。
现在看来,他可真是个笑话。
目光猝然与陆瑾画对上,仿佛被灼烧到,他霍然移开眼。
以前的嚣张都是建立在他是燕凌帝儿子的份上,如今知道真相,他哪里还有底气与陆瑾画叫板。
就算她只是个商女,那也是父皇放在心尖上的商女。
就算自己是太子,可自己是假的太子,等父皇厌弃,等真相大白,等待他的,是百姓的唾弃,是死亡!
陆瑾画收回目光,看向燕凌帝。
“你说,慕容据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杨氏生产后,她去看过好几回。
婴儿粉粉嫩嫩一个小团子,窝在襁褓中,整日睡觉。
陆瑾画见过不少孩子,可她亲自起名的,这却是唯一一个。
她抱着那孩子,只觉得怀里软软一团,好像在这个世界,除了豆芽外,她终于有了别的牵绊。
她给孩子买了许多玩具,小家伙还玩不了,小手紧紧捏着玩具,掰也掰不开。
之后便是帝位继承开始纷争,她陪着九皇子四处奔波,待再回蓟州,豆芽死了,九皇子被先帝派上战场。
谁心里都清楚,这是先帝的一盘棋,他们这些棋子,即将面临帝王绞杀。
他们是确确实实的败者,九皇子在边疆九死一生,她在陆府也难逃被指给西山太子的命运。
无论嫁不嫁,都是死路一条。
一切的变故,都在杨毅起兵造反,打乱了一盘棋局。
再然后,她便穿越了,先帝失去棋子,也不知之后会做些什么。
陛下那时尚且年少,也不知如何从尸山血海走来,才成为这大燕的帝王。
燕凌帝看不得她如此愁容,将人抱住怀中。“他是个蠢笨的,约莫是在想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陆瑾画垂下眼,小声问道:“陛下会饶他一命吗?”
燕凌帝定眼看向她,深邃的眼中满是纵容。
“奈奈怎么想的?”他将人抱起,往营帐走去,“奈奈希望他活着吗?”
陆瑾画讨厌极了他不经意便动手动脚的样子,她挣了挣,又听他道:“别动,一旁有炭盆。”
陆瑾画:……
她还是没回答燕凌帝的话。
若是慕容据死了,杨氏该怎么办?
她肯定也活不下去了。
陆瑾画见过不少生死,知道阴阳相隔可以摧毁多少人,她对轻易便决定其他人生死的权利满心敬畏,也不觉得将这东西握在手中有多么快活。
她的快乐,也从不是以摆弄他人为乐。
晚饭时,周睿带了消息来。
“陛下,稚奴一路出了大燕,如今进了回鹘的地盘。”
陆瑾画与燕凌帝相视一眼,原来是回鹘在背后作祟。
面临天罗地网,稚奴是绝不可能逃出去的,燕凌帝也不想放过他。
偏偏陆瑾画提议,将他放走,好看看他身后是何人。
至于为什么是放走他,而不是玉奴。
因为玉奴太过狡猾,若她离开,稚奴留下,她定然会发现陆瑾画的真实意图,从而混淆视听。
稚奴就不一样了。
陆瑾画虽然只与双胞胎接触过一夜,但将他们的秉性摸了个大差不差。
稚奴应当是从小生活在回鹘,心中还是将兄妹之情看得更重,玉奴落入大燕手中,生死不明,他定会抓紧时间回去搬救兵。
事情和回鹘扯上关系,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十年前燕凌帝在边疆,便是与草原部族争斗,那时还没有回鹘。
后先帝去世,杨毅登基,燕凌帝率大军离开边疆,一路打回蓟州。
而原先争斗的草原部族有了新的继承人,也慢慢开始强盛起来,吞掉周边小国,渐渐形成一个可与大燕抗争的劲敌。
“这几年,陛下就未想过将它先扼杀掉么?”
燕凌帝温柔抱住她:“朕自然想过。
“只是回鹘贫瘠,民力凋敝,若是以部族的形式存在,还能勉强果腹度日,一旦形成国家,就会出现很多问题。”
这问题,不仅是他们的问题,还是周边其它国家的问题。
自己没有粮食,有人有马,就会想着去抢别人的粮食。
而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或许就是兵强马壮的大燕。
燕凌帝不想收复回鹘, 是不希望收拢这个贫困国家之后,大燕还得拿粮食接济他们。
如今看来,这仗是不得不打了。
陆瑾画却忍不住笑, 自己饿得要死, 其他人都吃香的喝辣的,这事落谁身上都不会好过。
“奈奈眼下青黑,这几日没睡好么?”
小姑娘抬起头,埋怨道:“还不是因为你。”
陆瑾画以为梦见燕凌帝只是偶然事件, 谁知从那次以后, 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见。
主要那人与燕凌帝除了长得一模一样,完全不像,气势瘆人, 黑黝黝的眸子也不是加分项了,偶尔抬头看向她,活像要把她吃了似的。
她不想做这样的梦, 也不想看见他, 但控制不了自己。身体像被什么禁锢住,好像必须待在太和殿,看着他批一整夜折子。
这一夜, 她跌入熟悉的梦境。
李福全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守在殿外, 每一个侍从都表情肃穆, 与平时她认识的人性格完全不同, 看起来没有一点人情味。
想着李福全平时笑眯眯的脸, 陆瑾画拧起眉,难道这是什么平行世界?
身体又不受控制往殿内走去,路过雕梁画栋的金柱,她并没有停下。
陆瑾画心头一惊, 平日里走到这就停了,难道今天有新的线索了?
一直停在高坐前,帝王桌案边。
男人脊背挺直,优越面容满是冰冷,毫无感情注视着桌上的折子。
陆瑾画看着他打开一本又一本折子,看着他批完,又打开密信,之后开始吩咐何时召哪些大臣入宫议事。
知道他看不见自己,陆瑾画打了个哈欠,两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
她怎么还不醒?
直到天色蒙蒙亮,陆瑾画觉得自己要在梦里继续睡一觉了,帝王批折子的手却忽然停住了。
陆瑾画以为他终于要歇息了,谁知他就这么僵了许久。
她抬头看去,男人面色冰冷,黑魆魆的眸子却锁定在她身上,并未和往常一样越过她。
这样更瘆人了。
陆瑾画后退了好几步,脚下一空,瞬间吓醒了。
还没反应过来,背心被人轻缓拍动,头顶传来温和声音:“奈奈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