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帝顶着这个名字,从小就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与恶意,对外,他是西山太子死后最可能继承大统的人。
对内,先帝从不正眼看他,任他做西山太子的挡箭牌,自生自灭。
“妹妹何必跟她多说。”房间内又走出一人,那男子十八九岁,一张面孔算不上出色,显得有几分阴柔,但仔细看去,与玉奴像了八成。
二人站在一起,便知是一母同胞的双胞胎。
见她不说话,玉奴漂亮的脸上露出恨意:“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雪越下越大,马车压出来的轮子很快被盖住,看不出有人经过的样子。
刘婶子心乱如麻,从田埂上跑过去,身后忽然传来嗒嗒马蹄声。
慕容据骑马直接从耕地中踏过,停在刘婶面前,看清她的脸,却有些遗憾。
随即冷嘲道:“她还知道大发善心,把你弄出来。”
秋猎后,外出游玩时,他遇见了宋诗柔。
不愧是有蓟州第一才女之名,与她在一起,收获颇丰,她见多识广,又聪明,是世家子弟追捧的对象。
而这样的女子,独独对他侧目。
慕容据清楚,宋诗柔会对他特殊,多半是因为他储君的身份。
可那又如何?
父皇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永远都是太子,宋诗柔喜欢他的身份,自然也是喜欢他。
而且宋家势大,他作为太子,还需要这些朝中元老辅助,有宋家帮助他,他这储君之位也能坐得更稳。
最重要的是,她同样不喜欢陆瑾画。
她那样聪明,会给他出主意。若是等父皇纳了陆瑾画,他和母亲,真的要被人笑话一辈子了。
最好的结果,是陆瑾画从世界上消失。
父皇不纳他母亲,也不会接纳任何一个女人。
慕容据骑马一路追出去,装作和隗清玉前后脚去接的燕凌帝。
陆瑾画看了双胞胎几眼:“我知道你们是谁。”
玉奴有些好奇,问道:“你真知道?”
陆瑾画指了指刘家的几个孩子:“让他们出去,你们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玉奴看了那几人一眼,冷笑道:“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好笑吗?”
她抱起双臂:“现在你是我们的阶下囚,是我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你是苍垚的孩子吧?”陆瑾画静静看着她,忽地道:“你的箭法,和你父亲一样好。”
玉奴眼睛一红,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
鞭子一甩,勾住陆瑾画拉到面前,二人面对着面。
“住口,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苍垚是当年有名的神箭手,可惜与陆瑾画阵营不同,他替二皇子办事,无论是谋略还是功夫,都胜于人前。
玉奴恨恨看着她,眼球慢慢爬上血丝。
她对陆瑾画的恨,在岁月的磨砺中,一点一点增加。
陆瑾画十几年前便长这副模样,那会儿自己年纪小,乍眼一看,还以为家中来了个仙女。
只是这仙女,是来取他们一家人性命的。
被这张脸晃了一下,新仇旧恨一同涌上来,玉奴恨道:“做过亏心事,半夜是睡不着吧?这么多年过去还能记得我。”
陆瑾画又忍不住笑了。
对他们来说过去了十几年,对她来说,也才过去两三年罢了。
那场血腥的杀戮,有时还总能想起,许多人不是生来便能做刽子手的,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也会心悸许久。
她又道:“你和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初见时,我便将你认出来了。”
玉奴面色愤愤,十几年过去,母亲的面容早在脑子里成为一团模糊的雾气,很多时候想到她,只能想到那些模糊不清的事。
生病时,她会将自己抱在怀里。
外出时,她会紧紧牵着自己的手。
等她抬手往记忆中的母亲看去,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样子。
连她都忘了母亲,仇人却还记得,她恨不得一刀刀割下陆瑾画的肉,看着她痛苦认错。
“在皇宫时便认出我,为何不向皇帝告发我?”
陆瑾画不语,只是看着她,那双眼睛传递的情绪却说明了一切。
她不在意玉奴想干什么,就像当初她亲母死后,她大度地选择放过两个小孩子一样。
玉奴心头火烧得更甚,恨道:“你还是这样伪善,做给谁看呢?”
用这样一张脸去做那么恶毒的事,她真是罪该万死。
“你杀死我母亲,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的这一日。”
雪花落在肩头,身上的暖意缓缓褪去。陆瑾画的面色看上去比雪还要白。
她反问:“杀死你母亲的真是我吗?”
“够了!”
双胞胎哥哥猛地劈出冷剑,割断了陆瑾画的头发,打散她因为上坟而高高扎起的头发。
在这个时代,披头散发在人前是很不雅的事情,就和现代只穿秋衣裤出门一样。
他等着看陆瑾画气急败坏,谁知对方毫无反应,只摸了摸脸上被刀光划到的血痕。
“她的死的确与我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是……我当时并未想着要她死。”
玉奴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涌出痛色,一张漂亮的脸也变得狰狞。
“那样情形下,我母亲除了死还能怎么办?你说,啊!”
她揪住陆瑾画的衣襟,实在看不惯她这样一副闲适自得的样子。
为什么,自己这样生气,她却这么冷静。
为什么大仇终于要得报了,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眼见着他们没有伤害其他人的意思,陆瑾画也不再担心了,轻轻掰开她的手,冷漠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隗清玉骑着马走在大路上,梁州地势险峻,崇山峻岭奇多,雪天更是难行。
她气喘吁吁爬上一座山头,寒风刮在脸上,让她混沌的脑子思绪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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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快结局了
第115章
手摸到口袋里的半块玉佩, 凉意慢慢爬上心头,她将玉佩拿出来,前后看了看, 心中霍然一震。
阿瑾怎会突然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她?阿瑾是要交给陛下, 她在向陛下求救!
隗清玉当即上马调头,只走了数步,又想起刘家外的异常,恐怕来人不少。
定眼一看前路, 还是让陛下派禁军先将梁州封锁了吧, 否则阿瑾凶多吉少。
骏马飞驰,以先前十倍的速度飞快在雪路上疾驰。
慕容据骑马追了许久,也不见隗清玉的身影, 他有些气馁。
本想装作和她一起去接父皇呢,反正是陆瑾画提议的,如今却是不成了。自己一个人去虽然没那么真实, 但应该也没什么破绽吧?
燕凌帝一行人速度不慢, 可以说在往前疾驰,想见陆瑾画的心思占据了高峰,他恨不得纵马一人前行。
此次从上面分派下来的官员也跟着一道回去, 只是不知要绕道梁州去接陆瑾画罢了。
和来时的凝重气氛不同, 现在回去, 纷纷有说有笑, 还能开起玩笑了。
燕凌帝坐在车内, 还在翻看呈子。
“报——”
男人抬起头,一张优越的面容露出:“讲。”
“前方有一人纵马疾驰,经查探,应是隗家大小姐。”
燕凌帝拧眉, 心口跳动越发缓慢,一股难言的痛楚慢慢爬上来。
他合上呈子,不动声色道:“派人前去接应。”
说完,大手停在心口处,补充道:“以最快的速度前进。”
隗清玉也看见了车队,一路骑马到御驾,将玉佩取出,双膝跪下。
“陛下,阿瑾有难!”
这些日子,身边像是多了一双无形的眼睛,时刻观察着他们。
他虽为帝王,可也难保出现披露之处,宋家的不对劲他发觉了,只是那暗处的人,依然没有露头。
这把刀,终是向他的奈奈劈下了。
慕容据紧赶慢赶,与隗清玉前后追上燕凌帝的车队。
帝王带了一批精锐,纵马疾驰,与他正面撞上。
看清父皇铁青的面色,慕容据心头突突跳着,还藏着一丝庆幸。
他下马跪地:“父皇,儿臣……”
话还没说完,燕凌帝已经纵马从他身边跃过,慕容据愣愣看着他的背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两个侍卫狠狠压住。
佩刀顶冠皆被摘去,手脚亦被缚住。
慕容据惊道:“大胆,你们要做什么!孤是太子!”
詹凌冷声道:“殿下恕罪,臣等奉圣上口谕办事!”
认出他们是鸾仪卫的人,慕容据不再挣扎了,只是心慌得厉害,在父皇如何处置自己中摇摆。
宋诗柔说得对,再怎么说,他也是父皇唯一的孩子。
女人会有很多,但亲生孩子现在可就他这一个。
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只求陆瑾画死的快一点,这样事后父皇再气,也不会在失去女人的同时,还杀了亲生的儿子。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赶到刘家,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禁军踹开门,发现了满地尸体,还有几个惊恐的农户,翻找了一遍,没发现陆瑾画的身影。
燕凌帝的心情上下起伏着,打开最后一个房间。
里面有一个全身绑缚住的人,口中塞着破布,呜呜咽咽不知道要说什么。
燕凌帝一眼瞧出他是伺候太子的人,詹凌上前扯下破布,问道:“陆姑娘呢?”
仆人惊恐道:“剑南道,那人说,陛下若半个时辰内赶不到剑南道,他便砍下姑娘一只手,一个时辰不到,便砍下两只……”
周琰猛地抓住他衣襟,凛声问道:“凶手是何人?对方有多少人?走时姑娘可安好?”
那人瞪大了眼睛,面露惊恐。
“是太后,太后的丫鬟,一男一女,两个丫鬟……”
一男一女,两个丫鬟?
这人怕是吓疯了。
正要再问,破空声传来,周琰猛地往后一跃,堪堪躲开这支箭。
利箭将那仆人狠狠贯穿,又继续飞出,‘澄’一声插进土墙。
如此好的箭法,这样强的内力,众人皆是一惊。
没过几秒,追出去的人返回,脸色难看道:“陛下,凶手在两百步开外的地方射的箭,已经跑了。”
所有人心头都沉甸甸的,没想到这些刺客实力竟然如此强劲。
现在已经容不得再多耽搁了,燕凌帝一行人迅速上马,往剑南道赶去。
剑南道地势险峻,其中以剑门关最为出名。剑门关易守难攻,是历来军事争夺的要点。
对方说不定早就埋伏好陷阱,等着他去跳。
张姎如今身在皇宫内,现在应该是着急地和瑞王一起篡位才对,还有精力把手伸这么长?
而且,她哪来这个能力培养出这样强悍的高手。
怪,实在太怪了。
雪越下越大,雪粒打在脸上和刀子一般,让人面容生疼。
隗清玉心沉沉往下坠,胸臆沉闷闷的,喘不过来气。
阿瑾定是发现第二封并非是陛下来信,她们已然落入陷阱,才会将自己支开。
如果不骗她走,最后的结果,也是二人一同被捉住。
赤霞身受重伤,从尸体中翻出来,竟然还剩一口气。
她如果不走,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可就算如此,她心中也好受些。
热泪混着雪水落下,耳边只余狂风呼啸与马蹄声。
此地距剑门关不远不近,他们在堪堪半个时辰时赶到,剑门关一片寂静,山上挂了一抹橙黄的旗帜,像是在为他们引路。
燕凌帝目光沉沉扫过旗帜:“前进。”
周睿上前劝道:“陛下,让属下先去探探路吧。”
帝王冷冷扫过他:“不必。”
来人的目的是他,否则,不会把他引到这地方来。
他不去,奈奈就会很危险。
此次快马疾驰,他也不过带了几十人,正僵持间,山道上的道馆忽然‘砰’一声敞开大门。
众人纷纷拔出武器,护在燕凌帝身前。
门扉敞开,道馆内跳出一群身法奇特的死士,房顶上、树丫上、积雪里、数不清的死士跳出来。
对方来势汹汹,气势浩荡地与他们对峙着,不多时,中间让出仅供一人通过路,一身影缓缓走出,停在众人面前,定眼看去,正是皇太后宫中的玉奴。
这方的人面色已然变化,婢女一朝成了刺客,这事还与太后有关系?
看清那些人的身法时,众人心中已经开始燃起怒火。这些明显就是异族人,太后娘娘竟然引贼入室!
玉奴扬声道:“慕容舜,你来得如此慢,可没有当初陆瑾画来\救你时那么积极啊。”
燕凌帝面容冷峻,锐利的眸光扫向她:“她呢?”
玉奴拍了拍手,门后缓缓走出另外两道身影。
陆瑾画脖子上横着冷刃,被一长相与玉奴奇像的男子推搡着,趔趄往前移动。
燕凌帝瞳孔缩了缩,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
她头发散在身后,穿着白色丧衣,几乎要与雪融为一体,瓷白面容有一丝血痕,嘴唇毫无血色。
他心中泛起密密麻麻地刺痛,情绪如惊涛骇浪般震动。
这些人,竟敢如此……如此侮辱她。
陆瑾画看清了远处的人,也看到一边拿着刀双目赤红的隗清玉。
他们比预想中来得快。
她定声道:“我没事。”
稚奴狠狠抓住她,冷刃贴得更紧,脖颈传来刺痛。
“别说话!”
玉奴与稚奴是双胞胎兄妹,但性情却相差许多。
玉奴挑眉看向她,不知是什么心情。
“死到临头了还没事,你这张面具何时才能拿下来?”
燕凌帝开口打断她:“,放人,你想要什么,朕都满足你。”
玉奴却忍不住笑了笑,她道:“我的条件,你可给不起,只有她能给。”
说罢,一把将陆瑾画扯到身边。
盯着她那双浅色眸子,玉奴恨恨道:“据我所知,慕容舜还不知道他当初在朱雀岭是怎么被你救下的吧?”
提及往事,玉奴的性情便十分暴躁。
“如果他知道你是这样恶毒之人,还会像以前一样在乎你吗?”
她要看这对狗男女反目,她倒要看看,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慕容舜是要天下还是要女人!
陆瑾画觉得她脑子有点毛病,兜兜转转布这样大一个局,就是为了把这点陈年往事公之于众?
慕容据若是知道自己用性命换来的机会,只是为了帮玉奴报仇,不知会不会气死。
她答非所问:“益州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玉奴笑了笑:“是也不是。”
她抓住陆瑾画,往后退了几步,看向燕凌帝。
“若你不肯说,益州只是第一个例子,再往后,会有更多益州,更多人死去。”
陆瑾画看她一眼,冷淡道:“我说。”
众人纷纷看向陆瑾画。
大家都知道,朱雀岭一事是为了请姚正兴出山,奠定了陛下的根基,大燕能这么快就复国,可以说,姚正兴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可想请姚正兴出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知道有这样的世外高人,不止一方想争夺他,陛下那时身边又出了叛徒,一路行程对方了如指掌。
彼时的二皇子早早埋伏在朱雀岭,等他往里跳。
陛下跌入陷阱,带去的人十不存一,可以说是一场血战,而陛下也险些殒命于此,若不是西山太子妃带了一队兵马从侧路杀入救出陛下,他恐怕早就不在了。
从那以后,众人对西山太子妃这神迹一样的事情多次询问,想看她是如何做到的。
可不管怎么问,她也不肯说一个字,直到现在,这件事依旧是大家心中的谜团。
但陆瑾画,她怎么会知道西山太子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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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玉奴:我父亲为了赢放弃我母亲,面临同样的境地,慕容舜会如何选择?
第116章
“说啊!”玉奴拿出利刃, 刀尖对着陆瑾画的喉咙,“也好让人看看你是多么虚伪,多么恶毒之人!”
陆瑾画收回目光, 缓缓道:“朱雀岭一战, 敌方主将,是二皇子麾下苍垚。
“此人有勇有谋,更是万里挑一的勇夫,最令人称赞的, 是他一手射箭术, 神乎其神,可以在千里外射中人心窍。”
玉奴怒道:“说重点!”
陆瑾画抿唇,默默看了她一眼:“陛下去时, 我便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晚间上街,碰见一妇人带着孩子在酒楼吃饭。”
“那两个孩子, 一个喜食辣, 一个喜清淡,旁边摆了碗清水,喜欢清淡的孩子, 便将菜在那碗里涮一涮。”
“我看过, 总觉得熟悉, 想了许久, 记起有一次同苍垚用饭时, 他习惯摆了碗清水将菜涮一涮,我问他为何,他说……清淡的饭菜没味,味道重的再涤过清水, 便刚刚好。
“想起这一茬,我便上前问那孩子,为何不点些味道清淡的菜,她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