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照着信上的指示,依依不舍烧了信,这才看向小厮。“你等一会儿。”
小厮连忙垂下头,道了声是。
殿下每回看完信,便要回上一封,要他拿去放在原来收到信的位置,用不了多久,那信便消失了。
这么些天,小厮也悄悄等过,可惜没看见对方是谁。
太神秘了。
越神秘的东西,便越想让人知道。
第二日一早,陆瑾画和燕凌帝都起了个大早。
今日气候尤其冷,用完早膳,天上已经飘起雪粒子了。
益州这地方很难下雪,若是此处下小雪,梁州怕是已经被雪埋了。
燕凌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口:“下雪天,路上滑……”
陆瑾画一动不动盯着他,叫男人又把喉间的话咽下去,拐了个弯道:“奈奈路上小心些。”
“知道了。”
燕凌帝说罢,又看向一边的慕容据:“你在前领队,也得分清局势,不要鲁莽。”
慕容据躬身道:“儿臣遵旨。”
他又不是第一次领队了,也不知道父皇墨迹什么。
这才飘几颗雪?都等一早上了,到底走不走啊。
慕容据一心想完成任务,哪里知道自家父皇现在心头正难受呢。
收拾完,陆瑾画上了马车。
昨日就有不少人身体痊愈,连带着隔离区都撤去一大半,外头倒是宽敞很多。
太医们来这么久都没研制出药方,燕凌帝一来就有了,皇帝的威信不知不觉在每个益州人心中涨高许多,连带着陆瑾画的名字,也流入千家万户。
燕凌帝站在马车外,撩开帘子看着里头的小姑娘。
她端坐着,一张无辜面容没什么情绪,与自己对视。
他又后悔了,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抱出来。
又叮嘱了许多,最后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就站在外面,二人都看着对方,空气突然粘稠起来。
陆瑾画张了张嘴,竟然也生出些不舍。
“陛下要注意身体,不能再熬夜了。”
燕凌帝一手按着车帘,一手垂落,看起来莫名有些可怜。“朕知道了。”
隗清玉等在后头,等二人叙话完她才能上马车,不然有点碍眼了。
陆瑾画又道:“也不能因为政务太忙就不吃饭。”
燕凌帝眼中浮起笑意:“朕知道了。”
陆瑾画点头,叹气道:“我在梁州等你来接我。”
燕凌帝墨色眸子一沉,情绪翻涌。
后悔,太后悔了,他就不应该答应奈奈。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也不说走。
还是慕容据等不住,见二人大眼瞪小眼许久不说话,他上前道:“父皇……”
本来还有些心烦,见燕凌帝目光不悦地扫过他,霎时噤声了。
燕凌帝放下车帘:“时候不早了,出发吧。”
慕容据心中一喜,上前两步:“父皇可有什么要交代儿臣的?”
隗清玉:……
车队早已整装待发,燕凌帝整个人都笼罩在低情绪里,见他又问,叮嘱道:“万事以她为先。”
慕容据:“……儿臣明白了。”
这话说完,燕凌帝就不再说了,站在一旁,只盯着那马车。
慕容据咬牙上了马,见父皇确实没什么要给他说的了,朗声道:“启程!”
叮嘱陆瑾画这么多,却连只言片语也不留给他,父皇真偏心!
如今难受的不止燕凌帝一个了,慕容据心中更不好受。
但他不敢违逆父皇的话,一路上将陆瑾画伺候得很好。
隗清玉看着他第三次过来询问陆瑾画是否需要休息,讶异道:“他转性了,以前眼睛不是长在头顶上么?”
陆瑾画道:“陛下三令五申,他敢乱来么?”
那不就是抗旨?
隗清玉叹了口气:“也不知临安在蓟州如何了,这一回,她不能陪咱们去梁州玩了。”
陆瑾画好笑道:“梁州荒芜,人烟稀少,去了能找到住的地方都是大好事了,有什么好玩的。”
隗清玉:“啊?”
她看向陆瑾画:“你有什么朋友埋在这里啊,非得在这个时候去看?”
她还这么小,朋友应该也不大吧?年纪轻轻就没了?
怕勾起她的伤心事,隗清玉也不敢多问。
陆瑾画阖上眼睛:“是一个,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她们二人相依为命,度过了最艰难的十年。
隗清玉瞬间噤声,见她不是很开心了,决定说些别的事哄她开心。
“阿瑾,你看到慕容据身上那个荷包了吗?”她小声问。
陆瑾画睁开眼,好奇道:“我早就想说了,哪家闺秀送的?”
前些日子慕容据天天戴在身上,别人想不看见都难。那荷包温润典雅,与他的气质实在不符。
这两日不知怎的,却是没有再戴了。
隗清玉一拍手,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我偷偷打听了遍,他似乎谁也没说,但那荷包针脚细密,我一眼便能认出来!”
陆瑾画看向她,古人这一点就是令人佩服哈,连针脚的差别都能看出来。
“你不是不喜欢女红吗?连这也认得?”
隗清玉摆手:“不喜欢和没学过是两回事,我只是不喜欢,又不是没天赋。”
两人正说着,慕容据又到马车外面了。
他敲了敲车壁,问道:“前方有一处可以避雪的茶摊,可要下来用过午饭再赶路?”
陆瑾画撩开车帘看了看,果然看见了远处的茶棚。
说是茶棚,多也是夏日出来盈利,冬天便是准备些热水,给人取取暖避避风的地方。
“用过饭再走吧。”
慕容据松了口气,骑着马往队伍前面去了。
他真怕这女人恃宠而骄,趁机提一些无理要求。
见他走远,隗清玉道:“刚刚的事情还没说呢。”
这回她倒是怕有人在马车外面听了,凑近了陆瑾画小声道:“那荷包一看就是宋诗柔绣的。”
陆瑾画转头盯着她。
隗清玉道:“震惊吧?”
她忍不住笑出声,“宋诗柔会看上这家伙?真是脑子被门夹了。”
陆瑾画确实有些惊讶,和宋诗柔仅有的几次照面,便能看出她是个聪明人。
而聪明的女人,更难喜欢蠢笨男人。
隗清玉一手搭上她的肩膀,两人一同下了马车。
见慕容据离得远,隗清玉小声道:“我看宋诗柔不是看上了他,而是看上了他的太子身份。”
宋诗柔当初可是当着蓟州闺秀的面说过,她将来要做皇后的,那会儿年纪小,年轻气盛,也不懂得遮掩。
之后这么多年,再没听她提过,一是陛下不选秀,第二个,是因为陛下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坊间传他喜欢太监。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皇后之位,宋诗柔势在必得。
凭借她家的权势和她的头脑,陛下一旦选秀,坐上后位只是时间问题。
可惜陛下有了陆瑾画,又不提选秀之事,再等,宋诗柔都要老了,到时候不能生养,别说皇后,四妃之位都够呛。
第110章
陆瑾画想起慕容慧说过的话, 原著中,燕凌帝死后,为了实现皇后梦, 宋诗柔的确嫁给了慕容据。
她低声道:“人家是官配。”
“官配?”乍一听, 还有些让人听不懂呢,但隗清玉是什么人?博览群书,只需要稍微想一想,便能猜出其中的意思。
她忍不住笑了笑:“他们两人在一起, 也算是互补了。”
“互补什么?”慕容据不知何时过来, 出声问道。
隗清玉吓了一跳,连忙摇头。
“没……没什么。”
慕容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男人婆, 向来没什么规矩可言,蓟州闺秀哪个不是避她如蛇蝎?也只有陆瑾画这样的商女,才会和她玩到一起。
他看向陆瑾画, 道:“饭食已经备好了。”
这伺候的, 当真是不错。
用过饭,一行人又匆匆启程,冬日里天黑得早, 得抓紧时间赶路, 不然等天一黑, 路会更难走。
紧赶慢赶, 终于在天色将暗时到达目的地, 一处村落。
村子狭小,土墙和茅草房错落不一。
慕容据上去找地方借宿,敲了好几户人家的门,眼看着天都黑了, 还没借宿到地方。
他面色阴沉:“这些不识好歹的贱民,待孤将他们拿下……”
陆瑾画下了马车,问道:“怎么回事?”
小厮看慕容据面色阴晴不定,连忙上前解释:“陆姑娘,这些人家久不见外人来,不愿意借宿给咱们。”
陆瑾画道:“可使了银钱?”
“使了。”小厮面露苦色,那些人久居村里,大多以物换物,有银钱也用不到啊。
天完全黑了,雪粒将山林铺得白茫茫一片,陆瑾画往四周看了看,忽地听见一点小动静。
她回过头,见角落站着个面色漆黑的小娃娃。
那娃娃穿了身破棉衣,扎了两个小揪揪,正咬着指头,乌溜溜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陆瑾画招了招手,他便连忙跑过来了。
她有些想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答:“二牛。”
陆瑾画又问:“不回家,在旁边偷偷干什么?”
二牛咬着一根手指,小声道:“看你,你好看。”
陆瑾画见他盯着自己的头发上的簪子,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哪里懂什么美丑,都是喜欢些亮晶晶的东西。
看着他身上的棉衣,她将簪子拔下,插在他发间。
“二牛,现在你也好看了。”
二牛摸了摸簪子,双眼亮晶晶的,高兴道:“谢谢姐姐。”
还挺有礼貌。
陆瑾画喜欢这种礼貌又可爱的小孩,因此唤了人给他拿来一身新棉衣,温声道:“二牛,姐姐想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行吗?”
“可以!”二牛很爽快就同意了,“我家有很多房子,好大……”
他张开手比划了一下。
慕容据拧眉道:“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小心待会儿被他家里人打出来。”
陆瑾画不语,只道:“先去看看吧,你想在这冰天雪地的住野外?”
如果换成她,村子里忽然来了一群陌生人,她也不敢随意借宿。
有时候两方人要破冰,就需要一个好的机会。
二牛就是这个机会。
别看二牛年纪小,还挺能走,带着他们七拐八拐,走了小片刻,终于停在一家农户前。
梁州地势奇特,村民们大多是散落的独户,并没有聚集在一个地方修建村落。
只是每家每户门前都挂着大刀,看样子,应该是提防野兽用的。
二牛打开院门,进去了一会儿。
很快,两个中年人走了出来,应该就是这户的主人。
陆瑾画往前走去,赤霞在一旁紧紧跟着。
那中年男人警惕地看着他们,中年妇人拘谨道:“你们是……”
陆瑾画笑道:“婶子,我是来祭拜友人的,年关到了,想来给朋友扫扫墓,不知道能不能在您家借住几日。”
她看了眼身后,又道:“我们可以给您一些粮食,还有一些冬衣,咱们也穿不完,可以送您。”
那妇人眼睛亮了亮,与男人对视一眼,眼中警惕少了很多。
二牛咬着手指,站在门口往外看。
妇人道:“我姓刘,叫我刘婶就是了,姑娘先进来吧,外头冷。”
他们这一行人不少,二牛说得果然不错,他家是挺大的,不过多是些茅草屋,但也比村里其他人家大不少。
进了屋子,里头燃烧着柴火。
刘家人不少,光是壮年男人就有两三个,都是刘婶的孩子。
一见陆瑾画等人进来,纷纷红了脸,夺门而出。
最小的二牛,今年四岁。
屋子里造了火塘,燃着柴火,一进来,热气便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刘婶将二牛手里的发簪夺过来,还给陆瑾画。
“小孩子不懂事,抢了您的东西,还请贵人不要见气。”
陆瑾画没有收:“这东西是我送给二牛的,他喜欢,婶子让他收着就是了。”
刚刚只与二牛说了几句话,就见他极有礼貌,想来家里的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否则不会将孩子养得这般有教养。
刘婶拘谨道:“几位要借住,是没问题的,只是我家中简陋,只怕怠慢了贵人。”
陆瑾画道:“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只是将多余的茅草屋借我们住些日子就好。”
既然诚心要借住,她肯定得先拿出条件。
“我们最多住半个月,不知二十件冬衣,两百斤粮食,可够了?”
刘婶吓了一跳,他们一家人七八年才换一次冬衣,一件衣裳大的穿完小的穿,哪里需要这么多。
而且两百斤粮食,够他们一家人吃一整年了!
“用不着用不着。”刘婶连连摆手,“不需要什么东西,那茅草屋本来就是放些杂物,你们要用就用好了,只是不知漏不漏雨。”
陆瑾画道:“婶子别急着拒绝,我们这么多人呢,来日若要问婶子借什么东西,也好方便我张嘴。”
一番交流下来,很快就把住的地方解决了。
因为给了粮食和冬衣的缘故,刘家人十分热心,帮着整理这整理那的,连房顶的茅草都多搭了一层,以防漏水。
收拾完,已经是深夜,陆瑾画与隗清玉躺在一张床上,纷纷叹气。
隗清玉幽幽道:“这地方真是荒芜啊。”
这可是她头一回睡茅草房。
陆瑾画却适应得很快,当初大学毕业没钱吃饭,她还在火车站睡过几晚呢。
隗清玉絮絮叨叨说了会儿,一扭头,见陆瑾画睡得香喷喷的,她顿时泄了气。
年轻就是好啊,像她这种年纪大的,现在都睡不着咯……
慕容据坐在茅草屋里,一脚踹翻刘家人送来的热水。
灰尘弥漫,呛得他喘不过气。
“什么破地方,陆瑾画非要到这种地方来!”
一想起今晚要睡在这种地方,他就浑身难受。
房屋角落还有蜘蛛网,也不知睡着了,那些虫子会不会爬进他耳朵、鼻子里去。
小厮卖力地打扫着屋子,笑道:“殿下今日累极了吧,还是早些睡吧。”
慕容据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种地方,给孤当茅厕孤都嫌寒碜。”
若不是陆瑾画,他压根不用吃这个苦。
“殿下说的是。”
一个人忙不过来,小厮又去叫了好几个打下手的。
这次出行简陋,为了在父皇面前表现得自己很清廉,他没带几个下人。
等人都走了,慕容据对那小厮道:“你去村口等着,看看有没有人送信。”
小厮面色一变,苦兮兮看着他:“殿下,现在外面正下雪呢……”
这梁州可没有益州气候暖和,一进了山,他们就纷纷加了好几件棉衣。
现在这天气,往外面站会儿都得冻成冰棍,他还得去等着。
所幸这小厮运气不错,刚到村口,便听见‘嗖’一声响。
他连忙拔出了佩刀,厉喝道:“谁?出来!”
等了半晌,周遭再无动静。
他小心翼翼观察了一圈,见没什么人,才往那响声处走去。
一封信被箭矢插在树上,小厮使劲扯下来,借着光瞧见上面熟悉的字迹,他心中惊叹。
这么黑,那人还能将信稳稳送到他身边最近的树干上,想来目力极好。
“箭矢深入树干,此人内力深厚,必定在我之上。”隗清玉小声说着,一边脱下衣裳,钻进暖烘烘的被窝。
这一路上她都觉得有人在跟着他们,只是对方一直不动手,她也只好装作不知。
刚刚见陆瑾画睡着了,便出去碰碰运气。
若是那人不动手,想来就是与他们队伍里其他人有什么瓜葛。
没想到刚回来,便见陆瑾画睁开眼睛盯着她,问道:“有什么发现?”
隗清玉一边感叹,一边将发现说了出来。
“此人箭法太好了,堪比陛下身边的神箭手。”
陆瑾画盯着房顶,久久不出声。
隗清玉爬进被窝抱住她,小声道:“阿瑾,你说话啊。”
陆瑾画:“……睡觉吧,对方早晚会露出狐狸尾巴。”
隗清玉叹道:“我看这慕容据是身陷囹圄不自知,乐在其中呢。”
陆瑾画面色冷了冷,淡淡道:“不必管他。”
蠢东西。
不怕人蠢,就怕人又蠢又爱使坏。
慕容据本来只是前者,现在不知被谁撺掇,估计要变成后者了。
第二日一早,仆人小厮早早就忙碌起来了。
他们一行人不多,在王家边上扎了几个帐篷挤挤就住下了,只是夜间冷得慌,若是再搭个小木屋,也能挡挡风。
陆瑾画见他们将大锅支在院子外面,看样子是准备在这里煮饭,刘婶子从厨房出来,经过昨晚,今早态度明显热络了许多。
“姑娘,我做了饭菜,您要是不嫌弃,跟我们一起吃吧。”刘婶子走近了来,昨晚天色黑,只知道这姑娘长得漂亮,今日一看,何止漂亮,简直跟仙女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