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凌帝放下筷子,起身洗手。
他们的孩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奈奈就给别人的孩子先起了名,他能不生气么?
慕容据哪能扛得住这福气?
很快,尊贵的太子殿下快步进来。
和昨夜不同,他今日收拾了一番,仪表堂堂,瞧着顺眼许多。
一进门便跪下给燕凌帝请安,看见陆瑾画,也没像先前那样横眉竖眼了,反而心平气和地同她打了招呼。
燕凌帝扬眉,是懂事一些了,看来这人还是要多做事才能长大。
“起来吧。”
早膳已经撤下,燕凌帝淡淡问:“可用过饭了?”
慕容据受宠若惊:“来之前,儿臣在府上已用过了。”
陆瑾画笑看了他一眼,说他笨吧,他又一番孝心。
说他聪明吧,这时不想着和陛下一起用饭了。
燕凌帝淡淡‘嗯’了声,又问:“张家人在何处?”
慕容据这次来益州的主要任务是赈灾,次要任务就是就是处置张家人。
对地动瞒而不报,死了这样多的人,莫不是想占地为王不成?
这也是为慕容据的以后铺路,让他在此地立起威信,将来无人敢欺。
慕容据面上却有些为难,看向燕凌帝:“父皇,儿臣已经将他们全部押入狱中,只是……还没来得及审讯。”
“朕知道了。”说完这话,两人又尬住了。
燕凌帝提笔舔墨,开始做起自己的事。
陆瑾画翻看了会儿册子,抬眼,见慕容据还拘谨地站在那里。
更想笑了。
很快,送药的人回来了,燕凌帝也急着救治这一大波中毒的人。
刚回过神,见慕容据还站在这里。
他眉头又拧起,沉默了一下,正想说道他,又听陆瑾画道:“陛下,下午我便去梁州了,在那边住几日,等陛下回去时,顺道来接我好了。”
燕凌帝‘唰’地回过头,忘记了还要训斥慕容据的事。
“不可。”
陆瑾画抿唇:“此地事宜繁多,我又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去梁州多陪一陪豆芽。”
慕容据双眼瓦亮,这女人总算清楚自己的定位了,她就是没什么用,还只会添乱啊。
也不知跑到益州是做什么来了,此地荒芜,可没什么好游玩的。
“你一个人去,朕不放心。”
陆瑾画:“……哪里是一个人?”
她抬手数起身边的暗卫和仆从:“有碧春碧夏碧秋碧冬,还有赤霞,还有……”
一串串人名报出来,她道:“反正都数不清了,这么多人陪我一起去,有什么可担心的。”
燕凌帝:……
嫉妒悄然爬上慕容据的面孔,这该死的女人,父皇竟然派了那么多影卫保护她!
燕凌帝捏了捏眉心,无奈道:“朕不是这个意思。”
他行至陆瑾画身边,温声劝道:“益州事宜也不差几日,稍等一等朕,好不好?”
陆瑾画抿唇。
哪里不差几日了?
眼看着马上要年关了,下毒的人还没查清呢,张家人也还没惩治。
还有地动后的重建事宜,若是一一安排下去,少说也要半个月。
到时候还要赶回去过年,根本没有时间见豆芽了。
“父皇。”慕容据忽地出声,见二人都看过来,他微笑道:“儿臣无事,让儿臣送陆姑娘去梁州吧。”
他神色郑重道:“儿臣定会保护好她的。”
陆瑾画没有说话,目光却狐疑地落在他身上。
慕容据能有这么好的心?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
燕凌帝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不悦道:“灾后重建,太子也该思考一番,做出一篇文章呈给朕。”
作为一国储君,不想着为君分忧,却开始考虑这一档子事来了。
李福全在一旁擦了擦汗,看着太子殿下殷切的样子,忍不住闭上眼睛。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根本不想让陆姑娘离开,这孩子……现在出来献什么殷勤。
何人下毒还没查清,也不知对方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样艰险的时刻, 绝不能任何差错。
陆瑾画也有自己的打算, 他们时常待在一起,背后之人哪有机会露头?
她当然可以一直待在温室中,只是那暗中之人总是定时炸弹,若是回去了, 怕是连过年都安心不下。
今日可以在益州下毒, 明日便能在其他地方下毒。
若是真有这么多人因她而死,叫她以后如何安眠?
陆瑾画:“益州事宜颇多,等办完, 都要赶回去过年了。”
燕凌帝揽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按。
“朕保证,会让你见一见豆芽。”
陆瑾画抿唇不悦道:“我不是想见一见, 我是想陪她几天。”
燕凌帝心烦意乱, 知道豆芽对她意义非常,又说不得,陆瑾画他也说不得。
“等朕陪你一起去。”
陆瑾画抬眼看他, 澄澈的眼睛浮了浅色流光一般漂亮:“陛下不想知道背后之人是谁吗?”
燕凌帝面色乍然沉下, 黑魆魆的眸子盯着她, 冷静道:“如此危险之事, 自有人做饵, 朕绝不会让你置身险境。”
陆瑾画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何人做饵呢?”
让别人再因为背后之人死去?让她明知这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毫无作为?
她乖顺地躺在男人怀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燕凌帝觉得这双眼睛简直会什么神术一般,与她对视, 总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小姑娘轻声道:“除了陛下与我,无人再能做饵。
“我也不想让陛下受到伤害。”
燕凌帝的心中仿佛有一面鼓,被人狠狠擂响。
每一次响声都在震动胸臆,震得人头晕目眩。
他知道自己又掉进陆瑾画的陷阱了,俯身与她贴着脸,如玉般的皮肤传来冰凉触感,他道:“奈奈,也让朕保护你一次吧。”
陆瑾画推开他,无语道:“你的保护难道是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吗?”
好一番辩论后,已经过去大半天了。
事实证明,燕凌帝真拗不过陆瑾画。
行程推到了第二天早上,由慕容据护送她去梁州。
“隗清玉也在此地,让她陪你一起去吧。”
陆瑾画点了点头:“知道了。”
燕凌帝又看了眼她,见她丝毫没有离别情绪,心中不由地一堵。
她是真没有心。
自从陆瑾画要离开,燕凌帝便忙碌起来,准备用最短的时间将事情处理完。
白日面见各种地方官吏,问询事情。
带着陆瑾画走访了许多地方,一整天过去,骨头都要散架了。
待他们回到住处,已经是深夜。
陆瑾画洗漱完,爬进暖烘烘的被窝。
燕凌帝却还不睡,点了灯在一边看益州早些年的记录。陆瑾画迷迷糊糊地看了会儿床帐,惊叹于燕凌帝的体质。
这简直就是铁人!
今天走了那么多地方,她脚都要起水泡了,恨不得倒头就睡。
结果陛下回来还能再看会儿卷宗。
身体差的人当不了皇帝,铁人才适合做皇帝啊。
陆瑾画撩开帘子,向他看去。
“陛下还不睡么?”
燕凌帝翻看着手中泛黄的书册,拧眉道:“益州此地常年易遭地动,朕需得想个法子。”
“这能有什么法子。”陆瑾画听罢,躺床上叹气道:“地动是天灾,又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陛下顶多能训练他们地动来时如何避免伤害,提高存活率。”
就算在现代,科技那样发达,也只能在地震前几分钟预警。
燕凌帝放下书册,凝眉看向她。
“奈奈说得是,朕正准备将事宜安排下去,你可有什么见地?”
陆瑾画笑道:“我能有什么见地?”
她翻身坐起,裹起棉被。
“若是在地动时如何避免伤害,我倒是有点经验,比如说,在室内,便寻找遮蔽物,像这桌子底下,写字台底下,一定要抓住牢固的物体,避免被甩出去。若是在室外,便寻找空旷的场地蹲下,护住头部,若是不幸被埋……”
陆瑾画缓缓说了许多,能想起来的,全都说出来了。
说完后,实在困得不行,倒头就睡下了。
“陛下也早些睡吧,身体要紧。”
燕凌帝看了眼合起的帘帐,笔下未停,将她说的一一记录下来,细细看去,还挺全面。
连地动后可能遭遇泥石流都提到了,若不是书上有记录,连他都不知道,也不知奈奈是从何处知晓这些的。
燕凌帝拧眉看了半晌,又添了几条,决定明日召些益州本地人来再补充补充。
前一天奔波的下场,就是第二天一觉睡到大中午。
陆瑾画迷迷糊糊看了眼天色,觉得益州这天气怪得很,早上和中午都瞧不出什么分别。
慕容据已经等了一上午了,若不是父皇冷脸坐在一边,他都不想送陆瑾画去什么梁州了。
燕凌帝今天脸色臭得很,活像别人欠了他多少银子似的。
慕容据虽是个大傻子,但关键时刻又突然会看起脸色来了,知道父皇今日心情不佳,乖乖等在一边,愣是一句话不敢多说。
见他站得端端正正,燕凌帝目光扫到他腰间一只嫩绿色荷包,他忽地道:“太子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慕容据吓了一跳,脸都憋红了,吞吞吐吐道:“父皇……父皇从何处知晓的?定是有人乱说!”
燕凌帝冷笑一声:“如此显眼的荷包,当朕瞎了不成?”
慕容据一惊,连忙捂住腰间荷包。
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脸憋得通红,愣是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他就说今日穿这粉色衣裳配绿色荷包太显眼了,偏偏伺候的奴才说这身好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坑他!
“儿臣……儿臣……”
“太子年岁到了,有心仪之人,也是正常的。”燕凌帝放下御笔,将册子一和,吩咐李福全送出去,又看向慕容据,“是哪家的姑娘?”
他神色颇为和蔼:“若是合适,朕这就为你们赐婚。”
有喜欢的人也好,等成婚后,一起到封地安享晚年。
慕容据吓了一跳,脸色怪异得很,又羞涩,又纠结。本就不怎么出众的脸做出这副表情,实在有碍观瞻。
燕凌帝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这大傻孩子当初是怎么入了陆瑾画的眼。
难道她就喜欢这种看起来傻乎乎的孩子?
憋了许久,慕容据知道自己不能再敷衍过去了,连忙道:“父皇,等儿臣与她心意相通时,再请父皇赐婚。”
父皇都未纳妃子呢,他怎能先娶太子妃?
他要以父皇为榜样,克己复礼,勤政爱民,不能将儿女情长当回事!
陆瑾画终于睡醒了,和燕凌帝分别的时间也快到了。
自从两人重逢以来,他们还不曾分别过如此久。
燕凌帝陪她用了早膳,又叮嘱了慕容据一番,叫他万事以陆瑾画为先,万不可欺负她。
慕容据又惊又喜,惊的是父皇竟然比他想象中更宠爱这商女,喜的是父皇从未对他说过如此多的话,如此多课业以外的话。
与此同时,他还有些愁。
父皇如此关心爱护她人,却从不曾问过自己一句。
燕凌帝今天心情很糟糕,坏心情直接写在脸上,磨磨蹭蹭拖到下午。
“近日天凉,这炉子不要离手。”
陆瑾画拖长了嗓子:“这话你说十几遍了,我已经……记住啦——”
他肯定是有分离焦虑症。
燕凌帝微微一怔,原来他已经说过了。
看了眼天色,他又提议:“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如明日再走吧。”
陆瑾画:……
慕容据的感觉倒是新奇,他从未见过父皇如此模样,好像自己从父皇手中取走了什么珍宝似的。
父皇即看不惯他,又拿他毫无办法。
这简直太令人新奇了。
慕容据连忙道:“此地距益州也不过一日路程,明早再走也好,免得半路在野外露宿。”
燕凌帝终于对他露出两天来唯一一个好脸色,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头劝陆瑾画了。
“太子说的不错,也不差这一日了。”
陆瑾画叹气:“……好吧。”
今天是她起得太晚了,大不了今晚早些睡,明天早点起吧。
慕容据也不用等在这里了,他悄悄松了口气,回了自己的住处。
父皇昨日带来了一味新药,说是陆瑾画制出的药方子,果然能解时疫。
药方有用,不过他不信父皇的话。
陆瑾画才多大?十几岁,太医院那么多研究了几十年岐黄之术的老太医都没能研制出来,她能研制得出?
这药方如果是陆瑾画拿出来的,他能倒立吃屎。
这些话当然只敢在心里腹诽一下,说到底,父皇还是太喜爱陆瑾画了。
若是父皇能为他这样铺路,就算让他立即去死,他也愿意!
等人走完,燕凌帝站起身,又要去拉陆瑾画的手。
后者手一抬,婉拒道:“今天我就不陪陛下出去了,昨日走得我脚都要起水泡了。”
燕凌帝面色一紧,顺手玩她腰间一放,将人抱起来。
“朕看看。”
眼看着又要去床榻边,陆瑾画连忙阻止。
“我说的是快起水泡了,实际上还差一点,今日万万走不得了,再走就真长水泡了。”
从燕凌帝怀里溜下去,她撑了个懒腰,想着待会儿去找隗清玉。
算起来,两人也有许久没见了。
燕凌帝看出了她的心思,鸦黑的睫毛缓缓垂下:“朕知道你明日要走,也想你再多陪一陪朕。”
他黑魆魆的眸子看向陆瑾画, 面上有些说不出的低落。
“奈奈这一去,又是好几日不见,朕还想早日处理完事情, 早些与你相见呢。”
陆瑾画确定了, 他真有分离焦虑症。
看着男人的神情,她也说不出去找隗清玉的话了,起身走到他身边。
“我今天肯定会好好陪你的,你放心吧。”
反正明日就能见到清玉了, 也不差这一天。
燕凌帝终于拉到她的手, 眉头微不可见地松开,将人带到桌边一同坐下。
“朕今日不出门,就在这里处理政务。”
陆瑾画靠着他, 看着他翻看益州一地的事务,就连地动以来,各方所下得决策, 他都一一查看过。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皇帝。
陆瑾画知道他还有许多烦心事, 比如说张家怎么处理?
有张姎在,张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倒的,但陛下的处境就尴尬了, 他会如何惩治张家?
陆瑾画静静靠着他, 燕凌帝不光自己批阅, 有时也会给她讲一讲, 若有听不懂的, 也会一一给她解释清楚。
两人就这样相处了一天,直到晚间。
陆瑾画洗漱完,看见挑灯夜战的燕凌帝。
他眼睛已经有了些血丝,眉眼间是自己也藏不住的疲倦。
陆瑾画顿了顿, 绕过书案,坐在燕凌帝身旁。
男人捏着御笔,修长的手指翻起书页,侧目看向她。
“这么晚了,奈奈该休息了。”
陆瑾画抱住了他的胳膊,轻声道:“再陪陛下一会儿。”
燕凌帝一如往常,忙到深夜,胳膊有些沉。
垂头看去,小姑娘已经不知何时睡着了。
他轻轻放下笔,小心将人揽住。
她与自己越发亲近,本是件好事,可她这样亲近,却是为了早些离开他去梁州。
心中又酸又苦,百般滋味,叫人实在无法排解。
垂眸看了她许久,燕凌帝将人抱起,往床榻行去。
益州事情颇多,一时半会儿忙不完,小姑娘也是真的很想见豆芽。
若是过年前还忙不完,他就不能带陆瑾画去梁州了,这样岂不食言?
既然她想去,就让她去吧,多派些人保护便好了。
只是,这一走,怕是十天半月不能见面了。
脱去大氅,露出里衣。男人别开视线,拿被子将小姑娘牢牢裹住,放进床榻里侧。
收拾好一切,才躺在她身边。
夜风冰凉。
“殿下!”小厮打破寂静,快步跑进院子。
目光扫过坐在桌旁的慕容据,忙托着手里的信件上前:“您的信。”
慕容据瞥了他一眼,冷脸接过信:“大呼小叫地做什么,也不知沉稳些。”
小厮明显跟在他身边很久了,腼腆地摸了摸脑袋,应声是。
说着,偷眼去瞧慕容据的面色,见他盯着信看得入迷,脸上似有几分温柔之色,心中越发地好奇。
自来益州后,殿下每天半夜都会收到一封密信。
这信就注明了太子殿下亲启几个大字,其它什么也看不出,偏慕容据也异常地宝贝,连门下幕僚都瞒着。
见慕容据打开信看了半晌,眉梢眼角都透着喜悦吗,看完,依依不舍地将信放进火盆,烧了个干净。
女子的清誉不易守,若是这些信件流落出去,未免叫对方难做。